像战士和天使一样：一个江苏女孩的生命迁徙/长安

10年前，杨柳和石起风都在苏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与死神搏斗。为了自救，他们给大学生拍毕业照，那些最美最动人的瞬间吓退死神，让爱神悄然光顾。

然而，他们谁都明白两人一起白头偕老的概率很小，于是他们悲壮地约定：不管最后谁活着，都要照顾双方的父母，孝顺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结果，石起风撒手，该杨柳履行悲壮的约定：她到石家做了“女儿”，且领受了石家父母的“媒妁之言”，有了爱情、做了新娘，让生命开出了最美最动人的幸福之花。

最美最动人的瞬间，是悲壮的生死约定

2005年4月中旬的一天，母亲陪杨柳在苏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化验处采血，一个男孩走过来给她母亲鞠了一躬：“阿姨，我想请您帮个忙。我和爸爸做骨髓配型，按要求需要一份无亲缘关系的健康人血样做对照。我们在这没有朋友。您能答应吗？”

杨柳替母亲接了话：“行。”听罢她的解释，母亲马上撸起袖子：“大家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杨柳1984年生于江苏赣榆县，父亲因患肺癌病故。2004年，她从连云港财校毕业后，到连云港贤新水产有限公司工作。2005年4月初，杨柳常头晕，手臂和腿上出现大片淤青，连云港第二人民医院确诊她患了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随后转往苏州治疗。

男孩叫石起风，家在山东临沂，比杨柳大4岁，毕业于安徽省职业技术学院摄影专业。2004年底，他在江苏丰县工作时查出粒细胞白血病，一边在苏州当摄影师，一边治疗。他父母原在临沂第一轴承厂工作，因效益不好，加上他病倒，办了内退陪着他。

杨柳说自己性格开朗，爱逗笑，身体允许时可以给他打下手。石起风佩服她的乐观，两人一拍即合。

石起风和父亲在骨髓库配型均失败。6月初，两人趁身体都处于缓解状态，在网上发帖为大学生拍毕业纪念照。一天，为一对情侣拍摄，杨柳为他们设计了一个搞怪拥抱的特殊造型，两人怎么也配合不好，她轻声对石起风说：“示范一下。”“你是说和你配合吗？”杨柳嗔道：“你一个人怎么示范？傻！”

石起风用杨柳设计的交叉手方式把她拥在怀里……那对情侣看了直乐，拍出来的照片既嘻哈又甜蜜。当晚，石起风发短信：“我是第一次拥抱一个女孩，我想在一起……”杨柳含泪回复：“我也一样……”

拍摄毕业照赚了9000多元，石起风要分杨柳一半，杨柳实在推托不过，只好说：“我出力少，2000就行。”石起风说：“我们是伴侣，钱也要一半。”

双方家人知道后，不忍心反对。一天，母亲出去做饭，杨柳看到母亲衰老的背影特别难过：万一她不在了，妈妈怎么办？她想到男友，觉得老天或许会留下他们中的一个人……她对石起风说了自己的担忧。石起风说：“不管最后谁活着，都要照顾双方父母。”杨柳与他紧抱在一起：“这就算咱们悲壮的约定……”

2006年初，杨柳和母亲配型成功，亲友帮她凑足40万元手术费。春节期间，她进入无菌舱，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4月初，她突发高烧、抽搐，经检查是巨细胞病毒感染，致死率高达40%！医生给她连续换了多种药物都不见效果，医院账户上已经没钱了。石起风拿出积攒的6万元救命钱，还让父母借了3万，打进杨柳的医院账户。杨妈妈知道后泣不成声：“孩子，你也随时要用钱，这怎么行呢？”石起风说：“阿姨，在我心里，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反正我现在也做不了手术……”杨妈妈颤抖地抓着他的手，哭着不愿放下。

幸运的是杨柳渐渐脱离危险，5月中旬平安出舱。终于迎来幸福团聚的一对恋人，就像两个开心的孩童，计划着再去拍摄新一届的大学生毕业照，还打算领证结婚……谁也没想到竟没有一样来得及实施。

6月3日早晨，石起风突然在出租房昏倒，不省人事，父母把他送到医院时，他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医生判断他是因血小板低导致颅内出血发生不幸的。

他居然连一句离别的话都没留下，杨柳伤心欲绝。

父母带着石起风的骨灰准备返回老家前，杨柳哭着说：“叔叔，阿姨，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女儿……”石母拉着她的手哭：“孩子，我和你叔也会把你当闺女。千辛万苦做了移植，一定别大意，不要劳累……”老人把儿子的相机留给她，杨柳悲伤地与他们告别。

未尽的爱串起牵挂，好好活着住进你家

8月，杨柳出院后返回赣榆。因处于恢复期，免疫力达不到正常水准，只能呆在家中。为了能有点收入，帮做水晶饰品小生意的母亲减轻负担，她在家开了个英语辅导班。她常在QQ上给男友留言：“我的三系指标都正常了，这是我的检查单截图。”“你的相机就放在我床头，那些照片我都没舍得删，有空时，我就打开看一看……”她相信男友在天堂里会看到。

杨柳暂时去不了山东，只能和石家父母保持电话联系，有时会买一些土特产寄过去。石家父母也会寄来蒙山蜂蜜、鸡蛋等绿色农产品，让她补养身子。

2009年春，杨柳感染膀胱炎住院，尿血半个月都没好。石家父母知道后，没打招呼就赶到赣榆县人民医院看望，并和杨母一起陪护，直到杨柳康复出院。

2009年11月，杨柳终于度过了移植后的危险期。母女俩好不容易攒了10万多块钱，把当初石起风给的9万元汇给了石家父母。不到半个月，石家父母又把钱汇了回来。石妈妈给杨柳打电话说：“孩子，这是我儿子留给你的念想，我们不能要。我们已经办了退休手续，每月有两三千元退休金，平时你叔叔还被一些企业请去帮忙保养和维修轴承，挣的钱够自己花的。倒是你，手头一定要有钱……”杨柳哽咽不已。

从2010年夏天起，杨柳开始前往临沂，看望住在北园小区的石家父母。石家住的是80年代的老楼，两室一厅。石母让她住儿子以前住的卧室，怕她睹物思人，石妈妈把儿子的遗物都清理了，杨柳还是在台板下一张纸片上看到了熟悉的字迹，原来是办理结婚证的流程等，想起2006年春节前，石起风回过一趟老家，她曾让他打听一下登记结婚的事情……杨柳泣不成声。她带着鲜花到滨河路墓地，在男友的墓前祭拜：“起风，你永远是我心里最爱的人，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2011年4月6日晚，石爸爸在跑步锻炼时突然摔倒，人事不省，经抢救留下了无法说话和左侧肢体瘫痪的后遗症。杨柳知道后立刻赶到临沂看望和陪护。石爸爸出院后，杨柳想把他们接到自己家中照顾，母亲也赞成，但石家父母不忍拖累她。5月初，石妈妈给她收拾了一包地瓜干和一桶花生油，说：“闺女，你妈妈一个人在家，你再待在这里，我就不安心了。”石妈妈又劝又催，杨柳也确实担心母亲，才答应离开。

杨柳心里放不下石家父母，想带母亲去临沂生活，母亲犯难，她只好两头跑，连长途车司机都认识了她。2012年6月23日夜间，母亲突发胸口痛，杨柳赶紧拨打了120。救护车赶到后，医生诊断是心肌梗塞，一边给予急救，一边送往赣榆县人民医院，可在途中母亲就停止了呼吸。杨柳哭天抢地，她怎么也想不到相依为命的母亲会以这样的方式、会这么早离开自己，觉得母亲的死跟她有关，自她生病以来，母亲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从没睡过一个像样的觉。想到自己还来不及好好孝顺一下母亲，她悲痛欲绝。

杨柳没有给石家父母消息。在亲友的帮助下，她安葬了母亲。平静了几天后，她在母亲遗像前磕了三个头，哭道：“妈，你走了，我不再牵挂你了。我要去履行和起风生前的约定，我知道你会支持我……”

第二天，杨柳拉着一个大箱子出现在石家。“叔叔，阿姨，这次，我不走了。我妈……她去世了。”

石家父母大惊失色，弄清原委后，石妈妈哭了，抱着杨柳说：“我们这就是你的家……可你叔叔已经这个样子，我的胳膊腿也越来越不灵便，对你就是个拖累，也不好硬留你。你住一段，再做决定吧。”杨柳拼命压抑住内心的痛苦，说：“我去做饭了……”

因为7年前那个悲壮的生死约定，杨柳在石家做起了“女儿”，履行着对男友庄重的承诺。

杨柳融进了这个家，邻居们都被感动了，听说她英语教得好，很快有家长把孩子送过来，请她辅导。

石爸爸说不出话，吃喝拉撒全在床上或轮椅上，杨柳不怕脏，也不避讳，大方地帮他擦拭、清洗。起初，老人“啊啊”地挣扎，不让她近身，她就说：“爸，我是你闺女！”老人就渐渐安静了。她也从此改了口。

为防止石爸爸寂寞，杨柳下载了他喜欢的鲁剧、柳琴戏，在电脑上一个个地播放。天气好的时候，她推着石爸爸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海鱼能促进中风患者康复，她让老家的朋友隔两天通过长途车捎带一次新鲜海鱼，红烧、清蒸或煲汤，让爸爸吃得下又不腻味。

12月底，老人能说话，左半身也开始听指挥了，他含着泪对杨柳说：“闺女，多亏你了。”杨柳笑道：“爸爸很坚强，卧床这么长时间，从来都没烦躁过。”她买了一副拐杖，又和石妈妈搀扶着老人锻炼走路。

爱和爱情的延续，10年约定开出动人的生命之花

2013年7月，杨柳经过一番考察后，在临沂批发城租门面做起了瓷砖生意。她到几十里外的瓷都罗庄进货，销售给附近城乡的装修户，很快就对各种瓷砖的特点、区别了如指掌。她性格和善，嘴巴又甜，只要有客户上门，一般都能留得住。不出两个月，店面就开始盈利。白天忙一天，晚上回去还要照顾石爸爸。石妈妈看着她来来去去形单影只，总感到心疼。

石妈妈决定帮杨柳相亲，让她有个归宿。她跟杨柳一说，杨柳却不同意：“妈妈，我不想嫁人。再说我得过白血病，谁敢要我啊？”石妈妈说：“我们一天天老了，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给你找个归宿，我们才放心。”杨柳沉默了，石妈妈又说：“行不行，都要试一试。”石爸爸也在一旁附和，杨柳感动地点了头。

石妈妈心里其实已有了中意的人选。2013年底，经老人牵线，杨柳和石起风的高中同学、货车司机刘远欣相亲。石家出几次事，刘远欣都来看望或帮助过，他和杨柳也见过几次面，对她既同情又敬佩。第一次相亲，两人并不觉得陌生，刘远欣说起石起风上学时的一些事情，几句话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两人开始了正式接触。一天，刘远欣在杨柳的瓷砖店里主动对她讲起自己的过去：曾谈过两次恋爱，前一个是因女友另爱他人而分手；后一个是因两人性格不合，临到结婚时分道扬镳。两次失败的感情经历，让他灰心丧气。杨柳宽慰他：“没事，是缘分没到。”刘远欣看着她的眼睛说：“我隐隐觉得现在到了……”

杨柳有些慌乱。她很矛盾，除了身体原因，她心里一直留着石起风的影子，想要把它磨灭掉谈何容易？她眼眶湿润地听着刘远欣继续表白：“石爸爸石妈妈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我想娶你，你答应吗？”杨柳被他的真诚感动了，显得并不坚决地说：“你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也许会有变故，也很可能会终身不育。还有，我答应过起风，要一辈子照顾爸爸、妈妈……”刘远欣一把握住她的手，说：“这些我都考虑过了，我跟你一起照顾石爸爸石妈妈，给他们养老送终。”他发现杨柳的手在抖，一把将她拥进怀中，杨柳把头紧伏于他的胸口，哭了……

当晚回家，杨柳翻出石起风生前留给她的相机。经年累月，这台相机已经不能使用了，她泪语喃喃：“起风，我就是结婚成家，也没人能夺走你留给我的爱，我永远都会把你珍藏在心里……”

杨柳和刘远欣相爱了，石家父母欣慰不已。刘远欣的父母对杨柳也很满意。刘远欣一有空就来石家帮着做体力活，陪着石爸爸外出锻炼走路，还随身带着一副象棋，到了公园里，爷儿俩就“厮杀”一番。2014年9月，老人终于扔掉拐杖，能够独立行走了。

2015年农历二月初六，是两人举行婚礼的日子。石家父母就像准备亲生女儿出嫁一样，准备喜帖，通知亲友，为杨柳购买新衣、新被褥，准备“压箱礼”。

上午9点，迎亲的车队到了，杨柳起身上车时，石妈妈拿出两把泛白的银锁，先男后女地帮他们戴在脖子上，眼里泛着泪花说：“这是石家传了好几辈的银锁，夫妻同时戴上它，一辈子的日子就能锁牢了。”杨柳泣不成声，趴在老人的耳边说：“谢谢妈！不要担心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们要跟你一起过日子。”石妈妈连连摇头：“不，你们有空回来看看就行了。”杨柳调皮地亲了妈妈一下，又笑着和爸爸打招呼：“我们走了啊……”

其实，杨柳早就和公公婆婆沟通好了。刘远欣有一哥一姐，公公婆婆的养老、陪护不是问题。儿媳重情重义，他们支持儿媳。农历二月十六，刘远欣父母亲自把小两口送回石家。看到他们用货车把被子、行李、电视和电脑都拉了过来，石家父母感动得泪流满面。

婚后，刘远欣把货车租赁给他人营运，和妻子一起打理生意，照顾老人。杨柳咨询过专家，像她这样移植近10年、完全康复的病人，可以生孩子，这也是老人的心愿。她开始调理身体，准备“造人”计划。

这个特殊的家庭在当地成为美谈，临沂市白血病康复协会的病友都把杨柳当作榜样。徐州市白血病康复协会还邀请杨柳当副会长，用她的健康形象和故事去鼓舞大家，该协会秘书长胡元薇这样评价：杨柳履行了当年和男友的生死约定，这份情义和担当，也让她的生命开出了最美最动人的幸福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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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胡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