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迎春
惊雷滚滚,闪电凌厉。一次次被撕裂开的苍穹,苍白着我愈见惨白的脸。荆轲死了!我欲死不能!阵痛打绺了长发粘湿了衣服,我的孩子还是迟迟不肯降临到这个丑陋的世界上来。
荆轲死了,我痛不欲生。崇拜始于我最好的朋友柳卿。颇有见识的他对荆轲的为人和剑术赞不绝口。尤其是荆轲和燕太子丹那足以震惊世界的刺秦计划,让我热泪盈眶,对荆轲崇拜得五体投地。柳卿说,荆轲是刺客,不是英雄。但我认定荆轲是英雄。崇拜到了极致,所做的一切都无需理由。为了荆轲的大计,我不能表白。绝不能。柳卿说,爱情是刺客的大忌。他不说我也明白。柳卿深深惋惜,荆轲是做大事的人,可惜连一个后代都不能留下。
我就是那时突然有了一个不可遏制的强烈愿望,我要为荆轲生一个儿子!
荆轲要柳卿推荐一个最好的绣娘。荆轲希望那不仅仅是绣有大片燕国国土的地图,而是件谁见了都舍不得放手的艺术品。我是不二人选。虽然一百个愿意,但我没答应。我要见荆轲一面。
柳卿一口回绝。扭头往外走的时候说,荆轲不见任何人。
我们俩青梅竹马,知我者柳卿也。只有你才能帮我。求你了。
柳卿还是死不松口。而此时,荆轲正急切地催促地图的事。
柳卿对我描述的荆轲那张被阳光照耀呈金色的脸,在我的梦里和脑海里交替出现。
柳卿就坐在我的對面。我答应他,只见荆轲一面。柳卿不语。我说,所有的一切只限于我俩知道。柳卿不言。我泪流满面,柳卿,做不到,我干嘛还要活着?
柳卿眼里含着泪一字一顿:我知道,其实你做出决定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你是为荆轲连死都不惧的人……
柳卿请来了荆轲。荆轲和我面对面小酌。酒至半酣,俨然旧识。我端上亲自下厨为荆轲做的菜,又为荆轲斟满了酒。沉浸于一见如故氛围里的荆轲不曾注意到,酒的颜色已经有了小小的变化……
荆轲醒了。荆轲不明白,这点酒何曾至于将自己醉得什么都不记得?他有些不安,醉酒对刺客来说不可饶恕。已经衣装整齐的我故作镇定,轻描淡写地说,你没醉。你只是太累了,睡了一觉而已。好久没有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荆轲投向窗外的眼神柔和起来,转向我的时候,却又迅速降至冰点,一副拒我于千里之外的神态。荆轲离开了。我久立窗前,直到无边的夜色完全吞噬了荆轲的身影。
我再也没有见过荆轲。秦国大军压境,逼近易水,荆轲和太子丹的计划紧锣密鼓。不练剑,不外出的时候,荆轲就展开那卷图,苦思冥想,直到那个寒风彻骨的傍晚。柳卿说,远远地看一眼吧,孩子都快要生了。确实也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易水之畔,荆轲一身素白,身边是同样素白的送行队伍。我的眼睛模糊着,看不清荆轲。柳卿告诉我,荆轲的手上是装有樊於期头颅的盒子,另一只手上是那卷地图──我最得意的绣品。风送来荆轲的吟诵“风萧萧兮易水寒,将士一去兮不复返”!
在我婆娑的泪眼中,荆轲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距离荆轲那次醉酒已满十个月。阵痛继续折磨着筋疲力尽的我。血被遏制住了,还是喘不过气来。我一次次地努力着,全身的血在体内汹涌,最后以锐不可挡之势涌出体外,我昏死过去。
柳卿大喊着我的名字。他把孩子放到我身边,盯着我难以睁开的眼睛,男孩子,叫庆庆。
我笑了。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在眉梢跳过。柳卿的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声音,再也抓不住我的灵魂,也无力阻止我灵魂的飞升。我的灵魂一点点飘起来,在孩子的上空久久盘旋,终于越飘越远越飞越高,之后,义无反顾地去追赶那个尚不曾远去的灵魂了……
选自《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