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芊
零时,宋诵不紧不慢地敲着鱼尾狮别墅小区内李渊家的大门,并不重的敲门声却在偌大而宁静的小区里似乎被莫名地放大,声声如鼓,惊人心魄。
李渊小心地把沉重的大门虚开一半。昏黄的灯影里,宋诵和宋诵身后两个陌生的男子,使李渊的神情稍稍有些异样,但瞬间又恢复了平时公开场合中所惯有的热情:唷,宋诵呀,难得,家里请,请。
宋诵和俩男子进了院子。院子并不奢华,反倒像农村院落一样种了一些瓜果、蔬菜和花草,显得温馨又随和。
李渊把宋诵他们让进客厅,宋诵在沙发上落座。李渊沏茶,歉意道,家里人都出远门了,就喝点茶吧。宋诵知道,李渊所说的远门其实真的很远,他们家几乎所有的人都办了别国的绿卡。
宋诵有点惶恐地接过李渊端过来的茶盅,说,老师,您坐,我自己来。宋诵,是李渊以前的学生。十几年前,宋诵读高中时,李渊是宋诵的班主任,一直从高一带他到高中毕业。宋诵政法大学的高考第一志愿,还是李渊帮助填的。宋诵大学毕业后考政法研究生也是在李渊极力鼓励下报考的。宋诵现在是市纪委审理室主任,负责全市领导干部违法乱纪行为的初步审理。其实,李渊自从带了宋诵那批学生在一场高考中名声大振以后,好运连连,从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副局长,到局长,一步步走上辉煌的仕途。宋诵也清楚,前一段时间,上一级组织部门曾对他进行了一次分管副市长人选的考察,所有的考察资料他都仔细参阅过。问题是他是个“裸官”。
宋诵呷了口茶,似乎缓了一下突然而至的尴尬气氛。
李渊发了一圈烟,让了让,自己点燃,吸了一口,也似乎从内心的不安中渐渐恢复过来。
老师,宋诵说。有一件事,十几年了,我一直瞒着您。我刚进您班的时候,其实,我犯了一次很大的错。那年,我妈跟我爹闹离婚,我妈跟着人家很绝情地走了。每个月,我妈只给我很少的一些生活费。后来,我爹赌博挪用公款最终败露,被判了刑。疼爱我的爷爷气得生病死了。那年暑期后开学,我没有钱交学费,开学一个星期了,我还没有交上学费。但是我非常喜欢读书,我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考上的学籍。走投无路之际,我突然想起爷爷生前藏有一些钱,爷爷死后,都被大伯大婶卷走了。我想,爷爷的钱,我理该有份。我偷配了堂哥的钥匙,在大伯家没人的时候,小心闯入,把爷爷的钱偷了出来带到了学校。但当我犹豫着要不要把这钱交学费的时候,您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我家庭的特殊情况,老师知道了,现在通过老师做工作,有社会上热心助学的人,帮我交了学费,您告诉我以后只要安心读好书就是了。后来,我暗地里打听才知道,是您自己给我交了学费,一交交了整整三年。也就是那回,我险些败露。我大伯家丢了不小的一笔钱,他们发现后报了警。警察上门查案,把所有可疑的地方都查遍了,险些把我牵出来。我吓得半死,最后情急之中,想了一个急办法,让大伯家的狗把錢叼回家。大伯发现了钱,点了点,发现没少,就跟警察说不想再追究了。而大婶似乎比谁都明白,缠着警察不依不饶,非要把这丑事闹个底朝天。
李渊又点了一支烟,很平静地说,这事,我知道。其实,我也一直瞒着你,您大伯来找过我好多次。
宋诵说,老师,您是我的恩师,从我做了您的学生以后,您对我,胜过我父亲。我一直记得高二那年我到南京去领奖,人家都是家长陪的,只有我是您陪的。那夜正是中秋,您为我精心挑了六只月饼,我偷偷地在被窝里就着眼泪吃月饼。那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最好吃的美食。
说着,宋诵站起来,站在李渊的跟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谢谢您,我的恩师。因为有您,我才有今天。说着,宋诵流泪了。
李渊站起,喃喃着,惭愧,非常惭愧,老师无颜面对学生呀。
宋诵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执行眼前的公务,对他来说既是一项神圣的使命,又是一场内心的煎熬。宋诵曾向组织申请回避,但纪委班子对宋诵在李渊经济案前期调查时所表现出的公正无私态度,给了高度的评价,没有同意他的申请。
沉默半晌,李渊说,宋诵,我不为难你,跟你走。
宋诵擦一下泪,示意手下带走李渊。
选自《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