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军
诗歌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她璀璨迷人,撩拨着太多写作者的神经。但“文之难,而诗尤难”(司空图语),难在这种艺术形式本身,她需要高度凝练的文本表达和蕴涵深远的韵外之致。
霍嘉璐的文学起步较早,她上初中的时候,家中办有一份油印文学小报,兄妹几人都爱好写作,他们“写诗的心情与诗的性灵从此生了根”(霍嘉璐《生如夏花绚烂》)。这么多年过去了,霍嘉璐的诗歌创作依然继续着,她以诗歌这种有难度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人生、历史、现实乃至人性的感悟和理解,她的诗也从稚嫩一步步走向成熟。这源于她难得的才情(文学天赋)和一种心灵深度、生命情怀。
一起回家吧
我将如天空一般慷慨
月亮分一半给你
盈缺分一半给你
初一到十五
十五到初一
一起回家吧
柴火幸福地成为炊烟
桃花幸福地长成桃子
麦子磨成面 棉花织成布
神态自若 盘腿而坐的人
目光清澈 双手温暖
一起回家吧
让我们热爱木头
从此准时地春种秋收冬藏
修建祠堂 延续香火 成为祖先
——《谁在倾听(6)》
我很喜欢她的这几节诗,也喜欢这些句子——“一生捋出一条山径/一世流转一颗星宿/与一棵大树相逢/卑微地想象它结满果子/与一座山顶相逢/天真地相信它离天很近”(《一辈子有清晨有夜晚》),“越不过北回归线这道绝壁/太阳的转身与我的转身没有区别/只有一面温暖 总有一面寒冷”(《北纬36°的老屋》),更喜欢《在这个最好的季节》《白云升起》《惊蛰》《远行的星宿·云》等诗篇。这些诗作语言自然、流畅,包含着诗人深刻的思想和通透的情怀。霍嘉璐这位女性诗人所呈现出的那种灵敏的感觉、优雅的诗心和明朗的诗意,尤其是面对时间、生命这些复杂的“概念”时,所流露出的那种难得的从容,给我留下了美好而难忘的印象。
但不可否认的是,霍嘉璐的诗歌创作也同大多数诗人、作家一样,其整体的艺术水准是参差不齐的。就像文学评论家李建军对路遥作品的解析那样,他说路遥的作品,“最好的是《人生》《在困难的日子里》和《早晨从中午开始》,至于《平凡的世界》,则仿佛一盘樱桃,一半是成熟的,一半是青涩的。那青涩的一半,很多时候,是因为他的热情稀释了他的冷静,是因为他把善良变成了无边的宽容,是因为他用自己圆满的想象置换了残缺的现实,他因此丧失了观察生活的深度,丧失了批判现实的力度,失去了分析人物心理的尖锐和准确,失去了控御文字的节制感和分寸感”(《真正的文学与优秀的作家》)。的确是这样,这些小说中的问题,在霍嘉璐的诗歌中也极其相似地存在着。这很正常,这也为诗人提供了不断超越自己的起点和可能。
我们常会有这样的感觉,就是一些诗实在“难懂”,读者(即使是有一定文学修养的读者)不知作者所云,久而久之,读者就不想再去读诗了。“诗歌走到今天这个境地,有一个很大原因,就是诗人把诗歌都写成了纸上的诗歌。这样的诗歌,只在书斋里写,和生活的现场、诗人的人生,没有多大的关系。诗歌一旦成了‘纸上的诗歌,即便技艺再优美,语句再精炼,如果情怀是空洞的,心灵是缺席的,它也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谢有顺《乡愁、现实和精神成人——论新世纪诗歌》)诚哉斯言!在我们当下的包括诗歌在内的所有体裁的文学创作中,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们触摸不到大地与自然的脉动,人生的展开很难听见灵魂的声响,神经似乎在慢慢麻木,精神也渐渐颓丧,显露在文学文本中就是那种羸弱、单薄之相。
此外,由于诗人对一种“陌生化”审美效果的追求,对一种超验性境界的向往,有时的确突破了惯性化的思维制约和经验性的日常境况,给人别开生面之感,让人窥见飞动的诗性灵光。但太多时候却是想象、联想的主观随意化,或者诗歌意象的过度繁复、晦涩,未经“这一个”创作主体独特的“过滤”和“筛选”,也互无内在关联。晦涩的意象写作往往表征着诗歌内容的空洞、情感的混乱和思想的薄弱,这对诗歌本身是一种不容忽视的伤害。这是需要写作者警惕和着力改变的。
诗歌是一种“有感而发”的艺术,但我们会发现许多诗歌的情感肌理是不甚清楚的,气韵生成也不是一脉贯注的,而有着明显的拼接、拼凑,甚至断裂的痕迹,是一种“为写诗而写诗”的“堆砌式”写作,而不是沉吟已久,灵感忽至,妙思天成。另外,那些复杂多样的个人内心感受,因为未与一种更为广阔、深远的精神背景和灵魂深度实现有效的接通,缺乏一种较为成熟的思想力量的统摄,只是比较轻浅地触及心中那最隐秘、最幽微的一隅,导致感受是零散的、碎片化的,文本的内在节奏也便是紊乱的。
这些都直接导致了诗歌的“难懂”,导致了诗歌与作为“潜在的诗人”的每一个人的那颗诗心的疏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也是诗歌创作中很难克服的困难或一个诗人所面临的困境。它们在霍嘉璐的诗歌里都有所存在。因为自己也一直在写作这条路上摸索着,而每当想到这些,我就不由得感叹:“文学艺术真是太难了,而且越写越难,越写对作者的要求越高!”好在有很多写作者在这条路上孜孜以求,精益求精!
那么,就让我们无休止地回到内心之中,深沉笃定地“守正”(走文学的正路)、“守恒”(坚持文学创作中那些基本而恒常的道理),自信飞扬地创造,赤诚勤勉地磨砺语言,继续用文学保存我们生命中那些个别的、隐秘的,同时又具有广阔涵盖性的、清明澄澈的感受,继续抒发人们精神和灵魂的可能。
栏目责编:魏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