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

范盈华，女，陕西宜川人。延安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三秦都市报》《西安晚报》等。

正月十七是母亲八十一岁生日。往年的生日我们会提前做准备给她送礼物、订酒席，然后一大家子十六口人欢天喜地前呼后拥地照一幅全家福，过得热热闹闹。母亲高兴之余总是感叹花钱太多太浪费。

今年母亲的生日哥嫂去外地了，孩子们也忙着自己的事情，丈夫出差孩子上学，种种原因只剩我和父亲陪着母亲。三个人的生日显得有些冷清，想领着父母在酒店吃饭，母亲说我们人太少，点的东西吃不了都浪费了，不如就在家里做既经济又实惠。想想也是，就在外面提了几个菜，又买了生日蛋糕和红酒，和父亲共同举杯给母亲祝寿。

生日蛋糕母亲特意叮嘱买个小的，大了吃不了又浪费。年轻时过惯了苦日子的她总是改不了节俭的习惯，打开的时候有一小块奶油粘在包装盒上母亲也小心地用叉子刮下来送入嘴里。她不好意思戴寿星冠，在我和父亲的坚持下终于红着脸让我给戴在头上。生日蜡烛是一朵合着的粉色荷花，点燃后会自动绽放，然后在烛光中自动唱生日快乐歌。母亲很惊奇，眼睛像小孩子一样发着晶亮的光芒，嘴里不断唏嘘着发出惊叹声：“你说人能不能！竟然能做出这么神奇的东西！”然后扭过头来问我：“我以前过生日怎么没见过，真是越兴越好了。”

爸说：“以前也是这样的，是你忘记了。”

母亲坚持说：“没忘，就是没见过。”

母亲年龄大了，身体还算硬朗，但因为以前得过脑部梗塞，八十以后记忆力有些下降，有时同样的话说了就忘记了，一会儿想起来又要说，我也习惯了总是好脾气地应和着。在母亲的坚持下我突然想起来了，以前买给她的生日蜡烛是插在蛋糕上的单只蜡烛，需要一根一根地点燃。像这样的荷花状的蜡烛，我是没有点过的，也就是说，这种荷花状的蛋糕应该是这一两年才在小县城兴起的。——看来，母亲关于生日的记忆是没有错的。这也使我很感动，觉得尽管母亲记忆力衰退了，但儿女们对她的一点点孝心，她还是清楚地在心里记着。

蜡烛已经燃烧完了，生日快乐歌仍然咿咿呀呀地唱，母亲眼里闪着陶醉的亮光，嘴里仍然念叨着“你说这人能不能！”

父亲说：“不要叨叨了，快切生日蛋糕。”

她高兴地问：“我切？”

父亲说：“你切，今天你是老寿星，切了分给我们两个。”临了，他还不忘调侃一句：“权利大着呢！”

母亲望了我一眼，欣喜地拿起切刀，那虔诚地态度仿佛在绣一朵精美的花儿。

我笑着说：“我来分给你们吧。”然后看着蛋糕上的图案，给母亲一个健康，给父亲一个长寿;给母亲一个红樱桃，父亲也要一个绿樱桃;母亲有一个寿桃，父亲当仁不让地也要有一个。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小孩，一人手里右手一只叉左手一个碟地等着我给分蛋糕。在分给他们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两位老人不再有伟岸的肩膀和温暖的怀抱，而是像两只待哺的乳燕。这情景犹如当初年幼的我和哥哥等着父母分饭给我们吃。

小时候家里很穷，村里很多人粮食不够吃。很少的白面只留给爷爷，平时就是窝头，不求吃好只求吃饱。五岁那年我得了重感冒发着高烧，青霉素针需要配合链霉素才能减缓症状，一针下去腿又麻又疼半天不能动，但我坚持不哭，因为母亲答应如果乖乖打针，病好了就给买一块钱一瓶的黄桃罐头。生日那天，母亲利用上工的间歇剜了半篮子野菜，和萝卜丝剁碎做成馅，用白面掺合玉米面做皮，给我包了一顿饺子。那是我这辈子吃到最美味的饺子了。母亲抱着我，眼里含着泪，将饺子细心夹开喂我吃，轻声说：“好好吃，吃了就不发烧了。”然后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当时的我大口大口地吃饺子，心里只想着那瓶黄桃罐头好吃，却不知当时母亲是因为给不了儿女更好的生活而难过。

我给父母做了两碗长寿面，洁白的面条配一个荷包蛋和些许绿色蔬菜，再撒一点葱花香菜。我做得很认真，父母吃得很开心。

给父母洗完脚已是华灯初上，那两双撑起全家重担的脚板如今已是瘦骨嶙峋，只有脸上的满足依然当初。

生日快乐歌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母亲坚决不让扔掉，电池不完唱得不停，我怕他们睡觉时太吵，父亲说睡觉时他们可以把卧室的门关上。——我知道他们舍不得的是女儿的一片深情。

突然想起我的一位朋友来。有一天，他落寞地告诉我说，他的母亲得了老年痴呆症，生活已不能自理，说不出话语，认不清世界，也认不得儿女了。他回到母亲身边，母亲什么也不知道。我当时听了，颇跟着这位朋友伤心了一阵。但此刻，我不这样认为了，我觉得，即使母亲不认识他了，但她一定能感知远在天涯的儿子对她的深深牵挂，因为对于母亲来说，儿子是她世界里的惟一。

告别了父母亲，一个人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城市的夜晚安静而热闹，浓浓的年味尚未散去，夜摊上叫卖声此起彼伏，西餐厅的橱窗里有情侣有孩子，也有看书的学生，闪闪烁烁的街灯和霓虹将城市变成浪漫的童话世界。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春雨润泽着大地万物，很快衣服发梢也都有些潮湿。我仰头望去，这时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间，树梢也泛着隐隐约约的白，看来春天就要来了。

突然想起一副叫做《润》的雕塑来。那是几年前去美丽的滨海城市山东乳山玩，景区有很多颂扬母爱的雕塑作品，最著名的是一幅叫做《润》的主题雕塑，高十八米，整体雕塑外形是个“山”字。中间钛金钢球上有一个象形字“乳”。将古文“乳山”二字适当地夸张、变形并巧妙地组合，是乳山市的标志性城市雕塑。记得那时导游唠唠叨叨地给我解释过它的寓意，我都忘记了，只记得名字叫做《润》。现在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含义和这座雕塑的深意了。这个“润”不正是代表着母亲，彰显了母爱的博大无私么？是啊，母亲正像春雨一般滋润着万物，万物也正因了有母爱的滋润而生机勃发。

栏目责编：魏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