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永力
青壮时的逃离,莫非就是为了如今的惦念?
——题记
血脉庞杂
将近半年的时间,我总做为别人寻祖觅宗的报道,那些名门望族之后,一脸执着,家谱几十代,正宗旁支,满心光宗耀祖的念头。国人总有这个情结,我亦难免。庞姓属偏姓,我家上推几代亦无显赫,爷爷去世太早,我连他的大号都不知道,去年回家专题询问老爹——他也垂垂老矣,一些东西已经记不清了。之后写出一篇千余字的《家史简述》,爷爷叫什么,所挣家业如何,还有奶奶、姥爷、姥姥——那些赋予我血缘如今永逝不再了的人。也只能如此。我又去查姓氏起源,庞姓很古老,姓氏源流有六,其中显赫当属黄帝之孙颛顼的后代,还有周文王受封庞乡之孙;我祖籍蠡县,源流应属高阳氏,得姓始祖为颛顼之子庞降。皇胄正统,好了,得以满足了。
在国家推行计划生育国策之前,每个家族都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以一代三子计,三子九孙,九孙二十七重孙……像张王李赵这样的大姓,至今已过亿人,遍布寰宇。计划生育后这种宏愿盛景就难以实现了:“只生一个好”,一对夫妻一个孩儿;两个孩儿结婚,再生一个孩儿,人口是呈几何倍数锐减的。
地球资源紧张,人口是需控制,但计划生育至少滋生两个问题:一,绝户,以前以无子嗣为绝户,女儿生的外孙、外孙女是外姓,姓氏无以为继,身后有谁祭祀都不知。只生一个孩子,你这代生儿子了,下一代难保不是女儿,此代不绝,下代也悬。二是称谓绝迹,一代一个,弟兄姐妹没有,以此伸延的叔伯姑姨舅也完了,还有他们的配偶,婶大娘姑父姨夫舅妈,何为连襟,哪是妯娌?以人种、养老计,窃以为还是生两个孩子好,最好一男一女,人口渐减,社会传统观念不至于巨变。
当然,女儿也是传后人。在血缘上,女儿有女婿加入,儿子还有儿媳掺和呢!仅以我论,庞氏之外,还承有奶奶的孙氏、姥姥的李氏、姥爷的边氏之基因,血脉早就混杂了。古时为姓,有封地的,有官爵的,也有避祸改姓的,曲曲折折、蔓延四流,难寻增长与消减的规律;如细究,意义又有多大呢?
村子的边疆
回家,从城里空出两三天,回到父母身边。在这个村子长成,二十岁后开始往外蹿,如今也有二十年了。这是爹娘的家,他们六七十年在此。除了看望,回家就是复习、凭吊。
那条小白河穿村而过,它只是一个沟了,干涸三十年,偶尔来几天水,它也过节一般的惊喜。我们也算邻河而居,那座石桥大我三岁,顺着河坡走,西南是上游。出村,林子、秋田、荒草、孤坟,一个小村子的边疆,很多地方从未踏足,还妄论游遍高山大川呢?东南西北走遍,这里很多景致仍不能被等同、替代,一副兀自存在、谁都不理的孤僻神情。
石桥向东北,姥姥家在村东口,她埋在了河南,与家隔河三百米之遥。循着少时记忆走,很多屋舍前的人叫得出我的小名。出村,便是少时耍闹的“战场”:两三个村的上百个孩子,分成两派,以河为界,喊杀声一片,泥丸、土坷垃乱飞——那时的我弹弓玩得不好,土坷垃扔得远而准,充任小队长。再走,污水一段;不远处,城镇已入侵过来。
走了一遭,独自一人,与上万棵树相见,与亿兆尘埃相见,似曾相识,期期艾艾。
齐步走着
出差,住在酒店,忙了一天,临睡前头脑才得以安静下来。这个夜,妻女在另一个城市,爹娘在村子里,大概也都睡了。一些外在喧嚣经过一天的蒸腾,虚无得遥远而飘忽。生出一些惦念来,这些血脉亲人分布在世间,虽然彼此有些距离,但他们都安在——这恐怕就是每日绞尽脑汁、蒙受仰面之羞的终极价值吧。
人活着大致有两种认知:有人刚一掰眼儿就开始争,他们的人生是一个空落落的筐,每日想着如何填满;有人却以为婴儿呱呱落地是完满的,成长的过程中饱受红尘的侵蚀、劫掠,直至赤裸裸身无一物地死去。二者各有各的出发点,汇合到一个人身上,大概是壮年为前者,不惑之后感悟后者了。
血脉亲人间,也有前缘修定与缘分终了,每一缕的失去都是撕扯。奶奶故去十五年了,爹如今也七十了,前些年他在睡前忽然念及,呜咽着:“俺没娘了!”姥姥也活到八十多,因为小脑萎缩与跌伤,后几年受了活罪;前不久娘也跌伤,在炕上翻身不易,忽然泪下:“你姥姥那会儿不定多疼呢!”每年都给奶奶上坟的,作为外孙没有给姥姥烧纸的规矩;她就睡在村东口,每次从城市回来进村我都摁两下车喇叭,告诉她回来看她了,住几日回去时也摁:“过些日子再来!”
虽然如此,最终还是要放下的。这几日血压飘忽,先是惶恐、委屈,渐渐就适应了。人非常在意周遭的比较,独自好、独自坏都是不被容忍的,大家都齐整整朝着一个方向走,到最后差不了多少。前几年,一位老邻居去世,岁数不大;我很在意娘的感受,她却避而不谈。我现在有些明白了:娘也老病许久,身边人的故去就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人被掠夺得所剩无几时,反倒平静了,大概已经把结束看做另一个开始——重聚不远。
那些同缸共锅的日子
俗语云:“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穷亲戚、富亲戚,这两个定语在前面一挂,就有功利、薄厚在里面了。《菜根谭》言:“饥则附,饱则飓;燠则趋,寒则弃,人情能患也。”在利益、成本之外,亲情只是亲疏的因素之一罢了,或多或少,自觉不自觉的。譬如同样两个表哥,一个做官儿、一个务农,一个出手阔绰、一个上门求助,对待二人自然会不一样:阔表哥来了,至少会拍拍座椅上的尘土,这样细节上的重视,可能连你自己都意识不到。对于阔表哥,自家是穷亲戚;而对于穷表哥,自家又是富亲戚了。亲戚间可以帮忙,可以施予,有的是主动自发的,但也会有意无意地流露出高姿态来;有的是无奈推不开,更会有掩饰不住的腻烦。
所谓亲人,皆在血脉也。以血脉为核心,一层层的圈子,最小的最紧密的,就是父母妻儿,这是伦理亲情的中心,是每个人的责任田,不仅有道德约束,从法律上也有刚性要求。次之是兄弟姐妹,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有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此处忽略不提),成年前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一口锅里吃喝;长大后各自成家,分出去几根枝杈,父母还是共有的,配偶子女却不同了,空间也就拉大了。在同一间屋子里,共用一口饭锅、一个水缸,再怎么闹也散不了;有了空间就不同了,各自添置了饭锅、水缸,可以不脸对脸、背靠背了。各自成家了,有了新的同锅共缸的人,心也就分到新的成员身上,有了新的担当。
再往下,就是叔伯姑舅姨家的弟兄姐妹了,又差了一层,标志就是不曾同锅共缸。叔叔伯伯尚是本姓当家,自古丧事以孝服不同分亲疏,由亲至疏依次分为五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亲族往上推五代,高祖、曾祖、祖父、父亲、自己,出了“五服”,血脉稀释得又可以通婚重来一回了。而姑妈、舅舅、姨妈的子女,都不是一个姓氏了,只能一表再表,倒是有一句话可以安慰:“姑舅亲,辈辈儿亲,打折骨头连着筋。”
有一句话论及亲戚颇为精准:“一层肚皮一层山”,说的就是离那些同锅共缸日子的远近。一代代的人,亲近而疏远,疏远又亲近,构成一个村庄、一个家国。
庆生
午后落了些小雪,到傍晚天还是放晴了,一轮圆月静浮在东边的楼上。昨天也见过的,刚出来的月亮,滚圆、湿润。已是真正的冬,冷寒中皎洁无边的月色,得感谢爹娘,在这个日子把我送到世间。也得回顾一下自己,已经度过了四十个春秋。
农村过生日是讲究阴历的,算岁数按虚岁不按周岁,周岁的计算大概是上半年出生的减一岁,下半年出生的减两岁。算法的差异,使农村的孩子稀里糊涂地老大了一两岁。这几年,我也不纠缠这个,被人问起,就统称“都四十啦”,就好像入秋的庄稼,快熟了与刚刚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我的前几年及今后几年,都可称为不惑。
不惑,好像一下子就蹿到了一样。发达的人早积累了一定的财富,而我与广大的凡人一样,别无选择地积累了年头。掐指一算,很多记忆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也不太敢往以后预言,再过二三十年,自己不知已老朽成什么样子,心里没底。每年都忙忙活活,干的也算新闻“公差”,十几年写了一二百万字;自认为事业的写作,也投身其中二十多年了,也留下了一百余万字。尚不至自弃的地步,仍然乐此不疲,说来也算“百万富翁”了。
这几年一直写“青黄不接”的主题,曾感慨那些文字“使我老了五岁”,这四十年的时光,特别是揖别青春、幻梦破碎后的二十年,期间有多少挣扎与沉沦,又不知已老死了多少回!
生日快乐。自己在心里对自己说。一下子想起一句歌词:“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不必在意生日怎样过。”那是当然。我顺下去想:有生的日子天天不快乐,也不必在意生日怎样过。当然,生活虽然不是少时预期的那样顺滑,也不会悲催到什么地步。这一天,只是应该对爹娘道一声谢,让他们重又想起:他们在这个日子出生的儿子,已经越漂越远啦。
没有悲喜的时光
人到中年,许多情绪就飞扬不起来了,平缓、暗寂,像现在初秋午后的时光。在楼后的园子里,阳光从西面照射过来,透过树枝和叶子们,迷离、斑驳,其实也算美的,主要看独立人的心情罢了。
记起范仲淹的名篇《岳阳楼记》:“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作者描摹出厄境、美景两种状态,把人的内心搞得迥然不同。外界的阳光、风雨投注到内心,引来温馨、欢喜,抑或愤懑、绝望。文人大多喜春伤秋、心随景去,但于此之外,更有景由心生的时候,至悲至喜两种心境,亦可改变眼前风景的:单以秋雨论,不同心境之人看来,便有缠绵悱恻与凄凉萧索之分。
一些小蛾虫在光线里飞舞,细小如尘埃,它们却是有生命活力的。相比之下,一些更为鲜活、更为立体的却逝去了,人的神经疲敝了,连怀念也模糊了。其实蛾虫更有生死替换,我们的一喜一悲之间,它们不知已多少世代了。只是,我们看不到它们的悲喜,就认为它们没有悲喜——即便有,也大可忽略了;所以我们反倒羡慕它们,觉得它们在没有悲喜的时光里,又该是多好啊。
你管我叫啥
早起,第一时间奔厕所,坐在马桶上,却想起一个悠缓的话题:你管我叫啥?
琢磨的就是以血缘为基础派生出的称谓,我经常在脑子里盘桓一阵儿这个问题。小时候在村子里,爹娘总教导:“见面要叫人儿,别蔫儿不拉几的,别弄差了辈分。”他们还经常讲解,该给谁叫啥,他是咱啥的啥。也有串门儿的考我们:“你管我叫啥?”如果把该叫叔的叫成了舅,该叫奶奶的叫成了婶子,就会得到温和的纠正,他们有这个耐心。
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农村啊,三乡五里、连洼带地、四姑七姨,不像城市里的钢筋水泥,对面不识,谁也懒得搭理谁,也不用怕做下什么孽事被人嚼舌头、戳脊梁骨。
现在的家庭大多是独生子女,称谓更已模糊,记得附近幼儿园经常放一盘童声磁带:“爸爸的哥哥叫伯伯,爸爸的姐妹叫姑姑,爸爸的爸爸叫爷爷……”诸如此类,这是最简单的,要连这个都迷糊,那真的头脑婴儿了。叔伯姑舅是最近的亲戚,计划生育当然利国利民,但副作用之一就是孩子们会逐渐不知“叔伯姑舅”为何物。叔伯姑舅是普通话,还有方言的叫法,我们那儿给爸爸的哥哥叫大爹(爸爸的表哥、非血缘哥哥叫大伯),爸爸哥们儿多且排行小的话,就大爹、二大爹、三大爹往下排;东北叫大爸、二爸、三爸——北京叫大爷,经常爆粗口:“你大爷的!”想不通,这能有什么伦理上的杀伤力?
我经常顺着辈分思维往下排,那些弯弯绕儿难叫的,譬如:爷爷的姐妹叫姑奶,奶奶的姐妹叫姨奶,姥姥的姐妹叫姨姥,姥爷的姐妹叫姑姥——想着这些称谓,我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少时在村子里遇见的那些张满是皱纹的脸。还有,叔叔的老丈人得随着堂弟叫姥爷,姑姑的小叔子随着表弟叫叔叔——随着思索火力的延伸,一时很宽阔,很有快感。
诸多关系,也有远近之分,譬如论爸爸这边叫人家哥,论妈这边就叫人家舅了,怎么办?看远近,哪边血源近随哪边。也有单论的,兄弟岁数相差不多,却是叔侄爷孙之差,处得亲密了,可能夹杂在一群人里拜了盟兄弟——当然,这叔侄爷孙得够远,嫡亲一两代的长辈你倒是敢?
出外凡二十年,也有称谓上的惊喜。一次单位招人,一个应聘女孩与我同县同乡,她打电话问家里,她妈说:“那是你表哥呀!”一论,她的姥姥是我姑奶奶,是我爷爷的亲妹子,她妈妈跟我爸爸是姑舅表兄妹!住得远、岁数差得多,在老家几乎没见过;她在我寄居的城市求学三年,我们对面不识。
前两天去外地,一个朋友找了一辆车,开车的司机一开始这样说:“我姐夫让我来接你。”后来彼此话多了,又说:“不是我的亲姐夫,是我亲姐夫的亲姐夫。”我立马儿开始盘算,称谓“原路返回”的话,司机就是朋友的亲小舅子的亲小舅子,也就是说,朋友的妻子是司机姐姐的大姑子。头脑一转,还是找坐标的问题:有一个孩子,给我朋友叫姑父,给这司机叫舅舅!一时顺畅,什么姐夫小舅子的,把人家都绕晕啦!
家史简述
我爷爷名叫庞冠英,下面有俩妹妹,因为是家中独子,受宠,小名可意。他属马,与清末帝溥仪同年,应为1906年生。一百年前,我曾祖那辈儿,从蠡县东五夫村搬来,那村半村庞姓,到肃宁县袁家佐村,俩村相隔几里地,目前分属河北省的保定、沧州两个地区。我爷爷生于袁家佐,我父亲、我、堂弟之子,算来已繁衍四代人了。
我曾祖与人合开烟铺,不是大烟,是加工旱烟叶子。待我爷爷长大,社会发展,开始做卷烟;解放初,爷爷与政府合作开办卷烟厂,算是实业家。爷爷不善务农,有商业头脑,积攒下几十亩地、两套院子外加场院的家业。我爷爷与我大奶奶育有二女一子,大奶奶去世后,娶我奶奶,育有二女三子,我父亲庞五岳大排行第五。
我奶奶是肃宁县城李牛军庄村人,名孙卷(又名秀兰),我姨奶奶名孙经,可见外曾祖起名之意。奶奶属鼠,小爷爷六岁,识字,常谓我“结婚那年日本鬼子进城”,后几经运动惊吓,胆小多疑,于1999年夏天八十八岁高寿去世。
我爷爷具备经商头脑,日子过得较为殷实,建国初期,土改定成分,反遭打压;家道衰落,他也是踅摸着卖柿子、贩鱼、推煤油,以小买卖贴补家用。小时候听爷爷的同辈人说他,付得下辛苦,有头脑。父亲曾说,爷爷与人搭伴去保定上货,推小车,抄小路走也有百里;子夜动身,天亮到清苑,上午上货,推着赶回来又是深夜了。一天二百余里,步行推货,是现代人不能想象的。爷爷应该好吃,却算计得很到位:出门在外,自带干粮,馋了在集上称上一斤肉,给饭铺俩火钱,借人家锅做得美味。
有家业,农忙雇人。有俩村人干活儿偷懒,地头长,耪地只耪两头儿,我曾祖母颠着小脚验看,两个地头儿都看了,就算完工。多少年后,庞家家道中落,二人的女儿却先后嫁了过来,便是我的母亲与四婶。家境好时,爷爷供养着子女,还有他邻村的外甥——日后成为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的杨啸。可能正因为勤俭置业,在土改中被划为富农,几经运动清算,家产被分,几十年不得抬头。
所谓地主富农,有些像现在的企业家,在专政年代,曰剥削、压榨,但没有头脑、不付辛苦,何以发家?农村小民,辛苦置业,牙缝里抠钱,也未见几个如黄世仁、周扒皮欺压乡邻万般歹毒。有户乡邻原比我家殷实,当家的吃喝玩乐,败了家,倒被划为贫农,根红苗正。任丘作家李富强著长篇小说《万各庄》,涉及土改划成分,塑造了一个勤劳持家的富农形象、一个好逸恶劳的贫农形象,在社会大环境下,二者顺逆立变。这可算做当时阶级成分大运动的一点儿弦外之音。时过境迁,父辈被殃及所经历的歧视、屈辱,我没有太赶上,所受影响也不是那么直接——人云“贵族三代养成”,家道兴衰所带来的影响,远非短暂岁月所能消除的。我也不想考证、推翻什么,只是想起爷爷,我倒为他的努力、聪慧而自豪。
家道在运动中衰落下来,虽然爷爷从未失去他的头脑与辛劳。1960年三年困难时期,大饥荒下爷爷也全身浮肿,终于没有熬过,在睡梦中昏迷,没有醒过来,没有留下一句话。其时,父亲十五六岁未成年,最小的四叔才三岁,奶奶带着几个子女辛苦度日。
我爷爷未能安享子孙绕膝的晚暮之乐,我也从未见过他,不知有爷爷是何种滋味。爷爷去世后,父亲跟随他姥爷学中医,二十来岁看病,成为赤脚医生,属羊的他至今行医已快五十年了,仍在本村开诊所悬壶济世。我也没有太多商业头脑,弃农、疏医,跳出农村,混挣都市,勉力从文而已。时值2012年中秋,爷爷的辉煌与悲惨均已烟消云散、不留痕迹,老宅或翻盖,或断壁残垣,很多东西就连父亲都记不准了。而我作为他的孙子,如不特意询问、查实,真的连他的大号、生卒都不知,对于那点遥远、纤细的血脉,连如此简述都没得做。
父子俩正聊着,母亲过来。母亲属虎,1950年生,名叫边曼女——农村小民,落后封闭,不像现在材料证件齐全,时刻备查;加之村人把小名、别称叫熟,还有“为长者讳”,不能直呼长辈姓名的,如不当回事儿记述,还真不得而知呢。问母亲,得知我姥爷名叫边化民,属猪,1923年生,肃宁县东泊庄村人,少时住袁家佐姥姥家,后落户。我姥姥名叫李秀阁,属牛,1925年生,亦为东泊庄人,嫁了过来,故我是当村姥姥家。姥爷老实本分,日子过得清贫,他于1989年去世,那时我尚懵懂;姥姥于2011年初去世,我业已年近不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