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那只倒霉的花母鸡屁股后面满世界转悠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现在,我成了一个妈妈。当妈自然要给小孩做饭吃。但我还和小时候一样,不敢杀这个,不敢碰那个。前段时间,我买了几条昂嗤鱼,打算拿来烧豆腐。卖鱼的人帮我把鱼杀好剖干净了,问题是它们的生命力过强,直到扔在了厨房的水槽里,还在一个劲儿地扑腾。一碰,它们就扑腾,我根本不敢洗。我和女儿就眼巴巴地坐在那儿,等那几条鱼死透,其间隔几分钟拿扫帚柄去捣捣,看看它们还动不动。结果直到下午一点多才吃上中饭。
爸爸希望把我培养得胆大、泼辣、彪悍,能应付生活中各种巨细,可惜未能成功。
小孩不一定会长成家长想要的样子。但是这不妨碍他们爱自己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也不应该因为他们没有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觉得失望。
比如我现在虽然不会杀鸡杀鱼,但我常常买一兜时令水果去看他们,和他们一起品尝当季的甜美滋味。这样也很好吧。
小鲜
1
落了几场雨雪,天空被洗得一片湛蓝。高大的法国梧桐掉光了叶子,只剩几颗铃铛似的刺果吊在树梢,风一个劲儿地摇动着它们,似乎想摇出一首曲子来。久违的阳光把枝枝桠桠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柏油路上。
临近年关,南园里来来往往的人们似乎格外步履匆匆,只有小孩子不知烦恼地满世界疯,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头顶也能像蒸笼一样直冒热气。
照例,N大学在高大雄伟的校门上挂起四只一人多高的红灯笼。下属的各个单位也都要为教工发些福利。有的单位效益好,发的是成箱的冰冻海鲜、昂贵的进口食品,一拖回南楼就会引得大家眼红气胀。胡豆在教务处,是个清水衙门,通常只有一小篓橘子或者两瓶花生油。而今年,他们单位的福利大大出乎意料。
晚饭时分,胡豆推开楼门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寒风。他的手里拎着一只瘦小的花母鸡,正竖着脖子、转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新环境。
走廊上烧饭炒菜的人全都笑呵呵地调侃起来:
“哎哟,老胡,你们竟然发活鸡!”
“听说是教务处对口帮扶的贫困村开了个养鸡场,需要帮助解决一部分销路?哎呀你们教务处真是太穷,哪有搞科研的院系好呀!”
“就是!不过那些有科研项目的教授也不在乎单位的福利,他们光是科研经费就几十万!不过老胡,你这样的转业干部进院系搞科研比较难。”
胡豆黑着脸想,这么说算很客气,不是“比较难”,是“不可能”。
又有人打圆场:“发了总比不发好!哈哈!”
胡豆默默掂了掂那只轻飘飘的花母鸡,不由想起他在部队过的幸福生活。
那个时候,驻地附近的老百姓有不吃母鸡的风俗,母鸡能下蛋的留着下蛋,不能下蛋的就三钱不值两钱地卖给部队家属。妈妈带着胡桃去探亲的时候,和别的家属一样,也在营房后面用篱笆圈一块地,养了十几只母鸡。有一年夏天,鸡瘟突然在这一片村子里蔓延开来,每天都有一两只鸡病恹恹地不出窝,最后脑袋往旁边一栽,一命呜呼了。死鸡只能埋掉,而胡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两只胳膊垫着后脑勺,眼睛盯着天花板琢磨,今天又有哪只鸡看起来不大对头,得赶在病魔之前啖掉它。如此说来,对于那些鸡而言,老饕索起命来比瘟病更可怕。想着想着,胡豆就霍然翻身下床,抓起菜刀杀气腾腾地往鸡窝走去,妻子举着雪亮的手电筒在旁边助阵。只听得一阵鸡飞狗跳,夫妻俩连夜烧开水,烫鸡拔毛,蒸鸡血,一边忙得一身臭汗,一边取笑自己是半夜偷鸡的周扒皮。天热,没有冰箱,鸡得现杀现煮。胡桃被鸡汤香得从梦中流着口水醒过来,胡豆顺手掰一只油光光的鸡腿给她,小胖丫头就坐在蚊帐里迷迷瞪瞪地啃,啃着啃着就举着鸡腿睡着了。
那真是个黄金时代啊,除了鸡管够,还有猪。每个连队里都自给自足养猪,胡豆在团机关工作,本来没有份儿,可他人缘好,各个连队都常有人给他送猪肉。有一次,胡桃和妈妈到部队过年,一家三口正围在炉前烤火,突然“哐啷”一响,“咻”,一颗硕大的“手榴弹”破窗而入,“啪唧”砸在地板上。一看,哈,红红白白的一只大蹄髈!胡桃和妈妈目瞪口呆。胡豆家住二楼,他赶紧跑到窗边往下望,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早没影儿了。后来胡豆也一直没有打听到这人是谁。反正这人并不图个什么,就是真心实意想让胡股长一家吃上大蹄髈,顺便亮一亮自己的投弹技术。
“咯咯咯咯”,手里的花母鸡两脚悬空多时,不耐烦地挣扎着。胡豆把思绪从几年之前、千里之外收回来,对它无奈地笑笑。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个很实惠,正好养肥了过春节。他找了根长绳子,一端系住它的一只脚,另一端拴一块红砖。白天,把红砖往南楼后面的乱草丛里一扔,它就以此为圆心活动,刨刨土,啄啄草籽;晚上让它睡在走廊上灶台下面的一只柳条筐里。
2
养鸡,就得喂东西给它吃。胡豆看着这瘦骨伶仃的鸡,皱着眉头想,得用多少白米才能把它喂胖?实在太浪费!他把胡桃叫过来:“给你一个任务!每天去食堂的泔水桶里捞一袋米饭回来喂鸡!”
胡桃张大了嘴,“啥?叫我去捞泔水?恶心!我才不去!喂它吃米不行吗?”
“你讲话真是轻飘飘啊!你知道现在米什么价钱吗?”胡豆的音量高了起来,“过日子,手指缝要捏捏紧!”
“可是……”胡桃为难地看着爸爸。不光是堆满残羹冷炙的泔水桶令人作呕,食堂里还很容易遇到邻居和同学,被人家看见她在捞泔水,脸就丢大了。
胡豆从浓黑的眉毛下面目光锐利地扫了女儿一眼,说:“你是不是怕丢脸?捞泔水,光明正大!丢不丢脸不在这个!捞泔水丢脸,那你上次数学才考第七名丢不丢脸?”
胡桃噘着嘴,不敢吭声了。再顶嘴爸爸就会长篇大论说下去,她招架不住。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她每天傍晚去食堂捏着鼻子捞泔水。幸好天气很冷,她穿上妈妈的棉大衣,用围巾把脸包得只剩两只眼睛在外面,往镜子里一看,那人影儿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仿佛是个矮小臃肿的老太婆。她觉得这样安全多了,便挨着路边走到食堂,偷偷摸摸地用一把破汤勺捞满一塑料袋饭粒赶紧溜,这就是花母鸡第二天的口粮。那些饭粒盛在一只豁口的蓝边碗里,冻得全是冰茬子,可是花母鸡歪着脑袋,窸窸窣窣啄得津津有味。
“吃吧吃吧,长吧长吧!长肥了快点杀掉吧!”胡桃看着它想,“那我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去捞恶心的泔水啦!”
这一天,胡桃在那里埋头猛捞的时候,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她的手一抖,滴滴答答的汤汁溅了旁边的女孩一身。
“哎哟!你个死老太婆眼睛瞎了啊!”那个女孩大叫起来。胡桃一听她的声音就呆掉了,是在学校里天天和她对着干的迪迪!她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撒丫子就跑。谁知,迪迪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大围巾的一角,叫道:“别跑!赔我衣服!”大围巾松脱下来,迪迪看见了围巾后面的脸,嘴巴顿时张得能塞进去一整只鸡蛋,“胡——桃!”
胡桃见彻底穿了帮,反而镇定下来,索性装出一副“这事儿很正常”的样子,微笑着挥挥手说:“哎哟是你啊!来食堂买包子啊!哈哈,我来搞点剩饭喂鸡!对不起把你衣服弄脏啦,要不你待会儿拿到我家来,我妈给你洗啊!我先回了啊?拜拜!”说完就一溜烟没影儿了,剩下迪迪站在那儿,继续保持着震惊的表情。
胡桃迎着冷风迈开大步咚咚咚往家走,刚才先发制人把迪迪镇住了,总算没让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然而,打胜仗的兴奋劲儿过后,她才发觉脊背上凉飕飕的,原来早就出了一身汗。而且,她沮丧地想,明天,这事儿肯定会传遍全班。
果然,第二天,胡桃鼓足勇气刚踏进教室,一群男生就拍着桌子大叫起来:“捞泔水的叫化子来喽!”“叫化子!叫化子!”
这正是她最害怕的一幕。她装作听不见,四肢僵硬地走到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把本子、笔盒一样一样拿出来,然后打开语文书开始读,其实是用书遮住涨得通红的脸。那些男生还在闹着哄着,迪迪和几个女生也一边斜眼看她,一边交头接耳嘁嘁嚓嚓。唯一庆幸的是,班主任走进来时发现全班只有胡桃一个人在早读,她因祸得福被表扬了几句,却得到同学的一片嘘声,心情更坏了。
下课,胡桃独自走到教学楼后面,对着一块假山石发呆。这时候,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肩膀上,回头一看,是她最好的朋友莫骐骐。
“胡桃,你们家,是不是……很穷啊?”莫骐骐小心翼翼地问。胡桃心里一阵烦乱,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去捞泔水呢?”“喂鸡。”
“不能用米喂吗?”“我爸喜欢用泔水喂。”
“你爸真是个怪人。”胡桃沉默地看着莫骐骐,心想,说得对,我爸真是个怪人。
这天傍晚,胡桃还是拎着塑料袋去捞泔水,“爸,我去食堂了。”她没有换上那套笨重可笑的行头,而是穿着自己平时的衣服,就这样坦坦然然地出门了。
胡豆望着她小小的背影,颇为欣慰地想,女儿终于懂事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的孩子简直没苦可吃,那么他就制造一点苦来给她吃。
但其实,胡桃走着走着,委屈的眼泪就一串串掉了下来。
3
大学食堂的泔水,营养果然充足。渐渐地,花母鸡像充了气一样变得圆滚滚的,羽毛也油光水滑。
临近寒假的一天,胡桃放学很早。她经过楼后时发现,红砖孤零零地丢在那里,上面的绳子只剩下光秃秃、空荡荡的半截。咦,鸡呢?她纳闷地停住脚步四下张望,突然,草丛一动,露出一小块黄白相间的背羽来。太好了!原来它虽然挣断了绳子,却没有逃远,还留恋着这块食物丰足的地方。
这可是年夜饭的一道主菜,大人都没有下班,胡桃又不敢去抓它,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站在那里,守着它。
暂时获得自由的花母鸡很是欢欣,一会儿抡起两只爪子,左右开弓把土刨得哗哗响,一会儿这里啄一口那里啄一口,一会儿又偏过头在石头上磨磨嘴壳。胡桃叉着腰,无可奈何地盯着,只希望爸爸妈妈早点回来。可是,它偏偏跟胡桃过不去,在这块地方玩够了,便打算遛达遛达换个地方。它不紧不慢地迈开步子,向大路上走去。胡桃一看,急了,“哎哎哎,你别跑呀你!你去哪儿呀你!哎哎哎——”她迟疑了半天,还是不敢伸手抓,只好说:“你等等我呀你!”
胡豆骑着自行车下班时,在半路上看见了这样一幕:花母鸡在前面神气活现地昂首阔步,而女儿背着大书包,像着了魔一样,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他惊讶地跳下车,“这是干什么?”
“爸爸!”胡桃见到救星,大大地松了口气,“我们家的鸡逃跑了!我跟踪它一直跟到了这儿!”
胡豆哭笑不得,“你把它抓回去不就得了?”
“我不敢呀!”胡桃委屈地说。
胡豆把车子一撑,迈开长腿追了两步,呼啦一下就攫住了花母鸡的翅膀。它受到惊吓,一边呱呱大叫,一边拼命挣扎。胡豆的大手将它牢牢钳住,它踢蹬了几下,渐渐老实了。
胡桃在旁边看得两只小手捂住胸口,抚慰自己的心惊肉跳。
胡豆回头瞅瞅女儿那胆小如鼠的样子,皱皱眉头心一横,说:“你一个大活人,却被一只鸡牵着鼻子跑,真是熊到家了!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这只鸡必须由你来抓回去!”他一撒手,居然把捉回来的花母鸡又放开了。鸡趔趄了一下,扑腾着翅膀,歪歪扭扭往路边的树篱下走去。
真是晴天霹雳!救星一秒钟变煞星!胡桃的嘴张成了“O”形。
“不要!”她扬起脸大声抗议,“我从来没有抓过鸡!我不敢!”
“不行!不敢也要敢!不就是一只鸡嘛,你连一只鸡都战胜不了?”胡豆的脸色阴沉下来,推了女儿一把,“去!”
胡桃肩膀一拧,别过脸不看爸爸。说破天她也不会去抓那只鸡。有的人害怕光溜溜的动物,有的人害怕毛茸茸的动物,而她就是害怕有羽毛的动物,这种原始的恐惧根本无法克服。
胡豆粗着嗓门说:“你怎么就没有一点我的不服输的劲儿?越是害怕,越不信邪!越是不敢,就越要上!再大的困难在我面前也要低头!三岁看到老,今后你碰到困难肯定绕着走!那还能有什么出息?”
胡桃暗自嘟起了嘴——又是“三岁看到老”!抓鸡,就保留了“有出息”的可能;不抓,就一定“没出息”。在爸爸眼中,自己的未来竟然和这只倒霉的花母鸡如此绝对地联系在了一起。这不是很荒谬吗?她像一尊石雕一样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渐渐黑下来,寒风飕飕,像一只只冰凉的小手拍在脸上。父女俩在路边沉默而顽强地对峙着,路过的行人都诧异地回头看看他们。身为罪魁祸首的鸡倒是不慌不忙地在小花坛里踱着步。
就在这时,妈妈来了,她是听邻居说看见父女俩站在这里吵架才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妈妈!”胡桃一下子跳了起来,扑进妈妈怀里,带着哭腔哼哼,“爸爸非要我去抓鸡!”
“你求妈妈也没用!”胡豆斩钉截铁,“今天,我的话放在这里,不抓到鸡就不要回家!”
妈妈也没法子了。胡豆的意志,是谁也拗不过的。胡桃“哇”地哭了起来。看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去面对那只可怕的鸡。
“好了好了,”妈妈一边掏出柔软的手绢替她擦眼泪,一边好言相劝,“不就是一只鸡吗?你看,天黑了,鸡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它也急着要睡觉啦。现在去抓它,它保证乖乖听话。”
胡桃往小花坛里望去,那只鸡果然蹲伏在一排灌木丛下面。
妈妈牵起她的手,“不怕,我陪你去。”
“不许!”胡豆突然大吼一声,“让她自己去!她总是要独立面对困难的!她的路还长着呢,你能永远陪着她吗?”他说的当然是真理,就像山岳一样不可撼动的真理。然而小小的胡桃被笼罩在这座真理之山的阴影里,只觉得暗无天日,浑身冷得打颤。眼泪又涌了出来。
“去!”胡豆抱起胳膊,一副奉陪到底的样子,“不抓不许回家。我就在这里等,哪怕等到半夜十二点,哪怕等到明天天亮。”
从小到大,和胡豆比固执,胡桃从来就没有赢过。
她望向母鸡。母鸡的身体是一只布满羽毛的橄榄球,从这个橄榄球上突兀地长出一个小而扁的毛发稀疏的脑袋,脑袋上一边有一只滚圆的红眼睛,眨的时候是下眼皮往上掀动,一下,两下,假如对某样东西看不清,还会歪着脑袋,挣着脖子,神经质地盯住它使劲儿看。脑袋一端,还有一个刀一样锋利的嘴壳。
这不是母鸡,这是一只妖怪。
它先是让胡桃被逼着丢尽颜面去捞泔水,现在,她不打败它就不能回家。
好吧,没有退路,冲!
胡桃眼一闭,大喊了一声,猛地扑过去死死地摁住了花母鸡。花母鸡惊得“嘎嘎嘎”怪叫起来,拼命地拍打翅膀。胡桃使出全身的劲儿掐住鸡脖子,腾起的沙土飞溅到她嘴里,一股难言的土腥味。
“行了行了!”妈妈赶紧上前扭住了鸡翅膀,“撒手!再掐就把它掐死了!”
天完全黑了,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像一个个低着头的高个子站在路边,默然无语地注视着筋疲力尽的胡豆一家。
爸爸拖着脚步推着车,女儿脸上带着泪痕,妈妈一只手牵着女儿,一只手提着奄奄一息、羽毛凌乱的母鸡。她无奈地想,唉,这是在较个什么劲儿呢?
4
也许是因为被胡桃掐过,受到了惊吓。花母鸡没有再长胖,反而越养越瘦了。没有等到春节,胡豆就决定把它杀了炖汤。
鸡汤上面结起了一层黄黄的油,一点热气也不冒。
胡桃恨透了这只鸡,举着勺子解气地想,好啊,终于等到吃你的肉的这一天啦!她舀起一勺汤就咕咚一口吞下去。
“烫!”妈妈赶快提醒。
可是已经晚了,就像一条火龙烧透了胡桃的喉咙,她张大嘴跳着脚啊啊地叫了起来。那层油破裂后,鸡汤的浓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可惜胡桃的嘴里起了一大串燎泡,连吃了好几天温吞粥。
胡桃嘴里的泡消下去的那天,午饭时,胡豆端出来一只汤碗,里面盛着半碗鸡汤,两根鸡腿。“吃吧,特地留给你的。”
胡桃捞起鸡腿,一手一根,大口大口地啃着,好香啊!她喝完了汤,发现碗底还有一颗鸡心。这是老家的习俗,鸡心给小孩吃,吃了读书长记性。
她皱皱眉头,偷偷把鸡心夹出来,丢到窗户外面去了。
胡豆转个圈进来,看见吃得底朝天的碗,十分满意,“自己喂的鸡就是香!”
“嗯!”
“吃了鸡心就要好好读书,长点记性!”
“嗯!”胡桃用力点头,脸上浮现出耍小伎俩得逞的笑容。
胡桃吃完饭就去上学了,“爸爸再见!妈妈再见!”
“马上就要期末考了,上课认真点!”
“哎呀我懂的!”她蹦蹦跳跳地跑出家门,几乎意识不到一个事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暗暗地和亲爱的爸爸较上了劲儿。
胡豆站在窗口,看着女儿两根辫子梢调皮地搭在书包上一纵一纵,渐渐远去,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酸甜交织的滋味。他不知道,那颗无辜的鸡心正油腻腻冷冰冰地躺在离他几步之遥的草丛里,最后会被老鼠或蚂蚁抬走。
可是,老鼠爸爸不会对老鼠女儿说,快点吃吧!长记性!老鼠女儿可以单纯地品尝它的滋味,开心地说,爸爸真好!这样也许才是它最好的结局。
插图/奚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