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燕申
父亲那眼神……
文/李燕申
我曾护理过好多病人,也常听到“治病要先治心”“关注病人心理的健康”“康复比治疗更重要”等提法,但对于自己最亲近的人,我却只顾疾病治疗而忽略了心理关心。
父亲(就是我公公)是个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争,在我的记忆中,他热情、坚毅、温和中有主见,是个什么事都难不倒的“乐天派”。
“天有不测风云”,2009年春节刚过,父亲在单位体检中发现肺部阴影,经过多方检查最后诊断为:左下肺部肿瘤、肺癌可能性大。“赶快手术吧!”父亲倒是在催着我们作抉择。终于联系好了我所工作的医院——治疗肺癌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专家,实施了手术,术中确诊了肺癌的诊断并且已是中期了。手术非常成功,术后父亲顺利度过危险期并迅速恢复,对前来探望的同事和朋友们谈笑风生,得知了病情后也表现得满不在乎,当各种检查指标都比较正常,一块悬在全家人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在手术后化疗前近一个月时间的身体恢复期,父亲出院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多数与我见面的时间,他总爱问问他的病是怎么回事?渐渐的沉默寡言,家里人告诉我,时常看到他坐立不安、烦躁、一夜夜不睡觉,静坐在黑暗中冥思苦想。营养补品好吃的,他吃得很少说没食欲。等再次回到医院接受化疗时,父亲明显地消瘦了。
开始化疗了。病理报告为混合型肺癌,以恶性程度高的淋巴肉瘤为主,已经转移。也就是说肿瘤的转移灶对各种化疗药物都不敏感。白天在病房,父亲当着医生护士和大家笑着表示“我要树立信心战胜疾病”,晚上则常发信息给我们,什么“我真害怕呀,不敢睡,救救我!”……劝劝就好些,一会儿又不行了,就这样反反复复。焦躁、失眠、悲观绝望笼罩着他,父亲好像变了,变得我认不得了。化疗的毒副反应很厉害,他连饭和水都咽不下,他的眼神迷茫,絮絮叨叨、唉声叹气,真是痛苦不堪。“我都快不认识您啦!这哪像出生入死的军人呀?”,这是我那些日子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情绪,情绪决定治疗效果,是否带他看一下心理医生?”还是病区主任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动员了几天才说服父亲去看了心理门诊和精神专科的专家,专业诊断:抑郁症,焦虑状态,由患病及手术引起,比较严重,必须马上治疗!于是,化疗第一个疗程后的间歇,父亲又开始接受抗抑郁症的药物治疗。
当第二次化疗开始不久,果然见效,他的睡眠得到了改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热情专注的眼神又回来了。这期间父亲的主刀大夫们、护理他的责任护士们,有空就围在他床旁,安慰、讲呀、说呀,凡是认识他的工作人员见到他都是嘘寒问暖、逗他开心,医院的心理医生还对他进行催眠治疗,大家都在帮他。这期间尽管他有时心情又不平静、眼神迷茫、有反复,但他一直顽强地坚持在化疗的同时治疗抑郁,再加上病区医护人员对他全方位的关心呵护,前一段那些不吃、不喝、不睡、厌世的抑郁症状真的得到了缓解。这期间,在病房、在ICU,他的病情也反反复复。家里人一拨一拨地陪着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与他讨论即将进行的建国60周年阅兵式、议论社会热点、谈论他过去的经历甚至说到他身后的事……
那些日子,尽管他吐了吃、吃了吐,但配合治疗。他表现出了极强的要活下去的勇气。
坚持化疗和抗抑郁的治疗,他好像平静了,有一段时间都能到病区外散步了,尽管他的血氧饱和度指标一直挺差,尽管化疗药没有能阻挡肺部残瘤转移灶的扩大,可大家都感觉他已经好起来了。直到有一天护士长给他擦身后找到我问他后背过去是否有两块肿块时,我才预感到,病情加重了!
记得与父亲最后一次交谈是在他昏迷之前半小时左右,我正在开会,接到他“血氧分压直线下降、呼吸不好”的通知后,跑步来到病床前。
“爸爸,您呼吸不好,咱们还是进重症监护室治疗吧!”“那的治疗可以让您舒服一点。”
“如果病能好我就去,只是缓解一下我就不去了,不能再浪费国家资源了。”
“不去ICU您会很难受的!”我泪水夺眶而出。
“我不怕!不要给我再做有创伤的抢救,让我体面的、有尊严的、安静的去。”
“您怎么……”
“就这么定了!” ……
眼泪不听话,一直流着。由于正在开会,我与大夫沟通了下一步的治疗后,紧握了一下父亲的手,没敢与他对视,就一扭头离开了病房、离开了他,没想这是永远的离开了他。“你爸爸在看着你呢!那眼神一直跟着你,直到你走出病房门。”守在病床旁的大夫事后告诉我。
这年的9月20日父亲安详地走了,享年75岁。
父亲离开我们6年了,6年来总有一种纠结在我心中翻滚,“对病人不光要治疗身体,更要注意心理”的理念感同身受,这段记忆就像发生在昨天。父亲在生命弥留中那双眼睛,依恋的、淡定的、不舍的、渴望的眼睛总是在看着我,那眼睛它仿佛在告诉我:作为医务人员,你要用心去治疗、用心去护理!作为家人,你要再多关心、多陪伴、多安抚一下受疾病煎熬的亲人!治病更要疗心。
(本文选自健康报社和中国医师协会人文医学专业委员会“我心中的人文医学”征文)
/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胸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