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雪花

2015-04-29 00:44王选
青年作家 2015年1期
关键词:短信

王选

腊月二十二,小雪,一大早,女人虚肿着脸,摇摇晃晃着在长途车站搭上车,去兰州参加侄女的婚礼去了。

男人开着货车,颠簸在去秦安乡下的路上。薄雪一层,路滑,又陡,车扭着屁股走,男人心里冒汗。男人六点半出门拉货时,女人还睡着,头埋在被里,露着几缕头发,不见脸。男人说,我走了,中午回不来。女人没有吱声,是没醒,还是装睡,男人不知道。

门哐当一声,关了。女人伸出头,眼皮浮肿,满脸皱褶。骂了句,你死了都闲的,回不回来管我屁事,找你的野女人去。说完狠狠地吸了口气,眼睛里开始漂起泪花儿。

女人和男人的矛盾是在腊月中旬开门见山的。那是这个冬天的第三场雪,雪末子乱飞,像洋芋面,有些滑腻、轻浮。男人去市场等活了,哆嗦着出门时,女人追上去,递了条旧围巾。女人觉得男人一年四季在外面跑车,早出晚归,担惊受怕,挨饿受冻,也够辛苦的。她觉得自己看一间小铺子,有火烤,有饭吃,有电视看,跟他比,真是奢侈,也有些对不起他,可没办法,一家人生活的担子还得男人挑。她守的小卖部,人少,生意一般,挣一点只够油盐米面钱。可再少,总比没有好,就这样守着,守一分算一分,添补点家用。她给男人帮不上什么忙,只有给他把伙食操弄好,把衣服看着穿暖,生活上照顾点,这就是她的想法。虽然男人四十多了,胡子拉碴,可她还是觉得男人好,还是爱他。

雪还在下着,隔门帘望,白白一层,巷子里没有人行走,人都回家准备过年了,显得冷冷清清。女人换了一个蜂窝煤,关了电视。想起男人,这会正在车里冻着,她的心里就凉森森的。说好了,腊月二十三就回乡下,送灶爷过年。

没有顾客,女人把门虚掩上,想插上电热毯睡会,这阵有点头疼。她总是头疼,从嫁进男人家门的那一年就得了这毛病,药吃了几箩筐,没治。女人铺开被子,一个手机从叠好的被缝里跌出来,哧溜一下,滑到了床边。是男人的,他今天忘了带电话。女人铺好被褥,躺在床上,没有睡意,只有细细的头疼,像刺,一点点扎。女人顺手摸过了男人的手机,点开,胡乱翻着看,打发无聊,她从不看男人的手机,她一直觉得他是让人放心的,他不乱搞,她对他从不设防。

她无意中翻到了短信,有些疑惑,一个陌生号码,连着发了好几条信息,点开,短信写着,最近都忙啥呢?好久没有见你了,好狠心,也不回个短信。女人心一跳,蹦到喉咙,她翻另一条,彻底惊呆了,她的心都蹦到嘴里了,短信写着,我想你了。女人慌乱地翻看完了其他几条短信,心跳得厉害,像一只青蛙,要夺口而出,她的头也开始疼,疼得似乎要裂开。但她还是咬着牙忍住,查看了通话记录,同样的号码,打过几次,都是三五分钟。她不能确定这些短信是从什么时候发起的,也无法知道他们联系时都说了什么。但女人明显感觉到了那是另一个女人的号码,她甚至在那串数字里闻到了那个女人的味道,也似乎听见了那个女人轻佻的声音。

头疼得裂成两牙了,像切开的西瓜,血红的瓜瓤,裸露而出,鲜红的汁水,肆意流淌,不过这些水,却是眼泪。

女人一天没有起床,水米未进,她躺着,陷入了无限的悲伤之中,她无法想象自己的男人竟然跟其他女人在乱搞,这样的现实像棒槌一样,无情地击打着她已经裂开的脑袋,直至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男人回来了,披着两肩雪。进门,炉火灭了,冰锅冷灶,没有迎面而来的一句暖烘烘的问候,也没有早已等他的晚饭。男人有些愠怒,今天白等一天,分文未进,差点冻死在了车里,回到家却没有一口热饭。他钻进隔板隔开在后面的卧室,女人睡着,头包进被里,一动不动。男人揭开被子,刚想责备,一句话到嘴边,女人呼地一下掀开被角,劈头就骂,滚,你还有脸回来,畜牲。

男人毫无防备,惊得头发端竖,眼珠都快掉了出来,说道:“你神经病犯了?”

“你妈才神经病犯了,你个不要脸的嫖客。“

男人彻底犯傻了,他不知道女人哪根筋断了,莫名其妙地骂人。他说:“啥事你说清楚了再骂人好不?真是不分青红皂白。”

“你还装,装你个不要脸,你说,哪个妖精给你发的短信,还说什么想你,好久没见,真恶心,嫖客和婊子对上头了。”女人因为愤怒,原本打褶的脸绷成了红气球,稍微一触,就要爆炸了。

男人站着,脸上先是一阵红一阵白,然后就淡定了。“不就是几条短信,有必要大惊小怪吗?”

女人彻底愤怒了,红气球瞬间炸得碎片乱飞,她可以容忍男人的所有错误,吃烟喝酒打麻将,甚至赌博,她都可以忍受,但感情上她容不得半点欺骗,她不要求男人为她做什么,但感情上他必须对她忠诚,她也可以一肩膀揽下所有的苦活累活自己干,哪怕累死,但她绝不允许男人在外面背着她沾女人。可今天,她的底线就这样被打破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摆在眼前,她信任的男人还是背叛了自己。她抱着被子,开始放声大哭,哭得身子像波涛里剧烈晃动的独木舟。

她边哭边说:“我跟你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我哪一点对不住你,我给你生儿育女,我给你忙里忙外,我为你看病熬药,我为你操心受罪,我哪里亏欠过你一点,你呢,你就到外面找婊子,你还是人吗?你跟畜牲有啥区别,你披着一张人皮,干的是禽兽的事……”

“你听我说,事情是……”男人掉着两只冻肿的手,眼睛眨巴着,像吃了蒜的猴。雪花在肩头融化了,湿漉漉两坨。男人第一次看到女人是如此愤怒,这完全让他束手无策了。

“闭嘴,你少给我解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婊子和嫖客还能干啥好事情,亏你先人板板的你自己看去。”说着,女人操起电话,朝男人脸上砸了过去,男人一躲,电话撞在了墙上,瞬间碎裂成几块,哗啦啦落在了地上,成了一包渣。男人捏了捏拳头,但还是咬了咬牙,把一口气从脖子里咕噜噜咽了下去。

女人从床上坐起来,胡乱拉了两件衣服,气咻咻穿在身上,夺门而出,男人伸手拉,女人从他手背上一巴掌,头也不回地走了,丢下了一句:“好狗不挡路,畜牲,你跟婊子过一辈子去,我走。”

天昏暗了下来,巷子里模糊一片。雪越下越大,像撕碎的棉花,轰轰烈烈落了下来,把即将倾巢而来的黑夜搅得一塌糊涂。女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雪深处。雪,完全愤怒了。

女人离家出走后去了亲戚家,在亲戚那里又哭了好几场。一个女人或许不会被生活的苦难打倒,但在背叛的感情面前,一击就碎。那天晚上,男人冒着雪,找了好久,直到凌晨过后,才听说在亲戚家,便拖着沉重的肉体回家睡觉了。

女人在亲戚家住了几天,她的头疼愈来愈烈,直至她有时候整夜失眠。这期间,她曾拼命想起那串号码,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声音细如铁丝,扎得她耳膜疼。女人使劲按捺住内心的激愤,说:“刘北方你认识吗?”

“认识,啥事?”

“你给刘北方打过电话,发过短信?”

“你谁?管得宽!”

“X你妈,我是刘北方的女人,你说我是谁?”女人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她又一次被激怒了。

“哦,原来是女人,你没本事哄住刘北方的心就算了,还容不得别人,你有本事也勾引一个去。”

“我X你们家先人,你个臭不要脸的婊子,你个贱货,垃圾,粪桶,公共厕所,你把恬不知耻当资本了,天底下没有你这么无耻的女人……”女人翻出了一辈子从没有用过的污言秽语,全砸了过去,她要把这个贱人砸成肉泥喂狗吃,砸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婊子就婊子,随你骂,你管得住刘北方的人,管不住他的心,你管得住他的心,管不住他的一杆球。”

电话被挂了,一阵盲音,再拨,已经关机。

从来没有人这么羞辱过她,从来没有人让她一瞬间失去了温度,从来没有人在她的心窝上捅刀子,从来没有人把她碎裂的脑袋踩踏成泥浆,从来没有,女人的眼前黑透了,黑得让她喘不过气了,她的眼泪哗啦啦流着,流过逐渐干枯的两腮时,冻成了雪片,这雪片,稀里哗啦落下来,覆盖了她的身体。

几天后,也就是腊月二十二,女人硬撑着开始虚脱的身体,去了西安,参加侄女的婚礼去了。她不想回家送灶爷去了,也不想回家过年。几天时间,她突然瘦弱得像一缕空气,似乎一片雪都将她打翻在地。车,在高速路上疾驰,她浑身冰凉,心若寒霜,唯有两个字在霜上摇摆——离婚。这两个字,一会儿倒下去,一会儿飘起来。

腊月二十三,打发灶爷上青天,按习俗,女主人要烙灶饼、献糖果,焚香点蜡,送灶爷转娘家,祈求来年保佑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平安。从这一天开始,年的序幕也就正式拉开了,过了这天,杀鸡宰猪,打扫厅厨,进庙还愿,办年货,买新衣,所有的事情,一件件铺了开来,等着人们去拾掇。

男人回家了,一个人。他给女人捎了话,他说,他给那个女人拉过一次货,后来那个女人就经常骚扰他,他也没有理,他们之间真没有什么,他希望女人能回来,毕竟要过年了。

男人的话,女人会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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