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月华
毕节是贵州省西北部的一个地级市,几年前,这个地名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讲还相当陌生,但现在,这个地理坐标却与一桩又一桩的惨案联系在了一起:四名儿童服毒自尽、五名流浪儿躲在垃圾桶取暖死于一氧化碳中毒,两名少女离校后失联父亲无力回乡寻找……接连不断的负面新闻令人触目惊心,而它们无一不是与留守儿童有关。为此中央统战部特意赴毕节调研,并召开了留守儿童座谈会,而不少媒体也一直在关注毕节,并试图破解:为何偏偏是这个西南小城成为了那么多留守儿童的炼狱?
对于上述的问题,多数人倾向于相信这样一个答案:是贫穷导致了惨剧的发生。因为经济上的贫穷,所以父母不得不忍痛与子女分离,进城打工寻求更好的物质资源,而分离又导致了留守家乡的孩子们心理上的寄宿感,将他们逼入了绝境。也有一部分人,将惨剧的发生完全归因于政府,认为是现有的经济发展形势与户籍政策导致了地区发展的不平衡,使得许多家庭成为了政策的牺牲品。然而,心理学家、知名作家武志红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见,武志红认为:在毕节等地发生的惨剧中,贫穷不是主因,更深层的原因,是中国人养育孩子的奇怪方式,好像不管怎样都要把孩子特别是婴儿,养得像“弃儿”一般。我们一代代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养育方式。就算父母不需要去外地打工,但父母仍有各种选择,让孩子和自己分离,使他们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留守儿童”。
武志红的观点看似标新立异,但细细分析却不无道理。我们不难从现实中找到许多相关的“论据”。比如,在福建省的曹朱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青壮年都选择偷渡到美国,将家中的幼子留给老人或者亲戚抚养,然后源源不断地往家中邮寄外汇,那儿的孩童虽然自小衣食无忧,却大多缺少全家欢聚一堂的美好记忆,他们在空旷的村子里寂寞地成长,等待着父母寻一个契机将自己接到国外,或是成家立以后开始新一轮的偷渡;而在江浙一带的某些富裕家族中,也流传着一些奇怪的习惯,比如家族中谁有空谁带孩子,其他人则忙于打理生意,大家总是开着车将孩子们送来送去,以至于很多孩子都缺乏一个稳定的养育者,这就意味着他们很难得到稳定的有质量的爱。
对于孩子来讲,源源不断的爱与关注意味着当他们向这个世界发出信号的时候,会得到积极的回应,而这种回应会赋予他们存在感与价值感。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存在感与自我价值消失都会带来巨大的恐惧,更别提认知能力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这也是留守儿童容易滋生绝望心态的根源所在。正如武志红所说:“很多成年人感觉到,若对方没有回应或不及时回应,自己的情绪会产生巨大波动。幼小的孩子更是如此。所以,许多客体关系心理学家们都讲到一点:对幼童来说,无回应之地即是绝境。并且,幼童获得回应的数量和质量,将决定他未来的沟通能力。”
然而,亲子之间缺乏回应的境况在半个世纪以来似乎一直在持续发生着,并且有鲜明的延续趋向。建国初期出生的一代人早已经历过与今天相似的分离,那时候工人母亲要在短暂的产假后返回岗位奋斗,农民母亲也要离开孩子去生产队挣工分,父亲们作为家庭的主要劳动力更是少有精力奉献给家庭,许多地区已经产生了由家中老人照顾孩子的习惯。当这一代父母亲带着童年时代的缺憾长大后,他们心灵上的创伤又会导致新一轮的育儿问题,而“离开孩子去做更重要的事”的思维定势也会继续延续下去,这又会造成新一代的亲子分离状况,造就更多心理意义上的“留守儿童”,日积月累,代代传承,主观方面的原因加上客观方面的因素交叠作用,也就自然而然积淀成了普遍的社会性问题。
因此,从广角来看,“留守现象”不单单是一个地域性问题,受到“留守问题”困扰的也不再是小范围的人群,不同的社会阶层、经济状况、个人境遇下都有可能滋生“留守儿童”,而这种留守,是渴望亲近的心被抛离在黑暗的荒岛上,是“你在这头,我在那头,彼此疏离,永无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