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多苓 没有音乐梦的诗人不是艺术家?

2015-04-29 00:44
青年作家 2015年2期
关键词:何多苓文学性画画

“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写作”

《青年作家》:何老师,我们今天主要聊您和文学的缘分哈。媒体报道上说您读高中的时候,作文就很好了?

何多苓:那是自发的嘛,是天生的,我也没有学过,我妈是学中文的,但也没有喊我练习过,来到学校就写作文噻,我觉得写得还不错,而且喜欢的东西,(就是)品位也还不错。

《青年作家》:那你们老师也很有品位的咯?

何多苓:我们是七中的嘛,重点中学,语文老师,基本上都是教大学的,然后他来教中学,那个时候对中学很重视。(他们)在大学里头都应该是教授级别的。

《青年作家》:您上中学的时候开始画画没有呢?

何:几乎没画,全部研究“科学”去了,做收音机啊……男娃子都要搞的那些。我妈也没有认真地考虑过我要学画的事情,他们可能还是想让我上“正常”的大学。

《青年作家》:您后来认真选过没有,到底是要画画写作还是做其他的事情?

何多苓:那时候由不得我们选,都是命运。遇到了(绘画),我算很幸运的。我那会儿受一个比我大点的邻居的影响,想考川美附中的,后头我们父母有点反对,我就放弃了。我也无所谓,那时也不是那么想学画。那会儿兴趣很乱,啥子都喜欢,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写作”,这倒是我很奇怪的地方。那会儿的人一般都要想到写点儿诗啊那些,但我从来没想到(写诗)。我就是所有时间都拿来耍,耍都是耍啥子收音机啊,看科普的书啊……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起过要写作的念头。这个很怪嘎,一般都想“表达”啊这些,我那会儿没有想过用任何一种方式“表达”,就是耍,完全的兴趣,没想过这些兴趣可以派啥子用场。

“画画也是‘到语言为止”

《青年作家》:您在文学上受历史上经典的诗人文学家影响多一点,还是同代人?

何多苓:可能还是历史上的。同代人呢也受了点儿影响,江河啊小翟啊这些,韩东啊这些。韩东有一个想法我也很喜欢,他说“诗歌到语言为止”对我来说很有启发。画画好像也是“到语言为止”,只是不同的“语言”而已,所以除此之外的东西通过读诗或者看画就直接体验了,诗人和画家要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我不会仔细想你的画啊,解释啊阐述啊,所以我觉得批评这个东西可以不存在,或者应该独立存在。而且批评对我不起作用,因为我从来不看批评文章。他们咋个说我也这样,随便咋个说我也这样画画。我恰恰从其它的东西里面得到的启示更多一些,比如文学作品、诗歌,还有摄影作品,还有……

《青年作家》:音乐?

何多苓:哦,音乐,音乐始终是一个最潜在性的影响,音乐对我的影响很“直接”,因为它有一个结构性很强的东西,它在绘画上可以充分体现。它的旋律感啊,和声的布局啊,曲式的结构,声部的进行啊,这种,(我)画面上都有的,同时再现。这些东西反而对我影响很大。我几乎不看美术方面的杂志,我看的都是其它方面的东西,我的阅读也不直接跟我的绘画有关,当然有时候我也买一本(美术方面的)书,但我很难看完,比如我曾经把高居翰的五大本《中国美术史》看完了噻,但滴点儿都没记到,忘得一干二净。我是看完了,但看得之水,所以就忘得一干二净噻,没有认真研究。我还是有点儿喜欢看西方人写的中国美术史,因为他们有另一种方式,(不像)中国人的研究基本上就是“到此为止”,对作品的阐释好像都是有一种约定俗成的方式嘛,对我又莫得啥子用。我(在美术阅读上)还是有点儿“实用主义”,对我莫得用就不看了。

“若即若离是一种很妙的感觉”

《青年作家》:您是好久认到欧阳江河他们的,现在对当年的他们有啥子印象?

何多苓:认识江河是八三年。他写的诗,《悬棺》啊那些,气象之大。他喜欢那种比较学者型的写作,不像小翟靠近“自白派”,可能女诗人都比较“自白派”,男诗人都“哲学”,一直到韩东的“诗歌到语言为止”……还有韩东有些语言对我影响有点大,他说“诗歌就是要把废话说得漂亮”,我觉得这里面包含了很有几种写作的诀窍性的东西。画画也是这样,我为啥子要画画,而不是通过其它的摄影啊这些(来表达),像这个腊梅,我拍下来,哪怕是用我的手机拍,也比我的画面更写实,更真实,但画画就不一样了,用另外一种语言来阐释它,跟它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我觉得这个很好。

《青年作家》:这个“若即若离”太妙了。

何多苓:“若即若离”是一种很妙的感觉。我现在研究中国文人画,像他们那种境界。他们经常想补点诗啊,实际上都是在诉说心头想的事情,然后一边好像再漫不经心地画点啥子东西。有时候面对这种感觉我也是这样子的,就是我脑壳头会出现一种形象,一张画要画成啥子样子,就是有一些比较模糊的形象,不是很确切,而最后出来的也许还不一样,跟我想的还不一样,是另外一种,说不定它也很有意思,不一定画出来就是我想要画的那个样子。我画画不太过脑子,有时候也要想一哈下一步咋个画啊那些,但都不是特别仔细地想,还是要迫不及待地要画画啊那些,画了再说。可能我就是这样子的,动脑筋动得比较少就是了,我说实话。不像其他人,非常之动脑筋,唉呀,看书做好多笔记啊,对自己的思考有很多清晰的认识。可能我人比较懒嘛,也可能各种乱七八糟的兴趣爱好比较多,就搞别的事情去了。我肯定有很多闲事,做起来完全莫得啥子用的,而且就是娱乐。像对音乐的研究啊那些,我对音乐的兴趣好像比对画画还要大,哈哈。但画画喃就像你现在问的时候我就在画,好像是一件可以在很随意的状态下就去做的事情。

“我如果在古代就是个‘隐士”

《青年作家》:您觉不觉得自己总是“兴趣盎然”的?

何多苓:经常是,我经常是。但也要看是啥子事情,有些事情我毫无兴趣,一点儿兴趣都莫得。

《青年作家》:您就回避了,就不去做?

何多苓:那当然我就不去做嘛,肯定的。我至少现在可以选择自己的兴趣方向了噻。还有些东西它是属于生活的,跟艺术无关,我也不让它进入艺术。比如政治啊这些,我也很关心;比如最近法国的恐怖袭击,我也跟年轻人进行了讨论,但我恐怕永远也不会让这些事情进入到画布当中。我反正就是觉得(画布上)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青年作家》:所以每天都要画?

何多苓:每天都要画。我如果在古代就是个“隐士”,真正的隐士。但前提是要有足够的钱可以支撑,像王维那样子,呵呵。喊我去吃苦啊我也不得干,修道啊我也不得行。而且我说的隐士不是到深山老林去藏起来啊这种,就是要在比如说现在这个画室所处的位置我就觉得非常好,(在这儿)就有当隐士的好处。

《青年作家》:您以前搭建过自己绘画的三个维度,其中就有“现代人的迷茫”啊这些。

何多苓:是啊,这些东西自然存在嘛。我是一个现代人,我不在画面里面伪造古代的氛围。比如我现在借鉴古代人的画面,构图啊,样式啊,画室里面就有一张,借鉴古代的仕女画,古代仕女画就是要表现女性与自然界的关系,这个实际上是我多年来的一个题材。我现在只是想从样式上借鉴中国画的一些手法。还有就是现在画花的这些笔法,已经用到我所有的画里面去了,这都是中国画的用笔,用到油画上。我觉得绘画中的这个世界,有点无穷无尽。比如我们现在的这个花园头,所有的东西……完全也是无穷无尽的。

遗失了唯一的“诗歌翻译作品”

《青年作家》:文学历史上的大师您喜欢过哪些呢?

何多苓:多了,雨果啊,巴尔扎克啊,托尔斯泰啊,陀思妥耶夫斯基啊,还有一些……当然对我影响比较大的还有契诃夫。诗人就更多了,叶芝、狄兰·托马斯、艾略特,还有斯蒂文斯、兰波、埃利蒂斯啊这些。我八十年代疯狂地阅读诗歌,但就是没有想到要写,最怪的就是这点儿,人家一般疯狂地阅读马上就会去模仿噻。我可能主要还是不习惯诉诸文字,有可能文字太“清晰”了,但是诗歌本身不清晰,诗歌本身是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的,诗歌可以很晦涩地叙述你想表达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美国诗人,就是罗宾生·杰弗斯,不晓得你听说过没有?

《青年作家》:这个我硬是没有听说过。

何多苓:(他)很偏。当时有个美国人看了我的画,就送了一本他的诗集,说我的画很像他。当时呢我就只在哪个杂志上看到赵毅衡翻译了几首,觉得瘾之大。居然我那个臭英语我就自己开始翻,翻译出来觉得绝对是一种“误读”嘛,他的(诗)特别复杂,尽是那些长句子从句跟起,我那个(翻译)反正也像个诗,也像他那个味道,但可能就有点像我的“再创作”了,后头(稿子)就搞掉了。这些东西我们不会收拾,后头我问小翟,她说她也没有找到我的这些文稿。我当时还把它抄成一本得嘛,还很译了点儿哦,就是太喜欢了噻。他的诗翻译得很少,也莫得他的(翻译)专辑,因为他在美国是个极怪癖的人,诗歌也显得惊世骇俗的。他自己在加州海岸修了个石头房子,在那里隐居,他完全是个西方的当代隐士,思想里有很多尼采的东西。我当时觉得他很酷啊,最喜欢他。当然后来换成斯蒂文斯这些了,要柔和一点儿,你根本不晓得他在做啥子,说不清楚,我就是喜欢诗歌这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我觉得最高的就是叶芝的那种“丽达与天鹅”,还有“偷走的孩子”,我直接把“偷走的孩子”画成画了的嘛,大地震之后我又重新画了“偷走的孩子”,这个题目非常适合我在灾区看到的印象,我觉得那些小孩就是一瞬间被“偷走”。我那一瞬间可能有点儿“社会责任感”,呵呵,但我仍然是用诗歌的方式来表达的。

“最喜欢的文学性是‘诗性”

《青年作家》:你九十年代的时候在绘画上经历过“去文学化”和“去哲学化”的过程?

何多苓:九十年代末的时候有过,我那会儿就画些女人体、婴儿、小孩啊这些,没有背景,去掉背景,因为八十年代(绘画)都有背景,就带来很大的文学性,我都把它去掉了,反而还整到了绘画的感觉。现在又恢复了,成了带有中国(古典)文学式的(背景)。

《青年作家》:也就是说您还是喜欢文学性和哲学性?

何多苓:还是有点离不得。可能这就是一种“表达”的需要嘛。但我最喜欢的文学性是“诗性”,就是一种不可言传的,很晦涩的东西;不是那种“叙事性”的表达,那既不是我的强项,也不是我的兴趣之所在。我也爱看小说就是了,但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去写,就像我喜欢诗歌也没想过要写诗。就是想画,啥子都想画出来。画在我这儿是个很重要的表达(方式),不管是不是文学啊那些,都是想通过图像来表达。这个图像里面肯定有文学性,但我把这个文学性含在里面的,既不需要说出来,也不需要做任何解释,让看画的人自己去体会嘛,他的任何一种体验我都觉得是对的,我莫得指向性。

“想说的事情反而不去说”

《青年作家》:好多人说您的画具有文学性,会不会也是指您和诗人作家群体的知识结构、所关注的问题都有共同点,于是作品里有当下活生生发生的某种“时代感”?

何多苓:可能还是表达方式上的接近,像现代诗里的语言方式啊,不是“直接”的,非常不直接。

《青年作家》:在绘画里要完成这种“不直接”还是很难哇?

何多苓:不难,我觉得不难。因为绘画有一个优势,它可以啥子都不说,但是喃给人的感觉又好像是啥子都说出来了。它不像语言哈,语言有时候你还需要有一种准确性在里面,绘画有时候我觉得它需要一种“非准确性”。

《青年作家》:语言有自身的陷阱哈,有时候一个事情说得太多了,反而受到了限制。

何多苓:嗯,说另外的事情嘛,就是你想说的事情你反而不去说。我觉得画画就可以这样,本来很核心的一些东西,你把它隐藏起来,画一些另外的东西。

《青年作家》:您是故意这样的哇?

何多苓:我有点儿故意。但我觉得这就是画画的优势之所在,因为画画都有一种表面的形象,有时候感觉它还很清晰,但可能你恰恰想给人家看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个形象背后的东西。

《青年作家》:您写过自己觉得可以被叫作“文学作品”的东西没有?

何多苓:没有没有,我写的都是些很短的东西,给学生的画评啊这些。但都是文学性的画评哈,顾左右而言他,说的都不是画,说的是人啊这些,他们都感觉得到。我也不擅长写理论文章,但我觉得绘画的理论性也不能被无限地夸大,绘画严格来说还是一个感性的东西,可能观念绘画(除外),观念绘画能够自圆其说嘛,我没有用过这些东西。我画(具象)的东西,搁到那儿,爱看就看,不爱看就可以走开,我不带强迫性的,而且哪怕你咋个体验它都是你的事情。

《青年作家》:他们好多人说你修养之全面。

何多苓:我其实不,我还是很偏。我阅读量也不算很大,而且很多该读的书都没读,“基础训练”很差就是了,就是学一些极偏的东西,偏得不能再偏。你可能不相信我屋头的建筑书比我的画册多得多,我把研究建筑当成爱好,但是看一些极其专业的建筑书,喜欢的程度之专业,喜欢的都是建筑的空间啊,都是一些内在的东西,对外形那些毫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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