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临安节事经济研究

陈 亭，张 旗

(1.扬州大学 学科建设办公室，江苏 扬州225009;2.扬州大学 旅游烹饪学院，江苏 扬州225009)

南宋偏安江南，商业贸易成为国家经济的重要补充。临安通过其特有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凝聚力，吸引各地流动人口轴辏于此。在临安商业繁荣的表象里，名目繁多的节日与重要事件成为整合临安商业资源，刺激城市消费的重要经济手段。

一、临安开展节事活动的条件

(一)政治地位独一无二

公元1138年临安正式定为行在。独特的政治地位有力地推动了临安节事活动的开展。首先，提高了旅游目的地的地位。都城的身份形成独特的皇城文化特色，［1］9加大了临安的吸引力［2］。临安的节庆风尚，成为周边各地效仿的楷模［1］47。其次，增加了杭州节事活动的内容。皇室与官府的政治活动是临安节庆的重要组成部分。南北方移民兴建的神祠庙宇，带动了相应的祭祀与庙会活动［3］4010－4014。

(二)交通区位重要

宋高宗定都临安，主要看中了该区域河网密布，不利于北方骑兵作战［4］532。水运是临安优先发展的交通方式［5］14。南宋时期，临安的水运枢纽地位得到空前强化。江南运河成为保障首都的物资供给重要交通孔道［6］。临安除了通过江南运河连接湖州、苏州、常州、镇江等地，还利用浙东运河将绍兴、名州等浙东富庶区域连为一体。加之临安江海交汇，交通区位优势更加突出［7］。

(三)城市经济繁荣

北宋的杭州富庶及秀丽已甲于天下。“以舟楫为车马”，水运便利，“商贾并凑”［8］2。享有“地上天宫”［9］的美誉。关于杭州的繁荣，柳永在《望海潮》中曾有过精彩描述。建炎三年，赵构第一次到杭州即感慨云:“吾舍此何适?”［10］主要表现为:

1.人口规模

都城临安吸引大量的权贵和商业移民，人口迅速膨胀［11］。据史籍记载，杭州人口规模超过百万。［12］10，［1］146，［5］15不过这是印象上的粗略估计，意在烘托城市经济繁荣的氛围。国外［13］和国内［14］学者的研究结果表明，总体而言，南宋临安城郊人口超过百万。众多的人口带来了商业的繁荣［1］111。

2.消费水平

众多的官僚贵族迁居临安，形成高水平消费需求，从而推动奢侈品、高档商品和娱乐享受服务的市场需求［15］。奢华消费由上而始。宋高宗的宫苑“若亭榭之盛、御舟之华，则非外间可拟”［16］53。高级官吏秦桧［17］、张俊［16］139－152等生活的奢华程度有时更甚于皇室。奢侈消费有两点特别突出:其一，销金铺翠在整个南宋异常盛行;［4］2871，［18］其二，逗蟋蟀。［12］12南宋权臣贾似道尤精此术［19］。奢侈消费活跃了商品流通，膨胀的市场需求吸引了来自四方的用于满足奢侈消费的丰富商品［5］1。城市租赁消费模式日益普及，随着租赁服务内容的不断完善与成熟，一种与市场紧密结合的崭新的的社会化消费模式渐渐被人们所普遍接受［20］。

3.消费观念

在高消费的刺激之下，临安“俗尚奢靡，米珠薪桂”［8］2－3。消费观念渐次转向奢侈。［5］4，［1］26临安众多的妓女充斥着各种消费场所［1］3。给宫廷及整个社会带来了基于财富的价值观念［21］。当时的士大夫“独溺于声色，一切无所顾避”［22］。穷人在这种刺激消费的社会文化氛围中也深受熏陶［1］25。

(四)城市休闲时间充裕

有消费能力与可支配的闲暇时间是旅游得以发生的两个必要条件。宋代士大夫群体是旅游的主体。国家从制度层面保证了用于休假的时间。北宋的假日多达124天，南宋略微减少，但用于休闲的时间仍然充裕。与士大夫群体不同的是，一般的市民及农民在节庆旅游中具有双重身份，既可能是旅游者，也有可能是旅游服务者。他们的休闲时间富有弹性，根据节庆与农忙而定［23］94－107。

(五)旅游资源富有特色

临安城是湖山之城，南倚凤凰山，东江西湖，左右映照。城市布局巧用自然地势，融自然与人居环境为一体，城市与湖山互为表里，岩壑水亭，晓烟晚霞。城市美景以西湖为中心［24］，沿湖密布皇家与私人园林，湖上屋宇连接，不减城中［25］。

二、临安节事活动及特征

根据《武林旧事》及《梦梁录》，对南宋临安的节事活动进行整理，参见表1，这些节事活动具有以下特征。

表1 南宋临安的节事活动

(一)节事活动时间分布较为均衡

南宋临安的节事活动项目遍布全年，以春季最为密集，其他各季分布较平均。节庆时间基本都是例行发生，每年重复。每个季节都有重要的节事活动进行支撑，以保持临安节事活动氛围的浓郁。

(二)部分节事活动持续时间长，繁荣城市经济

南宋临安节庆活动持续时间长分为两种，一种是政治性的活动准备时间长。如皇室的南郊明堂祭祀，从五六月开始准备，九月出巡。另一种是与节庆相关的市场经济活动持续时间长。主要包括端午市、灯市和新年市。端午市自五月初一直至端午，相关用品沿街叫卖，日日有售［1］20。灯市自九月赏菊灯，迤逦试灯，竞出新意，直至元宵［16］29。新年市，南宋临安十月便形成了年节市场，“自十月以来，朝天门内外竞售锦装、新历、诸般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春帖胜之类，为市甚盛”［16］47。“其各坊巷叫卖苍术小枣不绝。又有市爆杖、成架烟火之类”［1］48。节庆市场长时间存在，对推动城市经济的繁荣有重要作用。

(三)节事活动构成多样，互为补充

节事活动的动力源来自皇室、官府、民俗、宗教及自然条件。互相交叉，互为补充，让整个临安一年四季节事不断。如在暑气浓郁之时，游人避暑，宴游渐稀。宗教进香之旅往往和西湖避暑之旅相配合，成为新的复合型旅游产品［16］43。

(四)社会覆盖面广

皇室的明堂大礼、四孟(孟春、孟夏、孟秋、孟冬)出巡，政府的军事操演、科举考试、酒库迎煮，民俗的元宵节、西湖游春、寒食节、端午节、七夕节、中秋节、冬至、除夕，自然形成的钱塘江大潮及宗教性的节日都具有广泛的社会影响。

三、南宋临安政府对杭州节事活动的管理

(一)配合节事活动，维护基础设施

1.市政街道维修

旅游旺季前维护。每年春天大型活动之前，官府对街道巷陌进行整治，派淘渠人沿门通渠，道路污泥，差顾船只，搬载乡落空闲处［1］118－119。

重要事件前维护。如在皇室的南郊明堂大礼之前，“差官兵修筑泥路，自太庙至泰禋门，又自嘉会门至丽正门，计九里三百二十步，皆以潮沙填筑，其平如席，以便五辂之往来”［16］7。

2.风景区建设

南宋朝廷视西湖为重要的赏玩之地，倍加珍爱，悉心经营。历届南宋临安知府都将西湖的环境整治作为重要政务。有史记载的大规模西湖治理即达七次之多［26］。而日常的西湖维护，专有开湖军兵，由官吏管领，任责盖造寨屋舟只，专一撩湖，无致湮塞［1］99。春季是西湖旅游旺季，临安知府更会有针对性地整治西湖环境。“例于点检酒所开支关会二十万贯，委官属差吏雇唤工作，修葺西湖南北二山，堤上亭馆园圃桥道，油饰装画一新，栽种百花，映掩湖光景色，以便都人游玩”［1］6。

(二)组织节事项目

在临安城，皇室对市民影响极大，“杭城事圣之虔，他郡所无”［1］9。皇室组织并对公众开放的活动，都会引起不小的社会反响，成为社会关注的重要事件。皇室的明堂大礼、四孟出巡、五年一次的军事检阅、元宵节、中秋节安排的花灯，都吸引了大量的游人。皇室成员公主及其夫婿奉旨泛舟西湖，甚至引起了整个临安城的轰动，“倾城纵观，都人为之罢市”［16］39。

政府组织的影响巨大的节事活动主要有两种，其一是酒库的营销活动。官家酒库每年四月迎煮新酒，会精心组织大规模的游街宣传活动，喧闹之至，观者如海［16］41。其二是军事演习。即每年春秋各一次的军事操演，“观者如堵，至暮方归”。［1］13政府的军事操演也穿插在节庆活动之中，如钱塘江观潮，帅府节制之水军的操演，锦上添花［16］27。除了组织大型的节事活动，官府也于节事活动之中策划小型项目，烘托节日氛围，如西湖游春之时，“京尹为立赏格，竞渡争标”［16］38。

(三)维持节事活动秩序

南宋临安繁华空前，但社会治安存在不稳定因素。节庆期间“游手奸黠，实繁有徒”。骗局百出，变换如神，组织严密，各有称首。为此政府一方面采取措施震慑奸徒，达到预防目的［16］31;另一方面调派数千人弹压，“专以缉捕为职”［16］97。

针对皇室的节事活动，临安府大力营造欢迎氛围。如皇室的四孟驾出，临安府先期整肃民众仪表仪容，安排专人高喊欢迎口号。同时严密排查社会闲散人员，危险分子，加大安保系数［16］2。

(四)政策支持

1.赏赐

皇室贵买商贩商品。元宵节“京尹预择华洁及善歌叫者谨伺于外，至是歌呼竞入。既经进御，妃嫔内人而下，亦争买之，皆数倍得直，金珠磊落，有一夕而至富者”［16］30。

官府犒赏文化娱乐表演。文化娱乐表演是临安节庆氛围的有效填充物。文化表演团队充斥街头，以为生计［1］190。为了鼓励娱乐表演，临安府“每夕差官点视，各给钱酒油烛，多寡有差”［16］31。

2.提升品牌

时有卖鱼羹人宋五嫂承蒙皇帝召见［16］121，被“宣上船起居，念其年老，赐金钱十文、银钱一百文、绢十匹，仍令后苑供应泛索。宋五嫂鱼羹经尝御赏后，“人所共趋，遂成富媪”［16］37。

3.税费减免与社会福利

为了促进经济繁荣与维持安定团结的社会环境，皇室与临安府屡次动用经济政策，减免商税、房费，并渐次形成了系统的福利制度，间接刺激了游乐活动。

在刺激商贾方面，“景定改元以来，朝家务欲平物价，纾宽民力，累降旨蠲免商税”［1］171。临安税务有效覆盖临安城，有都税务、浙江税务、龙山税务、北郭税务、江涨税务。但朝廷“多有除放，以便商贾”［1］84。

皇室与临安府通常于冬季天气恶劣之时救济穷人，补贴过冬费、减免房租，贵家富室也积极响应，各以钱米犒闾里之贫者。［16］46，［1］48

对于贫民的救助，临安府有完整详细的方案“恩霈军民”［1］171－172，并不仅局限于冬日难熬之时。除了减免房租、税息。“恩赏则有黄榜钱，雪降则有雪寒钱，久雨久晴则又有赈恤钱米，大家富室则又随时有所资给，大官拜命则有所谓抢节钱，病者则有施药局，童幼不能自育者则有慈幼局，贫而无依者则有养济院，死而无殓者则有漏泽园”［16］96。

四、南宋临安节事经济发展的延伸讨论

(一)旅游目的地:节事经济活动的特定空间

临安是南宋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相比于其他城市，临安政治稳定、生活水平高、职业机会多，对外来人口具有更大的吸引力。南宋迁入临安的人口主要分为两宋之际迁入的北方老移民、此后迁入的北方新移民和东北移民，以及南方移民三类。［27］其中与旅游有关的移民主要有两类，一类是怀有特殊目的到临安暂时居住，一旦目的实现即返程的人群，如外国使节、赴京觐见的官员、赶考学子、香客及部分做生意的商人;另一类是到临安谋生的定居人群，从事与旅游经济活动密切相关的工作，如僧侣道士、餐饮经营者、妓女、文艺演艺人士、工匠等。大规模人口的流动确立了临安作为旅游目的地的基本属性。

(二)产业链:节事经济的上游市场与下游市场

1.上游市场:临安旅游六大要素齐备，吃、住、行、游、购、娱在临安均有与之相应的经营主体，且具有可观规模。如临安内外“处处各有茶坊、酒肆”［1］114，“三桥等处，客邸最多”［16］30。西湖舟船“无论四时，常有游玩人假赁”［5］14。寒食前后，更是“画船布满，头尾相接，有若浮桥”。［12］8“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1］115。杭之瓦舍“城内外不下有十七处”［1］178。

旅游要素之间开始出现联合经营的趋势。如旅馆往往集吃住于一体，同时提供货物仓储服务［23］257－258。而某些寺庙多种经营的幅度更大，提供吃、住、娱及导游服务［23］151－153。另外针对节庆出现了专业市场。三月百花盛开，为了满足有人游春、赏春的需要，种种奇绝之花，“卖花者以马头竹篮盛之，歌叫于市，买者纷然”［1］14。

2.下游市场:节事休闲中介服务机构呼之欲出

行业组织。南宋临安各行各业已经广泛成立行业组织——“团行”。“盖因官府回买而立此名，不以物之大小，皆置为团行，虽医卜工役，亦有差使，则与当行同也。然虽差役，如官司和雇支给钱米，反胜于民间雇倩工钱，而工役之辈，则欢乐而往也”［1］112。现代旅游要素所对应的经济领域已初步具备了形成行业组织的条件。

导服群体。除了上文提到的寺庙提供导游服务之外。在南宋临安，还游荡着与导游相关的群体“闲人”。“闲人”知识面宽广，但深度有限。“颇能知书、写字、抚琴、下棋及善音乐，艺俱不精”［5］16。“闲人”手上掌握了大量的关于临安游乐的第一手消费信息，“专为探听妓家宾客，赶趁唱喏，买物供过，及游湖酒楼饮宴所在，以献香送欢为由，乞觅赡家财”，服务对象为富家子弟及到都干事的外方官员。由于缺乏有效监管，闲人的职业道德低下，唯利是图，影响临安的城市形象。“大抵此辈，若顾之则贪婪不已，不顾之则强颜取奉，必满其意而后已”［1］181。

旅游宣传。唐代的地方志已经初步具备了旅游指南的功能［28］。到了南宋，为了适应士大夫群体宦游、应试、游学的需要，地方志出现了从地记到胜览的转向，旅游指南功能不断强化［29］。除了“临安三志”，当时还出现了许多专门记录临安风光和西湖胜景的笔记，如《西湖老人繁盛录》、《都城纪盛》、《武林旧事》、《梦梁录》等。在外地，通往临安的驿站里印售一种“朝京里程图”，内容详细，“长亭短驿甚分明”，销量相当好，“士大夫往临安必买以批阅”［30］。“朝京里程图”是类似于旅游手册的印刷品。而在临安，印刷业已非常发达，民俗节日常常伴随着临时集市，许多书商、书贩子趁机兜售各种印刷品，其中包括旅游图［31］，折射出游客的需求已具有市场规模，能产生经济效益。旅游图在方便游客的同时，也容易建立起临安在外地人心中的旅游形象。

(三)节事经济链条的延伸:地产经济

南宋临安是移民城市，大量人口刺激了房地产的快速发展。除了城内居民产权房及租赁房规模迅速扩大。风景区的优美环境也带动了其周边房地产的兴起。在风景区兴建的房产依产权状况分为四类:

皇家房产。“湖上御园，南有聚景、真珠、南屏，北有集芳、延祥、玉壶”［16］38。作为专供皇帝游赏的“外御园”总数多至十五个［32］。

皇家流转房产。其所有权可以以赏赐的方式在臣子中进行流转，如水月园，高宗赐予杨和王(杨沂中)，后又收回御前［3］4157;又如南园，光宗赐予韩侘胄，后收回又赐嗣荣王与芮;又如水乐洞，孝宗时赐李隶。慈明殿赐杨郡王，后归贾平章［16］68－70。

私人园林。外戚内侍、权臣显贵等利用权力占据西湖风景佳绝之处营建大片私家园林，围湖造园。“贵府内官沿堤大小园囿、水阁、凉亭，不纪其数”［1］177。有的规模很大，如杨和王的云洞园“盛时凡用园丁四十余人，监园使臣二名”［16］82－83。又如韩世忠的梅庄园占地130亩［3］4158;

宗教房产。除了僧侣自建，也有皇室权贵捐建或捐献。如灵芝崇福寺，前身为钱王故苑;宝德寺由杨和王重建;褒亲崇寿寺为刘贵妃功德;安福禅院为内侍陈都知香火［16］67－72。

在功能上，风景区的房产除了是景观房，本身也是景区风景的一部分，在节日中为游客提供欢娱空间或成为游览对象。宗教类房产如寺观也与节日相配合，具有公共游览功能。以花朝节为例，该节值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都人皆往钱塘门外玉壶、古柳林、杨府、云洞，钱湖门外庆乐、小湖等园林，嘉会门外包家山、王保生、张太尉等园林，玩赏奇花异木”;宗教场所也借机展开宗教节事活动，“天庆观递年设老君诞会，燃万盏华灯，供圣修斋，为民祈福。士庶拈香瞻仰，往来无数。崇新门外长明寺及诸教院僧尼，建佛涅胜会，罗列幡幢，种种香花异果供养，挂名贤书画，设珍异玩具，庄严道场，观者纷集，竟日不绝”［1］7。部分私人房产在旅游旺季也对游人开放，从事经营性活动。内侍蒋苑使园林住宅即是典型例子，内有多种经营项目， “数亩之地，观者如市”［1］175。收费情况在寺庙也同样存在［23］150。

总之，南宋临安的节事活动与城市社会习俗与文化紧密结合，对社会经济具有良好的带动效应，刺激了城市经济的发展，提高了城市休闲活动的经济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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