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陟遥
摘要:幸德秋水,日本近代著名的社会主义运动和反帝反战斗争的先驱者和组织者,日本早期社会主义运动中的灵魂人物,一位有着激荡生平的思想家。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思想与儒学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从传统的儒家观念出发理解社会主义,以传统的儒家语言阐释社会主义,并初步建立了一套适合东方的马克思主义话语系统。他从儒家到社会主义的转变及其对社会主义理想与实践的特定认识对当时早期探索社会主义的中国先进人士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探究幸德秋水由儒家转变为社会主义的原因及表现对于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及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幸德秋水;儒家;社会主义
中图分类号:B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4)02-0124-08
在东方,日本是最早传播西方社会主义思想的国家,日本第一代著名的社会主义思想家、活动家,其中以幸德秋水、片山潜、堺利彦等为代表。幸德秋水是日本近代著名的社会主义运动和反帝反战斗争的先驱者和组织者,是一位有着激荡生平的思想家。他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与实践的范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中国早期探索会主义的先进人士的思维,并对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幸德秋水生平和思想简评
幸德秋水原名幸德笃明,1871年11月5日生于日本土佐幡多郡中村(今日本四国高知县幡多郡中村町)。8岁时进入勤王学者木户明的汉学私塾,先学《孝经》,后又习读许多汉籍,深受汉学思想影响,吸收了儒教思想,一生爱好汉诗。1887年,他投奔原自由活动家林有造门下充任书童,在被当时青年人认为象征“文明开化”的林包明猿乐町英学馆上学。17岁时师从中江兆民并一起生活多年,这位老师有着深厚的儒学功底,又具有时代前沿的自由民权思想。幸德秋水这个名字,就是老师从《庄子·秋水》中撷取的,在老师的指引下,幸德秋水也从笃信儒学成了一名自由民权主义的追随者。
此外,幸德秋水的一生与新闻事业有着不解之缘,他有过编辑、记者以及撰稿人等经历。明治维新后,日本资本主义迅速发展,新的社会矛盾急速暴露,也使马克思的社会主义思想在日本的传播有了适宜的土壤。19世纪末,幸德秋水接触到社会主义思想,他与片山潜等人发起成立“社会主义研究会”,组建社会民主党,成为日本早期杰出的社会主义思想家。他的《社会主义神髓》(1903)是日本早期社会主义的重要著作,标志着20世纪初叶日本社会主义理论所能达的最高水平。资本主义在日本的畸形发展及天皇政府对社会党人的残酷迫害,使幸德秋水的革命激情逐步走向极端,他接受了克鲁泡特金等人的影响,在1905年前后,转变成为一名无政府主义者。虽则他本质上是一个文人学者,策划暗杀、制造事端并非其专长,但最终受天皇政府炮制的“大逆事件”牵连而遭审判,成为日本反帝反战的第一个牺牲者,被处以绞刑,结束了他年轻而革命的一生。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幸德秋水作为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先驱,他在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黎明时期”,对介绍马克思主义、宣传社会主义和批判帝国主义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在日本近代社会主义运动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幸德秋水最先宣传社会主义。所著《社会主义神髓》一书,其目的正如自序中所说,就是为了回答“社会主义是什么?”他撰写时参考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经典著作,力图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解释社会主义的问题,这是把马克思主义运用到日本的尝试。尽管幸德秋水社会主义的主张还不成熟,《社会主义神髓》一书中还存在不少错误,但是,幸德秋水的这一代表作,对当时日本的社会主义传播的确发挥了先导作用。
幸德秋水最先介绍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幸德秋水和堺利彦合译出版的《共产党宣言》,是日本国最早的译本。当时在天皇绝对主义统治下的日本,他们介绍《共产党宣言》,就是把共产主义“幽灵”引入日本,在东方日本的工人阶级和西方科学社会主义之间架设起一道桥梁,对于马克思主义在日本的传播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幸德秋水最先起来批判帝国主义。幸德秋水揭露了帝国主义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并基本上提出了资本主义必然为社会主义所代替的正确论断。当日俄战争爆发后,幸德秋水同堺利彦并肩掀起了反战运动,尤其是他把反战斗争和社会主义运动结合起来,这在社会主义运动史上具有开创性的历史意义。
幸德秋水思想的局限性,主要受时代所限,集中表现在他的革命策略上。他把实现“社会主义大革命”的希望寄托在“志士仁人”身上,不理解无产阶级的伟大历史使命,这是无政府工团主义思想的表现。所以,幸德秋水经过1905年“监狱里的学习和思考”,到1906年接触欧美无政府主义者之后,迅速从社会主义转向无政府主义。
二、幸德秋水的儒家思想
幸德秋水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是由儒家思想嫁接而来的,这一点他自身有着明确的认知,“小生乃由儒教走上社会主义”,幸德秋水等人从传统的儒家观念出发理解社会主义,以传统的儒家语言阐释社会主义,初步建立了一套适合东方的马克思主义话语系统,这让曾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日本人产生亲切感,同时也使中国留日学生产生亲切感,易于接受。如何认识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思想与儒学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对探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起源有着重要意义。
在明治时代,儒家学说与自由民权学说这两种学说合而为一,以儒家学说塑造人格,以自由民权学说改造社会。因此,不仅自由民权运动具有浓厚的儒家色彩,而且社会主义运动也同样具有儒家色彩。
幸德秋水的导师中江兆民对幸德秋水的影响有二:一是自由民权思想;一是以《孟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在其影响下,幸德秋水的社会理想是“有德义之民主社会”。强调“德义”,显然来自儒家的道德主义,力求民主则来自西方民主主义和日本的自由民权思想。幸德秋水正是从这两个基点出发,走上社会主义思想之途的。幸德秋水如是说:“小生乃由儒教走上社会主义。”幸德秋水成功地将儒家文化与社会主义思想嫁接起来,从传统的儒家观念出发理解社会主义,以传统的儒家语言诠释社会主义,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endprint
(一)对儒家志士人格的体认
幸德秋水对儒家“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士精神有着高度认同,并认为将来社会主义革命的重任就应该由这些少数的“志士仁人”来承担。“志士”即孟子所说的“尚志”之士。如孔子所说,他们是“志于道”的,即他们应以“道”自任,以追求和承担某种基本精神价值为己任。儒家是以“仁”为基本精神价值的。如孔子弟子曾参所说“仁以为己任”。因而在儒家看来,“志士”即是“仁人”,二者同义。“志士仁人”实是儒家对中国知识分子的理想要求。即要求他们具备先知先觉的性格,有一种追求理想政治社会文化秩序的使命感与责任感。
幸德秋水认为“志士仁人”应以“治国平天下为志业”,具有社会责任感而“重义务”。“志士仁人”应重视个人道德修养。他说:“欲我政治善良,先于政治之外,使我社会国民有德义、有信仰、有理想、有信用,而后方能之。慨于今日之事的志士仁人,实应于政治以外,发现其战场。”幸德秋水追求“志士仁人”一生,可谓其塑造社会主义人格理想的圆满体现。
(二)对儒家社会思想的认知
幸德秋水将儒家的社会思想移植到社会主义中,通过与社会主义的互释和转换,把社会主义的主张看做是对儒家的“天下大道”的发展和实践。一方面,幸德秋水强调“有德义”之民主社会,应“绝灭金钱无限万能之力,欲救社会之堕落”,应像“欧洲最新的社会主义”所主张的那样,“宜速更革今日之经济制度,移生产资本为社会共同之有,名之为社会主义之改造”。另一方面,幸德秋水强调“均平”之社会价值观,指出“实现公平分配,非根本改造现自由竞争制度确立社会主义制度不可”,其办法是,“将一切生产机关从地主、资本金手中夺来,将其移至社会、人民以充共有”。此外,幸德秋水可谓“铁肩担道义”式的儒家社会主义者的典型,他实践了儒家的“杀身成仁”的信念。无独有偶,中国早期的社会主义者们,也多是从理学出发,走向社会主义的,曹聚仁先生指出:“理学门徒才会成为社会革命志士。”
三、幸德秋水思想从儒教到社会主义的转变
幸德秋水的人生道路充满了艰险和曲折,他从一个民主主义者转变为社会主义者,又成为一名无政府主义者,最后成为天皇政府的牺牲品。幸德秋水之死,不仅仅是其个人悲剧,也是一个历史悲剧。但是,他从儒教到社会主义的转变及其他对社会主义理想与实践的特定认识给当时早期探索社会主义的中国先进人士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他思想的转变是历史原因与个人原因共同形成的结果。
(一)幸德秋水思想从儒教到社会主义转变的原因分析
第一,幸德秋水思想转变的客观原因
幸德秋水思想从儒教到社会主义转变的是当时日本特定的国情决定的。西方社会主义思想的传人,工人运动的兴起以及对日本自由民权运动的失望最终使幸德秋水接受了社会主义的思想。
巴黎公社革命以后,科学社会主义思想从西欧传到东方的日本。这时天皇政府积极推行“殖产兴业”政策,促进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1890年,日本爆发了第一次经济危机,地主资产阶级为了摆脱经济危机,借以转移国内人民革命斗争视线,将“内乱的情绪,移到外部”,并到国外扩大原始积累,正像明治天皇所说:“‘收纳的来源要到处去找。”1894年,日本悍然发动了中日甲午战争,最终从中国掠夺了二亿三千万两的战争赔款。日本政府把战争赔款转化为资本积累,进一步加速了以军事工业为中心的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从而扩大了产业工人阶级的队伍。
另外,资产阶级“自由民权”运动,为西方社会主义思想在日本的传播提供了条件。当时日本一些留学欧美的知识分子,从资产阶级民主要求出发,开始批判天皇绝对主义制度,在传播欧美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同时,也介绍了西方社会主义文献。例如,1882年,中江兆民主编的杂志《政理丛谈》刊登了法国《近世社会党的沿革》,日下东男翻译出版《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等著作,德富猪一郎创办的杂志《国民之友》介绍了西欧社会主义思想。1893年“民友社”还编写《现代社会主义》一书,努力宣传西方社会主义思想。这些介绍是泥沙俱下的,其中有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也有基督教的社会主义,但也开始介绍了少量的西方社会主义思想。
伴随甲午战争后日本国内工人运动的高涨,幸德秋水开始关注社会问题。在1898年1月31日发表的《剑相知录》一文中,他指出:“青年之腐败,因为无理想;壮士之堕落,因为无主义。”“二十世纪之问题,非政治问题,乃社会问题也。二十世纪之战场,非武力战场,乃经济战场也。将来经营日本之青年,不可不先由社会的及经济的方面,培养真正平等、博爱、和平之新主义、新理想。”不过,当时的幸德秋水不仅未能明确这一“新主义”、“新理想”究系何物,而且对于欧美的“社会党”、“虚无党”也持否定态度。他说:“美英皆因同盟罢工而搅乱其经济,法德频因社会党震撼其政府之基础,俄奥意诸国亦因无政府党而危其帝王之身。”“殷鉴不远……经世之君子不可不注意于此”。这些言论表明幸德秋水虽已失望于日本的自由民权运动和“民党”,但又未能赞同社会主义,尚处于迷茫状态。
此外,随着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兴起,幸德秋水逐步接触社会主义思想。1898年11月,他在《万朝报》上发表题为《社会腐败的原因及其救治(方法)》一文,主张对社会实行根本改革,其解救之策唯有寄希望于能够“杀身成仁”的“真正为国家人民而谋的仁义之士”起而行社会主义。这篇文章是幸德秋水看穿了议会政治的虚伪无能之后,由民权主义者开始转向社会主义者的鲜明标志,并受到村井知至和片山潜的赏识,联名约他参加“社会主义研究会”,开始对各种社会主义学说进行探讨。
第二,幸德秋水思想转变的主观原因
1904年1月,幸德秋水在回答《平民新闻》题为《予如何成为社会主义者》的专栏访问时写道:“境遇与读书,二也。境遇者。生于土佐而自幼醉心自由平等说,维新后见一家亲戚家运衰败而不堪同情,自身无学费而深感遗憾与命运不公。读书则《孟子》、《欧洲革命史》、兆民先生之《三醉人经纶问答》、亨利·乔治之《社会问题》及《进步与贫穷》,是予热心民主主义且对社会问题有浓厚兴趣之因缘,而能明白断言‘予是社会主义者,乃是六七年前初次阅读雪弗莱之《社会主义神髓》时。”这段话概述了他成长为社会主义者的历程以及环境与思想因缘。其中提及了《孟子》对他的思想影响,他甚至断言“小生乃由儒教走上社会主义”。endprint
幸德秋水终生敬仰的老师是自由民权思想家中江兆民。在中江兆民的影响下,幸德秋水成为自由民权运动的坚定左派。中江兆民除要求幸德秋水学习英语之外,还“日课予以汉籍”,尤其让他精读“孟子之文”。经一年余的刻苦学习,幸德秋水的汉学素养明显提高。以致中江兆民不无自豪地称赞他说:“我家幸有读书儿”。
在师从中江兆民期间,幸德秋水还认真阅读了中江兆民于1887年发表的反对钦定宪法活动的《三醉人经纶问答》。该书对他的思想成长影响甚大,其中的“变恩赐的民权为进取的民权”的主张,成为幸德秋水投入民主运动,展开社会批判的主要依据。中江兆民影响于幸德秋水的,实有两个侧面:一是自由民权思想;一是以《孟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在其影响下,幸德秋水的社会理想是“有德义之民主社会”。强调“德义”,显然来自儒家的道德主义,力求民主则来自西方民主主义和日本的自由民权思想。幸德秋水正是从这两个基点出发,走上社会主义思想之途的。
此外,他深受中江兆民的唯物主义思想的影响,他曾高度评价中江兆民的哲学思想,在其为《续一年有半》撰写的《引言》中写道:“先生的哲学,实际上超出了古今东西的学说,超出了宗教,独自成为一个体系,可叫做中江主义。”幸德秋水继承了中江兆民的元素论的唯物主义思想,成为日本近代著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1902年出版的《兆民先生》和1911年出版的《基督抹杀论》两部哲学著作,是其唯物主义思想的代表作。幸德秋水在《兆民先生》一文中,曾引用中江兆民的形象比喻说:“灵魂者火也,肉体者薪也,薪尽火灭,如此而已。外肉体决无灵魂之理。”就是说,这种由元素结成的肉体一旦死亡,作为肉体作用的精神也必然同时消灭,就像炭化成灰,薪化为烬一样,脱离肉体而存在的灵魂是根本没有的。幸德秋水认为世界是物质的,而这种物质是由元素结合而成的。另外,他在论述宇宙时说:“余曾思考天地万有,讲有无之说,以为天地一切皆有有而无无,例如,寒唯热之稀少之称,未有绝对之寒。非有真空;即所谓真空,乃一种以太之存在,余无疑焉”。幸德秋水认为宇宙存有万物,真是应有尽有,而就是没有真空,所谓真空无疑是物质存在的一种形式,世界万物虽可有变化,但作为世界本质的元素则永不消灭。幸德秋水认为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前者是后者的根源的唯物主义思想成为其转变为社会主义者的哲学基础。
从幸德秋水思想转变的过程来看,幸德秋水作为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先驱,他在日本社会主义运动的“黎明时期”,对介绍马克思主义、宣传社会主义和批判帝国主义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在日本近代社会主义运动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二)幸德秋水思想从儒教到社会主义转变的具体表现
1 以儒家之志士人格塑造社会主义者之理想人格
幸德秋水以儒家的人格理想,作为社会主义者形象的原型,塑造社会主义的理想人格,强调了儒家“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士精神。幸德秋水曾把反对帝国主义斗争,仅寄希望于“作为社会改革之健儿,以国家之良医而自任的志士义人”的“大奋起”,他在《社会主义神髓》结论中呼吁:“起来!世界上热爱人类和平,尊重人类幸福,渴望人类进步的志士仁人,起来!起来致力于社会主义的宣传和实现吧。”
儒家对志士人格有着明确的界定,即能够超越个人乃至所属阶级的社会历史条件限制,以比较全面的眼光,洞察历史发展的动向与需要,追求“道”这一基本精神价值与政治社会文化秩序,即要求他们具备先知先觉的性格,有一种追求理想政治社会文化秩序的使命感与责任感。
在实际生活中,某种理想的政治精神或社会理想,与权力和财富等现实的“势”,经常相距甚远。在“道”与“势”互相对立时,则要求“志士仁人”能把“道”置于“势”之上,“乐其道而忘人之势”,坚守对“道”的理想信念,绝不可“枉道以从势”。“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不仅要在政权与财富面前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而且要有一种“死而后已”、“以身殉道”的精神准备,即“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就要求“志士仁人”具备坚持真理的品格,在政权威压与财富诱惑面前,要有操守。为使“志士仁人”的以“道”自任精神能有内在自觉,儒家又提倡“志士仁人”的内心修养,即“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白“修身”始,才可“齐家治国平天下”,才可建立理想的政治社会文化秩序。
幸德秋水认为“志士”应是“怀正志道之士”。他认为其导师中江兆民便是如此。他称誉中江兆民“为使理想成现实,敢以社会为敌而激斗”、“不忌直言,不惮敢为”、“有操守,有血性,有慷慨之节”。虽“多感多血”,又能“以德性自陶溶之,故得以保其身,全其道”。其文章亦是“于冷嘲冷骂之问,自藏至诚至忠之痛泪”、“宛然为明治之少陵其人”。
幸德秋水以为“志士仁人”便应以“治国平天下为志业”,具有社会责任感而“重义务”。他说:“不望报偿,为完成其对社会之责任义务。一身一家之幸福可抛,财产生命可掷,如此方可出大君子、大改革者。”幸德秋水要求“志士仁人”应重视个人道德修养。他说:“欲我政治善良,先于政治之外,使我社会国民有德义、有信仰、有理想、有制裁、有信用,而后方能之。慨于今日之事的志士仁人,实应于政治以外,发现其战场。”
儒家思想的“志士仁人”意识,对于幸德秋水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不仅不构成障碍,反倒可以视为其形成的内在精神驱动力。“志士仁人”意识赋予他一种“明道救世”的社会正义感与责任感,使他能致力于理想精神价值与理想社会政治文化秩序的不懈追求。其信仰的“道”的内涵和认定的“救世”途径可以修正变化,而“明道救世”的理想追求却不会止步。这就使他可以不断放弃旧知旧路而追求新思新途,能始终站在时代前列而成为一位先知先觉者。
2 将儒家之社会思想嫁接到社会主义思想中
幸德秋水在对资本主义的分析与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的基础上,对社会主义社会的蓝图作了美好的描绘,阐述了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并提出了实现社会主义的具体方案。他对社会主义的分析是一般理论性的,在许多理论问题上混杂着资产阶级人性和民主主义口号。endprint
(1)强调“有德义”之民主社会
儒家思想的特色在于它的道德本位主义。它对社会认识与社会批判的基准主要是道德的,而不是历史的,其理想社会为道德社会。虽不能说幸德秋水是儒家式的道德本位主义者,但他是从对社会道德的关注即追求“有德义”之社会理想出发,从伦理道德的角度进行社会批判,并以社会主义为前途的。他认为在明治维新后,“近年,使我国民腐败堕落”。于是他从儒家“为政以德”的认识出发,强调执政者的道德典范意义,以为全体国民之腐败堕落,主要是由于“元老、藩阀政府、政党、议会、投机家”的“奸诱、诈欺、游堕、奸淫、杀人”等罪恶行为而引致。幸德秋水认为这一切可以在“金钱有无限万能之力”的“社会现时制度组织之罪恶”中寻到其根源。他指出,金钱原不过是“交换之媒介、价格之标准”,而“今日金钱之所以有无限万能之力,实由于个人可以使用之以为生产资本”。正因为“金钱有无限万能之力”,才使“人心腐败,风俗颓废,自由破坏,平等搅乱,社会国家衰亡”。而要“绝灭金钱无限万能之力,欲救社会之堕落”,则应像“欧洲最新的社会主义”所主张的那样,“宜速更革今日之经济制度,移生产资本为社会共同之有,名之为社会主义的改造”。
(2)强调“均平”之社会价值观
大部分儒家学者讨论经济问题的重心不在于如何提高生产力和增加社会财富,而是把注意力集中于社会财富的分配问题,即所谓“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当然,这里的“均”,并非完全消除贫富等差,而是不可使富者太富,贫者太贫,以免打破社会均衡,导致社会动乱不安而影响道德社会的建立。
幸德秋水也是从这种“均平”观念出发,十分关注日本资本主义工业化所带来的贫富极度分化问题,并以为社会主义才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正确道路。此外,幸德秋水还认为解决社会财富分配不公问题是解决社会道德问题的前提,并且为了建立“有德义”的社会,才选择了社会主义。他依据孔子“先富后教”和孟子“若民,则无恒产,固无恒心”的主张,认为“生果不食而能有德义人道乎?人生之第一义是胃腑问题。”而当时日本社会的堕落,正在于没有“正当而完全地解决国民之胃腑问题”。“衣美衣食美食者,常为消费者而非生产者”。“越正直越贫穷,越奸曲越富有”。这种状态甚至还不如封建时代,那时“虽无个人进步而有万人安心,虽无个人自由而有万人统一。胃腑问题正当且比较完全解决,故有武士道,有名誉,有德教,有信用”。之所以如此,“是个人主义制度之余弊也,由自由竞争所生之害毒所致”。幸德秋水并非要倒退回封建时代。他也承认“个人竞争乃社会进步之源”,但他反对“人唯忙杀于生活竞争,以至何物亦不能思,何事亦不能为”,反对由于“自由竞争制度使经济界陷于无统一、无政府状态”。因而他主张,“由竞争而生之弊害,不可不依调和而救之;由差别而生之害毒,不可不依平等而拯之;个人主义搅乱之世界,不可不依社会主义而矫之”。幸德秋水期待以社会主义为手段来改造当时的日本社会,实现其“有德义”的社会理想。
从以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幸德秋水既不是从解决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的角度,也不是从阶级矛盾与阶级斗争的观点出发,而是以儒家的“德义”、“均平”等为价值判断基准和终极社会理想,从儒家思想的立场出发,在对日本现代化进程中所出现的社会弊病进行批判并为其寻求新进路的过程中,逐渐接受社会主义并成为社会主义者的。在幸德秋水那里,中国传统儒家思想与社会主义形成了互动和融合,使其社会主义思想具有了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特征。
幸德秋水的社会主义理论活动和实践活动,在今天看来,显然存在着很多缺点和错误,但在当时日本无产阶级尚未成熟,工人运动刚才开始,资本主义还有发展余地,马克思主义思想传入日本为时尚浅,日本的科学基础还薄弱等条件下,从19世纪末开始接触到社会主义思想的幸德秋水,通过参加日本最初的社会主义研究的组织“社会主义研究会”和日本最初的社会主义政党“社会民主党”而迅速成长,到了1903年前后,俨然成为日本社会主义理论和运动的指导者;《社会主义神髓》的著述和《共产党宣言》的翻译,对于马克思主义在日本的传播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在日本近代社会主义运动史上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结语
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无论是术语还是话语,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无论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还是马克思主义大众化,都离不开一个问题,那就是马克思主义与传统文化的关系问题。任何外来的文化,如果不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不把自己的根扎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沃土之上,就不可能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根、开花、结果。
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及普通民众最终认可和选择马克思主义,与接受主体自身的文化底蕴相关,即“除了实践上的根据外,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新青年们能够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原因,还在于学理上的相容性和相似性。”张岱年生前也说过:“儒学中有一部分与马克思主义是矛盾的、不相合的,但也有一部分内容与马克思主义并不矛盾,可以相合和互相补充。”甚至可以说,没有儒家文化,就不可能有马克思主义的传人与中国化。所谓“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一定意义上就是马克思主义的儒家化。或者说,没有儒家文化,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当代的表现形态将差异很大。
从幸德秋水对社会主义的“诠释内容”中,我们获得启示,即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中,我们应该寻求马克思主义与儒家文化内容的亲和性;从幸德秋水对社会主义的“表述方法”中,我们获得启示,即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上,我们应该借助本民族的传统语言和载体。
当代马克思主义与儒学,合则两美,离则两伤。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可以使两者都得到丰富和发展。中国传统文化由于马克思主义的指导而实现符合时代需要的现代性转化,马克思主义由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而更具中国特色。正是在这种结合中,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不断向前推进。
(责任编辑:周小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