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珏墓志考释——兼论唐末科举家族的仕宦与婚姻*

王怡然

(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北京，100871)

孟珏墓志是洛阳师范学院收集的墓志中的一方，题为《唐故朝散大夫使持节都督寿州诸军事守寿州刺史充本州团练使兼御史中丞柱国赐紫金鱼袋孟公墓志铭》，未署撰者，但据志文所叙，应为志主之弟孟球所撰。《全唐文补遗》第八辑收有孟珏之兄孟璲墓志，同样为孟球所撰，但仅有录文，其中有些点校错误，可与本志参照。此外，已发现的与孟氏家族有关的墓志还有孟璲夫人萧威墓志和孟珏侄子孟启夫人李琡墓志。

此两篇墓志原文如下:

唐故朝散大夫使持节都督寿州诸军事

守寿州刺史充本州团练使兼御史中

丞柱国赐紫金鱼袋孟公墓志铭

公讳珏，字廷硕，德州平昌人。其先鲁桓公三子仲孙为孟氏，其后至轲，为世贤达，历汉魏晋，簪组不绝。十代祖昶，宋左仆射临汝公。高祖玄机，茂学多才，高第河南县丞、群书详正学士。曾祖景仁，进士及第，衢州龙丘县令、赠殿中丞。祖洋，明经，由相国第五公琦府辟，累迁西台监察、殿中御史，虔吉二州刺史，赠光禄卿。皇考存，辟司徒王公谔府，授监察、殿中御史，任醴泉县令，资蜀二州刺史、抚王傅、赠户部尚书。夫人彭城刘氏，监察御史传经女，相国晏之侄孙。自临汝公已来，皆以文学清德俭素治下。公初登进士第，归公融镇兴元，辟为节度掌书记。移东川，奏授梓州参军，仍旧职。归公为度支使，再辟为巡官，迁大理评事。归公镇襄州，复为监察判官，府改，调授著作佐郎。孙公范镇青州，辟为节度副使，赐绯鱼袋。时以濮州冤狱未辩，敕公往治之。旬日扸然，挍上下考。相国裴公休为盐铁使，署推官，迁膳部员外郎。复为河南县令，静理明断，都人安适。入拜虞部郎中，迁曹州刺史，当水灾之后，生人愁苦，悬釜以炊，始至之晨，家安户煦。俄迁陇州防御使兼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郡临边徼，常多传役，公惠化周洽，人安寝息，凡放逋租卅余万，恩诏褒美，着于国史。入拜殿中监，素着才望，复多理绩，群情瞻向，日俟宠用。拜寿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本州团练使，寿春剧郡，江淮奥壤，公用二郡之政，岁余称理。相公令狐公绹知其能，遥授摄节度副使。呜呼!勤劬外侵，寒暑内侵，以咸通七年八月七日遇疾薨于郡邸，享年六十有三。

天子震悼，废朝一日，亟赠左散骑常侍，以其年十一月廿九日归葬河南府洛阳县平阴乡成村祔先尚书茔东，礼也。夫人颍川陈氏驾部员外郎夷实之女，丞相夷行之侄，先 公而终。公昆弟九人，四人登进士科，由台阁清选，皆再领郡符。伯兄管，度支、职方二员外，朗随二州刺史。仲兄璲，司门员外，工部、职方郎中，唐邓二州刺史，京兆少尹。弟瑊，见任襄州参军;球，见为右谏议大夫。四人皆以文学由进士科，不幸早世。四男，长骘，恭顺孝敬，人文方茂。岘早世。次洛、次庄，皆克惟肖。四女，长曰潼，适彭城刘轩，相国晏之曾孙，拔萃登科，终河南尉。次乔、华，皆早殁，丩未笄。球奉命衔哀，谨为铭曰:

姬氏洪源，弈圣载贤，厥流清激，垂二千年。克昌克永，知乎后先。名显位达，以功而迁，载德载美，铭于下泉。

唐故朝请大夫守京兆少

尹上柱国孟公墓志铭①吴纲:《全唐文补遗》第八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198页。

公讳璲，字虞颁，平昌安丘人，宋佐命临汝公昶十一代孙也。高祖玄机，皇朝河南县丞、群书详正学士。曾祖景仁，仪凤中进士高第，历官衢州龙丘县令，赠殿中丞。祖洋，以至孝闻，明经制举，授浔阳尉，居官有能名。由监察、殿中皆带剧职，历吉、虔二州刺史，赠光禄卿。与颜鲁公善，葬常州武进原，真卿为之碑。父存②《全唐文补遗》将孟璲之父名点校为“存性”，但对照孟珏墓志，其父名应该是“存”。，性贞肃清简，居家如在公府，懿行嘉誉，显于当时。历官至资、蜀二州刺史、抚王傅，累赠礼部尚书。有子九人，公即尚书第二子也。弱冠知名，通九经百家之言，善属文。大和初，进士擢第，累辟藩府，掌奏记。佐治仅二十年，率多善绩，略而不备。入为尚书司门员外郎，转工部郎中，邓、唐二州刺史。惠化及物，人受实惠。陟为尚书职方郎中，迁京兆少尹。性恬澹寡欲，轻财尚信，未尝言禄利，授虽抑，亦自荣之。以是搢绅之士，无不推伏其弘量也。朝廷以公当居言议之地，将授而遘疾，倾朝之士，无不日至其门。以大中十四年二月九日，终于长安善和里，享年六十七。其年四月十四日，归葬于河南府洛阳县平阴乡成村，祔龙丘府君之茔，礼也。令德之余，克昌其嗣，凡五子。夫人兰陵萧氏，刑部尚书炅之孙，临汝尉虔古之女。生蔚、彭及三女。长子曰彬，歙州婺源尉，有材干，当官必治，吏不敢犯;次曰茞，斋郎出身;曰蔚，明经及第;隋、彭尚幼，皆恭默保家之器。五女:长曰邠，适进士柳鼎;次曰师，适岐山尉姚瑱;曰成，曰斋，曰小斋，未笄，萧氏出焉。公长兄管，有重名于时，元和五年进士擢第;公策名于大和初，其后开成、会昌中，季弟珏、球继升进士科:至大中末皆银艾，同为尚书郎、列郡刺史，时人荣之。呜呼!生有荣禄，殁有后嗣，复何恨哉!可惜者，位不称才而已。球奉季兄珏之命，泣血搏膺，录功绪志于贞石。铭曰:

君子之德，人鲜克举。挈而行之，保此贞誉。君子之道，暗然而彰。静以思之，莫德而量。诗不云乎，以燕翼子。平阴之原，芑如丰水。

自此茔中正北六十步曲、正东四步，至龙丘府君墓中。自茔中正南六十四步曲、正西六十九步，至尚书府君墓。自茔中正北六十步曲、正西三十六步，至随州府君墓。

侄启书并篆盖

孟氏家族在史料中记载很少，其家世也并非名门。但是从这两方墓志来看，孟氏家族在唐代末期发展迅速，不仅多人中举，叙官也有多人至刺史，其联姻对象家世亦有不凡。铭文为我们提供了很多信息，其中有些可与传世文献相比照，也有助于弥补传世文献之不足。本文将集中讨论孟珏墓志，以此来分析孟氏家族仕宦与婚姻的特点。

一、孟珏的仕宦经历

孟珏本人生平在传世史料中并无记载。由墓志来看，孟珏的仕宦经历可以说是晚唐文人的典型代表。孟珏是德州平昌人，中进士后即被山南西道节度使归融征辟，此后一直随归融幕府辗转任职，除地方幕府外，也曾担任中央官职。离开归融幕府后，又先后在平卢节度使孙范和宰相裴休的幕府任职。之后，终于可以离开幕府担任地方官，由县令而刺史，再入中央担任殿中丞，后再出外任刺史。孟珏的仕宦经历，包括科举、幕府官、地方官、中央官，可以说经历十分丰富。

虽然墓志中并未记载孟珏中进士的时间，但孟璲墓志记载“开成、会昌中，季弟珏、球继升进士科”，而孟球，《登科记考补正》指出其为会昌三年进士①[清]徐松撰，孟二冬补正:《登科记考补正》，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第885页。，则孟珏本人当为开成中(836－840)进士。而归融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的时间则是为开成四年(839)——会昌元年(841)②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665页。，正是孟珏中进士的时间，可见，孟珏解褐官应为山南西道节度掌书记。会昌元年(841)六月，归融改任剑南东川节度使，直至会昌二年(842)。③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005－1006页。孟珏这时仍为节度掌书记，并授梓州参军。孟珏此后随归融入京担任度支巡官，后又任大理评事，其品级有所降低，也是地方官员入京任职的惯例。之后继续追随归融，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监察判官。但是这一段经历的时间无法确定。按照归融的经历，其任剑南东川节度使后的经历没有明确记载。不过，《唐刺史考》和《唐方镇年表》中，会昌五年(845)七月，山南东道节度使郑肃离任，而卢简辞大中元年(847)方到任，中间有一年多的时间。《唐方镇年表》引《樊川集·唐州李玭尚书诗》，认为这一任节度使为李玭，唐州为襄州之误。④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638页。据本志来看，会昌五年(845)——大中元年(847)的山南东道节度使极可能为归融，则归融担任度支使的时间则是会昌二年(842)至会昌五年(845)间。但是查《唐仆尚丞郎表》并无归融，其间度支使为:会昌二年三月李绅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三年五月相继迁门下侍郎、右仆射，罢判度支(此为推论);而卢商于会昌三年夏以户部侍郎判度支，四年六七月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四年七月由杜悰兼判度支，直至五年五月罢相。⑤严耕望:《唐仆尚丞郎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774页。另外一个疑问就是史书中并无监察判官的记载，不知其具体职掌，很可能是指检校监察御史、节度判官。

墓志中提到孟珏“府改，调授著作佐郎”，不知是否指其更改了任职的幕府，但孟珏应该是离开了归融幕府，并担任了一段时间的中央官职著作佐郎。之后，孟珏任平卢节度副使，据《唐刺史考》和《唐方镇年表》，孙范大中四年(850)——大中六年(852)任平卢节度使，孟珏任平卢节度副使应在此时。⑥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346页。而据《唐仆尚丞郎表》，裴休于大中五年(851)二月以户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使，至八年(854)十一月罢使职。⑦严耕望:《唐仆尚丞郎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806页。则孟珏当在大中六年至八年间担任盐铁推官、膳部员外郎等职务。

之后孟珏不再担任幕府职务，开始任地方官。首任是河南县令，这是一个正五品上的职位，又是在赤县河南任职，可以说是一个不错的职务。此后，孟珏进入中央任虞部郎中，又任曹州刺史。据《唐刺史考》，崔翚任曹州刺史至大中八年十月。①郁贤皓:《唐刺史考全编》，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997页。而据《文献通考》卷二百九十六，“宣宗大中十二年八月，魏博、幽镇、兖、郓、滑、汴、宋、舒、寿、和、润等州大水”②[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343页。，而曹州位于兖、滑、汴、宋之间，也属于水灾范围，孟珏任曹州刺史“当水灾之后”，可能就是指此次水灾之后。且孟璲墓志记载“(珏、球)至大中末皆银艾，同为尚书郎、列郡刺史”，若孟珏大中十二年任曹州刺史，其任期当至大中十四年，与孟璲墓志的记载亦相吻合。

此后，孟珏担任过陇州防御使、殿中监、寿州刺史等职务，但时间就无法确定了。《旧唐书·令狐绹传》称:“三年冬，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③《旧唐书》卷一百七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466页。据《唐方镇年表》，令狐绹于咸通三年(862)至咸通九年(868)一直担任淮南节度④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735页。，本志所说令狐绹遥授孟珏摄节度副使应在此期间。此时，孟珏应正担任寿州刺史，属令狐绹所管。

孟珏的经历参见表1:

表1 孟珏年表

二、孟氏家族成员的仕宦

孟珏的家族也是唐末以科举起家的家族代表，虽然其墓志自称10代祖为南朝的孟昶，但其后世系不明，不排除伪托的可能性。即便确为孟昶之后，直到其高祖玄机，所任官职不过县丞，仍然只是一个低级官吏，且未言及出身，显然出身并无可夸耀之处，很可能属于杂色出身，累积资历而任县丞。孟珏家族的发迹始于其曾祖孟景仁，虽任官职不高，但曾中进士，家族地位有所上升。孟珏祖父孟洋、父亲孟存都曾担任刺史高官，而孟珏兄弟9人中有5人中进士，除孟瑊任职稍低外，也都担任过刺史一级的高官。可以说，到孟珏这一代，孟氏家族已经成为典型的科举家族。

孟氏家族的先祖为孟昶，《元和姓纂》卷九叙孟昶为江夏武昌人①[唐]林宝:《元和姓纂》，北京:中华书局，1994年，第1340页。，但是其后数代均无记载。孟氏为孟昶之后，即便不是伪托，孟昶之后孟氏家族应该也已经败落，成为普通的文人家族了。孟珏的高祖孟玄机仅任官至河南县丞，职位颇低，可见孟氏家族此时并未显达。另一个职务是群书详正学士，据《新唐书·崔行功传》载，详正学士为高宗显庆以后所置官，隶东台(即门下省)，职掌为校理图书，且有注说明“置详正学士代散官”②《新唐书》卷二百一，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734页。，可见详正学士与翰林学士类似，均为馆职，本身并无品级，必带一职事官衔。其曾祖孟景仁虽中进士，但任官亦止于衢州龙丘县令，殿中丞的赠官应是孟洋显达之后所追赠的。

孟氏家族的显达是从孟珏祖父孟洋开始的。孟洋的生平在孟璲墓志中记载较为详细，但是在这两方墓志中孟洋的早期经历是有些不同的，在孟璲墓志中说“祖洋，以至孝闻，明经制举，授浔阳尉，居官有能名”，而在孟珏墓志中则说“祖洋，明经，由相国第五公琦府辟”。这两篇墓志同为孟球所作，相隔不过数年，对于自己祖父的经历，孟球应该是相当清楚的。所以，同时符合这两段记述的情况应该是，孟洋在明经中举之后，先在第五琦幕府工作一段时间后，又参加了制举科考试，才获得了浔阳尉的官职。至于为何对自己祖父的经历有不同的表述，就不得而知了。在孟璲墓志中还提到了孟洋与颜真卿的交往，颜真卿甚至为孟洋作碑，说明两人的私交很好。而且孟洋曾在第五琦幕府工作，也曾担任刺史一级的高官，这都说明孟氏家族在孟洋时期与社会上层权贵的交往增多，孟氏家族应该已经摆脱普通士人的阶层。

孟珏的父亲孟存也担任过刺史一级高官，其经历在孟珏墓志中记载较详细。孟璲墓志说孟存“性贞肃清简，居家如在公府，懿行嘉誉，显于当时”，但是，孟存显然没有中过进士，却被王谔征辟，这表明孟氏家族的地位确实有一定提升，即使没有中举也有方镇辟用。王谔事迹在《旧唐书》有传，其在元和三年(808)——元和五年(810)间为检校司徒、河中节度使③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450－451页。，孟存当在此时入王谔幕府。之后，孟存又担任过监察、殿中御史、醴泉县令等职务，最后成为资蜀二州刺史、抚王傅。抚王为顺宗第十七子李纮，《旧唐书》卷一五○《德宗顺宗诸子传》称其为贞元二十一年封。④《旧唐书》卷一百五十，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049页。孟存有可能活到宪宗初年，只是孟存死后的赠官两方墓志记载不同，孟珏墓志记载孟存“赠户部尚书”，而孟璲墓志记为“累赠礼部尚书”，或许是孟璲去世后孟存的赠官有所改变。

孟珏的兄弟共有9人，结合这两方墓志可以确定。有5人中进士，4人叙官至刺史一级。长兄孟管，两《唐书》无传，事迹散见于群书之中。最早的记载是韩愈《送孟管秀才序》:

今年秋，见孟氏子管于郴，年甚少，礼甚度，手其文一编甚鉅。退披其编以读之，尽其书，无有不能，吾固心存而目识之矣。其十月，吾道于衡、潭以之荆，累累见孟氏子焉。其所与偕，尽善人长者，余益以奇之。今将去是而随举于京师，虽有不请，犹将强而授之，以就其志，况其请之烦邪!京师之进士以千数，其人靡所不有，吾常折肱焉，其要在详择而固交之。善虽不吾与，吾将强而附;不善虽不吾恶，吾将强而拒。茍如是，其于高爵，犹阶而升堂，又况其细者邪!⑤[唐]韩愈撰，马其昶校注:《韩昌黎文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259页。

此文作于永贞元年(805)十月，时韩愈在阳山遇赦北上，经过郴州，孟管以文晋谒，并请序于韩愈。孟管于元和五年(810)登进士第①[清]徐松撰，孟二冬补正:《登科记考补正》，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第737页。，赴举五年而登第，在唐人是很顺利的。后为殿中侍御史，曾上言驳韦绶之谥②《旧唐书》卷一百五十八，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175页。，《旧唐书》卷一五八《韦绶传》列其事于长庆二年十月以后，又叙为“二年八月”事，未能确定是长庆三年之误，还是大和二年之误。大和三年九月，以监察御史往淮南、浙右巡察米价③[宋]王钦若等编纂，周勋初等校订:《册府元龟》，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1807页。，见《册府元龟》卷一六二;十月，御史台奏差其便道往洪、谭存恤④[宋]王钦若等编纂，周勋初等校订:《册府元龟》，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5369页。，见同书卷四七四;九年，甘露事变起，时为长安县令，因坐县捕贼官为京兆少尹罗立言所用，贬硖州长史。《册府元龟》卷七百七叙此事较详:

姚中立为万年县令、孟管为长安县令。文宗大和九年十一月，两县捕贼官领其徒，受罗立言指使，内万年县捕贼官郑洪惧而诈死，令其家人丧服而哭。中立阴识之，虑其诈闻，不能免所累，以其状告之。洪藏入左神策军。洪衔中立之告，返言追集所由，皆县令指挥，故贬中立为朗州长史，管为硖州长史;寻再贬中立为韶州司户叅军，管为梧州司户参军。⑤[宋]王钦若等编纂，周勋初等校订:《册府元龟》，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年，第8154页。

据《旧唐书·罗立言传》，立言为郑注、李训亲信，训拟诛宦官，以立言为京兆少尹，以期借用京兆吏卒。⑥《旧唐书》卷一百六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410页。甘露变起，立言集两县吏卒欲谋举事，事败被族，郑洪向仇士良举告姚中立，孟管受牵连而贬硖州长史，再贬梧州司户叅军。孟管被贬梧州之后的经历不详，但《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有“孟管《岭南异物志》一卷”，当为在梧州时所著，可惜原文已佚，陈尚君先生辑得佚文31则。⑦陈尚君:《〈本事诗〉作者孟启家世生平考》，《新国学》第六卷，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

孟瑊事迹未见载于史书，但是孟璲墓志中说“季弟珏、球继升进士科”时并未提及孟瑊，可见他在孟璲死时尚未中进士。而孟珏墓志中孟瑊已是襄州参军，可见孟瑊中进士的时间是大中十四年(860)到咸通七年(866)间。此外，参军的职务已经颇高，不会是孟瑊的释褐官，其中进士的时间还要偏前一点。孟球字廷玉，会昌三年(843)进士。⑧[清]徐松撰，孟二冬补正:《登科记考补正》，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第885页。《唐刺史考》引《旧唐书》，孟球于咸通五年——六年(864－865)任徐州刺史，检校工部尚书，之前任晋州刺史。⑨郁贤皓:《唐刺史考全编》，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932页。据孟璲墓志，孟球大中十四年(860)时为尚书郎，而孟珏墓志载咸通七年(866)时任右谏议大夫。

孟氏家族的下一代记载甚少，从墓志中看，孟璲五子中有三子为官，其中孟蔚明经及第;而孟珏四子无人出仕。孟璲墓志中提到:“夫人兰陵萧氏，……生蔚、彭及三女。长子曰彬，歙州婺源尉，有材干，当官必治，吏不敢犯;次曰茞，斋郎出身;曰蔚，明经及第;隋、彭尚幼，皆恭默保家之器。”而孟璲夫人萧威墓志中说:“夫人生五子:长表微，明经擢第，方举进士。次通微，亦克负荷。中女早亡，长季皆有闺则，而未遘入。”⑩吴纲主编:《全唐文补遗》第八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216页。由此来看，表微当指孟蔚，通微当指孟彭。此外，长兄孟管之子孟启为《本事诗》作者，《全唐文补遗》收有孟启所撰两篇墓志，分别是孟启为孟璲妻萧夫人撰写的《唐故朝请大夫京兆少尹上柱国孟府君夫人兰陵郡君萧氏墓志铭》和孟启为自己妻子所撰的《唐孟氏家妇陇西李夫人墓志铭并叙》。《本事诗序》中有“开成中余罢梧州”一语，陈尚君先生认为“罢”为“居”之误，即孟管被贬梧州司户参军时，孟启随其父居梧州。①陈尚君:《〈本事诗〉作者孟启家世生平考》，《新国学》第六卷，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后开成会昌中孟启北上赴举，但直到干符元年(874)方登进士第。次年所撰叔母萧威墓志，署“凤翔府节度使推官、前乡贡进士孟启撰”，大致可以认为其登第后不久，即应凤翔节度使征辟为推官。据《唐方镇年表》，咸通十三年至干符六年间，凤翔节度使均为令狐绹，可以相信孟启即应其辟召入幕。②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2－23页。《本事诗序》最后称:“光启二年十一月，大驾在褒中，前司勋郎中赐紫金鱼袋孟启序。”其称“大驾在褒中”，即指僖宗时幸兴元，而自己并未随驾任职。其称“前司勋郎中”，知其在此年以前任司勋郎中，而其时已经去职而又未有他授，故仅称前职。

孟氏家族的世系情况见图1:

图1 孟氏家族世系

三、孟氏家族的婚姻状况

孟氏家族早期的联姻情况不明，但从孟存开始，其联姻对象却多有名门望族，充分说明孟氏家族的整体地位的上升。但同时应该注意到，虽然这些联姻对象俱是名门，但其父祖的官位却并不太高。

孟存夫人为彭城刘氏，孟珏墓志说她为“监察御史传经女，相国晏之侄孙”。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殿中侍御史刘传经为大理司直刘昱子，刘昱兄弟三人，为刘昱、刘暹、刘晏。③《新唐书》卷七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259－2270页。孟璲墓志没有提及孟存的夫人。

孟珏的夫人陈氏在墓志中被称为“颍川陈氏驾部员外郎夷实之女，丞相夷行之侄”。孟珏的长女孟潼“适彭城刘轩，相国晏之曾孙，拔萃登科，终河南尉”。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刘轩父为蓝田令刘伉，祖为国子祭酒刘宗经，刘宗经即为刘晏之子。④《新唐书》卷七十一，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259－2270页。

孟璲夫人萧威，孟璲墓志说她为“刑部尚书炅之孙，临汝尉虔古之女”。但在萧威墓志中，其家世记述为⑤吴纲主编:《全唐文补遗》第八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216页。:

高祖讳炅，皇朝刑部尚书兼京兆尹。……曾祖讳寔，眉州刺史。……祖讳怡，成都府新繁尉。皇考讳虔古，晋州襄陵县令。

萧炅在天宝七载时为刑部尚书兼京兆尹，天宝八载六月贬汝阴太守。①严耕望:《唐仆尚丞郎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989页。从年龄上来看，孟璲墓志记载有误。另外，孟璲的长女孟邠，“适进士柳鼎”，次女孟师，“适岐山尉姚瑱”。

孟启夫人李琡墓志记载其为“皇族，太祖景皇帝之十一代孙，明州刺史、赠礼部尚书讳谞之孙，今宗正卿名从乂之女”。其后又称“宗正，余之季舅”，则孟管当娶李谞之女、李从乂之姊为妻②吴纲主编:《全唐文补遗》第八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年，第215页。。

四、结语

孟氏家族自孟洋之后，三代数人担任刺史一级官员，多人中进士，可以说是唐末以文学科举起家的家族代表。从孟氏家族诸人的仕宦经历来看，多是中举后由地方藩镇幕府辟用，再转任中央官职或地方官，几经迁转之后，便可出任一州刺史。然而，孟氏家族的任官皆至刺史为止，在中央任官时也多为各部郎中或御史，未见有出任尚书侍郎一级官员。孟氏家族的婚姻情况也有类似特点，虽然联姻对象多为名门望族、宰相之后，甚至皇族，但其父祖的官位并不高，品级家世与孟氏相当。由此看来，孟氏家族虽然通过科举提升了家族地位，但是依然不能上升至社会最上层，其婚姻的对象也仍然偏向传统的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