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啸(河南)
容艺走了,在我正病得死去活来之时,只给我留了张二指宽的纸条:宾超,对不起!对着那纸条,我怔了半天,然后满脸泪水,哈哈狂笑。
这就是我自以为的坚贞不渝的爱情?这份爱来得太艰难,去得却也太迅速,大概于绝境里才能见出真爱的影子。
我跟容艺是同学,大学的,她家境优越,我只是个来自贫困农村的小子,我们一起,演绎了一出豪门公主跟灰马王子的童话剧。
自恋情曝光日,我无数次想到过要放弃,因为巨大的阻力。容艺的父亲,开着间很大的药厂,财大气粗。多次来学校找我,态度多变,时而嚣张,时而伪善,目的只有一个,让我离开他的女儿。
我妥协过很多次,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不想被人说成攀附豪贵。可每次容艺都流着泪哀求我不要离开她,说没有我,这个世界是灰色的。
她跟我说她的过去,生母早亡,父亲忙于生意,她是孤独着长大的,脆弱敏感,缺乏关爱。她说,我是她的全部,如果失去了我,她将活得生不如死;她说,我们的相遇是宿命的必然。
就这样,我们冲破了她父亲设置的一个个的路障,而容艺几乎闹到跟她父亲决裂。
终于,她父亲做了妥协,认可了我们的恋爱关系。
可是,自从我们多劫多难的爱稍微圆满,我自己却开始频出状况,我的身子变得虚弱不堪,常常头疼、失眠,头晕目眩,呼吸有时候困难到我觉得自己下一秒也许就要死去。
我不能正常地工作,去医院又查不出病因,只能活死人一般在出租屋的床上挺尸。
最初,容艺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后来,她开始在我面前走神,渐渐地又表现出不耐烦,甚至有一次,她说,爱上我,或许只是一个错觉,只是一次犯傻。
我对着她咆哮:那你走吧!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事实上,我也不想变成她的负累,我觉得放她离开,或者就是对她的最爱。说到底,她不过是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女,何苦让她跟着我这么煎熬,煎熬到爱情彻底远去?
她的离开,不正中我的下怀?可我的心为何却痛得如此厉害?
用了足足三个月,失恋的伤痛才稍稍愈合。
更令我意外的是,我一个病得快要死的人竟也在这段时间里恢复了元气,原来的一切病症全都消失,重又变得精神抖擞。
我决定发奋努力,找了份工作早出晚归地干着。
可容艺的身影还是无法完全从我生活里抹去。一个偶然的时间,我发现住的小屋给人整理得一尘不染,书桌的角落还放了一盆墨兰。
我知道,容艺来过了,她手里还有这房子的钥匙。从那天的发现后,每回我精疲力尽地回家,都能发现容艺来过的痕迹。有时她会替我煲一锅肉汤,有时会买些水果。上床睡觉时,我能嗅见被子上有她身上的脂粉味,她显然在床上躺过。
可我,从来没再看到过她,她也从没给我发过短信,打过电话,在我住处留下只言片语。我想不透她为何要这样做,爱已成过去,何须如此藕断丝连?
直觉告诉我,容艺似乎每天都在盯着我,她知道我一切生活的规律。
这么想着,我整颗心都酸酸的,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那天,我早早出门去上班,公车坐了两站路,又从车上下来,悄悄摸回我租住的那栋楼附近的一个角落潜藏下来。
等了不到20分钟,我看见容艺走过来。她变得那么瘦,脸色苍白憔悴,更显得一双眼空旷幽深。
她提着一兜菜,上楼。
很快,我住所的窗子被从里面推开,容艺探出身子给我晾晒被子。
我又落泪了,我狠狠地用手背擦眼。原本只想远远盯着她看几眼,这时却抑制不住自己,三步两步上楼,我用钥匙捅开了门。
屋里,容艺正拿着拖把拖地。
我看着她,叫了声:“容艺!”
她怔然起身,愣了短短几秒,嘴里忽然发出一声尖叫,扔下拖把,脚上只穿着双拖鞋从我身边跑过,“噔噔噔”下楼而去。
这反常的表现让我呆住,难道在她眼里,我像猛兽厉鬼一样?我照照镜子,自觉跟往常并没两样。
我给她打电话,响到最后一声,她接了,却不说话,我们就相对沉默。
后来,我咳嗽一声说:“容艺,我知道你还爱着我。”
“没……没有的事!”她说。
“那你为何每天都来我的小屋,替我做那么多事情?”我的声音很有些凛冽地问。
她说:“你当我梦游好了。你知道,人总是被多年养成的习惯左右,我只是被我的记忆模式所控制,以后我不会再去你那里了。”
说着,她就挂了电话。我只好自嘲地摇头:宾超,原来又是你自作多情。
果然,一连很多天,容艺都没再出现在我的小窝里。爱已成灰,我看到的光亮或许只是熄灭前的一星回光返照。
生活裹挟着我继续前奔,我又在努力地想要遗忘。
直到有一天,容艺的父亲容成钢给我打来电话:“过来看看容艺吧,她的情况不太好。”我本想冷血地回一句:“她好不好关我何事?”但心慌得厉害,容成钢能给我打这个电话,说明容艺真的身子堪忧。
我眼前又浮现她苍白消瘦的面容,急急地答应,急急地去了。
容艺的家在飞龙岭下一个别墅富人区,我之前去过一次,那是容成钢表示要接纳我的时候邀请我去做客。
我又看到了容艺,她躺在床上,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双目紧闭,气息微微。
容成钢说:“小艺,宾超来看你了。”
容艺的眼皮一阵的轻颤,眼睛睁开,她看到了我,我们四目相接。她的目光里先浮现了一丝惊喜,继而便是恐慌。
她猛然坐起身,用手指着我,歇斯底里尖叫:“滚!我不要看见你!”
容成钢在旁尴尬地笑,我对他说:“叔叔,你先出去一下吧,让我跟容艺待一会。”说着,我不由分说,有点蛮横地将他推出屋门,将门关住,然后过去坐在容艺床边,用强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身子,心痛地问:“容艺,你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要虐待自己?你心里究竟有什么苦,不能跟我说?”
她的身子在我怀里颤抖挣扎,额头滚下黄豆粒大的虚汗,她一声声地叫:“给我滚!”声音却渐次地低落,最后变成了啜泣。
我看见她满脸的恐惧,像是在与多么可怕的东西做斗争。
终于,她稍平静了下,哭着说:“宾超,我们的爱是被诅咒的。你知道吗?我们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否则,就立刻将有生离死别的发生!”
她说,自从跟我在一起,确定了恋爱关系,她的大脑里就多了一段奇怪的记忆。记忆告诉她,她跟我的相爱是一段宿命的孽缘。我们的前世就曾是恋人,而彼此分属的家族却是世仇,这注定了我们无法相爱。我们只能偷偷地约会,有一次被她父亲发现,在争斗中,我将她父亲杀死,我带着她走上逃亡之路。她的家族倾尽全力追杀我们,还请了最高明的巫师对我们实施了最狠毒的诅咒:生生世世我们都不能相爱,如果相恋,则男子必早亡!
容艺流泪道:“最初,我是不相信的,可后来,你开始生怪病,身子虚弱,我才明白,那个诅咒原来真的存在!”
容艺竟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我,躲避我的。难道真有所谓前世?之前我生的那场怪病究竟是巧合,还是那所谓诅咒的作用?
这些我都不想去管,我只是,不想看容艺如此为爱憔悴下去,像朵花儿早早凋谢。
我说,容艺,跟我回去吧,让我悉心照顾你。
她坚决地摇头,说,一切都告诉你了,我的心也如释重负。如果我们不能做爱人,那不妨尝试着做朋友,如果你,你死了,我恐怕也活不下去。这话,让我心如刀绞。
我答应了容艺,只与她做朋友,每周去探视她半个小时。
每次只是淡淡地聊几句话,远远地坐着相看几眼,她就催我离开,而她的精神气色日渐好转。
我很迷茫,两个人明明相爱,为何却要如此疏离。
便在此时,一天的深夜,我突然接到容艺打来的电话,哭得很哀伤:“我爸爸遭遇了车祸,人快要不行了,他让你过来见他。”
半个小时后,我就站在了容成钢的病床前,他浑身的创伤触目惊心,大口地喘气,目光直直地看我,费了好大劲才喘出三个字:“对……不……起!”
濒死的荣光忽然在他脸上浮现,他精神亢奋起来,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为了达到分开我与容艺的目的,他找了催眠师给女儿催眠,一遍遍地将编造的前世今生的爱情诅咒故事灌输到女儿头脑中。
后见还是无法将她阻止,他先假意地同意我们的交往,继而在我身上使用了他的药厂实验室研究的精神类新药,使我出现严重的疾病症状。
这终使容艺恐惧,让她相信那个前世的诅咒真实存在着。为了挽救我的生命,她凄然离去,却又放不下,就那么纠结着,悲伤着,煎熬出一身的相思病……
原来,一切都是他在捣鬼!
我不知是该笑还是哭。容成钢说完这些,精神很快就萎靡下来,弥留状态的他仍死死地望着我,声如蚊呐:“照……顾好……小艺!”
直到我点头,他才闭上了眼睛。
“爸爸!”耳边传来容艺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安慰着她,也是满脸泪水,不知哭的是容成钢的去世,还是我们那多劫多难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