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晓阳
(福建教育学院,福建 福州 350025)
本文重点阐述诗钟创作的重要技巧——对仗与嵌字,引用的观点与诗例源自笔者网络文章《诗钟津梁》与《首求合律》。
诗钟与对联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其句式均源于律诗的颔联或颈联。对联的句式在继承律句的基础上有所变化,而诗钟则严格遵循七律的对仗句式,二者在对仗上的基本要求大体相同,如:字句对等、词性对品、结构对应、节律对拍、平仄对立、形对意联。但诗钟作为“对仗的高峰”,在对仗的要求上更为严格,尤其在词性、结构等方面有许多讲究,如不细究,就会出现对仗弊病。现就对仗工整须注意的一些要点归纳如下:
对仗中“结构对应”往往比“词性对品”更为重要。例如“生死”对“富贫”,前者是动词,后者是形容词,词性虽不对品,但结构对应(二者都是反义联合),因此也算工整。要判断结构是否对应,须弄清结构的形类。以两字组成的词或词组为例,主要有八种结构类型:
1.偏正式,其特点是前一个字修饰或规定后一个字,如“小河”、“铁人”。
2.联合式,由两个意义相反、相同、相近、相关的词根并列而成,如“是非”、“制造”、“仁义”、“山海”等。联合词中的词根是并列的,没有主次关系。
3.动宾式,由动词与宾语(动词的支配对象)组成,如“开门”。
4.主谓式,由主语与谓语组成,其构成公式是“什么+干什么”,如“地震”,或者“什么+怎么样”,如“山高”。
5.动补式,后一个词根说明、补充前一个词根,如“打倒”、“厘清”、“说明”。
6.物量式,由名词(物)与量词组成,如“船只”、“花朵”、“布匹”。
7.附加式,由表示具体词汇意义的词根和附加意义的词缀组成,如“桌子”、“石头”。有时词缀放在词根的前面,如“老虎”、“阿姨”。
8.重叠式,相同的两字并列,如“弯弯”、“常常”。
以上八种结构须同类相对,不可互对。例如“金瓯”不能对“玉帛”,因为前者是偏正结构,后者是联合结构;又如“抢走”不能对“回归”,前者是动补结构,后者是联合结构;又如“背井”不能对“归途”,前者是动宾词组,后者是偏正词。联合结构又分为反义联合、同义联合、相类联合等。如以“奔驰”对“往返”就不够工整,因为前者是同义联合,后者是反义联合,改对“跳跃”就工整了。
有些词要从原始意义上弄懂它的含义才能分析其结构类型,例如“文明”是哪种结构?《尚书·舜典》(孔颖达注疏)中对“睿哲文明”的解释是“经天纬地曰文,照临四方曰明”,按此“文明”具有观照人类整个劳作的含义,可见“文明”属于联合结构。又如“风骚”,原指《诗经》(以其中的《风》代替《诗经》)和《离骚》,所以也是联合式结构。
词的对仗与否不能仅从字面分析,还要从词的内涵上分析。比如“甘草”对“香花”、“江西”对“塞北”,“香花”与“塞北”是泛指,属于通用名词,而“甘草”与“江西”是特指,属于专有名词,因此不能相对。又如花、鸟、鱼、虫是总称,梅、兰、竹、菊是别称。以“鸟”对“鱼”、“梅”对“竹”都算工整,以“鹤”(别称)对“鱼”(总称)则不太工整,而“花”对“菊”、“鸿”对“雁”更是犯忌,因为花包括菊,而鸿就是雁,犯“合掌”之弊。又如“金”对“玉”,兼有质、色双重对仗之义。再如“杜甫”不能对“昌龄”,前者有姓有名,后者只有名字。
从严对的角度分析,有时还要关顾词在拆分与合并时的各自对仗。例如“李白”对“杨朱”,不仅姓名对仗,还包括“李”对“杨”、“白”对“朱”。此类例子很多,如“马援”对“羊祜”、“株连”对“草创”、“胸怀”对“掌握”、“杏眼”对“桃唇”、“蝶板”对“莺簧”等。
词义内涵不明,易造成对仗不工,例如“国·家”一唱:
国货日追洋货上
家乡月比异乡圆
这里的“日”是“每天”之意,并非“太阳”,而“月”指的是“月亮”,不是时间概念之“月”,两者含义不相类。又如“关公·包公”分咏:
大将容能铭蟹甲
微臣胆敢打龙袍
其中的“容”是指“面容”,属于实指,而“胆”是指“胆量”,属于虚指,并非人体器官,可见作者未明词义。又如“腾·飞”一唱:
腾达不骄诚可敬
飞黄戒满实堪尊
这里的“飞黄”其实是一种马,作者将其附会为“飞升”之意,因此误与“腾达”相对。
改变词性又称为“转品”,是作诗的常见方法。如名词作形容词用、名词作动词用、形容词作动词用、形容词作名词用等。例如“光明”之“光”是形容词;“烛光”之“光”是名词;“光前裕后”之“光”为动词。“衣服”之“衣”为名词;“衣锦还乡”之“衣”为动词(仄声)。辩明词性的变化才不会出现对仗上的失误。例如“蒙昭雪”不能对“感惠风”,这里的“雪”不是名词,而是动词,作“洗”字解。又如“苦奔波”不能对“闲赏月”,这里的“波”不是水波,而是动荡之意,属于名词作动词用。
清朝马建忠著的《马氏文通》是首本系统介绍汉语语法的专著。其中把中文字分为实字与虚字两大类。“凡字有事理可解者,曰实字;无解而惟以助实字情态者,曰虚字”。具体地说,实字(词)包括动词、名词、形容词、数词、量词。虚字(词)包括副词、代词、介词、助词、连词、叹词。诗钟对仗要求虚字对虚字,实字对实字,虚实一般不相对。但虚实有时可以转变,虚字转作实字时可对以实字,而实字转作虚字时也可对以虚字。如“所有”之“有”、“能事”之“能”、“大是”之“是”均为虚字转作实字用。而“不一”之“一”、“兴许”之“兴”、“无多”之“多”、“权且”之“权”、“弥艰”之“弥”均为实字转作虚字用。善用虚字是诗钟的特色之一,如“松·鹤”一唱,作:
松青一子偏名赤
鹤白斯楼却姓黄
其中的“偏、斯、却”均为虚字,“一”为实字虚用。
前人将汉字分为动字和静字两类,动字就是动词,静字就是非动词,动静不能相对,否则就犯“内外科”之弊。如“野生”六唱,作:
绝色好花遍野放
多情明月倍生怜
其中“生”是动字(动词),“野”是静字(名词)。“野、生”作为眼字不可移易,为使对仗工整,须使两个字的词性相同,或同为名词,或同为动词,或同为形容词。
有时动词的词性削弱到从属的地位,即动字转为静字。例如“欢歌笑语”中的“笑”,其作用只是规定后面的名词“语”,组成的“笑语”不是动宾结构,而是偏正结构。“笑语”(偏正词)不能对“听歌”(动宾词组),因为“听歌”是“听歌曲”之意,而“笑语”却不能解释为“笑语言”。
动字转静字的例子还有“思绪”之“思”、“征程”之“征”、“论文”之“论”等。
对仗的两句,不仅要关注词性、结构、平仄的对应关系,还要使句读的节奏一致。例如上句是四三节奏,下句也要四三节奏,不能用二五节奏。七言句中的各字,有的粘上,有的粘下,必须划分清楚。比如“兴国计”不能对“正家风”,前者“国”字粘上,节奏是“兴国——计”,属于二一节奏;后者“家”字粘下,节奏是“正——家风”,属于一二节奏。若“兴国计”对“发家源”就节奏一致了。又如“瘦·肥”七唱:
但得安居甘骨瘦
不为屈就委身肥
其中“甘——骨瘦”是一二节奏,“委身——肥”则是二一节奏,可见节奏不协。
又如“诗·海”六唱:
雾敛霞光烘海日
花摇月影动诗情
细品句意可知:上联是二五节奏,下联是四三节奏。可改上联为四三节奏,作:
霞焕日光烘海宇
花摇月影动诗情
对仗的本质是体现了一种对称、整齐、协调、均衡的美。诗钟的上下联具有分咏的功能,无须像对联一样要求“意联”,但也要求所表达的概念相类,铢两悉称。如果上下联所咏的内容相去甚远,毫无内在联系,也就失去对仗的匀称之美。比如上联写景,下联也应写景,若改为说理论事就显得别扭。要做到对仗匀整,须注意以下要点:
1.上句“有人”(能感受到人的存在),下句也须“有人”。
2.上句用典,下句也须用典,否则犯“独眼龙”之弊。
3.新不对古(即两个典实的时间距离不能相差太大)。
4.人名对仗时,须姓、名各自相对,不能有姓有名对有名无姓。
5.上下联内容相类,内涵的大小也要相当。
有违上述要点的例子试举二例。如“溪·山”一唱:
山径归人双屐紧
溪桥落日一舟横
作意虽佳,但上句“有人”,下句“无人”,难免有嫌。再如:
万壑松涛舒画卷
一盘荷露动珠光
上句之景宏大,下句之景微小,失之均衡。
福州地区作诗钟还要避免“三足蟾”的毛病,就是指上下联不能出现三个同类字。如“飞·数”四唱:
去棹如飞移岸走
有山无数夺江来
其中“岸、山、江”三字同属地理类。要救弊,可以砍去一“足”,改成:
黄叶如飞辞树去
青山无数夺江来
或凑成四“足”,改为:
白瀑如飞辞岫去
青山无数夺江来
为使音节清晰,声调协和,句中应尽量避免出现同音字或近音字。如“星”与“心”、“新”、“辛”以及“成”与“城”等,都应相避。例如“不辞重负赴征程”,其中“负”与“赴”两字同音,使得句子音节不清晰。
诗钟嵌字格俗称“折枝诗”,嵌入的字称为“眼字”,眼字组成的词称为“眼”。例如以“山·海”一唱为眼字,“山”可组成“山青、山峻、山风、山人、山云、山村……”;“海”可以组成“海霞、海雾、海国、海天、海内、海深……”。嵌字诗钟的做法,首先要“择眼配对”,就是从罗列出的许多“眼”中,找到对仗关系的“眼”。如“海国”对“山村”、“海雾”对“山风”、“海深”对“山峻”等。眼字组词的时候,是粘下还是粘上要符合句式结构的划分要求。眼字处在一、三、五位置时须粘下,处在二、四、七位置时须粘上。眼字在第六字时,粘上粘下都可以。
眼字组成对仗的词或词组之后,可根据词或词组的内涵来构思文意。言情、叙事、说理、写景,全仗作者的学识水平和联想能力。例如“山高”对“海阔”,可以写风景、渔樵、鱼鸟,或寓志向、言情义;或借“填海”、“移山”之典成文;或论说涓流汇海、积土成山的哲理。可见文意受到眼的启发,也受眼的制约。有的眼适合写景,有的眼适合说理。诗钟高手,每能以难入诗的眼构思佳作。如“正·大”一唱,以“大旨”和“正题”为眼,作:
大旨能涵方警句
正题未入枉长篇
又如以“正色”、“大声”为眼,作:
正色能增言语重
大声难掩理由亏
又如“大·好”一唱,以“好色”、“大馋”为眼,作:
好色思穷山水美
大馋欲饱古今书
当眼字不对仗时,应力求其组成的词(即“眼”)对仗。例如“必·兴”五唱,“必”为虚字,“兴”是形容词或动词,二者本不对仗,但若组成“必然”与“兴许”,一为肯定,一为怀疑,反向相对,极为工整。作句如:
好句自来兴许有
大功深钻必然成
如果“必、兴”二字不组词,而是作单字用,那么两句的三字尾绝对难以对工整。因为眼字词性不同。
两个眼字的词性不同,或者难以配成相互对仗的词或词组时怎么办?以下方法或可解决问题。
1.作成“太极句”,即与反义字组成联合词,如“初·晴”一唱,组成“晴雨”和“初终”,作:
晴雨难磨松老节
初终不改竹虚心
又如“寒·水”三唱,组成“寒温”和“水火”两词,作:
常省寒温慈母意
不辞水火好官声
2.作成“当句对”的句子,即在本句中自相对仗。例如“初·晴”一唱,作:
初柔后壮江河性
晴露阴藏日月容
“初柔”与“后壮”、“晴露”与“阴藏”形成对仗关系。
当句对中相对仗的词或词组可以并在一起,也可以分割开来。如“一·新”六唱,句云:
旧瓶尚可装新酒
异梦焉能共一床
其中“旧瓶”对“新酒”、“异梦”对“一床”,但不相连。又如“前·进”一唱,作:
进多尤望支能少
前紧还求后不松
其中“进多”与“支少”相对、“前紧”与“后松”相对,只不过将“支少”与“后松”拆分而已。
又如:
弄巧却偏成拙显
勾鸾终亦嫁鸡随
“弄巧”对“成拙”,“勾鸾”对“嫁鸡”
3.间隔组词法。将眼字与其他字组成词或词组,但分隔开来置于句中。如“破·喉”四唱作:
扼且如喉关险绝
攻终不破垒和坚
其中眼字组成的词组是“扼喉”、“攻破”,但将其“扼”与“喉”、“攻”与“破”分割开来。
又如“触·怀”四唱云:
争先所触何非忌
媚上于怀未必惭
将“触忌”、“惭怀”分成四字置于句中。
4.采用转品法,即改变眼字的词性。例如“风·正”一唱,作:
不正予人多面目
可风于世一清廉
本来“风”为名词、“正”为形容词,这里则将“风·正”两字都当作动词来用。
又如一次诗钟集会,以福建霞浦建善寺中的“建·善”为眼字,作一唱折枝诗,笔者作:
善此舌锋能匹敌
建吾心府不存奸
“善”是形容词或名词,“建”是动词,如果不用转品,绝难对仗工稳,因此将“善”转作动词用,其意大体可解作“完善”。
5.采用“吊眼”法。就是眼字不组词,而是作单字用,作法是在眼字之后附一字,通过这一字的“承上启下”作用,将前后文意连贯起来。例如“大·好”一唱,将眼字与虚字配合,作:
大纵堪夸缘比小
好休过誉为含差
或眼字作副词,依附于形容词、动词,例如:
好多俊杰披荆棘
大半英雄出草莱
好施善政疗民瘼
大展雄才壮国威
或在眼字后面加方位、时间,组成“时空句式”,如:
大处无非能守节
好时未必不存瑕
“吊眼法”的眼字虽未组词成眼,但眼字同样要求嵌牢,避免不牢靠的“冇眼”。例如“初·晴”一唱:
初观红叶经霜染
晴见白梅傍雪开
其中“初、晴”二字在句中并不起作用,嵌而不牢。
眼字妥贴是衡量诗钟高下的标准之一。怎样嵌牢眼字?下列方法可供参考。
1.用眼字组成专有名词。例如如“中·后”六唱,作:
脂井下埋陈后主
脐灯旁泣蔡中郎
“陈后主”即陈叔宝,“蔡中郎”指蔡邕。由于二者皆是专有名词,不能更改,这样眼字就嵌牢了。
又如“老·哥”七唱,作:
鼠无大小皆称老
鹦不雌雄尽叫哥
此联构思巧妙,每被称道,其实是将“老、哥”二字分别组成专有名词“老鼠”与“鹦哥”,只不过是将专有名词拆分镶于句子首尾而已。
又如“普·法”一唱,受眼字的限制,作义狭窄,难以拓展。但有一联据典成文,十分工巧,句云:
普兴犹忆卑斯麦
法盛当推拿破仑
这里的“普”是指普鲁士,“法”是指法兰西,属于专有名词。
2.将眼字关联密切相关的事物,往往借典成联。如“诗·瓮”一唱,作:
诗苛曹植情何忍
瓮入周兴法自公
用“七步成诗”与“请君入瓮”的典实,“诗”、“瓮”为典中重要字眼,难以移易。又如“夜·声”七唱:
清操不玷金辞夜
疑案难明斧有声
以东汉杨震拒金于黑“夜”和宋朝赵匡胤寝殿“烛影斧声”疑案典故入联,“夜、声”嵌字了无痕迹。
3.通过句中字间的相互照应嵌稳眼字。现以“双·百”一唱为例,择句分析于下:
“双峰对峙一帆来”,以“对”体现“双”。
“双峰月下捧珠同”,“捧”非双手不可。
“百鸟投林声错杂”,以“声错杂”衬托“百鸟”。
“双栖不省孤飞苦”以“孤飞”反衬“双栖”。
“双再难求惊国色”,“国色无双”早有成语,因此非“双”不可。
“双嶂列屏排左右”,通过描绘“左右”排列来突出“双”的形象。
[1]陈海瀛,郑丽生.诗钟史话[Z].1964.(蜡刻油印本).
[2]陈海瀛.希微室折枝诗话[Z].1958.(蜡刻油印本).
[3]肖晓阳.诗钟津梁[Z].1993.
[4]马建忠.马氏文通[Z].清光绪24 年.
[5]中国楹联学会.联律通则[Z].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