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视野下戏曲脸谱的应用与发展

2015-04-17 13:17陈爱国
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集刊 2015年0期
关键词:脸谱戏曲文化遗产

陈爱国

(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非遗视野下戏曲脸谱的应用与发展

陈爱国①

(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浙江金华 321004)

1980年以来,作为中国民族戏剧形式的戏曲艺术遭遇严重的生存危机,而戏曲脸谱作为戏曲艺术的重要构件,因其程式性、脸谱性而备受争议。要想在大众文化时代为当代观众所认同,戏曲脸谱、戏曲艺术必须寻求发展良机。将戏曲脸谱当作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形式,有利于取得政策性扶持,利用“生产性方式”予以保护与传承,一方面在媒介传播与媒介融合中加以有效应用,扩大戏曲受众群体,另一方面在剧目创作中革新表意符号,实现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但是,戏曲脸谱兼具非遗分类中民间美术和表演艺术的双重性质,演出实践中“保护派”与“革新派”又有很多意见冲突,其文化定位、市场定位变得复杂起来,许多问题有待进一步讨论。

非物质文化遗产 戏曲脸谱 文化应用 艺术发展

戏曲艺术作为中国典型的民族戏剧形式,曾经在中国人的文化生活中占据了近千年的历史,几度处于主流文化的地位,戏曲学也被视为“国学”之一。然而自现代以来,尤其是1980年以来,戏曲艺术遭遇严重的生存危机,被称作“夕阳艺术”“博物馆艺术”。戏曲脸谱作为戏曲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因其程式性、脸谱性而备受争议,一方面被视为一种优秀的民族文化形式加以讨论,另一方面被“去脸谱化”的时代呼声质疑其存在的必要性。

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应是将戏曲脸谱当作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形式,进行必要的保护与传承,并探索其如何在其他文化生产中加以应用,如何在当代戏曲生产中予以发展。

一、戏曲脸谱的现状与非遗形式的保护

戏曲脸谱是戏曲演出中涂面勾脸的化妆造型手段,一般分为花扮和俊扮,前者比较复杂,用于净、丑等角色,后者比较单一,用于生、旦等角色。戏曲脸谱有时特指戏曲中净、丑等角色的面部图案,用来表现人物特定的性格特征,这些角色在化妆时,所使用的图案、色彩均有特定的谱式。在宽泛意义上,生、旦等角色的面部图案,有时也被纳入戏曲脸谱的范围。

脸谱最早源自原始仪式中的假面、面具,戴假面演出的古老戏曲与宗教祭祀大都具有直接联系。戏曲脸谱经过发展、成熟,在使用时大体有三种情形:一是傩戏、藏戏等古老剧种全部角色均使用面具形式化装,甚至戴面具演出;二是京剧、川剧等近代剧种运用涂面勾脸的方式,部分角色使用花扮,部分角色使用俊扮;三是越剧、黄梅戏等现代剧种几乎全部角色使用俊扮,极少使用花扮。

戏曲脸谱作为一种戏曲美术,是一种特有的中国美术形式,具有图案化、程式化的特点。程式化是中国戏曲脸谱的基础,这不仅表现在脸谱色彩上,也体现在脸谱的构图设色和图案花纹上,“色彩与图案是以实为本,以虚为表,实仗虚行……戏曲舞台上把人的面貌脸谱化了,图案化了,色彩、图案花纹侧重于表现人物的内在本质。”①黄殿祺:《中国戏曲脸谱》,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第165页。程式化的脸谱“也有丰富多彩的艺术个性”,因为脸谱是为表现戏中角色的内心活动和性格特征,人心不同,脸谱各异。京剧《捉放曹》中,曹操脸谱左颊斜着加了一道纹路,以评价曹杀吕伯奢一家时的暴虐,这是脸谱花纹以增减的方式来刻画角色性格的例子。

作为视觉符号的戏曲脸谱,承载着一定的表意功能与文化含义,在戏曲演出实践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甚至成为戏曲艺术的标识性符号。但是,其弊端之一是种类繁多,千人千面。角色不同,脸谱不同;剧种不同,同一角色的脸谱也不同。流传下来的脸谱成千上万,所谓“谱”字失去意义。而且一旦角色脸谱固定下来,就成为一种必须遵守的程式规范,脸谱也就陷入停滞。当脸谱流于程式规范,所有剧中角色的脸谱都有前人资料可以查阅,而且只能使用指定脸谱时,脸谱的艺术生命也就枯萎了。

随着近现代戏曲表演艺术的兴盛,戏曲脸谱有过其辉煌的历史时期,但是随着近现代思想启蒙的兴盛和西方话剧艺术的引入,戏曲脸谱成了戏曲艺术备受批判的箭靶,成了问题争议的焦点,被认为是远离社会现实的麻醉剂,且严重缺乏现代的人情与美感。何去何从,众说纷纭。20世纪80年代以后,在全球化的影视文化、大众文化的冲击下,特别是审美趣味生活化的美学思潮的冲击下,戏曲艺术面临严重的生存困境,观众和市场急剧缩减,昔日的大众艺术成了如今的小众艺术。有的戏曲学者认为,“新时期戏曲走过的路程的总体形象是,在艰难的探索中求取进步,而前进之路曲折坎坷。这既源于外在的风雨,又受制于主体的孱弱,而后者是根本”②徐晓钟、谭霈生:《新时期戏剧艺术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版,第5页。。造型特殊、抽象写意的戏曲脸谱,面临要与不要、改与不改的问题,这是当前戏曲艺术如何改革的问题的一部分,也是人们如何对待传统中国美术形式问题的一部分。有人从现代角度对戏曲脸谱进行批判,如栗晓枢的《京剧脸谱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局限》,认为其局限是“脸谱化”思维定式;董健的《20世纪中国戏剧脸谱的消解与重构》,认为20世纪中国戏剧的现代化是消解脸谱、追求真实、争取个性,这是认识功能与文化价值的研究,事关戏曲脸谱的发展走向。

进入21世纪,伴随着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多元文化的冲击碰撞,所有艺术都迎来极大的发展机遇,戏曲艺术也一样。艺术形式的多元性,审美取向的多向性,娱乐价值的消费性,让那些参与性强、易于欣赏的艺术形式更能俘获年轻人的心。戏曲脸谱既然是一种国粹,就不可轻言放弃,必须转换思路,通过各种途径与形式予以发展、应用,加入当代文化实践与竞赛的行列。

其实,这是一个世界性的文化问题。对于各民族传统文化艺术的生存与发展,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03年公布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国2011年出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非遗”“申遗”成为新世纪的文化盛事,国家和各省市都纷纷出台有关政策、措施。2001年,昆曲率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口述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2005年,文化部对演出院团实行全面市场化的政策,同时运用经费扶持的办法,力保京昆等代表性戏曲艺术的传承与发展。

在此形势下,我们不妨从“非遗”的角度,来讨论戏曲脸谱的生存发展问题。我国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第三十七条规定:“国家鼓励和支持发挥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的特殊优势,在有效保护的基础上,合理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开发具有地方、民族特色和市场潜力的文化产品和文化服务。”①《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转引自中国社会科学院知识产权中心编:《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问题研究》,知识产权出版社2012年版,第377页。这为戏曲脸谱的生存发展提供了有利的政策环境,可以实现“在发展中保护,在保护中发展”。

但是,戏曲脸谱作为“非遗”,存在一个棘手问题,即戏曲脸谱兼具“非遗”分类中民间美术和表演艺术的双重性质,文化定位、市场定位变得复杂起来。目前,戏曲脸谱虽然尚未独立作为项目申报世界和国家的“非遗”,更多依附于代表性戏曲剧种的保护与传承,但是有的省市已经接受了戏曲脸谱的独立项目,如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彩塑京剧脸谱”、河南非物质文化遗产“焦氏脸谱”、上海杨浦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京剧脸谱”等,且都有权威的传承人。戏曲脸谱作为民间美术进行申遗,似乎容易得多,但不是没有问题,这容易造成某些剧种的孤立和对传承人的依赖,更容易将戏曲脸谱从鲜活的戏曲创作中剥离出来,成为一种单一的民间美术。不过这样做的好处,是使戏曲脸谱得到广泛的传播与应用,扩大戏曲艺术的接受群体。

既然事实如此,我们不妨顺应事实,即沿着民间美术和表演艺术的双重道路,来讨论戏曲脸谱的应用与发展问题。

二、戏曲脸谱的文化传播与应用

便捷性的大众传播一直是戏剧艺术的软肋,信息传递受到极大的时空障碍,一旦被孤立的时间长了,就会被人遗忘,因为人们的艺术兴趣早已被便于家居接受的艺术形式所转移。戏曲脸谱作为表演艺术的一面,是如此,而作为民间美术的一面,其情形可以得到改善。

从非遗的角度来说,戏曲脸谱的广泛传播的目的,是保存地域文化记忆,通过活态的文化展示,增强人们的本土文化认同感。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播的基本途径之一,是“转化为经济效益和经济资源,以生产性方式保护”,“甚至可以通过资源重组,以产业运作扩大生产规模,拓展销售市场,从而使这些项目得到弘扬和传播”①王文章:《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30页。。这里所说的“生产性方式”,是一个宽泛概念,根据不同性质的非遗项目,它有不同的呈现方式。戏曲脸谱兼具表演艺术和民间美术的双重性质,那么戏曲脸谱的“生产性方式”就应该具有两面性,一面是依附于戏曲剧目的生产,另一面是依附于平面媒介的生产,共同服务于当前的文化产业发展和大众文化消费。也即让脸谱暂时从戏曲中剥离出来,成为美术馆中而非剧院里的装置艺术,暂时解掉戏曲的枷锁,释放脸谱本身的火热和深沉。

戏曲脸谱这种积淀极深的民族传统艺术,一旦被孤立出来加以应用、传播,成为大众文化消费的文化产业资源,就从艺术符号上升到文化符号,成为中国传统视觉符号,体现中国元素的文化符号,可以在当代一些新兴媒介中得到应用,成为“脸谱形象产品”。如中国银行发行的中银JCB信用卡,以脸谱作为形象和装饰,并不是为脸谱打广告,而是借脸谱形象来表达“中国”的概念,因为脸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表征。对此,有人已经做过一些实践和研究,如曹正的《中国戏曲脸谱在设计中的应用研究》、田建伟的《中国戏曲脸谱对民族动画造型设计的影响》等,指出戏曲脸谱所蕴含的艺术元素和所承载的文化精神因素,具有积极意义和启发作用,是现代设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这是戏曲脸谱得以传承、继续服务时代的重要途径。

从更为宽广的媒介传播与媒介融合的意义上看,戏曲脸谱作为传统文化元素的现代应用,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思考、探索。

(1)戏曲脸谱在话剧、电影、电视剧以及MV等姐妹艺术或“大戏剧”中的应用。这种应用可以借助新型姐妹艺术转化戏曲及戏曲脸谱的存在方式,扩大其文化传播,但一般要求与具体题材、主题相联系,不可生搬硬套。话剧如《挂在墙上的老B》中,老B想变成另一个人,就戴上那个人的面具。《兰陵王》中,兰陵王借助面具闻名,最终脱不下面具,成为异化的悲剧。电影如《霸王别姬》中,饰演霸王的段小楼画着霸王妆,戏里是霸王,戏外是自私鬼,油面里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正是灵魂的写照。一些古装电视剧对此有一些积极尝试,力求民族化的文化品格。如央视版《神雕侠侣》中,一些绿林好汉被画上各式戏曲脸谱,突出其好汉与个性的特点。大陆版《天涯明月刀》中,活泼可爱的周婷一旦骤变为复仇魔女后,整脸被涂成白色,配以血唇,成为其人格面具。古装剧《大明宫词》和《武媚娘传奇》对面具的巧妙运用,均力求与情节主题、人物性格紧密联系,而且具有呈现形式的美感和民俗文化的品位。MV如《走四方》,歌手戴着面具行走四方,很有人生哲理意味。

(2)戏曲脸谱在平面设计、动漫设计、仪式表演等新兴媒介中的应用。这些其实都是在还原脸谱和面具的历史。从新石器时代的人面鱼纹彩陶盆、商周时代的人面纹方鼎,从巫祷仪式中巫觋的面具,都可以窥见脸谱、面具曾经在社会生产、社会生活中的印记与作用。如今有关戏曲脸谱的平面设计,可谓五花八门,目不暇接。网络LOGO如中国京剧院的院标是旦角眼部特写,为梅花映衬。网络头像中有一组戏曲脸谱头像,可以由网友任选。这些是借助新兴媒介的个性化、符号化的脸谱本身的应用。大多数脸谱形式的运用,并不是脸谱本身的独立制作,而是作为中国或地域文化元素,作为富有文化表征的图案花纹,在其他商品包装设计中加以应用。如张飞牛肉等土特产的包装袋设计,彪马“北京见”活动的平面广告设计,NewBalance576中国脸谱系列的服饰设计,雅诗兰黛时装表演中的国际彩妆与中国脸谱的结合,等等。这里还涉及数码技术、应用化学与戏曲脸谱的现代应用问题,将文化产品做得更加精美,成为上等的工艺品,具有强大的市场竞争力。

(3)戏曲脸谱作为非遗项目的独立制作与传播,无论是商业性的,还是公益性的。如前文提到的北京非物质文化遗产“彩塑京剧脸谱”、河南非物质文化遗产“焦氏脸谱”、上海杨浦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京剧脸谱”,都参加了一些公益性的展览活动,并作为艺术品进行出售,用于个人收藏、空间装置。有些地方的戏曲脸谱即使没有被列入“非遗”项目,也在文化旅游的利益驱动下,被做成各种工艺品,有潮州彩塑戏曲脸谱、山西平遥纱阁戏人、土家族傩堂戏面具、陕西秦地社火脸谱等,见诸一些旅游景区售卖传统玩物的店铺。以前,面具可能只是台下人隔着舞台欣赏的戏曲的一部分,现在则可能是国际友人的收藏,可能是小朋友的玩具,也可能是票友的回忆。

戏曲脸谱得到有效应用,走向消费市场,必须思考如何建立“脸谱形象产品”的问题,让脸谱与产品一起得到广泛认同。戏曲艺术为延续自身,必须保持自己的艺术独立性,而要进入市场,又必须按市场规律运作,要在这两者之中找到平衡,就要在坚持艺术规律的情况下进入市场,并增强脸谱形象产品的品牌营销和品牌传播的观念。各种依托脸谱符号生产的商品,都可以看成是品牌,而品牌形象的建立是一个长期过程,要求将商家的品牌意识借鉴过来,追求大众消费、趣味审美的文化品位,运用不同媒介与技术,通过广告、公关、销售、人际等方式,将特定的脸谱形象产品推广出去,树立深入人心、亲和力强的脸谱品牌形象。

脸谱形象产品既传播民族文化,增强本土文化认同感,又传播戏曲艺术,培养戏曲受众群体。但是,这只是一种传播方式,要克服戏曲当前的生存危机,根本办法还是增强戏曲艺术本身的文化适应力与竞争力,让戏曲在整个文化环境中取得一定的优势,借以求得长远稳健的发展。

三、传统与现代:戏曲脸谱的革新

作为表演艺术附属物的戏曲脸谱,其发展涉及戏曲艺术本身的发展问题。戏曲艺术的生命在于它独特的演剧体系,在艺术多元竞争的当下格局中,戏曲能否保持自己的独立品性,关系到它能否得到传承与发展的问题①吴乾浩:《当代戏曲发展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07年版,第3页。。而戏曲艺术的发展,跟程式(包括脸谱化妆程式)的存亡关联紧密。

在当代审美文化的视野下,有学者对戏曲脸谱的未来发展进行探讨。如郑传寅《戏曲程式的文化蕴涵与历史命运——兼论现代戏曲符号体系的建构》,认为戏曲程式(包括脸谱)是一套特殊的符号体系,具有持久的因袭性和顽固的规范性,难以适应反映现代生活的时代要求和青年观众的欣赏趣味。戏曲脸谱的自身发展与现代化,似乎是个大问题,不可能实现。

当戏曲艺术作为非遗表演艺术类的项目得到有效保护与传承时,作为其附属物的戏曲脸谱的革新与发展可以随之得到较大改观。但是,这又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即传统保护与现代革新的矛盾。在非遗保护的基本方式与原则中,有一条是“在它产生、生长的原始氛围中保持其活力”①王文章:《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30页。。由此可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是对于非遗项目原始形态的保护,使其得到当代及以后的传承,并不主张大幅度地改变、革新其存在形态。这种保守性的规定,对于尚有较大社会接受群体且文化层次高低有别的戏曲艺术而言,显然是不适合的。有些“老戏老演”给老观众看,是有观众市场的,但是众多的现有戏曲院团不可能没有新创剧目,而一旦有了新创剧目,艺术革新就不可能避免。戏曲艺术的革新,包含脸谱艺术的革新,要么向越剧、黄梅戏等现代剧种靠拢,几乎全部角色使用俊扮,要么探索如何建构现代戏曲脸谱的符号体系。传统与现代是一对文化矛盾,但也是传统走向现代的文化路径。

有学者认为,中国当代戏剧发展的总体性问题,一是传统与借鉴,二是戏剧与观众。②徐晓钟、谭霈生:《新时期戏剧艺术研究》,中国戏剧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页。其对借鉴中国戏剧传统的观点,可以看成是对包括脸谱在内的整个戏曲体系的警告。戏曲脸谱艺术的革新,名义上是要以话剧的写实性化妆为参照与借鉴,实质上是考虑现代观众的审美趣味,进行必要的艺术符号的更新。

抽象写意的戏曲脸谱,是中国美学传神论在戏曲化妆上的突出表现。中国艺术都有一个重神轻形的倾向,而且贵在神形兼备。戏曲脸谱的离形是不拘于生活自然形态,将脸部的色彩、线条巧妙地组织成一定的图案,达到“离形得似”,借以传达人物的性格特征。正因如此,目前部分戏剧家主张重新用面具和脸谱等古旧化妆来表演,以保持戏曲脸谱的艺术独特性和民族性,这跟非遗的保护原则一致。

然而,随着当下艺术消费化、生活化的发展趋势,戏曲脸谱的传承与发展必须考虑话剧、电影、电视剧所形成的演艺化妆的普适性问题。戏曲脸谱作为戏曲造型艺术,其表意符号的革新可以在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探索。

(1)角色少用花扮,多用俊扮,力争使戏曲脸谱生活化。这种方法对于越剧、黄梅戏等现代剧种不成问题,其化妆甚至可以做到向话剧的生活化靠拢,但是对于京剧、川剧等近代剧种,乃至傩戏、藏戏等古老剧种,则构成了严峻挑战,需要根据不同题材进行区别对待。

(2)古装剧目的净、丑角色可以花扮,现代剧目的净、丑角色不可花扮。新时期以来,著名新编古装京剧《徐九经升官记》《曹操与杨修》,仍旧保留着净、丑角色的花扮脸谱,在脸谱设计上比较保守。而近现代题材的京剧《膏药章》《骆驼祥子》,净、丑角色的化妆改用俊扮,动作和演唱仍旧保留着净、丑角色的表演程式。当然,特殊题材的作品,可以发挥脸谱的特殊符号意义。如现代题材的川剧《变脸》,变脸技术的多次运用,折射出近现代社会荒诞多变的本质。

(3)改进脸谱艺术,更加简练写意,使之适合当代青年的审美趣味。戏曲脸谱虽然是演艺化妆的一个门类,但是戏曲的脸谱化妆跟话剧、影视的现代化妆毕竟有区别,要求一定的夸张变形。对于古装戏曲而言,如果可以革新脸谱技术,最好的解决办法应是借鉴话剧、影视的化妆技巧,去掉传统戏曲脸谱涂面勾脸的烦琐线条与图案,变得更加简练写意。

事实上,在各省各团的戏曲新剧目创作中,脸谱艺术的革新情形要复杂得多,“保护派”与“革新派”的意见冲突,时有发生。

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著名京剧演员吴钰璋对京剧脸谱艺术不拘一格的革新精神。兼具化妆、造型天赋的他,对京剧脸谱进行了以下形式革新:“一是对既定脸谱的活用和修缮,二是对初创角色脸谱的创作和设计,三是对其他舞台化妆手段的学习和运用。”也即“在继承先例的基础上,结合自身条件和对角色的把握,或稍事改动,或脱胎换骨,或改弦更张,给自己的舞台脸谱赋予了新的内容”①江洵:《海纳、革新、求是——吴钰璋先生脸谱艺术的三种精神》,《中国京剧》2010年第10期。。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对其他舞台化妆手段的学习和运用。他认为,戏曲脸谱作为一门极为成熟的艺术,绝不可以故步自封,应该尝试一些新的化妆技法,促进脸谱艺术的继续发展。在一些近现代生活题材的新创剧目中,他将脸谱艺术的内在风骨与其他舞台化妆方法的外在形式进行结合,使角色形象既具有时代感,又不失脸谱的韵味。如他在京剧《秋瑾》中饰演贵福,虽是化现代妆,但按照脸谱的手法,将眉毛勾成刀形,刻画出清廷酷吏的残忍性格。他在京剧《白毛女》中饰演黄世仁,同样将脸谱技法融入话剧化妆,以塑造淫邪、猥琐的恶地主形象。吴钰璋为脸谱艺术实现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为脸谱艺术在现代剧目中发挥作用,为戏曲脸谱的符号革新,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探索经验。

“保护派”与“革新派”的意见冲突,不止于戏曲脸谱,还有音乐唱腔、肢体表演、服装道具、戏剧结构等层面。其实,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03年公布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是认同非物质文化遗产“被不断地再创造”的。它指出:“非物质文化遗产世代相传,在各社区和群体适应周围环境及与自然和历史的互动中,被不断地再创造,为这些社区和群体提供认同感和持续感,从而增强对文化多样性和人类创造力的尊重。”②《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转引自覃业银等著《非物质文化遗产导论》,辽宁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01页。这种“被不断地再创造”既是历史的文化积淀,也是当代的文化拓展。

处于全球化浪潮中的戏剧艺术,跟整个文化一样,不会轻易被强势文化所取代,反而具有更多开拓发展的空间。戏曲艺术是如此,脸谱艺术也是如此。英国学者吉登斯说,“现代性的根本后果之一是全球化。它远不只是西方制度向全世界的弥漫、其他文化由此而被摧毁。全球化不是一个平衡发展的过程”,它将导致一个“失控的世界”①AnthonyGiddens,RunawayWorld,HowGlobalizationIsReshapingOur Lives,London:ProfileBooks,2002,P.xxxi.转引自金慧敏:《全球对话主义——21世纪的文化政治学》,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第7—8页。。对于各民族各地区的传统文化而言,就需要政府和社会力量的介入与扶持,通过制定非遗计划予以保护与传承,在此基础上,“被不断地再创造”。其最终情形是,这个“失控”不是彻底的杂乱,而是多元文化相互交流、借鉴、融合,发展、形成新的文化,对于每种文化而言,这都是一种文化失控,同时也是一种文化拓展。既然世界文化是在互动中融合、发展的,那么戏曲艺术也会在中外戏剧、戏曲与影视等层面得到重新整合。

无论是从非遗保护的角度,还是从戏曲正统的角度,戏曲脸谱的革新与发展都是个难题。但是事实胜于雄辩,胜于理论,当前戏曲艺术与戏曲脸谱的革新事实,正推动着人们对于戏曲申遗和发展的认识。

四、小 结

当前,作为传统文化代表的戏曲脸谱乃至戏曲艺术,面临着新时代、新文化的挑战。要想在大众文化时代、数字化时代屹立不倒,为当代观众所普遍认同,戏曲脸谱、戏曲艺术必须改变思路,寻求发展良机。一个极为稳妥的办法,是将戏曲脸谱当作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形式,取得政策性扶持,利用“生产性方式”予以保护与传承,一方面在媒介传播与媒介融合中加以有效应用,扩大戏曲受众群体,另一方面在剧目创作中革新表意符号,实现传统与现代的结合。

① 陈爱国,男,湖北武汉人,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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