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鸥
折磨神经的一次夜班
■张鸥
那年那天是大年初七。这忒好记,一是因为是夜北京城终于等来了60年来最晚初雪,二是因为有 “七样菜”的故事。
雪谁都见过,但最晚初雪 (最晚和初雪这两个词儿合在一起活像个冷幽默里说的一个年轻的老人骑着一匹白色的黑马在狭窄的草原上缓缓地飞奔一般古灵精怪)多少有些让人拭目以待。
在100多天都没有一滴雨,在几十年不见雪花的南方下雪下得懒得审美之后,北京再邂逅这么一场雪,就显得有见证的必要了——“砖家”认为,从这个角度说,初七的夜班见证了一段历史。
只可惜身陷咖啡厅遗址,我连一扇核实楼外天气的窗户都找不到。于是,我有点刻意地把 “河南中南部降雪旱情暂时难以缓解”的标题改成了 “雪落中原,旱情难解”,但是又毫不手软地把河南台记者出镜中的乍一听还挺顺耳的“一场如约而至的小雪”和 “分外妖娆”砍了下来——河南都旱成啥样了,还“分外妖娆”;老百姓天天望着天气预报从冬望到春就快望成望夫石了才望来这场雪,还整个 “如约而至”,真是因文害意,害人不浅。
晚11点多,中班的同事要撤离,同事说最怕回家路上那乌泱乌泱的乌鸦,她问什么时候乌鸦才会没有?我一本正经地说,怎么着也得 “两会”后吧。她问同事李昕,昕哥一本正经地说,得这群全部死完之后……诗人说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这黑夜算是溶尽了,但是溶不尽那偶尔来一声的凄凄惨惨戚戚,我们安慰大家不用怕,今晚没有乌鸦了,雪一下,只有白鸦一片。
最晚初雪纷纷扬扬时,陈洁、刘超、段兄,陪我奋战在新组重装上阵后我值的第一个大夜班。各位看官,正所谓雪上加霜,鏖战当晚,我右眼因为发炎带着一抹浓重的中国红,都不敢用正眼看人,这不算什么,关键时刻,索贝临时又拿来个通知:凌晨1点15分至3点15分系统停电!晕,吓得 “朝闻天下”的人赶紧 “新春走基层”,专程深入机房的“田间地头”一一嘘寒问暖,生怕我们大过节的拂袖而去他们没得播,责编认真听取了一线的建议——多整点口播,以备不时之需……开了个玩笑,大家内心早做好了通宵达旦的准备。
凌晨3点,电脑恢复供电,而我大脑电压开始不足。审片过程很煎熬——黑夜给了我红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满地找错!本着挑刺的本能,一再地退回重编重改,记者报道山东旱情,在出镜里说,齐岗村的刁屯河是黄河的支流,审到第二遍,发现不对劲,仔细一看,这哪是黄河支流,整个村里一个臭水沟,还没有一条扁担宽,当然,说是村里某条小河的支流它是成立的!出于对前方记者的信任,我们差点丢人现眼,出于对前方同志的爱戴,我们立马把这句话私藏了。
片子一条条审过,一直期待着审那条地方台的 《潮汕:初七 “七样菜”又现餐桌》,同样是民俗,人家写得有模有样有文化,从晋朝说起,“七样菜”样样有讲究,让人脑海里立马浮想起那色香味俱全的转桌——然后特写,大特写,怎一个馋字了得!
终于等到审这条片子,直接吐了!
所谓潮汕 “七样菜”,就是记者拿了个DV到一个巷口的菜摊上扫了几个烂菜叶子就回来开编了,这画面的破落配上了唯美的文字,感觉真是奇绝!就像看到闻一多笔下的死水一样反胃:那一沟绝望的死水,酵成了一沟绿酒,还飘满些珍珠似的白沫……
奇绝之后感觉到的则是一种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在我要拿刀砍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悬在半空中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于是,手软了。
做电视,拿到画面自己会说话的素材,片子就成功了大半,有时甚至就算彻底成功了——很多好的现场根本无需解说。
做地方新闻的最痛苦之处在于,别说好看的画面,少欣赏点不那么难看的画面都难啊,绝大多数素材的构图都是自始至终的新奇特,拍摄的逻辑是前后不搭的意识流,有掩饰不住的中国特色的随心所欲,实在想象不到那摄影机后面到底躲着一个怎样的不学无术又胆大妄为的灵魂。可叹啊!中国电视恐怕也需要再起航了。
我说,一回头,这国际新闻的同事怎么都不怎么加班呢,人家拿着刀,咔嚓咔嚓,就瞄个时长就好了,哪里还为画面不好画面不够犯愁。
折磨神经的一次夜班。
(作者系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