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鹂
小影建议说,不如我们一起去旅行吧,你们说去哪好呢,丽江怎样?听说是艳遇最多的地方哦。
小影收到一条短信:当前有朋友送您一只漂流瓶,回复L即可捞取。看TA跟你说的悄悄话,还可以与TA结为好友,缘分尽在一瞬间。什么狗屁缘分,本来好好的心情被缘分两个字糟蹋了。她与汪严明的缘分就结在这只破瓶子上了,谁让她手快,好奇心重,打开一看上面说,“谁捡到就加个好友”。于是她加了,不过没成为好友,成了比好友更亲密的关系:人生伴侣。
好友吴兰芳形容她时说过一句经典的话,说她脑子里一半是水,一半是面粉,一不小心就搅成糊状了。不然她怎会随便捡个瓶,就当是命中注定。这下好了,她被这只远方的漂流瓶完全套牢了,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解套。
不过聪明如吴兰芳,最近也是愁云惨淡。其他同龄人愁的是脸,怕眼角突然冒出的鱼尾纹,她愁的是肚子,结婚两年来迟迟没有消息。
我也不比这两位好到哪里。刚被告知,我老公昨天下午挽着其他女人的手出现在商业街。之前听了看了那么多狗血俗套的感情故事,没想到自己也中奖了,还有什么比发生在自己身上体会更深的吗?真是能医不自医,之前有朋友向我叙说类似场景时,我还记得亲口说过:绝不姑息,严惩不贷。
我把我的遭遇说给小影听,以为她多少能给点安慰。谁知她说,等的就是汪严明这一天。汪严明是她老公,每次我们吃喝玩乐散场后赶来买单的人。她说她希望看见她老公搂着小三小四逛街。作为她的好姐妹之一,我当然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她有这种意思不是一两天了。听得我和吴兰芳的耳朵都生茧了。我们都让她放过汪严明,说她男人是绝种好男人,可她不信。
自从知道老公外面有情况以后,我整天魂不守舍。发给王经理的邮件不小心点了群发,女儿爱吃的红烧肉也被我烧焦了,女儿说,简直有失我水准。她不知我的水准跟她爸的所作所为成正比。女儿刚上小学,接下来是初中、高中、大学,我希望每场毕业典礼上都能看见她灿烂的笑容,笑着说,爸爸妈妈我终于如愿以偿了,谢谢你们,我爱你们。既然我有这种期待,就不可能捅破这层纸。但我有时无法控制自己。听到短信声,我会问,谁呀?这么晚了。老公说,没有。我说,什么没有,明明有说没有。老公说,什么有没有,不知你在说什么。我拿睡衣准备去洗澡,听到他手机响,追过去问,谁呀?老公说,同事找我谈工作。我说,这么晚还谈工作,男的女的啊?老公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跳起来了,说,什么不是这样,我不能问吗?这是我的权利。
为了充分行使我的权利,我向单位申请调岗,从晚班调成白班,周末再也不主动加班了。有一次周末,天很热,他说他和同事约了下午去游泳。我说,行啊带我一起。他说,你不会游去干吗?我说,要不你带女儿去。他说,你不怕她晒黑吗?结果谁也没去成。
小影约我喝咖啡。我们边喝边聊。她告诉我她找了个私家侦探,专门调查汪严明的事。她还说,那人擅长伪装,跟踪,密拍,在对付小三和二奶方面可谓术有专攻。她说她终于有望从错误婚姻的泥淖中上岸了。我说,汪严明整天宅在家,八抬大轿来请他都说不去,陪老婆。这样的人也有情况,我跟你姓。小影说,难说。汪严明上厕所手机不离身,家里的电脑、平板电脑、手机统统设有密码。我问你,没情况设什么密码,密码就代表有鬼。我说,换我问你,你家小汪干哪行,平常最爱干嘛呀?小影说,写程序啊,在单位对着电脑就罢了,回来整夜不睡觉,玩他的破游戏。我早跟他说了,当初娶我干吗,跟电脑结婚得了,省心还省钱。我说,难怪吴兰芳说你脑子里一半水一半面粉。她说,跟这有什么关系。我说,程序员设密码正常呀,再说上厕所带手机的人多了,别说上厕所,我们现在任何时间、场合都不离手机吧,这只能说明我们成了现代化的奴隶,不能说明其他,除非有电话录音、视频、短信、照片等证据。她说,所以我找侦探呀,不查怎么知道。
其实吴兰芳才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她深更半夜还打电话向我取经,问我怎样怀孕。如果光靠我掌握的理论,就能帮她怀上,我千万个愿意,可理论还得联系实践。她说她屡次实践屡次未果现在已经害怕实践了。我只能劝她调整心态,放松心情,顺其自然。听多了她也不耐烦了,冲我说,你不是过来人吗?我说,我这过来人只能给你提供孕期、临产、育儿的经验,可我对不孕不育没有经验哪。她啪地挂了电话。
她打给韩小影,小影说,我根本不打算要小孩,你是不是问错人啦?不过我听人说,部分香水含麝香会导致不孕。吴兰芳说,我一年前就停用了。小影说,那你去广告上说的什么协和还是仁和医院看过没?她说,你忘了我做哪行啊,每天那么多广告从我手里过,我太清楚了。小影说,那怎么办,你问珊珊呀,她女儿都有了,不比我有经验哪。她说,算了不提了。
我现在后悔了,我要不孕不育多好。没有女儿牵绊,做决定也容易得多。他可以潇洒地寻找第二春,我也可以挥挥衣袖潇洒离开。现在呢,我趁他洗澡,当起贼来了。我把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摸他的手机,想翻查短信、通话记录,可试了女儿的生日、他的生日、家里的门牌号码,都显示密码错误。看来为了那女人,他把密码都改了。
他真小看我了,他以为这样就能难倒我吗。吴兰芳的老公就在公安局工作,她早就跟我说过,我不好意思出面,她来办,只要我把老公身份证号给她。她说,只要他用身份证登记,开房记录一查就查出来了。
我不想事情闹大,先跑到移动公司打他的话费单。当初是我帮他办的卡,密码也是我设置的。我猜他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会无聊到如斯地步,所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密密麻麻的账单上只有一串数字频繁出现,通话时长有时是半小时,有时是十几分钟,大部分都在我老公工作时间以内。
小影问我,想怎样。我说,不知。她说,我帮你打吧,反正你也不会打这电话。我笑得满脸是泪。既然我的朋友都懂我,为什么他不能,他要通过这种方式伤害我。但我还是说,算了。小影说,这都能算,还有什么事你不能忍。我不能忍的是女儿的眼泪。我不想继续停留在这个话题上,我说,你怎样,有结果吗。小影说,别提了,一肚子火,什么破侦探,山寨版差不多。我说,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小影想起那天侦探的话。侦探说,你老公每天作息规律,除了上班就是回家,不在家也在回家路上,有情况也是跟你,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小影很郁闷,汪严明只要沾上电脑就没完没了。每趟进家门,小影第一句话都是,怎么这么早,不用应酬吗?他说,推了,我要陪老婆呢。小影说,说得好听,陪电脑差不多。每到周末,小影主动说,你也出去会会朋友,聊聊天喝喝茶之类。她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不出门怎么有情况呢,会朋友、结识朋友才有可能出情况。之前她妈说了,除非汪严明外面有人,否则坚决不同意离婚。可汪严明说,不去。小影也没辙,说,你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谈得来的朋友或者关系要好的同事吧。汪严明呵呵傻笑。
小影讨厌清晨三点汪严明制造出来的各种声响。尽管她说过好多遍,少吃夜宵,碗筷收拾干净,不要熬夜,动作轻一点,拖鞋沥干水再进房间,但他总是说一套做一套。起初她学和尚念经,不断重复,“我忍,我忍,我忍忍忍。”日子才能继续朝前走,只不过一切像电影中的慢镜头。可念经这事毕竟治标不治本,每当她面对满盘狼藉的餐桌,沙发上凌乱摆放的男士T恤、牛仔裤、不同颜色的袜子,地板上一个个明显的鞋印时,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
当然这还不至于让她铁了心要拆这桩婚。每到节假日,路边手捧鲜花的女人,拎蛋糕的小伙,站台拥吻的男女,电影院门口的情侣,商场里兴高采烈购物的女人对她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刺激。进了家门,所有节日都与她无关。有一回她忍不住问汪严明,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她老公一边玩着激烈的网游一边说,正在紧张关键的时刻,等会儿。她直接摔门就走。
吴兰芳才走到二楼楼梯口,就被妇科诊室外人山人海的场面吓住了。刚想转身走人,看到身后婆婆那张脸立马刹住了脚步。吴兰芳说,妈,你看这么多人,要不我们改天再来吧。婆婆说,不行,没得商量,为了你我晨练也推了,下午的牌局也推了,看不完今天一天都得在这耗着。吴兰芳不响。直到我的出现,才让她悬着的心有了着落。
事实上我们铿锵三人组昨天已经讨论过了。小影说,坚决不能说。我赞成小影说法。兰芳说,我不说有什么用,医生能查出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那怎么办。小影说,那就看你的了,谁让你也在那工作。我说,我一个儿科医生能有什么办法。小影说,我就不信,你在妇科没有一个熟人。我说,你是让我犯规哦。小影说,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难道你有别的办法?
轮到吴兰芳时,我抢先上前,端起医生的架子,戴上严肃的面具,一本正经地对站在她旁边的老妇人说。不好意思,家属请留步。老妇人说,谁说不能,我是她婆婆。我说,前天我们科主任医师遭患者家属辱骂殴打。医院现在规定,为避免发生类似事件,家属一律不给进。
我的成功拦截让吴兰芳面对医生时能实话实说。医生说,怎么回事。她说,想怀一直没怀上。医生说,之前有无做过终止妊娠的手术?吴兰芳说,有。医生问,人流还是药流?她说,药流。医生说,阴道窥镜、子宫内膜、内分泌功能测定、输卵管这些有没有检查过?她说。没有。
我最近也有头疼的事。女儿学校强制她们每人至少报一个兴趣班。女儿说,画画吧。我说,书法班挺好。修身养性,画画有什么意思。她说,我学又不是你学。我赞同她的说法,其实我对画画本身没有偏见,主要画画班的上课时间不对,偏偏是周六上午9:30到11:00,书法班不一样,书法班是周四放学以后。
女儿说,周六上午怎么了。我说,不是占用你休息时间嘛。她说,没关系。我说,你可想清楚喽,懒觉没有喽。她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其实我也鄙视自己,我撒谎了,我是不放心我老公,九十分钟可以做很多事了。我问小影,小影说,让你老公接送,天生带着女儿,他不敢乱来。我说,不行,万一中途约会呢。吴兰芳说,干脆你们一起接送得了。所以今天我让老公一同出门,老公说,不行,我跟汪严明约了一道吃饭,下午再去体育馆打羽毛球。他居然想到用汪严明做挡箭牌,他知道我对汪印象不错,不会拒绝。
我坐在教室门外的长凳上,想着要不要拨个电话过去,问他们吃得怎样。又怕电话打不通。我又翻出那天在移动公司查到的号码,左看右看,想不出当时存它的意义,究竟是提醒自己还是作为罪证随时打击报复。
谁知我还没实施任何行动,老公就恶人先告状了。他让我学小影,学做好老婆。我说,我知道你对我不满意,我是学不会了,要不你教我。他说,这事教不会。靠自己觉悟。他还说,进了家门就像进了监狱,他跟汪严明的生活比,简直有天堂地狱之分。我想说,外面的女人才是天堂。女儿在家,我还是忍住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吴兰芳一切正常。医生说,让你老公也来查一查,有时需要综合两人的情况。她说,我老公该查的都查了,没问题。吴兰芳说,会不会是早前的人流导致不孕?医生说,不排除这种可能。吴兰芳的负罪感顿时像火山喷发,迅速蔓延。想不到上段恋情带给她的伤害又卷土重来了。她现在知道了,人不能走错一步。
为了这个错,整个家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除了正规医院的药,还有婆婆历经千辛求来的偏方。以前她会问,这是什么,有什么功效,现在问都不问,端起来就喝。以前怕苦,喝完就把准备好的梅子放入口中,现在她反倒不觉得苦,就像一个突然丧失味觉的人。
吴兰芳包里的眼影、腮红、唇彩、眉笔、睫毛膏、粉饼换成了红枣、枸杞、花生、核桃、杏仁。有一回我和小影约她吃饭,说去吃火锅,她说,不吃。那川菜呢,她说戒了。路过星巴克,我要了杯香草拿铁,小影点了摩卡,问吴兰芳喝什么,吴兰芳摇头。我向小影使了个脸色,小影立刻明白过来。她说,下面是脑筋急转弯时间,什么人一喝水就会死。我说,机器人,她说,哈哈不对,问吴兰芳,吴兰芳说,什么?我说,不好玩,你给我们讲笑话吧。小影说,小保姆嗓门特别大,主人叮嘱,今晚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说话务必小声一点。吃完饭,主人客人玩牌,小保姆收拾完想早点休息,于是凑近男主人耳边轻声道:“那我先睡了哈。”刚才我和小影互动的时候,吴兰芳目光涣散,神情呆滞地坐在角落。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当初不是我,她也不认识齐飞,没有齐飞的背叛,她的初恋她的孩子都不会夭折,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看来我应该去看眼科大夫,先是把齐飞这样的伪劣产品介绍给我闺蜜,再是恋上我老公。
小影建议说。不如我们一起去旅行吧,你们说去哪好呢,丽江怎样?听说是艳遇最多的地方哦。我说,太远了吧。兰芳不响。小影说,杭州吧,苏堤春晓,断桥残雪,柳浪闻莺,南屏晚钟,想着都美。我说,那得几天才能回啊。兰芳不响。小影说,什么几天,现在有高铁了,周五去周日回足够。我又说,太赶了吧。其实我想的是,我要走了,老公想找那个女人岂不更方便,我绝不能提供这种便利。兰芳不响。小影说,真没劲。
我们都以为她也不去了,谁知她真的跑到杭州去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天女儿说,上次小影阿姨带她去吃的东西好好吃,她还想吃。我问是什么,她说不知道名字,是正方形的,上面还有一个冰淇淋球。无奈之下我只能打电话给小影,电话占线,我就打到她家。汪严明接的,他说,喂。我说,我是珊珊。他说,啊,你们不是在杭州吗。我赶紧说,哦,对啊,不好意思,我明明打给我老公的怎么打给你了。他说,呵呵,才分开一晚就想啦。我说,信号不好,说完赶紧掐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