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利班闯进家里

2015-04-16 10:05黛博拉·艾里斯
少年文艺 2015年4期
关键词:玛利亚柜子军人

[加拿大]黛博拉·艾里斯

帕瓦娜扫视一圈这间小屋子,她记得他们从别处带出来的家具不是被炸弹炸毁了,就是被强盗抢走了,只剩下这个高高的木制柜子。当初租下这间房,木柜子就已经在里面了。柜子里放着他们仅有的几件东西,靠墙的地方还摆放着两个托沙克。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他们曾经还拥有漂亮的阿富汗地毯。帕瓦娜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用手指循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抚摸着。现在,整间屋子的水泥地上,仅剩下最廉价的席子。

只消走上十步,帕瓦娜就能从左边的墙走到右边的墙,走上十二步就可以从屋子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铺在地上的席子通常都是她用小扫帚清扫,所以地面的每一寸她都谙熟于心。

房间的另一端有一间洗手间,狭小的空间里放着一个马桶。显然不是他们以前用过的那种现代的抽水马桶。做饭用的小炉子也放在那里。因为那里的高墙上有一个排气孔,新鲜空气可以透过这个气孔流进来。里面还放着一口水缸,水缸由金属制成,可以装上五桶水,看起来像个鼓,旁边还放着个脸盆。

这栋破楼里还住着其他人家,帕瓦娜去打水或陪爸爸去集市时,偶尔会看见他们。“我们必须跟他们保持距离,”爸爸总这么对她说,“塔利班鼓励邻里间互相监视,所以不跟别人来往对我们比较安全。”

这样做也许比较安全,可是也很孤单,帕瓦娜心里默默说道。即使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住在附近,她也不可能知道。爸爸可以看书,玛利亚姆可以和阿里玩,努莉亚有妈妈做伴,只剩下帕瓦娜无所事事。

妈妈和努莉亚一起打扫了柜子里的架子,正忙着把东西一件件地放回去。

“这里有些东西,可以让你爸爸拿到集市上去卖。把它们放到门边去吧。”妈妈对帕瓦娜说。

一块鲜红的布吸引了帕瓦娜的注意,她惊呼道:“我的纱丽卡米兹!不能卖啊!”

“决定什么可以卖的人是我,不是你!这种东西留着也没用。别告诉我你还想着以后去参加什么聚会!”

帕瓦娜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自从妈妈失业之后,脾气变得一天比一天坏。帕瓦娜拿起她的纱丽卡米兹和其他东西,一起放在门边。她轻轻抚摸着布料上那精致的刺绣。这件纱丽卡米兹是她住在阿富汗北部马扎里沙里夫的姑妈送给她的开斋节礼物。她真希望姑妈知道妈妈把它卖掉后,能好好责备妈妈一顿。

“那我们为什么不把努莉亚的好衣服卖掉?她反正哪里也去不了!”

“她嫁人的时候还用得着那些衣服!”妈妈答道。

努莉亚得意地朝帕瓦娜挤挤眼睛,还甩了甩头,让一头秀发飘荡起来。

“我真同情那个要娶你的人,”帕瓦娜说,“因为他娶到手的是一个自大又自私的大懒鬼!”

“你说够了吗?”妈妈忍不住了。

帕瓦娜气得浑身冒火。妈妈每次都袒护努莉亚,而帕瓦娜很不喜欢努莉亚。要是妈妈不是自己的妈妈的话,她会连妈妈一起都不喜欢。但每当帕瓦娜看见妈妈拿起侯赛因的衣服包裹,放进柜子的最上层时,她的愤怒就全部消失了。妈妈只要一摸到侯赛因的衣服,脸上禁不住就会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努莉亚并不是他们家最大的孩子,侯赛因才是。就在他十四岁时,不幸被地雷炸死。爸爸妈妈都不提这件事,因为想起他,实在太让人痛苦了。帕瓦娜是在和努莉亚一次极偶然的聊天中,从她口中得知的。

据说,侯赛因以前很喜欢笑,喜欢和努莉亚一起玩儿,而且并不在乎她是个女孩。“别老趾高气扬得跟个公主似的,”他会这么说,“踢足球对你有好处!”努莉亚有时会勉为其难地和他踢一会儿,而侯赛因踢球的力度掌握得很好,不仅能让努莉亚接到球,还能再把球顺利踢回来。

“他以前也经常抱你,和你一起玩儿。”努莉亚告诉帕瓦娜,“他好像挺喜欢你的,想不到吧?”

根据努莉亚的叙述,侯赛因应该是帕瓦娜喜欢的好哥哥。妈妈脸上流露出的痛苦让帕瓦娜的怒火全然消失,她安安静静地帮着家人准备晚餐。

他们家吃饭的方式按照阿富汗的传统来,一家人坐在铺在地上的一张塑料布上。食物可以抚平每个人的心绪。饭后,大家还恋恋不舍地坐在一起。

帕瓦娜知道,到了某个时间,妈妈和努莉亚会对视一眼,接着就默契地同时站起来,开始收拾残局。帕瓦娜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做到如此默契的,她也仔细观察过,想弄清楚她们的交流方式,无奈怎么也看不出来。

阿里正卧在妈妈的膝上打着瞌睡,拳头里还攥着一块小饼干。每隔一阵子,他仿佛意识到自己就快睡着了一样,挣扎两下醒过来,仿佛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好东西似的。他试图站起来,可妈妈紧紧抱着他,于是他只蠕动了几下就放弃了,继续打瞌睡。

爸爸也打了会儿盹,现在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他换上了那套质地很好的纱丽卡米兹,长胡子也打理好了。帕瓦娜觉得他看起来很帅。塔利班掌权不久,就下令所有的男人必须蓄胡子。那时,帕瓦娜怎么都看不习惯爸爸的脸。爸爸以前没留过胡子,就连他自己也很不习惯,起初浑身总不自在地发痒。

现在,爸爸正在给大家讲历史故事。在任教的学校被炸毁之前,他就是一名历史老师。帕瓦娜是听着他的故事长大的,所以她的历史成绩也很棒。

“那是在1880年,英国人想占领我们的国家。我们会乖乖地让英国人胡来吗?”爸爸向玛利亚姆问道。

“不会!”玛利亚姆答道。

“当然不会!所有人都想占领阿富汗,可都被我们赶跑了。我们是地球上最善良、最热情的民族。我们对待客人就像对待国王一样好。你们这些女孩要记住,当有男客人到家里来时,一定要用最好的东西招待他。”

“女客人也要好好招待!”帕瓦娜插话道。

爸爸对她笑了笑,继续说:“对女客人也一样。我们阿富汗人会尽自己所能款待客人。可是如果有人想打我们国家的坏主意,我们就一定要起来捍卫自己的家园。”

“爸爸,你还没说故事呢。”帕瓦娜催促道。这个故事她以前已经听过不止一遍了,现在她还想再听一遍。

爸爸又笑了起来,对妈妈说:“我们要教这个孩子学得更耐心一点。”帕瓦娜看都没看,就知道妈妈一定在想:要教她的东西还多着呢。

“好吧,”爸爸让步了,“我们继续说故事。那是1880年的事,在坎大哈城外的战场上,阿富汗人奋勇抗击英国人。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役,很多人都死了。英国人眼看着就要赢了,阿富汗人士气低落,连战斗意志都快没了。很多人一心想着投降,因为那样他们至少可以暂时休息一下,甚至还能保住一条命。

“突然,一个年纪比努莉亚还小的女孩从村子里冲了出来!她冲到最前线,在阿富汗大军前扯下遮在头上的披巾,不顾照射在脸上和身上的炽烈阳光,对着军队大喊道:‘我们可以赢得胜利!‘不要放弃希望!快振作起来,前进!她挥舞着披巾,仿佛在挥舞一面战旗,接着率领大军与英国人展开了最后一战。结果英国人被打得落荒而逃。阿富汗人赢得了胜利!”

“我的女儿们,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这样一个道理,”爸爸把她们挨个儿看了一遍,“阿富汗女人是全世界最勇敢的人,你们也是。你们是勇敢的马拉利的继承人!”

“我们可以赢得胜利!”玛利亚姆也高呼起来,挥舞着小拳头,好像手里真的举着一面旗帜一样。妈妈赶忙把茶壶挪开了。

“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勇敢起来?”努莉亚问,“我们现在连门都出不了!还想领导男人去打仗?我受够了战争,再也不想看到任何战事了!”

“战争的形式有很多种。”爸爸平静地说。

“包括吃完晚饭之后,必须和盘子进行的战争。”妈妈说。

帕瓦娜做了个鬼脸,爸爸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玛利亚姆也学着她的样子,做起了鬼脸,妈妈和努莉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阿里醒了,看到大家都在笑,也跟着笑了。

就在一家人哈哈大笑的当儿,四个塔利班军人突然闯了进来。

阿里是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大门被推开,撞在墙上的砰然巨响把他吓坏了,他立刻尖叫起来。妈妈也跳了起来,阿里和玛利亚姆慌乱地缩到了角落里,躲在妈妈后面哭起来。

努莉亚将自己完全包裹在方巾里,蜷缩成一团。在阿富汗,军人会经常闯到平民家中,将少女掳走,家人就永远不能再见到她们了。

帕瓦娜坐在餐布边,动也不敢动,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些军人像巨人一样高大,加上头顶盘得高高的头巾,让他们显得更高大了。

两名军人抓住了帕瓦娜的爸爸,另外两个开始搜寻屋子,把餐布上的剩饭剩菜踢得到处都是。

“放开他!”妈妈尖叫道,“他没犯什么错!”

“你为什么要去英国读书?”一名军人对爸爸大吼,“阿富汗不需要你这种装满外国思想的脑袋!”他们把爸爸拖向门口。

“阿富汗更不需要你这种目不识丁的暴徒!”爸爸愤怒地反驳。一名军人随即朝着他的脸重重地打了一拳,血从爸爸的鼻子里流了出来,滴在他穿着的白色纱丽卡米兹上。

妈妈冲向那些军人,拼命地对着他们挥舞拳头。她抓着爸爸的手臂,想把他从那些军人的手里救下来。一名军人举起了步枪,朝着妈妈的头敲了下去。妈妈立即瘫软在地,那名军人又朝着妈妈打了几拳。玛利亚姆和阿里每看到妈妈被打一下,就忍不住尖叫一声。

帕瓦娜看见妈妈手无寸铁地倒在地上,遭受暴打,实在忍无可忍了。当军人准备把爸爸拖走时,她跳上前去,抱住爸爸的腰。慌乱中,她听见爸爸对她说道:“照顾好其他人,我的马拉利!”话刚说完,爸爸就被带走了。

帕瓦娜无助地看着两名军人把爸爸拖下楼梯,他质地良好的纱丽卡米兹被粗糙的水泥地撕刮开,接着他们转了个弯,就消失不见了。

室内,剩下的两名军人正用刀子割着托沙克,还把柜子里的东西往外扔。

爸爸的书!帕瓦娜突然想起来,柜子底层有一个秘密夹层,里面存放着一些未被炮火摧毁的书,其中还有几本历史和文学方面的英文书籍。这些书都是爸爸的,它们之所以被爸爸藏起来,是因为塔利班不喜欢它们,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夺走烧毁。

决不能让他们搜到爸爸的书!那两个军人开始搜寻柜子上层了,并一直往下查看。里面的衣服、毯子、锅……每一件东西都被摔在了地上。

他们越来越接近底层,下面有一层假隔层。帕瓦娜惊恐地看着他们弯下腰,正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扯。

“滚出去!”她大声吼道,冲上前去,死命把那两名士兵撞倒在地。她对着他们拼命地挥舞着拳头,最后被他们一脚踢开,接着听见棍子打在她背上,砰砰作响。但帕瓦娜却并不觉得疼,她只顾着把头护在胳膊下,直到他们最终离开。

妈妈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张开双臂,把阿里抱在怀里。努莉亚还是怕得蜷成一团。玛利亚姆爬了过来,安慰着帕瓦娜。

玛利亚姆的手刚靠过来,帕瓦娜就禁不住缩了一下身体,她下意识地以为还是军人的手。但玛利亚姆轻轻地抚摸着帕瓦娜的头发,她最终察觉那手是妹妹的。帕瓦娜浑身疼痛难当,她慢慢地坐了起来,和玛利亚姆抱在一起,浑身忍不住颤抖着。

空气死寂如水。全家就这样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阿里停止了尖叫,沉沉睡去,但她们还是这样一动不动地在原地默然而坐。

暗夜无光,周围都是漆黑一片。连同这屋子里臭哄哄的浊气,让人透不过气来!

(节选自中国城市出版社出版《帕瓦娜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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