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猫

翌平

小老鼠蕾朵，跟着奶奶、爷爷、爸爸、妈妈，还有一大队的叔叔、婶婶，走过很远的路来到一间老房子。

城里的老鼠太多了，城里的人们很讨厌他们。

人们用夹子夹，用毒药毒，用很黏的胶水，粘住老鼠的尾巴，还有，让又肥又大的总是打着哈欠的猫追捕他们。

于是小老鼠蕾朵一家开始搬迁了，留在城里的老鼠笑话他们，管他们叫“逃难的长尾巴”。

老鼠奶奶和老鼠爷爷的胃口很好，尽管跑了很远的路，闻到食物的味道，他们立刻高兴得手舞足蹈。

他们在原地转圈儿。

他们在桌子上拈着胡子感叹。

他们在空房子里大喊大叫。

然后他们找到了一块发霉的长满绿色绒毛的硬面包。对于“逃难的长尾巴”来说，这可是上等的美味。

老鼠们围着桌子坐好，老鼠爷爷从包袱里掏出祖传的银质烛台，点燃红红的蜡烛。

大家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此起彼伏。

老鼠叔叔正忙着用舌头舔叉子，老鼠婶婶已经把餐刀磨得锃亮。

蕾朵坐在那里，满脑子是她的童话，她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鼠。

热气腾腾的面包端上来了，上面浇满了从城里带来的糖，因为“逃难的长尾巴”们最喜欢甜食了。

奶奶、爷爷戴上假牙，然后双手举起刀叉。叔叔、婶婶活动了一下嘴巴，然后将它们张到最大。

忽然，小叔叔张大的嘴巴里发出凄厉的喊声，大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加入了尖叫的行列。

在老房子的一面墙前，坐着一只猫，两眼闪闪地盯着正在午餐的老鼠。

爷爷比较镇定，他没有叫喊，因为假牙被生硬的面包卡住了。大家惊慌失措的时候，他已经跑出了老屋。

奶奶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大声吼起来：“不要怕，那是一只糖猫！”

“逃难的长尾巴”们一个个撞在了一起，后脑勺碰到了鼻子，鼻子撞在桌子边上，他们嗅了嗅鼻子，发现，那是一只彩色的糖猫。

老鼠一家开始舞蹈起来，他们手拉着手围着糖猫，然后伸长舌头，一边热烈地跳舞，一点一点舔着糖猫的身体。

糖猫身上的尘土被大家吃掉了，里面露出了五彩的画。

小老鼠蕾朵没有加入，她站在后面，打开她随身的桑叶画纸，开始写童话。

烛光下，蕾朵看见糖猫身上的图案：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女孩儿，正在用画笔在他的身上涂上美丽的画。窗外的夜晚，猫头鹰站在巨大的梧桐树上，兔子的一家正做晚餐，炉子烧得很旺，烟囱弯弯曲曲地冒着白烟。

蕾朵想，那个小女孩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吧，糖猫身上的图案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刷上去的，是她的故事。

“逃难的长尾巴”们很快吃掉了糖猫的一层糖衣，他们开心地打着鼾，胡子和手指上沾满了糖稀，倒在地上睡着了。

小老鼠蕾朵，把这个故事记在桑叶上，然后走到糖猫跟前。

她望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糖猫虽然不会说话，可蕾朵知道他一定会有很多故事愿意告诉她。

“逃难的长尾巴”再也不吃长毛的面包了，他们现在一致认为：糖猫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每天，一家人排好长长的队，伸长脖子，伸出舌头，一个接一个地站在糖猫跟前。

小老鼠蕾朵总站在队外，糖猫一层糖衣被吃掉后，他就会露出一个个的故事。

今天糖猫身上有了新的彩绘，小女孩的爸爸妈妈带着她在草地上野餐，他们一起放飞很大的风筝，和小狗一起追逐硕大的田鼠，一起在鲜花中拉着手风琴唱歌。蕾朵知道，女孩儿将自己快乐的日子，都用五彩的糖浆画在糖猫身上了。

在另一层故事里，糖猫变成了一座小楼，楼下有小女孩妈妈的花园，和爸爸使用的自行车。小女孩儿从糖猫胸口的窗户里露出脑袋，等待爸爸回来。

在最里面一层的糖猫故事里，小女孩刚刚学会走路，爸爸在街上为她买了一只较小的糖猫，送到小女孩的手里。蕾朵知道，这可能就是糖猫的来历吧，原来最原始的糖猫是爸爸送给小女孩的礼物。

“逃难的长尾巴”们一个月没有出门，他们吃糖猫，吃得满嘴都黏糊糊的，吃得牙齿都被糖虫子蛀了洞，吃得肚子像皮球。

小老鼠蕾朵一个月没有出门，她在桑叶上记下糖猫的故事。

糖猫越来越小，他的故事被“逃难的长尾巴”们吃掉了。

后来是他的脚，他的身体。最后是他威武的脸，很神气的胡子……

“逃难的长尾巴”放慢了速度，因为他们都长了虫牙，他们需要从老屋的木梁上嗑出木屑，填满自己的牙洞。

小老鼠蕾朵有点难过，她的故事快写完了，可再也见不到糖猫。

她知道小女孩长大了，一定离开了这个家。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和喜欢的伙伴——糖猫。

像许多大人们一样，儿时的玩具总是会被丢弃的。小女孩也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遇到一个喜欢的男孩子，然后有了新的家。被遗忘的糖猫一直留在老房子里，带着小女孩儿时的故事，一直在等待她。

糖猫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块猫耳朵，“逃难的长尾巴”们围在一起，准备好刀叉，分享这最后的一点点。奶奶喊蕾朵：快过来吧，你这孩子，应该尝尝这好吃的糖果。

蕾朵分得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糖猫融化成甜甜的糖水，顺着她的喉咙，流进她的身体，蕾朵觉得，他甜甜的，暖暖的，就像小女孩在糖猫身上画的冬天里的火苗一样。

那天夜里，蕾朵又见到了糖猫。

她和他并肩坐在粗大的树枝上，在一轮圆月下钓鱼。

嘘——糖猫第一次张开嘴说，因为他发现鱼咬钩了。他和蕾朵笑着一点点拉起鱼竿，一条巨大的鲤鱼在空中摇摆着尾巴，将水花溅到两人身上，两人差点跌到亮闪闪的湖水里。

远处，一条小船慢慢地驶过来，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女子拉着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女孩站在船头，她们将手拢成喇叭状，对着糖猫大声喊道：哎唔——我们回来了哎……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