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及其对20世纪20-30年代中国知识界的影响

2015-04-15 18:09琦,王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费希特知识界国家主义

花 琦,王 蕊

(六盘水师范学院 历史系,贵州 六盘水 553001)



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及其对20世纪20-30年代中国知识界的影响

花 琦,王 蕊

(六盘水师范学院 历史系,贵州 六盘水 553001)

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在德国历史的进程中发挥过重要作用,他的理论哲学与实践哲学紧密联系,所倡导的民族主义和民族教育思想是爱国主义和世界主义的统一。20世纪20-30年代,其民族主义思想传入中国,对中国知识界产生了重要影响,在不同时期,中国知识界对费希特历史哲学进行了“时代”解读。

费希特;民族主义;民族教育;中国知识界

民族主义在德国整个历史进程之中起到过重要作用,尤其体现在德国统一和战后复兴的历程中,其中,德国古典哲学家费希特是德意志民族精神的凝聚及其传承历程中里程碑式人物,“在费希特逝世和拿破仑败北之后的几十年里发展起来的一切政治派别,几乎都利用过费希特的思想”。[1]其民族主义思想在20世纪20-30年代传入中国,对中国知识界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费希特的民族主义思想

拿破仑入侵之前的德意志版图支离破碎,民族意识和国家观念薄弱。拿破仑入侵后,外来的暴力打击催生了德意志民族意识,从此,德意志从文化层面的民族主义凝聚为政治和社会层面的民族主义。此时正是费希特哲学发展的末期,他着重关注社会道德和政治问题,[2](P178)正是在民族危机的土壤里和政治哲学新转向的基础上,费希特的民族主义思想滋生起来的,显示出其哲学的实践性。1807年底至1808年初,费希特在柏林进行了14次《对德意志民族的演讲》,激发了德国人对拿破仑入侵的反抗精神,对于唤醒德国人的民族意识具有重要意义。正如他在1806年10月致普鲁士国家大臣的信中所说:“如果我个人的牺牲对于祖国能是有用的,那么我感到我是很愿作这样一种牺牲。”,“如果我能够的话,我将通过生动有力的讲演激起德国人的良心,更高地激发他们的爱国热忱。”[3](P260)

费希特在演讲中“建构出了一个德意志民族精神共同体,其是凝聚人心、振作精神,并为现实社会中的民族团结与民族统一提供精神支柱。”[4]他的民族主义思想主要囊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 进行深刻自审,指出民族复兴必须要革去腐源。费希特针对被占领的现实,认为民族复兴,首要去除德意志民族历史中陈腐一面,即“利己主义”。他认为德意志民族“利己主义”在政治上充分的发展,对外松散软弱,对内优柔寡断,德意志民族上下变得自私自利,完全腐败,导致了德国的战败。德国在外部武力打击下丧失独立性,即意味着德意志民族的生存和发展不受己控,辖制于他者,丧失了引领时代的主流地位。因此,德意志民族要实现复兴,必须消除在德意志历史和现实中腐败现象的根源“利己主义”,如此才能凝聚民族。[5](P10-11)

第二,建构德意志民族精神,陈述本民族的独特性。费希特用“原初民族”说证明德意志民族具有自我改造的能力, 认为德意志民族具有其他日耳曼裔民族所没有的独特性和卓越性。因为德意志人能使用活的语言或纯粹德语,用精神文化影响着生命,做一切事情都很诚实、勤奋、认真、不辞辛苦,所以德意志民众都是可以教育的。[5](P61-62)德意志精神文化的卓越性就在于德意志人信仰“人”本身的至上性和“本原”力量,信仰本民族能不断进步,完善自身。

第三,德意志民族生存和复兴的唯一途径是民族教育。费希特说:“我作为维护德意志民族生存的惟一手段提出建议,就是完全改变迄今的教育制度。”[5](P14-15)他称自己提倡的教育为“新教育”,这种新教育是“特有的、德意志的民族教育”,“施给一切德意志人”,[5](P16-17)只有通过新教育培养出言行一致的善良公民,全面发展的人,提高整个民族的文化素养,才能建立起一个合乎理性的国家。

二、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的精神本质

教育被费希特视为建构共同的德意志民族精神的主要手段,他在演讲中累篇强调,“能够拯救德意志的独立性的,绝对仅仅是教育,而不是其他可能拥有的手段”。[6](P388)他认为只有通过民族教育的推行,在德意志人内心世界中塑造对民族与国家的热爱之情与奉献之心,民族与国家才能成为一个民族成员心灵相通的精神共同体,但这并不是费希特民族主义和民族教育思想的全部精神本质,很容易被片面解读。有学者便认为,费希特的政治哲学思想运用的是一种建构民族共同性与民族之间差异性的民族认同二元建构模式,双重建构既为近代德国的统一提供了精神支柱,也为以后德意志民族主义思想的蜕变埋下了思想根源。[4]这种二元解读割裂了费希特的哲学体系和前后联系。

“对于费希特哲学的评述,必须将理论哲学与实践哲学最紧密地联系起来看待,不是把它们看成相互关联的两条线索,而是看作以‘得到贯彻的理性体系’为目的的一条线索上的一些现象。”[7]对费希特来说,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的统一具有本质的意义,他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是以世界主义为前景的。

费希特发表数篇演讲时,正处柏林被拿破仑占领期间,在此民族悲观主义弥漫的时刻,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民族的真正独立。费希特着重于民族主义式的探讨,因为对于德意志人来说唯独自己能救助自己,他在论证德意志民族卓越性和独特性的措辞有夸大之处,但是并没有偏颇到违反其历史哲学的世界主义普遍原则。费希特直言人的伟大之处在于,“绝对不可能除了尊重自己,就不尊重各个民族和个人的独特性、坚定性以及生存的独特性”。[5](中文版序言P24)德意志民族的复兴在于培养建立理性王国的新人,这项工作在内容上拥有的精神是“普遍的和属于世界公民的”。[5](中文版序言P25)他提出德意志民族独特性这个课题,“不仅是为了维护德意志民族的独立,而且是为了贯彻新教育所要求的原则”,[5](中文版序言P23)他阐述德意志民族的特点是为了说明他所倡推的民族教育最适合实施于此民族。费希特说:“在这里,我们将一如既往,也从最高、最普遍的东西开始,说明什么是德意志人——不管其目前遭遇的命运怎样——自他们存在以来本身具有的基本特点,同时也说明,正由于德意志人具有这种特点,所以他们有接受这种教育的能力,非其他一切欧洲民族所能及。”[5](P48)且他倡导的民族主义和民族教育的精神实质“既是世界公民的,同时也是德意志的”,[5](中文版序言P21)是世界主义与爱国主义的统一。其精神本质“直接体现了对祖国的高度热爱, 把它的尘世生活理解为永恒的生活, 把祖国理解为这种永恒生活的载体, 它如果要在德意志人当中建立起来, 就会把对德意志祖国的爱理解为自己的必然组成部分, 在自身直接体现出来”,[5](P129)它把“人的解放”同“民族光复”和“祖国振兴”紧密相连。费希特所说的民族复兴不止于国力强盛,而是要在尘世间建立起理性王国。在他所设想的民族复兴前景中,德意志民族统一以民主制为基础,从道德层面来看,民族复兴的根本在于建立一种“纯粹、高尚和伟大的精神”,正是在德意志民族率先建立起一个“按照自觉理性安排自己的社会关系的新世界的意义上,这个民族才能够成为世界的再生者和重建者”。[5](中文版序言P25)这才是费希特民族主义和民族教育思想的精神本质,也是其演讲的主旨。

费希特希冀将他的政治哲学作用于现实世界,目的在于实际“用他的哲学给历史过程确立正确的方向,从而对历史过程的塑造发生影响的。”[7]理解费希特,不仅要从历史角度、从民族角度进行研究,还必须着眼于人的本源、人的自由的探讨,这才是最重要的。然而,费希特演讲的主旨却往往被刻意曲解,由于他的演讲在德意志民族觉醒和复兴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在拿破仑被驱逐后,德意志的民族主义进一步推动了民族统一进程,导致费希特哲学实践的一面被放大,在纳粹上台以后,它“民族主义”的一面更是被歪曲,费希特本人也被打上醒目的“国家主义者”标签,被奉为西方国家主义思想史上的经典思想家人物谱系中重要一环。[8]

三、1920年代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对“醒狮派”的影响

早在1915年,梁启超的《〈人的天职〉评述》文中已盛赞费希特对缔造德国作出的贡献,进入20年代,张君劢、贺麟等人的文著对费希特的民族主义思想做过一些片断的、不成规模体系的介绍。在此时期,可以从“醒狮派”的主张中清晰地看到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对中国知识界产生的影响。醒狮派,亦称国家主义派、中国青年党,是1920年代中国的重要政治团体,其在政治界和知识界的影响力可与国共两党一较,在现代中国政治思想史上,以宣传“国家之上”著称,在其国家主义观念的西学来源中费希特思想占有不小比重,甚至可以说是“费希特的国家主义理论在中国的翻版”,醒狮派的主要主张如下:

首先,文化即国性,究国家之本质就是文化,二为一体。国家主义代表人物皆表达了“爱国的本质即爱本国之文化”,国家主义运动即是“精神上的建国”运动之观点。[9]如程中行在《国家主义之历史观》序言中指出:“国家主义之运动,一个群保持其特异差别之运动也。语言,文化,信仰,习尚之不同,皆所谓特异之差别也。各群根本其直觉以拥护其关系深远之语言,文化,信仰,习尚,是谓爱国,故爱国者为其‘民族性’结晶品之‘护法’运动也。”[10]自费希特起,国家被视为文化实体,费希特也正是出于此力陈德意志民族独特性。

其次,倡议以国家主义教育来培养合格的国民。20年代, 由于醒狮派的主要领导人大多从事的是教育事业,他们自然地接受了费希特以教育为切入点来复兴国家的民族主义思想, 并加以积极的宣传和实践。他们高度重视教育在救国中的重要性,走上了一条“精神救国”道路,认为“诚以国家历史之提示,国民意识之养成,国家理想之发扬,皆非教育不为功也。即谓无教育即无国家亦无不可”。[11](P3)醒狮派的教育思想既是国家主义教育理念,也是“全民革命”政治理想。1920年代中国处于列强环伺之中,醒狮派面对此忧患重重的现实,所致力的目标是“采取国家主义的教育方式,将‘不知有国’的四万万同胞,塑造成为以爱国为最高道德的‘国民’;再借这些‘国民’的联合,超越血缘、民族的界限,共同组成一个强有力的国家”。[8]他们提出的国家主义教育思想内容复杂,体系完备,其根本目的则在于培养一种具有“国家之上”观念的国民,以便为“全民革命”提供精神基础。这种教育思想在近代中国教育史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尽管在1927以后一度受到打压,但在“九一八事变”后再次走向历史前台,“如1930年代国民党的集权政治体制与教育体制中就带有非常明显的国家主义色彩”。[12]

再次,倡导“国家至上”与“大同主义”的统一。费希特不仅统一了爱国主义与世界主义,还统一了民族主义与民主主义,“既热爱自己的祖国,又坚持世界大同的理想,既反对狭隘的民族主义,又反对列强的霸权主义”。[13](P34)醒狮派在发展自身理论时,引入传统理念,在此课题上一定程度上契合了费希特的本意。“醒狮派提倡‘国家至上’的短期目标是实现国家的统一与独立,终极目标则是达致世界大同。”[8]认为“国家”只是通向“世界大同”的一个过渡阶段。19世纪下半叶以降,西方语境中的“国家主义”逐渐发展成为“军国主义”,正如费希特对法国情感上由向往到敌视的转变,醒狮派也不赞同西方国家的这种帝国主义式转型,宣称:“我们之所以提倡国家主义者,正抱着一种对于世界的使命。……将数千年固有和平之精神,推而及之四海。”[8]明确表示“中华式国家主义”的方向是大同主义、和平主义,而非如此畸变的国家主义。但在近似的民族危难之背景下,醒狮派也认为应该将民族独立置于首位,正如余家菊所说“不能自立之民族,实无讲大同主义之余地”。[8]

醒狮派的“国家主义”并非完全移植西方学理,有一个中国化的演进过程,其观点在当时却又最为接近契合费希特的哲学逻辑。

四、1930年代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对中国的影响

1933年,中德开始新的合作关系,中国乐于与德国合作,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中国对德国的“观察”,即“研究了德国过去和现在的发展情况,认为它所取得的经验有可能被中国取而用之”。“中国对德国国民性、历史与政治生活的感知”[14]( P171)构成了中德关系的一条重要的“无形”纽带。随着两国关系日益紧密,德国形象在中国知识界活跃分子眼中愈加有魅力,具有“执著、有条理、忠诚和思想深奥”[14]( P173)等特点,最重要的是他们认为德国历史表明了“这个国家具有唤醒民族意识,调动国民力量,度过困难时期的特殊能力”[14]( P174),对处于重建民族自尊的中国来说,是一个极佳的范本。

1930年代中国的艰难处境与费希特强调民族主义时德国的困境十分相似,对担忧中华民族缺乏民族意识和民族凝聚力的中国知识分子而言,费希特的爱国主义情怀和民族主义思想越加有共鸣感和吸引力,时有学人发问:“中国的费希特在哪里?”

“九一八”事变后,据初步统计,在如《大公报》等一些重要报刊上发表的费希特《对德意志国民的演讲》译文或相关介绍的文章就达23篇之多,数量陡增。[15]面对日益加深的民族危机,费希特的哲学思想和个人践行愈加契合了中国知识界探寻民族复兴之路的现实需要,因此其民族主义思想得到了较为系统地传播,亦促进了中国这一时期民族复兴思潮的勃兴。30年代中国知识界探讨“民族复兴”课题时,受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的影响主要强调如下几个方面:第一,要复兴中华民族,必要先提高民族自信心。当时的学术界曾以《大公报》、《独立评论》、《国闻周报》等为主要阵地,展开过大量探讨,认为应该客观反思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消除“拱手待亡”的悲观心理,恢复和保持民族自信心,这是抵御外侮、实现复兴的根本前提。由此,30年代中国知识界出现了从悠久历史和传统文化中挖掘出中华民族的独特性的热潮,“以文化史振奋民族精神”,增强民族自信心。第二,必须在民族认同的基础上民族自审,改造民族劣性根。谢炳如、蒋廷黻、赖希如等人皆撰文分析中华民族民族品格中的“恶习”,如利己、虚伪、文弱、不认真、排他保守、尚虚名等,“要实现民族和文化复兴,就应像费希特所主张的那样,对中华民族的‘民族性弱点’进行改造”。[15]第三,认同新式教育,坚信教育具有兴国救亡的能效。当时中国知识界大多认同,恢复民族之精神、复兴中华民族之要法在于教育。许多专家学者都以费希特为力证,认同新式教育能起到精神救国的作用,中国需要这种教育作为复兴民族的基础。

由于时代需要,诸如张君励、贺麟,及其后臧广恩、马采等人在译荐费希特演讲内容时,费希特世界主义和民主主义的一面被忽视,都重于解读民族主义和民族解放的一面,自费希特的演讲被系统译介入中国后, 中国知识界就尤为重视对德国社会的方方面面进行研究, 试图从德国的复兴历程中借鉴成功的经验。在论题的探讨中,“民族复兴”的观念形态和有关话语“作为一种带有现代‘民族’意识、并以全民族整体作为思考对象的影响广泛的社会强势话语和时代思潮”[16]正式而大量的出现,这可被视作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知识界对费希特历史哲学的“时代”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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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黄兴涛,王峰.民国时期“中华民族复兴”观念之历史考察[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6,(3).

[责任编辑:陈如松]

2015-02-12

2014年贵州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德国公民教育思想研究及其对中华民族精神认知与传承的启示”(14ZC152)

花琦(1981-),女,江苏大丰人,硕士,六盘水师范学院历史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世界史和文化史研究。

D829/K18

A

1007-9882(2015)02-003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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