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果 郭兵要
(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
木心先生本名孙璞,号牧心,笔名木心。在第十一讲“诗经续谈”章节中谈到《诗经》时,木心提及:古说‘木铎有心’。他的名字就是出自那里。也有学者解释木为十字之人这层寓意,但我更愿他纯粹的就像一首诗。木心先生一生坎坷曲折,但却是中国当代文学艺术史上不可或缺的一位大师。在这本文学回忆录中,他以伊卡洛斯精神、酒神精神与老庄精神来表达自己对于文学乃至艺术的看法。
在木心先生印象里“想起希腊,好像那里一天到晚都是早晨、空气清凉新鲜。整个希腊,是欧洲觉醒前的曙光,五百年光景,是西方历史上突然照亮的强光”。“无为而治,自在自为”这是在讲解希腊文化之时,木心先生给其文化艺术发展环境的最佳定义,在某些程度上像极了中国《大同》中所描绘的“大道之行也”,而整个希腊艺术又是如此单纯而伟大。将人的本性付诸于不同的神话角色,将形象放大化,寄其于宗庙高堂之上,而其所赋予的感情却是人性最直接最单纯的展现,无论是对于权利、智慧、美貌、财富、荣誉、爱情皆是如此单纯。例如木心先生讲到“希腊神话之初代代弑父,对于这种史前希腊神话,其所传达的是否定之否定,是兽性的,是动物的,从而以最单纯而直接的故事告诉我们,人性是如何来的”。我想对于神话,只要心意成,神祗就大,智慧更大,而神性是人性的升华,人性未觉醒,自然一片混沌。
在木心看来相比较这种无为而治,自在自为的希腊神话,中国古代神话“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往往显得太现实”。的确世上黑白本不分明,云水禅心也便罢了。其根源在于社会环境的不同,中国古代民众在极不公平的压迫下,无法自救而产生的无能为力的心愿。而希腊神话凌驾于无为而治自在自为环境之上的则另有一命运,诸神无可抗拒,为历来思想家所承认,这就是——宿命;整个希腊神话从国君到国民,心照不宣地将命运置于诸神之上。像是木心先生长拿来比用的“伊卡洛斯之始”:当伊卡洛斯打开窗,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走出门,当他走出门又意识到自己真正该做的而是走出王宫;而他的王宫本就是迷楼,半夜里飞出来,世界又是迷楼,而要飞出世界,难了,但他还是飞了出来,最后发现生命本身就是迷楼。希腊悲剧的通识与基调是一切都无法抵抗命运。这并不是对于命运的妥协与无奈,是看透了不为人力所扭转的人生机缘巧合而所悟所得。悟、迷而不垢不净,不迷不恒;在时间和空间里见证自我,这就是人类的自我。
“所有伟大的文艺,记录的都不是幸福,而是不安与骚乱。越是深刻的让人不能忘怀的文艺作品,越能体现出这样的本质。”像《伊利亚特》、《奥德赛》、《阿咖门农》、《俄狄浦斯王》、《巴黎圣母院》、《悲惨的世界》乃至中国古代的《红楼梦》皆能体现出这样的本质。近代以来在商业广告文化充斥的今天,荧屏上处处悬挂着阳光、微笑、乐观的表情与符号,似乎竭尽全力的要从中世纪以来的阴影、束缚中和近代战争以来的惊慌、恐惧中逃离出来,其结果是商业广告文化铺天盖地,各种海报、广告、宣传语容不得让实质上已经被物质迷失的你自己停下了思考和悲观。难道说悲观在当今时代真的不需要么?很庆幸在我无知的不自信于我的悲观的时候,木心先生借以谈希腊艺术和文化向我充分展示了“悲观是一种智慧”。更深入的说法则是:一切伟大的思想来自悲观主义。真正伟大的人物都是一开始就悲观,绝望,置之死地而后生。20世纪声誉卓著,影响深远的艺术家伯兰特·罗素在《罗素自传》中也曾自问道“我为何而活?”这样类似的问题。答案是“我们的生活被三种简单却极其强烈的情感主宰者:对爱的渴求,对知识的追寻以及人类痛苦的难以承受的怜悯之心。这三种情感,像一阵飓风,肆意的将我吹来吹去,沿着未知的旅途,越过痛苦的海洋,抵达绝望的彼岸。
木心先生认为“《红楼梦》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既不好。放在水中,好看。”“屈原的诗如“火焰”,清凉温润,却又凌厉峻拔,特别值得留意的是,他的一句句识见,有如冰山,阳光下的一角已经闪亮刺眼,未经道出的深意,深不可测。”而我认为《诗经》正如待嫁之女,娇美而轻柔又不失端庄隽美。
关于孔子,从汉代以来便成为了历代帝王的正统之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无论历来批评家怎样归咎评证,褒贬不一,直至“五四”打倒孔家店,至此儒学在近代遭到了史无前例的冲击和毁灭。一开始我们崇敬孔子,毫无头脑的崇敬儒学大师,认为孔子儒家即代表了中国古代君子的最高品行,并一直以来,以君子之约严于律己。直至后来,有人提出孔子虚伪,木心也提出“孔子既不足以称哲学家,又不足以成圣人。他是一个庸俗的高级知识分子,奇在内心复杂固执,智商很高,精通文学、音乐,讲究吃穿。他欲望强生,种种苛求,世界满足不了他,他一定要把不可告人的东西统统告人。”有时候我们需要尝试从固有思维的夹缝中破壳而出,尝试另一端的思考。
有人说儒家中庸之道是折中的方法论。但总有一些人在出仕途中,不可扭转的想要保全自己的本性,固执而坚定,执拗的不愿被条条框框淹没自己的本性,失去真性情,于是他们找到另一极端,找到精神世界的共鸣舞台,真正的艺术也得以从这些保留下来的真性情中人迸发而出,陶渊明便是最伟大的艺术家。
但无论如何《诗经》是美的,如水中海藻,池底污泥垢不得,外界杂陈吵不得。读《诗经》是不关乎于任何一派的思想伦理之说,是单纯的如浣洗的轻纱。“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
在第十四讲中木心讲到老子,认为“一般书生之见,市侩之见,乃至学者、专家、大儒,都说老子消极,悲观、厌世。我说,正是这一代一代的愚昧无知,刚愎自用,才使老子悲观、厌世、校级。”“我爱老子,但我不悲伤、不绝望、不唱反调、不骂、不出鬼主意。我自得恶果,所以不必悲伤;我不抱希望,所以不绝望;我自寻路,一个人走,所以不反击。”如果说儒家中庸之道是折中的方法论,那木心先生对于老子的喜爱则是不沾染方法论和辩证法的自然呼吸吐纳。老子哲学是伤心人语,看透人性的不可救,索性让大家回到原始状态。世界上有“乌托邦”的构想,以老子最彻底,最有诗意,最脱离现实。他的理想和当时的现实以及他之后的一切历史现实,都是宿命的叛逆。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几乎是粉碎性的决绝。
“文学、艺术、哲学、思想,像人的肉体一样,贵在骨骼的比例关系,肌肉的停匀得当。”而思想、情操越是高超、深刻、伟大,越是自然的涌现。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无有何患?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木心赞赏老子这种无欲无求,洞穿世事变化的明哲之思。身无胀物,是多少世人所无法思透做到的智慧,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也写到“多少伶俐汉,只被那卑琐曲奇情态耽搁一生,若要做个出头人,真需放开心,令人至虚弱天空,若海阔,又另之极乐;到大有人处,便是担当宇宙的人何论雕虫末技。”
“哲学、文学属于极少数智慧而多情的人,是幸福,是享受。”这也就是解答了长久以来的一个问题:理性与感性在各种艺术创作中所起的真正精神作用有何不同,又到来了怎样不同的艺术形式和艺术效果。我喜欢老子的“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这种寄情于恍惚,知真理而不究其竟,只在乎恍惚之间的精神追求。无疑,从老子的精神品格中我们看到的是酒神的狂欢,如果说中国的伦理观是孔孟的,那么艺术观必定会是老庄的。
一种思维,一种情操,来自品行伟大的人,那么这个人本身就是创造者。或曰,思维、情操的创造性,必然伴随着形式的创造性。艺术原理,形式内容,也是一致的。先要本着前人的经验来理解事物,也就是学习,但不是信而好古,要与根据要有源本,以实际的、当时的利弊为校准,判断事物。我想对于任何艺术作品的态度都应借以老子之言“虚其心。致虚极。虚而不屈。”也就是没有成见,没有要求就能以无穷无尽的智慧观照无穷无尽的宇宙万物。”无论什么人物都应有个基本的哲学态度,一个以宇宙为对象的思考基础。一个艺术家并不该局限于某一所谓的专业,中国历来真正的大文豪大艺术家皆是融会贯通的集大成者,万事万物清通、圆通。人从无知到有知,再到无知,才发现,充满好奇的萌初之始有梦想有幻想,到无欲无求的超脱才是真正的圆通。艺术以最少的材料,表呈最多的涵量。一本书,一幅画,一首乐曲,足以感动千万人。
[1]木心讲述,陈丹青笔录.1989-1994文学回忆录.上、下册[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
[2]贡布里希著,范景中译.艺术的故事[M].广西美术出版社2008.
[3]胡作玄译.罗素自传[M].商务印书馆,2002.
[4]王国维.唤大地清华[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5]孔新苗.中西美术比较[M].山东美术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