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与世俗的博弈
——从《怀抱鲜花的女人》看莫言创作的人性抒写

2015-04-11 13:36杜慧琦
商洛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黑狗世俗莫言

杜慧琦

(晋中学院文学院,山西晋中030600)

人性与世俗的博弈
——从《怀抱鲜花的女人》看莫言创作的人性抒写

杜慧琦

(晋中学院文学院,山西晋中030600)

《怀抱鲜花的女人》是莫言在20世纪90年代初创作转型期的作品,在这篇小说中,作者用自己独特的生命感觉塑造了鲜花女人和军人王四两个人物形象,创造了鲜花和黑狗两个独特意象,构建了一个浪漫而诡异的语境,藉此阐释人性的美好和冲动,凸显人性与世俗的博弈。

莫言;鲜花女人;人性;世俗;博弈

纵观莫言三十年的文学创作,“历经了初期的摹仿经典、发展期的实验先锋和成型期的回归民间写作。”[1]我们从中不难发现,他从来没有按照既定的规则来创作,始终处于一种不断摸索、不懈追求艺术完美的过程中,由功利的政治赞美或批判到用生命经验抒写乡土情怀,又后退到现实的民间凡人感受。但是,无论叙事视角如何变迁,他从未动摇过自己“讲故事”的价值取向,他的每一部作品都试图用本色文字发问人性的善恶,拷问世俗道德的真伪。优秀的文学作品只有真正抒写人性才能经得起历史考验。在文学被经济大潮冲击的今天,“莫言获得诺尔奖,可以说为文学重新赢得了尊严。”[2]

《怀抱鲜花的女人》是莫言在20世纪90年代初创作转型期的作品,他自己曾评价这个时期的很多作品是“游戏文字”,可是细细咀嚼这篇文章,却见不到游戏,而更多是独特醒目的着墨,“在脱俗和庸俗两种世界中,作者充分展现人性中的至真、至美的一面,构造了一个区别于传统的爱情故事。”[3]故事发生在雷雨交加的黄昏时分,地点在昏暗的桥洞里,在这个私密性强的时空下,阴暗之中无声无息地冒出个怀捧鲜花的神秘女人,顿时将读者引进亦真亦幻的阅读氛围;军人王四避雨躲到这里,鬼使神差走近这个女人还吻了她,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道德,从而想摆脱鲜花女人,不料女人却如鬼影般不弃不馁追随王四,王四侮辱、伤害甚至几欲致她死地,女人居然无所畏惧,始终面带迷人微笑。世俗中的鲜活女子断然不会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的,除非精神有病患。这不禁使人疑惑其身份,是鬼是神是魔是妖?陷入诡异氛围层层包裹之中,在似烟雾缭绕、似云霓翻腾的虚虚实实间参悟文字的意旨所在。

一、践行人性自由的鲜花女人

鲜花女人一出现就与众不同,从着装到举止行为都显露出脱俗与诡异。她衣着古朴华贵,白网眼流苏披肩,质优墨绿长裙,棕色小牛皮鞋,好似托尔斯泰笔下的贵妇;在大雨磅礴中,抱着一捧红翠妖冶的鲜花,带着一条幽灵般的黑狗,孤身一人站立在黑暗的桥洞中,清秀苍白的脸上一眼的忧伤;桥洞里充斥着无声无息的黑暗,但她似乎不关心黑暗和雨水的冰冷,甚至周边潜在的危险也无所顾虑,如同飘逸清新的鲜荷静静婀娜立于污泥之上。她从哪里来,去向何方,为何只身怀抱鲜花面对阴暗,这一切都像迷雾一样环绕着她年轻俏丽的身躯,无形中几分神秘添加在她身上。鲜花女人没有任何有声的言语,鲜花上的芒刺划得她白皙的胳膊上道道伤痕,但却被她紧紧抱在怀中,仿佛她坚贞捍卫的希望或信念一般,而且面对鲜花她绽放出温柔善良的微笑。当王四搭讪问这问那时,她面带微笑却一言不发,黑狗积极地汪汪吠叫,是代言抑或是防卫,她却不加以干涉;在鲜花和黑狗的陪伴下,在黑暗的包裹下,这个女人周身放射出古灵鬼怪的迷光。

鲜花女人冷艳的美貌,不凡的气质,裸露的肌肤,迷人的微笑仿佛香喷喷的诱饵,对异性极具诱惑力,军人王四这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深深地被这一切吸引,情不自禁地咬上了钩,冒着被狗咬伤的危险靠近了她,茫然无措中吻了她,但很快又回到理性——已是别人未婚夫的现实,迫使他仓皇逃跑;鲜花女人却一反中国传统女性对待爱情的被动矜持,如影随踪地追寻着自己认定的幸福。气急败坏的王四用“打你一炮也不过五十元”的下流语言污辱她,威胁要把她推到池塘里去淹死,还真的拿出刀子指向她,然而,所有的恐吓威逼都没能让女人消失。无奈之下王四抽泣着哀求女人饶了他,男人的眼泪反而更加感动这女人,她爱恋地帮王四擦去泪水,继续无视一切地跟着王四进了车站的男厕所,差点被男人们侵犯。后来恼羞成怒的王四甚至双手掐住她的脖颈,走投无路干脆跃进河里潜伏,那女人也径直向河中走去,全身笼罩在金黄的暮色里,是那般的庄严神圣。

世俗中的人大都认同红颜祸水,会偏执地把鲜花女人误认为“祸水”,可谁又曾想过她有追求自己爱情的权利,王四的靠近和肌肤之亲,向她发出了爱情的信号,她单纯地以为这个男人喜欢她,是她的命中之托,所以她笑得双肩颤抖,本来有的忧伤之情荡然无存。人在极其干渴时得到的一滴水远远比不渴时的一碗水珍贵。王四是真的喜欢也好,假意的逢场作戏也罢,她都怜惜至极,视为珍贵的滴水,不假思索就冒冒失失跟着王四走出了幽暗和孤独。与世俗的女子相比,鲜花女人很无知,没有确定对方身份,没有查清对方家底,没有对未来的保障,她毅然地踏上了艰辛的爱情之路,面对王四恶语相加,人格侮辱,生命威胁,她始终如一默默前行,没有分毫动摇,世俗里有哪个纤弱女子能做到,不问家世不问背景不问未来就坚贞于此情此爱?如今生活中的一些女子找不到绩优股就找潜力股,而像鲜花女人这般纯情的女子在世俗中就要被嘲笑为傻瓜,被排挤到社会秩序的边缘,甚至被斥责为伤风败俗,甚而至于送进精神病院。传统要求做人必须遵守人类历史社会形成的规则,而这些规则中的糟粕如同一条条铁链桎梏了人性的咽喉,把人心灵最深处的纯真埋没,人性只要闪出点火花就立即被扑灭。所以鲜花女人抑或是妖,抑或为魔,但不失人性的真实,她坚定勇敢地面对王四的犹豫和软弱,并身体力行引导王四践行了人性自由。可以说,只有超越世俗世界才能给闪光的人性一点自由。

二、理性与世俗的妥协

女人是爱和繁衍的代表,“女人的爱情之火一旦燃烧起来便很难扑灭,而男人在关键时刻总像受了惊吓的鳖一样,把脖子缩起来,把女性妖魔化,反应男性不敢正视女性力量的强大,体现了男性的懦弱。”[4]女性常常能更直接和勇敢地与现实抗衡去坚持自己的内心;男性更容易在迷失或沉溺本真后迅速回到世俗真实,更愿意妥协世俗,获得理性的生活平静。王四非常明白自己这次回家是为了结婚的,但是半路上出现的怀抱鲜花的女人让他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婚事,忘记了自己的军人身份。这种非理性的冲动是人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欲求,如果不和世俗的道德良知联系,应该是人心中最美的一块绿地。但是人活在社会中,道德、伦理、法律等等无时无刻不在阻扰这块绿地的繁茂。王四在短暂的失去理智后回到现实的世界中来,用理性的眼光重新审视一切,开始懊悔并谴责自己,在心里骂自己是“混蛋”“人渣”,如他自己所说:“……简单回顾了这二十多个小时的经历,痛感到这是一生中最悲惨的一段时光,所谓的黑暗地狱也不过如此了。遭此炼狱般煎熬的根本原因是自己的荒唐。他想自己不应该去吻她,不应该去厕所救她,应该把她从河中救上来,但不应该在桥头鬼迷心窍般地回首,更不应该赶走前来搭救自己的堂弟。”[5]493合乎道德伦理制约的理性指挥王四主动放弃了本我欲望,站在了社会大众认可的范围内。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平静的生活,才能不另类于世俗之人。

男女性别角色在社会环境中定位不同,生存法则曾要求体力强盛的男性去获取食物、搏斗洪水猛兽,相对弱小的女性负责哺育后代、结衣煮食;近年随着女权主义呼声的高涨,女性虽然也在各个领域撑起了半边天,但是体力较弱、孕育子女等客观性别特征不能改变女性的实质性社会角色,中国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并不是毫无科学依据的存在。由于女性承担较少的生存压力,相对思维感性且适当边缘于现实世俗,因而有些女子敢爱敢恨,敢于冲破世俗,甚至为情能牺牲一切;理性思维较强的男性则常常犹豫在世俗和本真之间患得患失,徘徊不前。作家莫言刻意塑造这么一个带有仙气的女人和一个看似软弱的男人,有意用纯洁美好的鲜花装饰女人内心深处的无瑕情愫,表征出女人对王四的挚诚情感灿烂绽放的美艳,正如女人姣好的外貌一样充满不可拒绝的诱惑力;黑狗实际上则是军人王四对于这个女人追求和渴望的内心表现的外延,黑狗周身的黝黑寓意着人内心深处原始而隐秘的欲望,和白花花的阳光形成极大的反差。当王四极力克制住冲动,离开桥洞时,它冲出来咬痛了王四,让王四坍塌在理智面前,促使王四将对女人的艳羡付诸行动;当女人在卫生间里遭遇异性侵犯的时候,黑狗却静悄悄无动于衷,而在王四于心不忍出手救护时黑狗也发起了攻击,人和狗行动的同步性确证了黑狗正是上尉的内心。最终王四和女子相拥而亡,黑狗撕心裂肺的哀号起来,这难道不是王四内心痛苦挣扎的极致吗?作家特意用鲜花和黑狗沟通了感性与理性,联系起世俗存在与人物内心纠结,展露出女人和男人面对俗界与内心欲求不一致时的行为选择,用一种更具有感官冲击力的方式表达出人性渴求与世俗牵绊间的不可调和,某种程度上也揭示了世俗世界的稳固性。

三、生命消逝的悲惨结局

莫言以鬼魂妖媚为叙事主体,非合理性的叙事,构成作品魅惑玄幻的外在审美特征,独特地描摹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社会历史变化,深刻地揭示了芸芸众生在世俗生存中是恪守社会群体道德规则,还是尽情为己所欲的一种尴尬的两难状态。人在欲望海洋中的沉浮漂移,渴盼神往又无奈消长,结果只有两条路,要么被世俗同化,要么追随内心的真实趋向毁灭。女人和王四的纠缠不清博弈着人性和世俗的底线,当他二人同时出现在王四家时,王四的家里乱成一锅粥,老实的父亲恼怒不堪,跌倒在地,被人抬回家中;堂兄拿着冰冷的手铐要铐走女人,善良的母亲下跪哀求女人,未婚妻蔑视地啐在女人脸上,村民们像看铁笼中的猛兽一般,叽叽嘎嘎地怪笑,指指点点地议论……王四近乎崩溃绝望,而鲜花女人越挫越勇,面带神秘的微笑寸步不离王四。当王四被父亲劈头盖脸打得鼻血喷溅时,鲜花女人用舌头温柔地舔去鼻血;当王四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时,她流出蓝色的泪水,最后她拥抱着王四共同走向了死亡。其实王四的父母、未婚妻、堂弟和邻居们正是世俗的伦理道德力量的代表,他们竭尽所能想把失去理性、走出世俗的王四引领回人间正道,……“孽障,你这不知道深浅的东西!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话没有腿跑得比马还快!”“说得轻巧,花了多少钱就别去说了,这丑名要顶几辈子?走到哪儿都让人戳脊梁骨,这人还怎么活?”[5]487父母的数落让王四感到自己在向无底的黑暗深渊坠落,村人们的围观和闲言碎语更具有杀伤力,任凭王四卖力驱赶,久久不舍得离去,他们把王四、女人和狗看作铁笼中的猛兽,无视他人内心尊严和隐私权,肆意侮辱取笑,这正是中国传统社会道德约束的真实写照。在中国世俗的土壤上,全民都有权利蔑视侮辱不道德,美其名曰替天行道,而且这种社会道德舆论根基深厚,常常强大到能湮灭生命意志。

“实事求是地说,当下绝大多数人在‘世俗’之中生活着;世俗几乎成为大多数人生存的必要条件。如果在短时间内抽掉世俗,人们可能无法生存”[6]。人们只有委屈迎合世俗才能获得生存的希望,生存还是死亡在世俗道德面前成了人们的困难抉择。道德卫道士们最终没能阻止住王四内心的非理性因素,上尉最后和鲜花女人共同结束生命,“上尉感到血液冻结了。他疲倦地随着女人倒下去,和女人紧紧搂在一起死去了。……为了分开尸体、人们不得不十分残忍地弄坏了他们的口舌,折断了他们的手指。”[5]495作家莫言在这个别样的世“界里用死亡化解了世俗的矛盾,呈示出理性主流社会压制人性的悲剧性。诚然,人性和世俗有时是同行的,贪婪、惰性、唯利等人性到处充斥在世俗之中,而互助、求真、向善等人性也无处不在。可怕的是人性的具体履行往往和世俗相悖而驰,从而造成人性与世俗的博弈,人性中理性和非理性的较量即是与世俗的抗衡,并且在二者力量的消长中真实、崇高和唯美的人性被头破血流地击败,这就是世界的真实,也是无法改变的悲剧存在。如果我们把怀抱鲜花的女人看作是人性深处的美好,而把王四的未婚妻看作是不得不遵守的社会道德,那么也就不难理解军官王四甘愿与她相拥而死了。对仿佛海市蜃楼的人性美,人们是永远不会停止追求的脚步的,当无法承受环境与内心的不协调而产生的压强时,他们只能死,没有比死更好的选择,至于怎么死,用什么方式,都是次要的,他们活着是痛苦的,唯有死亡能予以解脱,唯有死亡能证明现实世俗再强大终究消逝不了人性真诚的追求,宁死不从是对世俗的无言抗拒。

四、结语

莫言的很多作品常常都表现出这样独特的主观情绪性特征,彰显出其内心对人性和世俗的感知与体验。他能穿透中国传统的叙述情节方式,精湛地把个人的主观想象与现实融合在一起,营造出一个强势的感觉经验世界,或直面、或兴寄地叙写乡土中国血腥的苦难、拨动民族文化最敏感的神经,抨击现实民间的黑暗,直至戳穿人性的沉沦与向善。“人性”抒写成就了莫言作品的内涵价值,使得他的作品弥久芬芳。

[1]黄萍.莫言小说研究述评[J].新世纪论丛,2006(1):171-173.

[2]鱼在洋.用本色文字表达自己对生活的发现——简论姚家明的散文[J].商洛学院学报,2012,26(6):2.

[3]白雨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以《怀抱鲜花的女人》为例[J].文学界:理论版,2012(6):26.

[4]莫言.白棉花[M]//莫言文集:4卷.北京:作家出版社, 1994:548.

[5]莫言.怀抱鲜花的女人[M]//莫言文集:4卷.北京:作家出版社,1994:487-495.

[6]张修林.关于张修林作品《社会和人性的世俗化》的讨论[EB/OL].2008-01-14.http://article.hongxiu.com/ a/2008-1-14/2513751.shtml.

(责任编辑:罗建周)

Human Greed VS Common Customs——The Human Greed in Mo Yan's Novel The Woman with Flowers

DU Hui-qi
(School of literature,Jinzhong University,Jinzhong030600,Shanxi)

The novel,The Woman with Flowers,by Mo Yan in early 1990s,is his transition works. In this novel,the author with his unique sense of feelings to life creates two characters:Flowers Woman and Soldier Si Wang,and two images:Fresh Flowers and Black Dogs.And bring them to a romantic and mysterious context,by doing so it portrays the good of human nature and impulses of them,and highlights the human greedy and common customs conflict.

Mo Yan;Flowers Woman;humanity;common customs;conflict

I206.7

A

1674-0033(2015)01-0041-03

10.13440/j.slxy.1674-0033.2015.01.010

2014-11-20

杜慧琦,女,河北新乐人,硕士,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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