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露中共鞍山市委党校,辽宁 鞍山 114003
鲁迅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
韩露
中共鞍山市委党校,辽宁 鞍山 114003
鲁迅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中的不良现象有所批判,但在整体上持宽容的态度。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内容主要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在封建社会中,由于门第等级的不同,“才子”在追究“佳人”的过程中历尽磨难,最后或者大团圆结局,或者离散悲剧。鲁迅则剖析社会时弊,他认为在那个时代,作品的内容应该立足于唤醒麻木的庸众,而不是在沉浸在儿女私情中悲悲泣泣。
鲁迅;通俗文学;比较
中国现代通俗文学是以都市工商业发展为基础,以趣味性、可读性来满足大众审美需要的商品性文学。“引雅入俗”是中国通俗文学现代性的标志。中国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鲁迅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有不解之缘,并对通俗文学作家、作品、刊物有过评价。鲁迅的作品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又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因此,研究鲁迅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关系是个有价值的课题。
鲁迅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中的不良现象有所批判,但在整体上持宽容的态度。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内容主要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在封建社会中,由于门第等级的不同,“才子”在追究“佳人”的过程中历尽磨难,最后或者大团圆结局,或者离散悲剧。鲁迅则剖析社会时弊,他认为在那个时代,作品的内容应该立足于唤醒麻木的庸众,而不是在沉浸在儿女私情中悲悲泣泣。所以,出于对社会的责任,鲁迅对才子佳人进行了露骨的批评和讽刺,他在《二心集·上海文艺之一瞥》中说:“才子原是多愁多病,要闻鸡生气,见月伤心的。一到上海,又遇见了婊子。去嫖的时候,可以叫十个二十个的年青姑娘聚集在一处,样子很有些像《红楼梦》,于是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贾宝玉;自己是才子,那么婊子当然是佳人,于是才子佳人的书就产生了”。鲁迅把才子说成嫖客,把佳人说成婊子,流露了鲁迅对才子佳人小说内容的不满。这种评价既说出了才子佳人小说的特点,又以讽刺的语气道出了才子佳人小说的空虚与无聊。
鲁迅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刊物有过批评。鲁迅翻阅中国现代通俗文学期刊,并对其采取了鄙薄而宽容的态度。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期刊大致分《小说世界》和红色系列、紫色系列、彩色系列三大群类。红色系列主要有《新声》《红》《红玫瑰》;紫色系列主要有《半月》《紫罗兰》《紫兰花片》;彩色系列则以《珊瑚》为代表。鲁迅当时看了很多通俗文学期刊,并在文章中有所涉及。鲁迅在《书信·致许
广平》中写道:“今天寄到一本《红玫瑰》,陈西滢和凌叔华的照片都登上了,胡适之的诗载于《礼拜六》,他们的像见于《红玫瑰》,时光老人的力量,真能逐渐的显出‘物以类聚’的真实”。鲁迅把陈西滢、凌叔华、胡适之说成“物以类聚”,这既是对这三人的嘲讽,又是对登其照片的刊物的鄙薄。当时的许多通俗刊物是为了取悦老爷太太,而发表一些不疼不痒的文章,以满足其商业性需要。由于它们的不足,才有了后来鲁迅所提倡的文学。
鲁迅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出版界人士有过批评。鲁迅熟知上海一些出版界人士都是“滑头”,他针对出版界人士的浅薄、虚伪、道德缺失,做出了有力的批判。在通信中,他劝戒青年不要往上海的通俗文学期刊上寄稿,理由是上海或北京的收稿,不讲内容,只讲名声,甚至骗取别人的文章作自己的生活费。可见,鲁迅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出版界批评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尽管鲁迅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中的不良现象有过严厉的批评,但从整体上采取的是宽容的态度。这种宽容态度首先表现在鲁迅给母亲购寄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作品。鲁迅在1934年5月致母亲的信中提到曾买张恨水的《金粉世家》和《美人恩》。鲁迅的母亲爱读张恨水等人的小说,他对此并不劝阻,反而经常给母亲购寄通俗文学作品,由此可见,鲁迅对现代通俗文学的宽容。鲁迅的母亲本来不知道鲁迅是个小说家,从别人那才得知自己的儿子鲁迅也写小说,并且写《社戏》等童年的趣事。可是,她读后却觉得没意思,让鲁迅给她寄张恨水的小说。鲁迅尽管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有过批评,但还是经常给母亲买通俗小说,买书和寄书在鲁迅的书信和日记中有过多次记载。
此外,鲁迅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宽容还表现在对文学趣味性的肯定。中国现代通俗小说的最大特点就是趣味性,使人们在茶余饭后得以消遣。鲁迅说:“说到‘趣味’,那是现在确已算一种罪名了,但无论人类底也罢,阶级底也罢,我还希望总有一日弛禁,讲文艺不必定要‘没趣味’”。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不仅具有趣味性,也有一定知识性,它的性质是商业性文学,所以没有像鲁迅文章那样引起人对社会的现实状态和人的生存价值的深思。通俗文学是人们休息时用来娱乐的。通俗文学虽然没有多少积极意义,但在休息时可以用来消遣。鲁迅认为,悲愤者和劳作者是需要休息和高兴的。可见,鲁迅对中国现代通俗文学是接受的。所以,鲁迅对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态度是宽容的。
鲁迅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作家张恨水、宫白羽等有不解之缘。鲁迅与中国现代通俗作家有过相似的经历,并在作品中有所体现。邓友梅先生认为,张恨水是通俗文学大师,鲁迅是纯文学大师,他们两位如双峰对峙,似二水分流。经考证,我们发现鲁迅与张恨水在命运中有几点共同之处。第一、鲁迅与张恨水有相似的人生经历。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曾说自己是从小康人家坠入困顿的。和鲁迅一样,张恨水经历了少年丧父、家道中落的人生打击。相似的人生早年遭遇,使这两位作家在性格上有相通之处,独特的人生视角,使他们的作品有直捣人心的力量。也正因如此,鲁迅与张恨水分别成为了“雅”“俗”文学的集大成者。在婚姻问题上,鲁迅与张恨水都曾经由母亲包办婚姻,而后又对封建婚姻做出了反抗。鲁迅的母亲迫使他与朱安结婚,鲁迅对封建包办婚姻做出了反抗,与许广平自由恋爱。张恨水的母亲安排他娶了徐文淑,但他自幼向往才子佳人的浪漫爱情,后来又自己做主娶了胡秋霞和周淑云。这种人生最初的情绪体验有时也连带着丰富生动的身心感官,鲜活地根植在文艺家的记忆之中。两者相似的早期经验在后来的作品中都有所体现。第二、鲁迅与张恨水曾经都在北京砖塔胡同居住,并且都是多产作家。鲁迅在北京共住过四个地方,1923年8月2日住入砖塔胡同61号。在那里居住的九个多月中,鲁迅校勘了《嵇康集》,编定了《中国小说史略》下卷,并创作了《祝福》
《在酒楼上》《幸福的家庭》和《肥皂》等。张恨水由于经济问题,卖掉了原先的大院子,住进了砖塔胡同43号(现在的95号),直至1967年2月15日去世。一个是精英文学的大师鲁迅,一个是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第一人张恨水,二者分别指引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分流,却有过同一个写作环境,这不得不说是二者的缘分。张恨水和鲁迅都是多产作家,鲁迅一生创作了2000多篇文章,约1000万字,作品几乎涵概了现有的各种文学体裁。张恨水一生创作了中长篇小说120多部,总字数约2000万。从作品的数量和质量上看,鲁迅与张恨水可以称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双子座”。第三、鲁迅与张恨水有相同的悲剧观并在作品中有所表露。在1932年《金粉世家》全部写完之后,张恨水写了一篇序言。在这个序言当中,张恨水说:“人生宇宙间,岂非一玄妙不可捉摸之悲剧乎?”。《金粉世家》不仅是一个爱情的悲剧,也是一个家族的悲剧。《啼笑因缘》的结局也是不圆满的,以女主人公沈凤喜死去,而其他主人公参加抗战收场。鲁迅则认为一切都是中间物。所以他的作品很多也都是悲剧。《祝福》中祥林嫂落魄地死去、《伤逝》中子君与涓生家庭破裂,以子君死亡为结局。这种悲剧意识直接来源于作家的经历。
鲁迅曾经指导并帮助过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作家,影响了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中武侠小说的创作。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作家中,宫白羽是和鲁迅交往最密切的一位。宫白羽原名宫竹心,是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较为有名的武侠小说作家之一。在《鲁迅书信集》1921年7月到1922年2月的信中,致宫竹心的就有七封之多,可见鲁迅与宫竹心频繁的交往。鲁迅推荐宫竹心发表稿件,赠书,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鲁迅对中国现代通俗作家的关心与帮助。鲁迅与宫竹心通信时,宫竹心是一位22岁的破落子弟,当时的宫竹心非常喜欢鲁迅,他在信中写道:“我最喜爱的作家是鲁迅和冰心”。鲁迅对宫竹心也是关爱有加,曾赠送宫竹心《欧洲文学史》和《域外小说集》。鲁迅对宫竹心的武侠小说创作影响巨大,不仅指导他写作手法,鼓励其写作,而且为他的小说斟词酌句,细致入微。宫竹心写完他的《厘捐局》之后寄与鲁迅,鲁迅对作品做出了评价与指导。1921 年8月26日,鲁迅给宫竹心的信中说:“小说已经拜读了,恕我直说,这只是一种sketch(按即速写),还未达到结构较大的小说,但登在日报上的资格,是十足可以有的;而且立意与表现法也并不坏,做下去一定还可以发展。”1939年宫竹心在《话柄》中说“鲁迅先生所给予我的影响很大,尤其是他的文艺论。”宫竹心不断给鲁迅寄稿,鲁迅大都介绍给报刊发表。例如,鲁迅将宫竹心所作《厘捐局》,介绍给日报刊载。鲁迅影响了宫竹心的写作态度和现实主义写法,以至于他后来的《十二金钱镖》等作品都有鲁迅风格。
鲁迅的作品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作品既有差异又有异曲同工之处。在题材与内容上,鲁迅的题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呐喊》和《彷徨》体现了鲁迅“为人生”的启蒙主义创作的宗旨。鲁迅开创了表现农民和知识分子的两大题材。他关注的是“病态社会”中人的精神病苦。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主要以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玄虚奇幻的侠义武功、环环相扣的侦探悬疑等为题材,情节一波三折,不断吸引读者,使读者达到消遣娱乐的目的。鲁迅笔下塑造的人物形象大多是穷困潦倒的,如祥林嫂、阿Q、魏连殳、吕纬甫,在他们身上,涵盖了国民的通病,这些典型形象具有普遍意义。而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中的主人公大都是才貌双全、智勇侠义的传奇人物。如金燕西、樊家树、忍大师、方玉琴。与鲁迅的现实主义不同,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内容是完美主义的、超现实的。鲁迅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都共同表现了“出走”主题。《伤逝》中子君的死和《金粉世家》中冷清秋的避世、白秀珠的离开,都表现了现代女性的觉醒意识。
鲁迅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有不同的写作形式。鲁迅的《呐喊》《彷徨》和《故事新编》都是短篇小说集,鲁迅较为推崇短篇小说。他在《〈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小引》中说:“在巍峨灿烂的巨大的纪念碑底文学之旁,短篇小说也依然有着存在的充足的权利。……虽然细小,所得却更为分明,再以此推及全体,感受遂愈加真实。”可见,鲁迅青睐短篇小说的便捷、精练。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大都是数万字的中长篇。张恨水的《春明外史》约100万字,刘云若的《旧巷斜阳》80多万字。由于是长篇,小说中出场的人物也比鲁迅笔下多。但是,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中的故事不同于中国近代通俗文学的零散,而是都围绕着一个线索展开,这种写作的方式是对鲁迅写作手法的继承。鲁迅着重于“格式特别”,开创了诸多文体。如《狂人日记》是日记体,《头发的故事》是独白体,《长明灯》是对话体,《示众》则是群像体等等。中国现代通俗文学的模式相对僵化,沿袭了中国古典小说的写作习惯,普遍用了章回体。在叙述模式上缺少创新。故事情节的发展也千篇一律。小说往往以社会的变迁和封建家庭的兴衰为背景,以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为线索,最后大团圆结局,或是悲剧收场。
在审美情趣上,鲁迅侧重教育性、启蒙性,而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侧重娱乐性、可读性。鲁迅的作品旨在“唤醒熟睡的人们”,立足于社会现实和民众的麻木,意图改造国民性。鲁迅的目的正是要打破‘瞒和骗’,逼迫读者与他小说的人物,连同作家自己,正视人心、人性的卑污,承受精神的苦行,在灵魂的搅动中发生精神的变化。而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则追求趣味性和可读性,使读者在情感方面得到满足,起到娱乐的功效。难怪鲁迅的母亲不喜欢读鲁迅的作品,却多偏于才子佳人一类的故事。鲁迅作品的读者群是进步青年、知识精英,中国现代通俗文学作品的读者群是市民大众。张恨水的《春明外史》在报上连载了57个月,每天都有许多人阅读,原因是故事情节的较为吸引人。鲁迅的文章冷峻深刻、发人深省,与读者有一种距离。而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则牵动人心,更加贴近读者,所以比鲁迅的文章赢得更多的读者。
此外,鲁迅的讽刺与幽默与中国现代滑稽文学的写作手法颇为相似。中国现代滑稽文学作家大多与文化教育界关系密切,如程瞻庐对知识分子就相当了解。程瞻庐最为熟悉的是知识分子的生活,他的滑稽小说中写得最好的也是反映知识分子生活的作品。他的代表作《茶寮小史》写了一个教育界的蝙蝠派人物张子彝,沽名钓誉,虚伪善变,他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知识分子丑恶的一面。这让人不由地想到鲁迅的《高老夫子》,因为发表了一篇关于整理国史的所谓“脍炙人口”的文章,便自以为是了,实则胸无点墨、虚伪污秽。鲁迅与中国现代通俗文学大家程瞻庐都用了幽默的语言,讽刺了张子蠡、高尔础这一类知识分子卑劣的人格。但是,与鲁迅笔下的知识分子有所不同,程瞻庐忽视了社会对这一阶层的压力,忽视了知识分子可悲又可怜的一面,在思想性上,鲁迅则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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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袁盛勇著.鲁迅:从复古走向启蒙[M].上海三联书店,2006.
[5]赵亚丽.在荆棘路上繁花盛开——中国通俗文学现状初探[J].枣庄学院学报,2012(3).
(责任编辑:宁沈生)
韩露(1984-),女,吉林长春人,中共鞍山市委党校讲师。
2015-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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