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盐道》看李春平小说人物和语言的新变

2015-04-10 15:15李盼盼
关键词:大岭小说语言

李盼盼,郭 梅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1121)

盐,乃百味之首,是人类生存所必需的物质。人们享受着食盐带来的美妙味觉体验,却很少去追问食盐的来路。殊不知,这小小调味品,曾在盐背子们的肩头爬山路、涉险流之后,才走进庖厨并最终与人类的味蕾拥抱。

在消费文化背景下,似乎迎合大众“口味”的东西才能称得上“好”,文学作品也不例外。网络文学、快餐文化铺天盖地袭来,高效、快速地俘获大批追捧者。与之相比,顽强地绽放着蔷薇色艺术之花的纯文学日渐被人冷落。而历史文化题材的文学创作因市场体制的制约和受众群体的萎缩,生存境遇更是艰难。在众神狂欢的魅影诱惑和市场至上的喧嚣鼓荡中,谁愿意接受水穿青石般缓慢的文化浸润呢?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李春平仍然带着强烈的使命感,对秦巴古盐道作着苍凉而优美的文学演绎。其叙事动机的确令人感佩。米兰·昆德拉曾说过:“发现只有小说才能发现的,这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1]4毋庸置疑,在李春平看来,一部秦巴古盐道题材的小说,能具象地展示出秦巴地域的文化精髓和秦巴生民的精神筋骨。而这,就是陕南作家、陕南小说存在的理由。《盐道》以24 万字的篇幅对秦巴古盐道作了全方位,深层次的书写,首次向人们讲述了不为人知的镇坪古盐道的沧桑历史和曾经行进、挣扎在盐道上的盐背子们的苦乐生活。作者依托镇坪盐道这一历史遗迹,以超乎寻常的文学想象,为读者描绘出一幅极具秦巴地域色彩的盐道风俗画卷。

一、人物的新变

小说中的镇坪,其实并不产盐,但境内有长达153 公里的古盐道。据当地人讲,距镇坪县南约45 公里的重庆巫溪县境内有一条大宁河,两岸险峰迭起,河流湍急。北岸峭壁处有一天然洞穴,一股盐泉自洞口奔涌而出,老百姓便用此水埋锅熬盐,并销往周边各地。后产量骤增,盐厂收为官办,名大宁盐厂。镇坪是陕南、鄂西北通往大宁盐厂的唯一通道。镇坪古盐道南起巫溪县大宁盐厂,沿大宁河北上,翻越大巴山主脊鸡心岭后,进入镇坪县的南大门——钟宝镇。运到钟宝镇的盐在此分三路运往各地:一条向东进入湖北竹山、竹溪、房县三地;一条向西运往汉中;最远的一条一路向北贯穿镇坪全境运往安康。镇坪古盐道运出的食盐养育汉中、安康及湖北竹溪、竹山、房县等数以万计的民众长达数千年。

长篇小说《盐道》的故事就发生在清末到民国年间的镇坪盐道上。镇坪县盐背子崔无疾祖上几代都是盐背子,崔家的女人也大都是从盐道上捡来的。盐道自古以来就土匪出没,盗贼众多。年轻时候虎背熊腰的崔无疾从土匪手里抢来了一个巫溪姑娘当老婆,连续生了三个儿子。儿子们长大后子承父业,陆续成为新一代盐背子。大儿子崔大岭同郑娥眉结婚后另立门户。接下来,崔家父子又先后在盐道上捡到孤苦无依的寡妇刘竹儿和刚摆脱被卖窑子命运后陷入恐惧迷茫中的小红姑娘,她们分别做了老二和老三的媳妇。崔无疾为改变子孙命运,挑选小儿子崔小岭去巫溪学端公。聪颖机智的崔小岭颇受师傅李兆祥赏识。在一次念咒语的巫术活动中,李兆祥笃信咒语能救人,也能咒死土匪,崔小岭表示怀疑,因此激怒师傅被逐出师门。为验证咒语的功效,崔小岭孤身一人前往鸡心岭的土匪窝查验师傅的咒语是否奏效,却见土匪个个生龙活虎。同时意外发现大哥崔大岭竟然是伪装成盐背子的土匪,甚至还做了土匪头子邱老五的助手,这一事实让一向很有声望的崔家颜面尽失。剿匪队面对隐匿山洞的土匪无计可施。崔无疾最终帮助剿匪队用辣椒把众土匪连同自己的大儿子崔大岭熏死在岩洞中……整个故事由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串接,整个盐道的故事就是背盐人的故事,他们用自己背盐路上的悲喜故事向我们呈现出劳苦大众的歌哭哀乐。

苏珊·朗格在《艺术问题》中提到:“一个艺术家表现的是情感,但并不是像一个大发牢骚的政治家或是像一个正在大哭或大笑的儿童所表现出来的情感。艺术家将那些正常人看来混乱不整和隐蔽的现实变成了可见的形式,这就是将主观领域客观化的过程。”[2]25一部《盐道》充溢着李春平对秦巴故土深沉的情感,而盐道就是传导这种情感的最佳媒介。自古以来,盐道多凶险,不仅有大自然制造的种种险阻,还有土匪的杀人越货。在缺吃少穿的年月里,关于盐道的奇闻异事层出不穷,有些传闻也不免荒诞离谱,而作者描绘镇坪盐道的视角始终是忠于历史的。他查阅了《中国盐业史》、《巫溪盐业史》、《抗战中的中国盐业》等诸多著作,为文本构建起一个清晰而真实的历史背景。然后是对民间关于古盐道的传说进行筛检、加工,努力使小说叙事契合历史记忆和民间想象。

人物形象对小说创作的成败至关重要。真正的小说关心的是人,作家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来帮助读者认识社会、认识自己。黑格尔指出:“艺术的形式就是诉诸感官的形象。”[3]87而艺术形象并不只代表它自己,“而是要显现出一种内在的生气、情感、灵魂、风骨和精神。”[3]24可以说,在黑格尔看来,人物性格是艺术美的核心。在《盐道》中,崔大岭、崔小岭第一次出场就像惊鸿一瞥,读者对他们的印象是模糊的。这两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是从父亲崔无疾带领他们弟兄三人趁残秋将尽,决定抓紧时间背最后一次盐的过程中露出端倪的。小岭18 岁,虽已成年,但因没有多少社会阅历,不免孩子气十足,在一群历经岁月磨砺的盐背子中间,这个小伙子显得顽皮和可爱。背盐路上崔无疾在老刘面前再次提起自己独身斗豹的英雄事迹,这个在家待遇偏优的小儿子抖着机灵,在父亲激昂述说的空当儿插句逗趣话,甚至问起了父亲“当年是不是在这地方抢的我妈?”遭到父亲训斥后,他好似恍然大悟般懒懒接话:“噢,是救我妈救我妈。她本来不是我妈,救了她,就成了我妈了。”[4]14他的聪明顽劣由此可见一斑。但接下来的情节发展却说明他仍然只是个孩子。“他们开始抹黑走路,气温骤然降低,大风快速涌动,崔小岭的身子阵阵紧缩,有点害怕……始终跟在爹爹的屁股后面,牵着他的衣服后摆……”[4]15可以说,在经历娶妻生子、外出学艺之后,崔小岭才逐渐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同时,在崔小岭身上也体现出性格的多样性。他是一个单纯痴憨、怯弱内向的小伙,但在有的时候,他又强烈地表现出不同于父兄的独立甚至是执拗。比如,学巫术并希望以此为混饭行当的他却不相信咒语能咒死土匪,不惜跟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傅闹翻。就算王国江夫妇苦心相劝,也不能阻止他亲自去鸡心岭的土匪窝查验咒语的功效。从文本深层结构来看,崔小岭对巫术的功能产生怀疑,其实是他在精神上试图挣脱蒙昧枷锁的信号。

崔大岭这个人物形象的性格充满着矛盾性。一开始的他是以大哥的形象出现,在背盐路上照顾兄弟。在铺天盖地的雪天,用自己的热胸膛救助刘竹儿的孩子,回天乏力后又不忍心告知孩子已死去。这些极具温情的场景,都说明他的本性是善良的。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摆脱沦为匪首的命运。我们可以借鉴马克思主义文艺美学中典型环境与典型人物之间关系的理论来论证崔大岭形象演变的“合理性”:崔大岭一类的盐背子干的是牛马活,挣的是血汗钱,是最底层的劳动者,但其牛马般的劳动有时还不能满足其最基本的温饱需求。对于盐背子们苦难的生存境遇,小说也有描述:“盐行是官府严格管理的专营商行,盐背子所背的盐就是卖给盐行,盐行纳税后就算合法经营,就可以对外出售了。盐税一重,盐价就贵,赚钱最多的就是盐行和官府,最苦的是盐背子,他们挣的是血汗钱。”[4]229社会环境如此,自然环境更是恶劣。入冬时的茫茫雪道上,被冻死的盐背子的尸骨挂在树枝上。曝尸荒野,何等凄惨!在残酷的生存面前,对生命的尊重也是有限的:有些失踪了盐背子的家庭“不去寻,只打听。”打听不到,也就罢了。这样听来似乎冷血绝情,但是生活还要继续,要保存体力“留住青山”——饥肠辘辘,筋疲力尽入山寻找只是多添条人命罢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嫌背盐太苦”的崔大岭最终做了父亲最痛恨的事情——当土匪。崔无疾年轻时是块做山大王的料,但“他不希望做山大王,他看不起他们的野蛮,看不起他们的匪气,看不起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法无天地豪取强夺。”[4]237可他的儿子打破了他的坚守,而且很彻底。事实上,崔大岭的选择也充满了无奈,他明知这样的选择不被世人接纳,却仍义无反顾,绝不回头。他虽给自己立了规矩:劫富济贫,盐背子不抢,对妇女、老人绝不下手。但手上还是留下血债。以结束他人性命换取物质财富的方式固然是罪恶的,但在当时的环境下很难让人直接把崔大岭定性为十恶不赦的坏人。土匪身份已经完全暴露的崔大岭,平生中第一次在父亲面前用怒吼的声腔为自己辩护:“我凭啥就对不起祖宗了?……把盐背子当英雄了?……史书上记载过盐背子吗?盐背子都是下贱人,都是低人一等的人!”[4]229这番凝结着血泪和悲愤的呐喊,是崔大岭对命运和世道的控诉,但也的确散发着瘆人的血腥气味。在黑暗、蛮力和罪恶中彰显所谓的生的尊严,这既是性格的悲剧更是社会的悲剧。小说最后,站在传统的忠孝仁义的立场上,崔无疾毅然决然地把大儿子送至冥间。崔无疾和崔大岭之间的冲突,既是传统家庭伦理范畴中一幕惨烈的血亲悲剧,也是传统宗法社会向现代公民社会转型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文化悲剧。

就人物形象的审美价值而言,崔大岭的形象是《盐道》形象群中最具精神深度和个性色彩的一位。崔大岭身上流露出的黑白兼有、非善非恶这一杂色化的伦理特质,与李春平之前创作的长篇成名作《上海是个滩》中塑造的一个个具有鲜明改革浪潮特色的现实人物形象相比,更富有秦巴地区特有的文化底蕴。《上海是个滩》中无论是放弃原有安稳生活的历史学者李昂本,还是以45 岁的年龄告别自己省政府城建厅处长位子独自闯荡上海滩的王主任,抑或是因与校长赌气而来到沪上的大宋,作者在描摹刻画这些人物形象时更多的是将他们放入故事中,让读者的思绪在一个连贯的故事中去认识人物,进而去揣摩人物,体会人物和事件背后隐藏的深意。而《盐道》对人物的刻画与承载千年历史积淀的文化背景密不可分。如盐背子中的新生力量大岭和小岭,在艰难又复杂的环境之下做出的命运抉择,也因当时社会条件及历来舆论对盐背子有害无益等方面的影响,呈现出天差地别的结果。而崔大岭憨厚老实与疯狂弑血的双重形象也与当时沿袭下的文化渊源密不可分。可以说,这样的人物刻画不仅丰富了《盐道》人物形象的文化意蕴,也体现出李春平在小说人物塑造方面的新思考、新探索。

二、语言的新变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叙事中的每一种语言都能投射出本民族、本地域社会历史文化方面的关键信息。小说语言可分为叙述语言与人物语言。《盐道》以个性化、生活化的陕南方言作为叙事语言,为我们描绘出一幅秦巴古盐道的历史风俗画卷;而小说中的人物语言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充分体现了不同人物的性格和做派。与作者之前描述上海官场生活小说的语言相比,《盐道》中的语言不再是作者曾经耳濡目染甚至有过切身体会的现实生活中的语言,而是结合历史背景对盐背子的生活状态作艺术的书写与展示,更偏重于平和的、动态式地描写,书中为数不少的场景描写均是动态感十足。而在人物语言的设置方面,作者在普通话的基础上加入了川陕边界的方言,十分贴近人物生活,放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中平添了不少朴素感。

1.叙述语言

《盐道》的叙述语言朴实通俗,书写自如,颇具画面感。景物描写是小说中出现频率较高的叙述场景,而作者在这一方面所操作的语言也独具风格。如开篇的景物描写:

清朝末年,一代王朝快要过气的特殊时段,秋天声色俱厉地走到了尽头,看不到树树皆秋色的宜人景象。大地一片苍茫,山河暮霭沉沉。大巴山的秋天是分期分批进入的,通常是一半春色一半秋。在同一座山上,上半身还是碧绿,下半身就泛黄了。[4]1

用厚重的笔调描写暮色中的大巴山,或多或少有些象征的意味,景物描写整体呈现出一种灰黄色调,强烈地传达出一个王朝即将寿终正寝的沉闷气息。

崔小岭决定学端公的那个夜晚的景色描写也很经典:

大宁厂在大雪中进入了一个凄迷的夜晚。崔家父子第一次看到这种新鲜而古怪的景致。……天空是模糊的,大地是模糊的,铺子是模糊的,每个行人脸上都让黑夜盖上了一层薄雾的面纱,朦胧成了夜晚的主调。……全世界都是下雪的声音,细细听来却又悄无声息。大片的雪花撑满了天地之间的巨大罅隙。[4]100

崔无疾让崔小岭学木匠和端公的决定是为了改变小儿子的生活方式甚至是命运,但未来不可预测,那些闪闪发光的念头如同空中如絮的雪花,是那样的迷蒙混沌。

小说中景物描写也会赋予叙述对象某种新的内涵。下面有一段关于幺店子的描写就别有意味:

盐道上的幺店子一般都建在深涧河谷,旁边是悠悠盐道,前面是潺潺流水,后面是磅礴大山,四周是翠绿掩映的树丛、竹林或叫不上名字的藤蔓。即使四周没有树丛或竹林,那也是一片片疯狂茂盛的野草,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地张扬着它们的生命力。幺店子就匍伏在这些杂乱无章的环境中,灰头土脸地露出半截身子来,同时也露出它们的欲望与期待。[4]138

无过多繁复技巧,近乎铺陈,但写出了幺店子暧昧不清又分外撩人的特点。

在小说世界中要展示一个地域的独特文化,除了风俗描写,地方语言即方言的展示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方言是记录一方文化和历史播迁的最可靠、最有效的载体。《盐道》在人物语言方面最突出的特点是生活化和富有地域特色。小说中的镇坪县位于陕西、湖北、四川三省交界之处,地方方言别具风味。同时,对于长期生活在闭塞、蛮荒的秦巴乡野世界,往来于陕南和鄂西北之间,祖祖辈辈干着背盐营生的盐背子们来说,跟他们的身份和生活经历最相称的语言就是陕南一带巴楚毗邻区域的方言俗语。把巴楚方言融入叙述语言之中,有助于凸显出小说中的人和物独特的地域文化魅力。如“盐背子”的称呼就出自巴楚方言,是巴山一带底层民众对背盐人的称呼。巫溪民间称暗娼为“幺妹子”,称煮盐经营者为“灶客”等这些具有浓郁陕南地域文化特色的方言在小说中也反复出现,在人物形象塑造和情感交流表达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例如,小说对盐背子专门食用的“盐背子饭”的特点有比较详细的描述:

它必须具有干爽,存放长久不变质,耐得住饥饿,便于携带等特点。盐背子饭用苞谷面做成,先用蒸笼蒸熟,然后加上佐料,再用铁锅炒干。炒好后的饭色泽金黄,酥软可口。[4]39

读到这里,读者已经把对秦巴盐道苍茫岁月的追忆和想象转换为一种甜中带苦的味觉体验。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盐道》自觉采撷和借鉴了巴楚地区的情歌,从而使小说文本带有一种诗意化的色彩,承载并传达出一种蓄积着悲悯和深沉的民间情怀。巴楚地区民性朴实,风情率真,男女老少都能轻松对歌:盐背子背盐路上疲累时吼起山歌,跟远处的背盐人相互应和,调子或轻快、或粗犷,既减轻了劳作疲乏又愉悦身心;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要唱着山歌,纤手揽客,歌词多甜腻贴心,妖娆迷人。妇人送夫背盐要唱:“送郎送到大路边,巫咸国里去背盐。奴知路上多艰险,不知何时把家还。晚上搂着空枕头,想到小郎心里酸。”[4]84这是巴楚区域流传久远的一支情歌。一唱三叹,歌唱者不时落泪语塞,听得盐背子们心神凄惶、悲愁缠结,简直就是一出现代版的“长亭送别”。

情歌记录了山野儿女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照亮了山民精神世界中最私密、最活跃的区域。同时,“情歌在抒情基调及情感质地上悲喜交融、雅俗共赏、庄谐杂出、荤素并陈,它从艰难的生存挣扎中提炼出芬芳的诗意,舒缓了跋涉劳作在山岭荆棘间的民众的生命焦渴。”[5]41嵌缀于小说文本叙述中的巴楚情歌,充分体现了地域文化生态对文学的影响。

2.人物语言

小说人物语言受人物身份和个性的限制。例如,由于崔无疾阅历广、见识多,所以他更多的时候是以乡土世界中的引路人、教导者的形象出现在读者眼前。有了自小在盐道上的摸爬滚打,崔无疾自己总结了一套讲话处事的“崔氏理论”,并在日常生活中非常重视向儿子们传导这套理论。使人印象颇深的是,他对家人的训诫、对世事的论述,多是朴素而深刻的。他叮嘱崔小岭要懂事,他给懂事下了个定义:“懂事就是手上会做事,心里会装事,眼里会来事。”[4]39崔小岭和小红的婚事,崔张氏担忧没有媒人不算明媒正娶,还是崔无疾有魄力,大手一挥,成就了儿子的姻缘:“要外面媒人做啥样子?我们就是媒人。规矩能立就能破,讨婆娘又不是断案子,要那么多规矩球用!”[4]74武昌起义后“革命”浪潮席卷大江南北,当大家都在热议改朝换代时,崔无疾表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冷静:“多少次改朝换代又能怎样,你盐背子还能换成金背子!告诉你,盐背子的命里只有盐。朝代变了,不关你我的事。”[4]138在崔无疾看来,王朝更替只是天道循坏,永远都是“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台”,而底层老百姓在王朝的走马换灯中却只能关注一个永恒的命题——怎样活下去?!我们无需给崔无疾的历史观、生存观扣上虚无主义或唯心主义之类的帽子,事实上,身处底层、遭逢乱世的他代表的是乡野世界中一种罕见的、使人钦佩的智慧。极具个性色彩的语言描写为读者勾勒出一个历尽沧桑、洞明世事的盐背子形象。

结语

《盐道》体现出了两个方面的突出特征。一是题材重大,在秦巴历史文化变迁中有着特殊地位和价值的盐道生活、盐道文化首次在中国当代文学叙事中得到了全面而具象的呈现,这对秦巴地区的历史文化及社会转型研究将产生推动效应;二是转型成功,通过搜掘扒梳、融汇整合秦巴地区重大的历史文化素材,精心建构秦巴特别是陕南在文学叙事中的地域形象,李春平在陕西乃至中国当代以来的乡土历史叙事中为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诚如著名评论家雷达先生所总结的:“这部小说还原了镇坪古盐道上跋涉者的风采,写出了传统美德的光亮,达到了一定的审美高度,是一部具有纯正精神指向和历史文化内蕴的佳作。”[6]可以说,《盐道》的出版标志着昔日的官场作家李春平开始决心把自己的文学之根扎在故土之上,拉开了李春平在小说创作道路上实施自我突围的序幕。

[1]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北京:生活·读书·三联书店,1992.

[2]苏珊·朗格.艺术问题[M].滕守尧,等,译.南京:南京出版社,2006.

[3]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4]李春平.盐道[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

[5]杨明贵.论紫阳情歌的情感样态及文化功能[J].安康学院学报,2014(1):41.

[6]雷达.大道至简——长篇小说《盐道》的文化情怀[N].光明日报,2014-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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