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主义角度探讨京剧剧目的英译——以杨贵妃和虞姬为例

张琳琳

（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从女性主义角度探讨京剧剧目的英译——以杨贵妃和虞姬为例

张琳琳

（沈阳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沈阳110034）

京剧《贵妃醉酒》和《霸王别姬》为梅派经典剧目。目前比较固定的英译分别为The Drunken Imperial Concubine和Farewellto my Concubine.从女性主义对翻译的影响来看，Concubine是对杨贵妃和虞姬的歧视，以上两种翻译均有不妥之处，从中可以看出中国文学翻译中女性视角的缺失。

霸王别姬；贵妃醉酒；女性主义；Concubine

《贵妃醉酒》又名《百花亭》，讲述了贵妃杨玉环因唐明皇失约在百花亭失意自饮的故事。在2009年孙萍主编的《京剧中国》（中国旅游出版社出版）和2011年莫丽云主编的双语图书《京剧》（时代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出版）中该剧均被译为The Drunken Imperial Concubine，意思是“喝醉的皇帝妃子”。这也是该剧目前比较固定的英译。《霸王别姬》又名《乌江自刎》《十面埋伏》等，是梅派又一经典剧目，讲述一代枭雄项羽被困垓下大势已去时与妃子虞姬作别，虞姬舞剑后自刎的故事。1993年陈凯歌执导的以京剧戏班和京剧舞台为背景的电影《霸王别姬》将片名译为Farewell to my Concubine，法语版译为Adieu ma Concubine，意为“与我的情人永别”。《京剧》和《京剧中国》中也采用了该译文。笔者认为，以上两个剧目的英文翻译都值得商榷。

一、“贵妃”与“concubine”

以上所引《贵妃醉酒》的译文中有两处不妥。其一是剧目英译中对“贵妃”的翻译使用了“concubine”一词。朗文现代英语词典（外研社，2009）对“concubine”做如下解释：a woman in the past wholived with and had sexwith a man who already have a wife or wives，but who was socially less important than the wives.（旧时与已有妻子的男性同居并保持性关系的女性，其社会地位低于该男子的妻子）牛津英语字典（牛津大学出版社，2009）的定义是：a woman who conhabits with a man without being his wife；a kept mistress.（与男子同居却没有婚姻关系的女子，情妇）不列颠百科（Anonymous Nabu Press，2010）中指出：“concubine”一词源于拉丁语con（with）和cubare（to lie）.由这两个词根可见，该词具有“苟合”“偷情”的含义。在古罗马，情妇（concubina）通常是因社会地位低微而无法结婚的女性，存在前提是不对一个家庭宗教和法律意义上的完整构成威胁。情妇的身份将被刻在其墓碑上。（...most often a woman whose lower？social status？was an obstacle to marriage. Concubinage was“tolerated to the degree that it did not threaten the religious and legal integrity of the family”.？...the title was often inscribed on tombstones.）（wikipeida）在古希腊，法律规定如果一个人被发现与其情妇生子并予其自由，可被处死。因此当时情妇所生子女不具有公民权。（Lawprescribed that a man could kill another man caught with his concubine for the production of free children，which suggests that a concubine's children were not granted citizenship）（wikipeida）在中世纪欧洲，贵族和君主拥有情妇成为一种传统。如路易十四、路易十五多有情妇，然而她们和“妃子”是不同的。首先这些情妇很多是有夫之妇，或者出身风尘。如路易十五最后一个情妇杜芭丽伯爵夫人曾混迹于青楼，带给她爵位称号的丈夫只存在于买来的婚书之中。（斯蒂芬·茨威格，2009:22）另外，作为情妇由于在婚姻中没有合法身份，她们的地位非常低微，而且经常遭到抛弃。如路易十四前后有十几个情妇，下场大多悲惨。在抛弃路易斯·德·拉瓦里埃时，路易十四用一块领地就把他们的关系打发了，而这块领地几乎不能带来任何收入……虽然她与路易十四保持了很久的关系，但却无法指望从这种关系中获得任何好处……这就是路易十四对遭到遗弃的情妇所采取的轻蔑举动。对于路易十四而言，在未来的岁月里，诸如此类的举动将成为家常便饭。（安东尼·列维，2011：286-287）以下例句来自BNC语料库中“concubine”一词在现代英语里的应用：

1.Rostov sorted through the physical descriptions which Burun had supplied of the principal members of the court and knewthat he was addressing Va'na Khatun，once a slave and？concubine，but now the wife of Arjun and grandmother to the wife ofBurun'sown son Jotan.'

2.Hedrankunsteadily.HewastheelderbrotherofBurun's father，thesonofa？concubine，neveracknowledgedasheir.

3.You're famous all over the Far East，so a story about how you kept a secret？concubine？in Taipei should be worth quite a bit.'Except that you'dnever expose yourselflike that.'

4.It had been longsince he had asked her mother toshare his bed，and for some time nowhis favourite had been a young Khabiri？concubine，amonth younger than shewasherself.

5.Doreen，loyal to her role of？concubine，had tried to cheer himup bysayingthat it had never been sogood.

6.He was taken to meet her，for she was a famous character:the？concubine？of Kit Everard，she had redeemed the savageryofher people.

由以上资料可见，“concubine”文化语境上对应的汉语词汇应该是“侍妾”，或者“情妇”，其文化内涵强调的是其社会地位低下、出身低微、身份隐晦或不被法律和公众舆论所承认。而同时代跨越太平洋的中国，后妃的概念截然不同。首先中国历代皇帝的后宫对身世背景有严格要求，大多出自官宦名门。其次她们是皇帝合法的妻子。虽然中国古代皇帝妻子数量众多，但等级分明，地位合法，甚至去世都要葬在皇陵指定的位置。《贵妃醉酒》的“贵妃”译为“concubine”是考虑其不是正妻，但她绝不等同于“情妇”。杨玉环的地位在当时是非常尊崇的。《旧唐书》中《后妃传》所载：“不期岁，礼遇如惠妃……宫中呼为娘子，礼数实同皇后。”（刘，1975:261）另外，杨贵妃被称为中国“四大美女”之一，形象深入人心。在京剧《贵妃醉酒》中梅兰芳所塑造的杨玉环忧郁多情而不失雍容华贵，“concubine”所表达的文化形象明显与之相去甚远。对不了解中国文化的译入语读者，看到这样的剧目译文可能先入为主认为女主角是地位轻微甚至是破坏家庭的“红颜祸水”，结果就是将对剧中人物起到抹黑的消极效果。

另一处与原文不符的译法是将《贵妃醉酒》的“醉”译为“drunken”。“醉”看似别无他译，但在这个剧目翻译里不宜使用。梅葆玖在戏曲频道电视访谈中谈到梅兰芳在《贵妃醉酒》中“卧鱼”的动作设计时说：“杨贵妃即使是醉了，也是优雅的，高贵的。”这部戏里的舞蹈成分很多，梅兰芳每个动作都追求造型之美，把杨贵妃演得既美艳娇柔，又仪态端庄，雍容华贵。（莫丽云，2011:157）而“drunken”一词在英文中所表达的意象是意识混沌，丑态百出，尤指酗酒之人的醉态。同样玷污了《贵妃醉酒》所塑造的美丽形象。那么这个剧目英译呢？目前《贵妃醉酒》还没有其他流传较广的译文。笔者认为，或可避开“醉酒”一词，将剧目译为“The Melancholy Yang Yuhuan”（失意的杨玉环）或者依《百花亭》译为“Flowery Pavilion”.如此英译或于原文内容有所失，笔者也期待更佳译文出现。

二、《霸王别姬》英译探讨

以上“贵妃”译文固然不妥，无独有偶的是另一出梅派传统剧目《霸王别姬》的翻译也取同样方法使用了“concubine”一词。关于项羽和虞姬的故事，汉代《楚汉春秋》有所载：“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史记·项羽本纪》也有关于虞姬的记载：“有美人名虞，常幸从……歌数阙，美人和之。”

除了流传较广的“Farewell to my Concubin”之外，《霸王别姬》目前还有以下译文：

1.The Conqueror/King/General Parts with His Favorate

2.Farewell toMyLove

3.DoomofChu Kingdom

译文1的“part”是分别的意思。从剧目的内容看，首先项羽和虞姬的分离是生死离别，因此取“farewell”更贴近。另外，剧中虞姬为了免除项羽的后顾之忧，舞剑后自刎，因此确切地说剧目的意思是“姬别霸王”。译文1与之不符。译文3则选择避开原文进行意译。然而译文“楚国的覆灭”与剧目内容并不相符。《霸王别姬》主要描写项羽在大势已去时与妃子虞姬作别的故事，没有过多涉及楚汉相争的情节。因此剧目翻译为“楚国的覆灭”过于宽泛。译文2“Farewell to My Love”（永别吾爱）中又缺失了“霸王”。笔者认为，要译出“霸王”一词极难，这是由项羽的独特身份决定的。项羽自称“西楚霸王”，为楚地的实际统治者，但秦二世被推翻后楚名义上的君主是楚怀王，项羽兵败后汉王刘邦统一中原，为汉高祖。因此“霸王”译为“The Conqueror”“the King”或者“the General”似乎都不妥当。译文2“Farewell to My Love”避开直译“霸王”是可取的，“吾爱”可指项羽，也可指虞姬。译文也指明了剧目的内容：霸王与虞姬的作别。

三、从女性主义角度看翻译中“concubine”的使用

女性主义翻译理论崛起于“文化转向”大潮的兴起。现代女性主义起源于美国，经历两次重大发展阶段。一是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主要目的是争取女性权益。从20世纪70年代起，女性主义进入第二个发展阶段，开始关注性别差异和女性的独特性，分析父权制、家庭、性关系、性别分工等概念。

（一）女性主义对翻译的影响

长期以来，翻译的隐喻一直与对女性的贬低和歧视联系在一起。如“忠实则不美，美丽则不忠”的论断，不仅对翻译而言是荒谬的，对女性更是一种侮辱。翻译批评家评翻译就像七大姑八大姨们评论邻家媳妇不守妇道，即忠与不忠。翻译被千百年来的父权意识形态粗暴地贬低女性到从属地位，无端地受到了不白之冤。（王东风，2003: 16）女性主义者严正质疑长期以来把翻译置于女性化的低等的字眼，主张重新认识译者作为翻译主体的身份和作为双重作者的责任，一起终结传统议论中将译本的地位等同于女性的从属地位的理解。（徐来，2004）译者的主体性从来很少关注译者的性别，默认译者为男性。女性主义翻译认为翻译中的“差异”是积极而非消极的因素，译者应该充分发挥译者的主体性，对原文进行改造、操纵甚至占有。因此，女性主义翻译研究主要致力于关注女性的存在，将性别意识植入翻译的理念之中以及从语言上解构原文本，消除男性中心主义，消除性别歧视。最重要的是，她们提出新的翻译策略和翻译标准，以“增补”（supplimenting）“加写前言和脚注”（prefacing）和“劫持”（hijacking）等方式进行“重写”。通过“重写”实现翻译的创造性叛逆和体现译者的主体性。女性翻译理论认为，翻译时译者传达、重写、操纵一个文本，使该文本适用于第二语言的公众的语际转换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译者可以——甚至应该——利用第二语言，作为文化干预的手段，在概念层面、句法层面和术语层面对原文的支配性表述进行改变，这就是“重写”。（徐来，2004）“重写”方式中争议最大的一点就是“劫持”。所谓“劫持”，就是操纵原文中那些不符合女性主义要求的词句并在译文中改写。对词汇“劫持”往往是使用女性主义者创造的新词，如“chairperson”“sexual harassment”等女性主义新词汇几乎均已被广泛接受。

虽然女性主义成功地颠覆了以结构主义为基础的传统议论，提高了译者和译作的地位，（张景华，2004）但很多观点过于激进，并把颠覆传统议论作为终极目标，把非理性作为理性，为了实现政治目的，过于强调翻译中对语言的操控和译者的干预，因而在某种程度上偏离甚至歪曲了翻译活动的本质。因此女性主义翻译应该从理性出发，翻译活动应本着尊重原文本的基本原则，才能真正有效实现其提高女性地位的政治目的。

（二）从“concubine”的使用看中国文学翻译女性主义的缺失

目前中国文学翻译中出现的“妃”“妾”“姨太太”等词汇基本均译为“concubine”.例句如下：

1.姨太太厉声说，突然回过脸来对着冯云卿，凶恶地瞪出了一双小眼睛。《子夜》

snapped the？concubine，jerking her head sharply round and glaring at Feng Yun-ching，her beady eyes ablaze with fury.

2.今天老太爷吩咐说，要送你到冯家去，给冯老太爷做妾。《家》

Today，Venerable Master Kao instructed me to=send you to the Feng family.You are going to be the？concubine？of the Venerable Master Feng.

3.“我说呢，姨妈知道你二爷来了，忽喇巴的反打发个房里人来了。”《红楼梦》

I was wondering why Aunt Xue should suddenly send a？concubine？here when she knewthat your master was back.

之前讨论过“concubine”一词对女性的贬低。然而翻译家们在翻译时显然不假思索地将从皇帝妃子到地主妾室的女性一律称为“concubine”.而这些作品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很多极具独立抗争的精神，如《家》中的鸣凤，《红楼梦》中的香菱，她们命运多舛，被迫成为封建婚姻的附属品，更不会想到在另一个文本中被冠以“情妇”这样的称谓。这至少说明一点：在中国文学对外传播中，很多原作中的女性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翻译中女性视角是缺失的。所谓女性视角，即用女性意识、女性经验关照作品，包括一套与男性迥异的阅读和写作标准。（刘军平：2004）从古代封建主义社会到近代半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上，中国女性一直隶属于被规范、被书写、被操纵的角色。直到今天，长期的男尊女卑思想熏染下的中国文化已将女性的形象固化。因此，她们的人生“被书写”到文学作品中，又“被翻译”为另外一种语言。女性既从来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更不能左右自己在原文本和译本中的形象。在这种情况下，文学作品翻译中女性视角的缺失是难以避免的。即使女性主义方兴未艾的今天，中国文学界和翻译界似乎并不为所动。而西方女性主义翻译理论也没有对东方女性有所照拂。相反，斯皮瓦克指出，西方女性主义译者为了迎合西方世界而在对第三世界的女性作品的翻译中，抹杀了第三世界女性的声音和身影，剥夺了她们被听到和被看到的权利，因而是对非西方世界的一种新的殖民。（spivak，1992）卢玉玲（2004）认为，西方文学作品与“第三世界”女性作品的翻译文本间存在错误的表述，主要的倾向是：将西方女性美化，将东方女性弱化和丑化。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者之所以将目光投向“第三世界”妇女，主要是为突出和为自己的理论铺平道路。看来，女性主义翻译理论必须和中国的翻译实践相结合，才能真正书写“她们自己的文学”。比如对“妃子”“妾”“姨太太”等词汇进行“重写”时，“imperial lady”“second queen”“lesser wife”“second wife”甚至另造生词等译法都可以考虑。另外，女性主义翻译理论的实践者不一定都是女性翻译家，应该得到翻译界的共同认识和努力实践。

结语

杨妃与玄宗的故事已成历史，一夫多妻制在大多数文明国家也不再合法，“concubine”一词大概也也将渐渐退出语料库。然而男权主义、男性话语仍然以其他的方式存在。女性主义翻译观有时“矫枉过正”，但其实质正是希望通过强调语言的政治性，达到提高女性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的目的。（张景华，2004）我们能做的是在翻译中投放更多的女性视角，给予女性应有的尊重，不贬低、侮辱女性，不丑化女性形象。只有我们不再“集体无意识”地默认对女性的贬低和歧视，我们的社会才将进入不再需要女性主义的时代。

［1］许祥麟.京剧剧目概览［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3.

［2］莫丽芸.京剧［M］.北京:时代出版社，2011.

［3］孙萍.京剧中国［M］.北京：中国旅游出版社，2009.

［4］斯蒂芬·茨威格.在革命的断头台上［M］.太原：希望出版社，2009.

［5］安东尼·列维.路易十四［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7］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9.

［8］王东风.一只看不见的手——论意识形态对翻译实践的操纵［J］.中国翻译，2003（5）：16-23.

［9］徐来.在女性的名义下“重写”［J］.中国翻译，2004（4）:16-19.

［10］张景华.女性主义对传统译论的颠覆及其局限性［J］.中国翻译，2004（4）:20-25.

［11］刘军平.女性主义翻译理论研究的中西话语［J］.中国翻译，2004（4）:3-9.

［12］卢玉玲.是谁的声音在言说？——论“他者”在西方女性主义研究中的流通［J］.中国比较文学，2004（4）.

【责任编辑杨抱朴】

H315.9

A

1674-5450（2015）01-0168-03

2014-10-16

张琳琳，女，辽宁辽阳人，沈阳师范大学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