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明
在中国近代寻找救亡图存出路的过程中,不管是统治阶级从洋务运动到清末“新政”的自救改良运动,还是被统治阶级从太平天国农民运动到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起义革命运动,中国人对于在中国延续了一千多年的封建正统思想——儒学,都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在近百年中,儒学尽管受到了各种冲击,但是从没有被完全抛弃。统治阶级在面对世界近代化过程中对于儒学的冲击是万般不舍和无奈,被统治阶级面对西学的冲击对于儒学是既有批评又想方设法将其改造。儒家思想是中国人的精神支柱,它维护了封建统治秩序,也规范了伦理道德,已经深入中国人的骨髓,到处可见儒学之痕迹,直到现代都还经久不衰,极具生命力。
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国门被打开,西方列强纷至沓来,中华帝国骤然崩塌,“天朝上国”敌不过卓尔小国,炮声惊醒梦中人,是技不如人还是制不如人,中国人迷惑了!就像是一位久居武林第一的高手突遇对手,怎也不愿去承认自己不如人,对手高明之处只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尽管如此,刀枪剑戟终将敌不过坚船利炮,统治阶级终于放低身段决定向西方学习,掀起了洋务运动,但仍坚持“中国之制远出于西洋之上”,因此,洋务运动是在“中体西用”的指导思想下进行的,丝毫没有触动封建的正统思想——儒学。
洋务运动最终惨遭失败,让中国人意识到不仅是技不如人,连制也不如人,因此资产阶级开始从制度层面思考中国的问题。戊戌维新运动是资产阶级维新派与封建统治阶级一起进行的一次改良。对于儒学,戊戌运动的领导人康有为一方面写了《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把儒家学说说成是“伪经”,进行了无情批判,主张学习西方的君主立宪制,另一方面又从传统的儒家经典中提炼变法改制的理论依据,并率先举起儒教的旗帜,提出《请尊孔圣为国教,立教部、教会,以孔子为纪年,而废淫祀折》的奏折,并创建保教会。
洋务运动、戊戌维新虽然都失败了,但它使得变法革新成为清末的主流,出国留学、兴办新学、发展工商等新潮流风靡一时,清政府不得不顺应潮流,实施大规模改革,这就是所谓的“新政”。在甲午战争之后严酷的民族危机面前,在一部分中国人的内心深处已经意识到了这样一个问题,即必须在坚持自己的文化价值理想还是保存这个国家之间做出选择。为了对统治进行最后的挽救,“新政”废除了科举、建立了现代学堂、出台了新的法律,以适应时代潮流。其结果却适得其反,教育改革使得原有的儒家传播系统崩溃,儒家和权力之间的内在联系被切断了;新法律的出台让上下尊卑、重农抑商、礼治等核心原则也逐渐被平等和法治等现代的观念所取代,儒家有效规范社会行为的效能也失去了。这样,儒家从政治法律制度中“退场”了。清末“新政”是统治阶级的一场“急救”,力图挽救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统治秩序,只是结果事与愿违,使儒学意料之外地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统治阶级对于儒学的这种不舍与无奈是可以理解的,要挽回统治就必须保留统治的政治基础——儒学。然而,中国的被统治阶级在寻找救国救民道路的过程中对儒学虽然有批评和责难,但并没有将其完全抛弃,也是想方设法要将儒学进行改造,以适应新形势的发展。
从洪秀全砸孔子的牌位开始,太平天国坚决反孔,把儒学经书斥之为“妖书”,然而,儒学在太平天国的命运是颇为错综复杂的。洪秀全的《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原道觉世训》等著作在不同程度上宣传世人独拜上帝、不拜邪神的必要,否定孔孟,但同时又多方从中国的历史文化中吸取养料,称引儒家经籍和历史典故,这说明洪秀全的社会、政治、伦理观点并未变化,他的某些言论的改变并非是思想观念之改变,而只是要排斥一切“古圣”,使孔孟、儒学经典和古人、古书、古事完全失去地位,其目的是要树立一种新的思想权威,使新旧约圣经和他们自己的著作成为唯一的经典。因此,在否定孔子的同时,太平天国又将封建的纲常伦理完整地继承下来,表明了他们力图揉合上帝教和儒学的态度。
太平天国运动是中国旧式农民战争的最高峰,农民阶级的局限性使它无法跳出“改朝换代”的历史怪圈,农民政权最终被颠覆,封建统治者在消除内忧后,力图奋发图强,进行了洋务运动、戊戌变法、“新政”,但都没能救中国于水火之中,内忧外患使得中国处于亡国灭种的边缘,一场革命呼之欲出,这就是辛亥革命。辛亥革命的革命纲领“三民主义”的核心是要推翻旧的封建统治,建立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但孙中山不仅没有完全抛弃儒学,而且还注意挖掘儒家学说的合理内核,发挥儒学中助益于革命学说的内容,来缓解儒学与现代性之间的紧张关系。民族主义是经过由传统的民族主义发轫到逐渐扬弃儒家文化中的消极成分、吸收西方民族理论精华而上升为现代性民族主义理论的过程;民权主义则借重和援引儒家民本思想中的重民、爱民、利民、以民为本的思想来解释;而民生主义学说除受西方亚当·斯密和亨利·乔治等人的社会经济学说、俄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影响外,中国传统方面则主要是受儒家大同思想及太平天国运动的影响。在对待儒学的问题上,孙中山也是希望能借助传统儒学以推动西学,借鉴西学以改造儒学。
辛亥革命失败以后,中国的仁人志士们意识到要改变中国,必须从文化观念层面入手,要改变中国人的“国民性”,从而掀起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五四运动是一次反传统、反儒学运动,但有些学者也注意到了五四运动与中国传统之间的内在关系。余英时说到“五四运动的倡导者一方面固然受到前一时代学人所鼓吹的进化论、变法、革命等源于西方的社会政治思想的深刻而明显的刺激,但另一方面则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他们对于中国传统的解释。”五四运动成功摧毁了中国的传统文化秩序,但是五四以来所重建的文化秩序也还没有突破传统的格局,五四知识分子中的一些人仍试图用一种新方法来解释日渐失去活力的儒学,并通过‘中西融会’的方式,充分吸收西方文明,从而给传统儒学注入新鲜的因素,以图缓解儒学与现代化之间的紧张关系。五四新文化派所反对的不是儒学,而是礼教;他们所要打倒的也不是儒学,而是对儒学的教条主义和狂热迷信;他们力求用新方法来阐释儒学的现代意义,并不是要废止儒学,而是要改造儒学、重建儒学。
从中国近代化道路过程中对儒学扬弃的轨迹来看,中国人对于统治了中国一千多年的正统思想和精神信仰是不甘放弃的,儒学稳定了政治统治,也规范了道德伦理,在这一千多年的封建历史中确实有它存在的历史价值和意义。随着科举制的废除和封建统治被推翻,儒学失去了它的政治依附力,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在生活道德伦理方面对封建礼教进行了抨击,但中国的知识分子们从来都不曾抛弃儒学,而是想方设法要将其改造,只是至今都没有能够对儒家文化进行正确的标识,使之成为中国凝聚共识的文化力量。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是大势所趋,十八大后,新一届领导层对传统文化的重视有增无减,习近平在多个场合表态传统文化对当前治国理政的重要性。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当今社会,传统的儒学意识形态已经解构,现代文化与儒学之间的紧张关系也渐趋缓和,怎样挖掘儒学的真正价值和儒家伦理内含的现代意义,如何汇通儒学与西方文化、继承和发扬儒学的优秀传统,以保持民族的自主精神,仍然是一个重要课题。
[1]张昭军:《传统的张力儒学思想与近代文化变革》,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年。
[2]牟晓娟:《五四运动与儒学——兼论儒学的现代困境》,《大江周刊·论坛》2010年。
[3]郑军:《康有为对传统儒学的改造与维新变法理论的构建》,《烟台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