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的历史总体观探析

2015-04-08 22:51刘习根
社科纵横 2015年11期
关键词:总体性总体异化

刘习根

(肇庆学院 广东 肇庆 526061)

·哲学研究·

马克思的历史总体观探析

刘习根

(肇庆学院 广东 肇庆 526061)

马克思批判继承了黑格尔的总体观,认为历史的实体也就是历史的主体。他把人类理解为历史主体,把实践理解为解决历史之谜的钥匙。在他看来,总体性的辩证法是认识社会历史唯一科学的方法,因为它能够达成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因而也是认识资本主义本质的科学方法。历史总体是总体性辩证法在历史领域的表现,是历史不断实现为世界历史的过程,这是一个既具有现实性又不断变化发展的历史目的。

马克思 总体性辩证法 历史总体

自卢卡奇把总体性方法看作马克思主义的根本方法之后,理论界对马克思主义总体性方法的探讨就一直没有停止,至今已经形成了众多的研究成果。但这些成果之间的差别甚至是对立也引发了另一个问题,即究竟什么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总体观?本文打算从历史观的视角,来揭示马克思主义总体观的真正内涵。

一、作为开启历史之谜的钥匙——实践

在历史观方面,马克思曾经指出自己深受黑格尔的影响。黑格尔从“实体即主体”的原则出发,把精神理解为一个能动的主体,精神的运动就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精神从原初的统一到异化,再从异化回归最终的统一,由此来实现自身,社会历史不过是精神的外在表现而已。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这种主体自我运动的历史观,把社会历史理解为一个自我发展过程。不同的是,在黑格尔那里,历史是一个异化的过程,人的类力量变成异化的客体,即使是在他们的实践中也是如此,这种异化只有在历史的终点才能最终得到克服。马克思则认为,社会历史就是人类实践的创造物,实践的需要不断推动人类智力和能力的发展,实践由此变成了社会历史的原动力。正因为如此,马克思把实践理解为解决历史之谜的钥匙。

由于实践是理解历史之谜的钥匙,因而对社会生活的理解必须从实践着手。为此,马克思指出:“凡是把理论导致神秘主义的神秘的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地解决。”[1](P60)在马克思看来,实践是人的本质活动,是人创造历史的根本表现。在马克思那里,作为实践主体的人不是一个抽象的存在物,更不是精神的表现,而是现实生活中的具体的人。这种作为实践活动主体的人同时具有物质和精神两重属性。一方面,实践主体作为一种自然存在物,他始终无法超越自己生老病死的物质特性,都是一个有限的生灭过程,这是他与任何自然存在物都具有的一个共同特征。但另一方面,作为实践主体的人同时又具有精神属性,人的精神属性能够使人不断超越自己的当下状态,从而表现为一种无限的存在。马克思认为,人的这种无限的超越性才是其主体性的根本属性。正是因为具有这种超越性,人才能不断突破自己的现状,筹划出自己理想的未来,并通过实践来实现自己的理想。

在马克思看来,这种物质上的有限性和精神上的无限性在人的实践中是统一的。就一个具体的人而言,其创造永远无法超越其自然本性,因而人归根结底是一种有限的主体。其实,马克思有限主体的观念已经内在隐含了一个朝向社会历史的实践转向。正如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指出的,“历史不是作为‘产生于精神的精神’消融在‘自我意识’中而告终的,而是历史的每一个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的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1](P92)在他看来,真实的历史不是任何精神的臆造,而是人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结果,实践是将二者联系起来的桥梁,历史不过是人实践活动的结果。尽管如此,马克思仍然没有否认超个人的物质的和观念的历史结构的存在,但他把这些超个人的历史结构看作是遮蔽社会现实的、使人异化的根源。例如,他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看作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异化的根源。

马克思把理论理解为对社会实践的表达,并认为自己的理论就是无产阶级实践的自我意识。马克思对理论的这种理解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他将自己的理论看作新的历史阶级——无产阶级利益和需要的表达,由此来阐明无产阶级革命的原因。另一方面,他又将自己的理论看作一种阶级实践交往活动的纽带,它可以使其成员得到净化,并由此形成一个真正的革命主体——无产阶级。理论的这种实践导向作用,对马克思的历史总体观念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因为它意味着无产阶级革命必定是在理论指导下朝向一定历史目的的运动。

在马克思看来,人作为实践主体,批判继承了人类历史上的一切文明成果,并在实践中不断拓展并丰富了这些成果,从而使整个人类历史呈现为一个连贯的、开放的进步过程。显然,马克思这种开放进步的历史观比黑格尔作为绝对精神表现的目的论的历史观具有更大的合理性和真实性,历史在他这里成了一个人类不断自我实现的总体化过程。然而,马克思在批判黑格尔的唯心主义目的论的同时,自己却不自觉地走向了另一种目的论。例如,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把共产主义看作“历史之谜”的终极答案,即认为共产主义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2](P120)。

从辩证法的立场来看,马克思这种历史目的论是非科学的,因为他试图用共产主义这个目的来化解社会历史中的一切矛盾和对立,实际上是将人类社会历史看作一个封闭的、静止的总体,这显然与历史发展的实际情况不相符合,也与他自己革命的哲学本性相矛盾。正如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格瑞姆雷(John E.Grumley)所指出:“马克思将共产主义理解为‘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矛盾真正的解决——存在与本质之间、对象化与自我肯定之间、自由与必然之间、个体与类之间纠纷的真正解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马克思这里重复了黑格尔的错误。将共产主义看作历史之谜的解决,他含蓄地拒斥了历史的过程性,并宣扬了一种人类学的目的论。”[3](P460)马克思这种历史目的论实际上只是用人的类本质取代了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将历史的实现(共产主义)看作历史中一切矛盾的彻底解决,从而形成了一个永恒的历史价值,这实际上不过是黑格尔目的论思想的一个变种而已。它是用一种非辩证的术语来解释一个辩证的历史过程,因而必然陷入矛盾当中。

二、作为认识资本主义社会的方法——总体性辩证法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异化的根源就在于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私有制。而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之所以无法正确认识到这个根源,是因为他们仅仅抽象地从私有财产的事实出发,把本该要阐明的东西——私有财产当作了前提,当作资本主义生产合理性的基础,因此,他们无法真正揭示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异化的根源。资本主义社会真实的情况是,“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力量和数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1](P40)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生产越发达,生活在其中的人的异化状况也就越严重。

而要认识到这一现象背后的本质,就必须运用总体性辩证法对资本主义生产进行分析。因此,马克思从1850年代开始重点转向了运用总体性辩证法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进行探究。在他看来,资产阶级经济学家通常把抽象的个人理解为历史的起点,那是一种想象的虚构,其实质是为资本主义的合理性作辩护的。实际上,任何个人都是一定生产关系的产物和表现。只有从生产关系这个现实的总体着手,个人才能得到正确的理解。

要想揭示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的真正本质,就必须把资本主义再生产理解为一个总体的过程。从具体的生产结构来看,资本主义再生产包括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四个环节,四个环节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共同构成了一个有机整体。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之间的差别只是资本主义社会这个有机体的内部差别,其意义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这个总体中才能得到真正揭示。例如,马克思指出:“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就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才成为资本。”[4](P486)也就是说,离开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黑人与奴隶、纺纱机和资本的区分就变得无法理解。

正是在资本主义这种生产方式的前提下,生产、交换、分配、消费等各个环节之间的相互关系也才能得到理解。“一定的生产决定一定的消费、分配、交换和这些不同要素相互间的一定关系。当然,生产就其单方面形式来说也决定于其他要素。”[5](P37)生产、分配、消费和交换尽管各不相同,但它们却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在这个有机整体内部,各个环节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其中,生产决定着其他的环节,反过来,生产也决定于这些环节。因此,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的意义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个总体中才能得到真正揭示。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正是运用这种总体性的辩证方法,从作为资本主义经济表象的商品生产出发,一步一步揭示出隐藏在商品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背后的本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各种社会关系,由此来揭露资本主义社会中人异化的根源——资本主义私有制。正是通过这最终总体性的辩证方法,马克思成功地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也为他提出阶级斗争的理论奠定了科学的基础。正如张康之所指出:“《资本论》不仅把资本主义社会当作一个运动着的整体加以把握,而且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重塑了这个整体,从而使这个整体的本质的方面和发展的必然趋势充分地展现在人们面前。”[6](P42-43)

实际上,总体性方法既是马克思理解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具体方法,又是马克思理解整个社会历史的一个方法论原则。“这种有机体制本身作为一个总体有自己的各种前提,而它向总体的发展过程在于:使社会的一切要素从属于自己,或者把自己还缺乏的器官从社会中创造出来。有机体制在历史上就是这样向总体发展的。它变成这种总体是它的过程即它的发展的一个要素。”[5](P235-236)通过总体性的方法,马克思把由生产、交换、消费和分配构成的资本主义社会总体,与历史的逻辑联系起来,并赋予其以新的含义,即资本主义社会总体仅仅是有机的历史总体的一个片段而已。

由于社会生产方式是具体的、历史的,因而政治经济学不是一门静态的科学,而是一门动态发展的科学,其中贯穿着辩证的方法,这是一种从具体总体到思想总体的方法。“具体总体作为思想总体、作为思想具体,事实上是思维的、理解的产物;但是,决不是处于直观和表象之外或驾于其上而思维着的、自我产生着的概念的产物,而是把直观和表象加工成概念这一过程的产物。”[5](P39)政治经济学就是运用这种辩证思维的方法对资本主义进行总体把握的,由此实现了思想总体对具体总体的再现,并最终达成了历史与逻辑的统一,即运用概念在思维过程中再现客观事物的发展历史。

三、作为历史总体目的的共产主义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开始剥去总体范畴抽象的哲学内涵,并将它指向了历史的目的——人类共同体。然而,纵观整个历史的发展过程,历史上的共同体几乎都是某个阶级的共同体,个人只是作为阶级的成员而隶属于某个共同体,个人在这些共同体中实际上仅仅是阶级统治的工具,他永远不可能获得超出阶级的自由。在马克思看来,“个人力量(关系)由于分工而转化为物的力量这一现象,不能靠人们从头脑里抛开关于这一现象的一般观念的办法来消灭,而是只能依靠个人重新驾驭这些物的力量,靠消灭分工的办法来消灭。没有共同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1](P118-119)马克思这里所说的共同体就是个人自由联合的统一体,即“控制了自己的生存条件和社会全体成员的生存条件的革命无产者的共同体”。在这种共同体中,社会关系的异化已经被克服,个人实现了自己的本质,因而是自由的。

然而,以往的哲学家总是运用抽象的方法编撰出一个理念的共同体来充当现实的共同体,由此来阐释个人自由的本质。例如,费尔巴哈在自然主义人本学的基础上,提出了永恒不变的人的本质观念。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这种关于人的本质的观念实际上是把人的本质从历史中抽象出来,“因此他不得不:(1)撇开历史的进程,把宗教感情固定为独立的东西,并假定有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的个体。(2)因此,本质只能被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1](P56)实际上,费尔巴哈这种抽象的人类本质观念已经远离了实际的人类历史,自然也就不是真正的人类本质。

在马克思看来,真正的人类本质是历史的产物,是以生产劳动作为主要形式的实践的产物。在生产劳动中,人不仅生产出物质财富,而且还生产出各种社会关系,它们共同构成了社会的主要内容。因此,“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P60)由于马克思将人的本质看作现实的社会生产关系的总和,因而我们无需离开具体的社会关系去寻找人的本质,而是必须从现实的社会关系中,从特定的历史中来揭示人的本质,人的本质因此具有现实性。这个观点对于马克思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它意味着人们可以从现实中,根据已经发生的历史来展望人类的未来。

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历史总体上是一个进步的过程,但这个进步的过程同时蕴含着无法克服的内在矛盾。一方面,资本主义的迅速发展,使得它在很短的时间内生产了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要多得多的物质财富,这体现了人类社会的巨大进步。另一方面,这个过程同时包含着某些非进步的因素——人日益趋向异化,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人与人的关系在不断地恶化。这也是人文主义者,尤其是浪漫主义反对历史进步观念的主要原因。例如,卢梭就曾将人类社会文明的进程批评为人类的堕落。

尽管马克思对资本主义也持一种批判的态度,但他没有因此完全赞同卢梭的观点。在他看来,卢梭尽管看到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和堕落的方面,但他把这个方面极端化了,忽视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进步方面。事实上,资本主义的形成是世界历史上一个重大进步,它不仅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而且还把整个世界联结为一个复杂的体系,由此形成了一个共同的世界命运,同时也为人类的解放提供了一种现实的可能性。尤其是,“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赖以生产和占有产品的基础本身也就从它的脚下被挖掉了。它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1](P89)无产阶级作为被压迫阶级,由于自身解放的需要,使得历史总体的目标——共产主义具有现实性,而不再需要将历史总体归于一个虚构的哲学观念。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无产阶级一方面基于其阶级地位,被排除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和文化利益之外,从而与历史的进步背道而驰;另一方面,无产阶级现实的生产能力为其革命准备了物质条件,其利益需求促使其成为资本主义社会潜在的破坏力量——为其革命准备了主体。两个方面结合起来,使得历史总体目标的实现具有现实的可能性。

资本主义生产不再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存,其主要目的在于获取最大的生产效率,占有更多的物质财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资本主义必然把它的生产扩展到全世界,由此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历史。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这种世界历史对于个人而言,非但不是什么福音,反而是他们受奴役的根源。“单个人随着自己的活动扩大为世界历史性的活动,越来越受到对他们来说是异己的力量的支配(他们把这种压迫想象为所谓宇宙精神等等的圈套),受到日益扩大的、归根结底表现为世界市场的力量的支配,这种情况在迄今为止的历史当中当然也是经验事实。”[1](P284)马克思这里的世界历史就是资本的世界化,是资本主义经济竞争和社会劳动分工不断扩大的结果。

在马克思那里,世界历史作为历史总体的表现,并不是自我意识的产物,而是现实中经济、文化、政治等各种经验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历史趋向于世界历史的过程也是人类真正的共同体——共产主义,得以实现的重要前提。资本主义是世界历史的较低层次,它只是为真正的世界历史——共产主义,准备着物质基础。在真正的世界历史中,“各个人的全面的依存关系、他们的这种自然形成的世界历史性的共同活动的最初形式,由于这种共产主义革命而转化为对下述力量的控制和自我驾驭,这些力量本来是由人们的相互作用产生的,但是迄今为止对他们来说都作为完全异己的力量威慑和驾驭着他们。”[1](P89-90)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3]John E.Grumley,History and totality,New York:Routledge,1989.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6]马克思主义来源研究论丛(第20辑)[M].胡企林等编,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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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9106(2015)11-0116-04

*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专项任务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资助,项目名称:马克思主义总体观视域下的中国梦研究,项目批准号:14JD710039。

刘习根(1970—),男,哲学博士,广东肇庆学院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部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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