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地的一棵小树

2015-04-03 04:46郭金龙
辽河 2015年3期
关键词:老爷子小树耕地

作者简介

郭金龙  辽宁昌图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生于辽宁兴城,先后做过企业工人,乡镇干部,报社记者。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人民日报》《文艺报》《北京文学》《鸭绿江》《星星》诗刊等全国各地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累计130多万字。出版有诗集《太阳雨》《郭金龙诗选》、长篇小说《一轮满月》。小说《乡村旧闻》获辽宁大众文学奖,诗歌《隐藏在时间背后的风景》获第三届陈贞杯全国诗歌大赛奖;先后两次获营口市委、政府文学创作奖。小说《两代人》等入选《2008年度微型小说》等多种选本图书。诗歌作品曾被《文艺报》专题评论;发表在《人民文学》杂志的组诗《阳光与海》被《2012年中国文学发展状况》报告点评,曾就读鲁迅文学院十四届中青年作家班。

马大地他妈生马大地的时候,正在田里劳动。那时候田里的农活忙,缺人手,加上孩子多,也没人在乎什么预产期,结果就生在了庄稼地里。马大地他爹一时兴起,嘴里说:大地里生的,就叫大地吧。马大地有了这个传奇经历,名气在苇子沟自然要比别人大些,名气大容易耍大牌,脾气就倔强一些,但人很勤快,无论是春夏秋冬,都比苇子沟的太阳早起一些。

这天天见亮,他就拍着孙子的屁股说:马小地,快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也敢赖在炕上不起来,你爸一会儿就来接我们。马小地抬起头说:爷爷,我爸不像你起这么早,还要走那么远的路。早着呢,不用着急。说完趴在被窝里还想睡。马大地说:不着急,不着急,你是准备你爸来了打你屁股方便不是?

马大地的老伴没了,刚办完丧事没几天,回到城里的儿子马耕地就打来电话说接他们爷俩进城。还真叫马大地说着了,正在爷俩争执不下的时候,马耕地的车就停在了大门口,马小地吓得“哧溜”钻出被窝,胡乱地往身上套衣服,嘴里叨咕说:你们爷俩就是遗传,连逼人起炕都惊人相似,我看早晚把你孙子逼死你们才高兴。

电话是昨天打的,马大地不打没把握之仗,早准备好了跟儿子进城,其实也没啥可带的东西,就专等儿子的车来。现在车就停在门口,刹车声就是命令。

马大地领着孙子出了院子锁好大门,街坊邻居大都走出家门为他送行,满街筒子都是人。马大地老眼昏花,居然流着眼泪挥手告别。他活了这么大岁数,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土埋半截子的人,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心里头一次生出了难舍难分的感觉了,像百爪挠心。

他们刚上车坐下,马耕地还在车外边招呼乡亲,就听车外边的乡亲七嘴八舌地议论说:你看人家的儿子多孝顺,把老爸接城里享福去了。没想到,他在儿子家没住上半年,有一天晚上,天刚擦黑儿,人们看见倔强的马大地晃着有些驼背的高大的身躯,自己背着行李卷,打开差一点儿锈死的大门锁,推门回家了。

这让全村人感到有些费解,你一个独身老汉没人照顾,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苇子沟这穷乡下有什么好留恋?

老伴在世的时候,孙子马小地就留在老伴身边,孙子跟奶奶的感情好,老爷子虽然大大咧咧的一辈子,不像奶奶一样细心照料孙子,冷了热了渴了饿了磕了碰了,有病有灾的他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他也不在乎,但和孙子一起出去玩耍,那也是一份难得的天伦之乐,所以说孙子跟他这个做爷爷的感情也不差。原先有奶奶照看,马耕地接不回去马小地,孩子不愿意走,马耕地拿孩子没办法。现在不行了,一是孩子的奶奶没了,爷爷照看孩子肯定是个门外汉,最起码马耕地这么认为;二是这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必须先熟悉城里的环境,为孩子上学打基础,到时候孩子上学蒙头转向的,肯定影响学习成绩;三是因为马耕地两口子都上班,一天都不能耽误,孩子在城里就没人带了,孩子进城,马大地肯定要到城里带孙子,自己的孙子是个淘孩子,别人带不了,就是别人带了马大地也信不着,所以说马大地进城的主要任务还是带孙子。

马大地做了一辈子的庄稼汉,这个没念几年书的父亲,对儿子的学习不闻不问,却把儿子培养成一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马家出了个名声在外的状元郎,那在苇子沟的十里八村都是一件顶光荣的事情,给马大地脸上贴了金。马大地的高兴劲还没过,儿子就毕业进了城里的单位上班了。儿子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老爸轻易别干重活了,也就是说剥夺了他种庄稼的权力,尽管他干庄稼院的活计有瘾,但这是有出息的儿子定下来的规矩,他不能不当回事儿,况且家里是老伴说一不二掌管内政外交,这个家庭一把手甘愿给儿子当义务监督员,他就是天生一副倔强的驴脾气,也翻不了天。往常在乡下苇子沟,马大地没事干的时候,和一些老兄老弟的聚在一起靠墙根儿,晒太阳。实在闲不住了,因陋就简,在地上捡起几粒石头子儿攥在手心里磨痒痒,然后在地上画几条深浅不一的方格子线,走个三斜、四斜、五牛什么的,还玩高雅一点儿的象棋,退一个子儿,悔一步棋,耍一把赖,无缘无故地争执几句,会心的一笑之后,误解就不了了之,也算是一种人生莫大的消遣和乐趣。马大地可是下象棋的高手,他教过儿子下象棋,爷俩楚河汉界真刀真枪地搏杀过,那可是行家里手看了拍案叫绝的争战。玩着玩着,儿子曾经玩出了市里的冠军,但儿子和他的性格一样,深藏不露,有一流的棋德,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在人前穷显摆。

马耕地在城里上班,说家里的生活费他出,他家的地也就出让给了别人种,秋后给老俩口一点儿口粮也就知足了。老俩口加上孙子,不是节俭,而是吃不了多少,明里是一年的口粮,实则要放上三年五载的用不完,包括给孙子嘣爆米花换稀奇古怪的小食品浪费的粮食。要说老俩口勉强也能把地种上,可费劲拔力的秋后打不了多少粮食,出不了几个钱,再说是儿子也不让老俩口干活了,干活累着亲娘老子做小辈的吃罪不起,怕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说闲话。

进了城,他领着孙子逛遍了城里的风景。开始的时候,爷孙俩还看啥都新鲜,坐城里的旅游公交车专找两层的上层座位坐。爷孙俩在车上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神仙一样逍遥自在,那叫一个拉风,爽!可时间长了总是重复那些出行路线,同样的景致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感觉腻歪,就发现城里不过如此,没什么新鲜感。就拿公园来说吧,挖几个池塘,摆几个假山石,种几片草地,栽五颜六色的花朵,然后就是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反反复复就那几门儿熟视无睹背得滚瓜烂熟的功课,连孙子马小地都说:爷爷,咱不出去了,没啥好看的。孙子说不好咱就不去看,怪累的。这样在家待了几天,爷爷在家坐着不习惯,常在客厅里一个人打转圈,孙子是在外面疯跑有家也不想回的主儿,爷俩发现在家真是待不住。那天早晨,爷孙俩睡眼惺忪地走下楼,抬眼四望,就发现他们居住的小区东边的河两岸还有一处新修的风景,看得出绿化肯定不错。马大地就领着宝贝孙子朝河边的公园走去,不为别的,看树。走进公园,马大地发现这公园的特点是树多,高的矮的大的小的都是树,树种繁多,组成另外一种风景,还多少流露出渐行渐远的乡村味道,让爷孙俩耳目一新,心旷神怡。爷爷说:行了,就在这玩吧!孙子没等爷爷下命令,就在树林里疯跑起来,马大地就站在原地看树,有时仰着头,看高大的树冠,华盖如伞,几点细碎的早晨的阳光从树冠上筛选下来,一串串五彩的光环,打在他的眼睛上,让他产生许多的幻觉。低下头琢磨哪棵树大,哪棵树小,哪棵树的根系强壮,哪棵树枝叶茂盛,最后他发现一棵树的根系单薄,但这棵树挺拔,是能长大树的坯子。很长时间了,孙子已经围着这片树林跑了好几圈了,并且跑到他近前问他:爷爷,你寻思啥呢?问完了看爷爷没反应,就再跑。最后实在跑累了,感觉有些肚子饿了,他要吃早饭。就站在树林的外边大声喊爷爷回家。而马大地正在这时想着怎样让这棵树长好,长大,成为一棵他心目中的参天大树。孙子发现他拼命喊爷爷,爷爷还是没反应,无可奈何地跑回爷爷的身边,开始拽着他的衣襟,再使劲拉着爷爷要往回走,他这才醒过神来,勉强跟在孙子后面一步三回头的回家了。

白天的时候,他领着孙子在小区里转悠,有时就站在小区里石凳石桌子玩象棋的邻居身边,看人家玩棋。看到兴起,他常告诉人家应该这样走,马的后面架上炮,是准保赢的一招棋。果真邻居的那个中年人富强按照马大地的指点,赢了。于是他们就熟了。有时马大地领着孙子看棋,邻居就和马大地说:老爷子,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比量比量,下一盘吧?每逢这时,马大地总是说玩不好,影响别人的兴致,你们玩吧,别烦我,我观棋不语。马大地不玩,只是看棋。

自从马大地看见了那棵树,马大地就有了心事。吃过晚饭,他自己就准备出去,去看那棵树。还没吃饭的马耕地从厨房端菜出来,跟马大地说:爸,你干啥去,这菜还没炒完你就不吃了?

马大地默默地挥下手,那意思是别声张,别让孙子知道他一个人出去。到了临河公园的树林里,他用眼睛寻找了一会儿那棵树,认准了不远处的那棵树就是早晨看到的,他心里有些激动,心里说:树就在那里。他走到近前,用眼睛左右打量,问自己这棵树为什么打不起精神?孙子是他的跟屁虫,他躲不掉,摆脱不了,马大地刚到树林子里时间不长,孙子就从后面追过来,嘴里磕磕巴巴的,埋怨马大地说:爷爷,爷爷,你为什么不带我出来了,我也没惹你生气,你干嘛不带我?你是个坏爷爷。

说着,马大地发现孙子没有声音了,马大地转回过头,看见孙子正在躲闪一群流浪的猫狗,早晨他没看见这些另类,晚上它们出现了,这让他和孙子感到猝不及防。看看孙子老半天没突破野猫野狗组成的防线,马大地就跑到孙子跟前,在地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块砖头,挥手向讨厌的流浪猫狗砸去,不是真砸,只是吓唬吓唬它们,猫狗们听到砸在地上的砖头响声,纷纷四散奔逃。这时的孙子已经被猫狗吓得脸色煞白,狼狈不堪,看见爷爷这个忠实的救兵来了,壮着胆子啊啊地喊叫,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想一招哄走那些猫狗。马大地看看那些跑远了的猫狗,已经对孙子不构成威胁,便转回到那棵树下,他要跟孙子一起开展一次特殊的行动,爷孙俩应该成立个临时组织,就叫做护树保树别动队吧,马大地心里这么想。这时,孙子也跑到他身边,看见爷爷正给那棵树根下松土,就用他拣回来的那块破砖头。一点儿一点儿的松。松过土,马大地的脸上就有些汗迹,他顾不得这些,走到新修的河堤下,那里正好有个亲水平台,顺着台阶,能够下到临近水面的地方。他紧走几步,猫下腰用手捧水,回身往台阶上走去,还没等到平台上,他手里的水就顺着手指的缝隙流了下来,一点儿没剩,闹个空手而归。他放下手,眼睛渴望能找到什么盛水的器物。很长时间,他没看到什么他心中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出现能够满足他要求的东西从天而降。这时,刮来一阵风,是不经意间的,树枝在风中舞动,小树在风中仰伏,一个塑料包装袋被风吹起,在树林里飘舞。幸好塑料袋落在离他不远的灌木上,他跑上亲水平台,嘴里惊喜地和孙子喊:有了,就是它了。然后去追赶塑料袋。这时,孙子也向爷爷跑的方向追来,一边跑,一边问爷爷:你看见谁了,就是他了,他是谁?马大地心思在塑料袋上,在能够给小树浇上水的物件上,他没回答孙子的问话,往前跑着。马大地跑到灌木跟前,摘下塑料袋,他发现这个塑料袋完整如初,好像是没人使用过,就是给他这个爱树的老爷子精心准备的。他拿着塑料袋,再下到亲水台下面,猫下腰将塑料袋灌满水,他怕再有什么闪失,快步往那棵小树的地方跑,还好水一点儿都没撒,全被他浇在了小树的根下。孙子在后面没追上他,发现了爷爷的秘密在那棵小树上,就在后面喊:爷爷,你浇水的小树比你孙子还重要吗?

马大地浇完水,乐呵呵的跟孙子说:不一样的,你和他一样重要。

孙子生气说:我看不一样,你就把那棵树当你孙子得了,从现在起我不是你孙子了。马小地说完,眼里好像溢出了泪花,马大地站的地方离马小地远些,没看见。马小地把自己搞成撅嘴骡子一样,就想快速离开这里,看来是真的生爷爷的气了。马大地看看那棵小树,仿佛树在向他笑,他转过身,撒开腿去追生气的孙子。

如是几天,马大地都是自己先偷偷的出去,马小地发现了,在后面追他,等孙子到了他跟前,他已经给小树浇完了水。过了几天,马大地再去看树,树还是没有健壮成长的样子,那些流浪的猫们和狗们有时围拢过来,很庞大的队伍,猫和狗肮脏的样子,加上气势汹汹的神态,真就有点吓人,它们观察奇怪的老爷子在做什么。发现每天都是这个样子,熟了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就纷纷走散。再过几天,马大地看见他极力关心的小树还是那个样子,他想不对呀?他天天浇水照料它,真像照料他孙子一样照顾得仔细,怎么就不长呢?于是就想着有什么方法能让小树茁壮成长起来,他犯难了。有一天,孙子还没到的时候,他看见一条流浪的狗在那棵树的根上撒尿拉屎,他脑袋一激灵,有了,人们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今天起这棵树就是我的,他姓马了,就叫他马小树,我就像养孙子一样养着他。他站到树根下,解开裤腰带,再看看四周,这里本来就是郊外,没人。他大着胆子,就蹲在树根下,开始拉屎。好在他还真有,流浪狗们有着一副好鼻子,闻到屎的味道,纷纷跑过来,看着马大地,马大地要是起身,也许这泡屎就实实在在的属于他们。马大地一边用力拉屎,一边把树根下的一条树枝顺便拿在手上挥动着赶狗,嘴里喊:去,去,去。这不是给你们吃的,是给这棵小树吃的,他姓马了,叫马小树,是我的孙子,你们和我不沾亲带故的,没资格吃这东西,懂吗?

树枝打在了一条狗的脊背上,树“啪”的一声折断了,狗没赶走,他的屎拉完了。他缓慢地站起身,提起裤子,一边系上裤腰带,一边赶狗,那些流浪狗看着老爷子站起身,以为是要打它们,便慌忙地逃开了。这时孙子也进了临河公园,向他站着的小树的地方跑过来了,还离老爷子很远就奇怪地喊着问老爷子说:爷爷,你神神秘秘的在干什么?

马大地没看孙子,看着那泡珍贵的屎,心想:如果不把这东西埋起来了,这泡屎的命运归宿还是那些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他问自己,狼行天下吃肉,狗为什么就认准了吃屎呢?这样想着,他又拿起地上他刚扔下的半根树枝,在孙子没走到近前的时候,把那泡珍贵的东西用土埋了。

孙子这时已经到了他的身边,又问他:爷爷,你干啥?

孩子嘴里的问题总是多于他眼睛里的事物。

马大地漫不经心的告诉孙子说:上肥。

孙子又问:啥叫上肥,给谁上肥

马大地说:当然是给这棵小树,因为它长得小,跟你一样,要吃好吃的才能长大。老爷子像是跟孙子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这小树啊,跟庄稼一样,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缺少肥料,它就说死说活不给你长,上肥也就是施肥,这是咱辽西这地方的土话,总而然之,然而总之是增加肥力。爷爷在苇子沟给庄稼上肥,现在到城里是给小树上肥了,不知这城里的树领不领爷爷的这份情。

马大地几天都是这个样子,爱玩象棋的臭棋篓子邻居富强觉得老爷子很怪,放着象棋不玩,却总领着孙子去那个煞风景的临河公园找清静,他知道马大地是个象棋高手,要不他不知道用马后炮这步棋,他想拉老爷子跟他玩象棋,觉得弄清楚老爷的行踪,看他是在干什么,才能对症下药,说服老爷子,入伙玩象棋。今天晚上,富强就跟着马大地后面暗中盯梢,进了公园的树林子,却找不到老爷子,这片树林他没来过,有点迷路的感觉。突然听到几声狗叫,邻居富强也闻到了臭味,心里骂自己,倒霉催的,找什么不好,偏偏自己找上门来闻臭味呢,还骂老爷子,真他妈的怪道,家里有卫生间不去,到这地方来消受,好玩吗?于是扭头就跑,再也不提找老爷子下象棋这套嗑了,险些撞到跑着追老爷子的小孙子,邻居富强嘴里冒坏说:看你爷爷在干什么?小孙子自信地说:你不知道吧,我知道,上肥。富强摇着头,他在城里长大,在工厂上班混饭吃,没做过农活,当然不知道什么叫上肥,还以为现在文化多元化,上肥是从国外引进的什么宗教词语,难怪他不知道,他也不应该知道。扔下邻居的小孩子,一个人疑惑不解地往回走,再也没来看这西洋景。

差不多一个月的光景,马大地已经养成了这个生活习惯,到上肥的时间,他必须到小树林来,过一点时间,就憋不住。小孙子为了追上爷爷,一次比一次早到小树林,发现爷爷没什么奇怪的,不就是到小树底下拉屎吗,在苇子沟的爷爷家,他也常在野地里拉屎,没人笑话他,在这地方拉屎,也就没人笑话爷爷。他也准备好了,到小树林里来拉屎,拉完了埋上,要不然怕那些野狗们给吃了。

回到家里,马耕地俩口子因为谁应该刷碗的事情和媳妇吵了起来,儿媳妇说:这碗就得你刷!

马耕地说:我忙了一天了,多累你知道吗?

媳妇说:多累也得干,你挣得一脚踢不倒的那俩钱儿,还舔脸说呢?马耕地是学校的优等生,深入到社会上优势就一点儿一点地消失了。媳妇是城里人,有社会基础,家庭条件不错,典型的娇生惯养的大美人,当初不知道什么原因,相中了乡下来的马耕地,因为出生在两个生活环境迥异的家庭,思想意识常常出现偏差,又是争强好胜针尖麦芒各不相让的性格,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吵吵闹闹是家常便饭,已经发展到并不背着马大地的地步。

媳妇说完拽门进他们的卧室了,把门关死不出来。马耕地知道拗不过媳妇,只好去厨房把碗刷了。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父亲问马耕地,看你在城里过的日子,受气不说,多拮据,不如回家把地种好,有收成。

马耕地跟父亲说:城里和乡下不一样,穷也不回去,城里总比乡下好,有希望过上好日子。再说我学的专业平台城里有,乡下找不到适合我的工作。

父亲说:你学的什么专业,不就是农业大学吗,农业在田野里,在大地上,你的希望就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却见不到你挣多少钱,你的希望在哪里?

马耕地说:城里来外国人和我们交流,乡下有吗?只有城里给我们这个平台,在城里才有用武之地。马大地知道,马耕地比老子多念了几天书,就自命不凡。

就像马大地心里说的那样,他们爷孙俩是护树保树别动队,别动队就有个别行动的可能。爷爷偷偷行动,孙子也偷偷行动,不是像往常那样喊着追爷爷,而是偷偷的跟在爷爷后面,在爷爷行动之后,马小地才偷偷的到小树根下拉屎,目的是一样的,也养成了习惯,到这个时间,就到小树林里来,拉完屎埋上土。他和爷爷单独行动很长时间,他有一天发现爷爷拉完屎埋好了不走,就看这棵小树发呆,在那里自己念叨,说小树怎么还不长。这样耽误他拉屎上肥,他几乎就要憋不住了,就在他站着的地方蹲下解决了,很可惜没给小树上着肥。几天里,爷爷疑虑重重的,他心想不能让爷爷这样。有一天,爷爷拉完屎埋上,回头看看小树,迈步走了。爷爷走后,他先是拉完屎,埋上,站起身回头看小树,也发现他们爷孙俩这样勤快地上肥,小树仍然不见长,气愤地拔出小树,拾起身边的那块砖头,使劲的砍了一会儿那棵倒霉的横放在地上的小树,嘴里训斥道:怎么还不长,怎么还不长!喊了一会儿,自己觉得不对劲儿,把小树重新又埋到原来的位置,为此,他手上粘到了一些他们爷俩拉的埋在土里的屎。富强发现这对祖孙的神秘,还是禁不住好奇,来到这片小树林那棵小树旁,看到马小地就问:你在干什么?他以为爷爷走了,小孙子会说实话。

马小地把树重新栽好,听到富强的问话,不自觉的答道:上肥。邻居笑着走了,以为这爷孙俩是走火入魔了,小孙子也悄悄的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马大地给小树上肥的时候,发现这棵苦命的小树死了,他觉得奇怪,我天天给它上肥,他不但不长,怎么突然就死了?看来这城里的地上只长高楼,不长小树,这小树一定是在乡下拉来的树苗,小树跟城里没缘,是和他一样在城里认生吗?追过来的马小地也低头不说话。几天里,马大地郁郁寡欢,头痛身体发烧住进了医院。马耕地不好追问父亲,就问自己的小儿子爷爷怎么了。马小地告诉爸爸说:小树死了,爷爷没处上肥了,因为他跟着爷爷的后面行动,况且小树死亡的秘密是他所为。

马耕地生气地问儿子,树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搞的鬼?

马小地知道,如果爸爸知道小树是他弄死的,他一定得挨爸爸一顿毒打,这样他受不了。就撒慌说:不是我弄死的,是邻居富强大爷看爷爷不跟他玩象棋,生气给弄死的,我都看见了。

马耕地半信半疑,他知道谁弄死的小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自己的老爸开心。

马耕地知道父亲是因为小树的原因病了,他是个孝顺的儿子,中午休息的时候,打听到卖树苗的地方,买了一棵高大的树苗,晚上趁着媳妇去医院伺候老爷子的机会,领着马小地在小树死过的原地把树苗栽上。等马大地出院后,马耕地领着父亲回家,吃过晚饭就把马大地带到小树林。马大地看到那棵小树的地方长着一棵比原来高大的树苗,而且枝繁叶茂。看了一会儿,马大地跟自己儿子说,树是你栽的吧?

马耕地回答说,爸,不是,就是原来那棵。

马大地说:这事骗不过我,我的树我知道。他一边往家走,一边和马耕地说:这城里的土啊,不长乡下的树。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马耕地让媳妇把水果洗了,父亲的病是好了,是出院了,但还没痊愈,需要静养,需要营养。这些水果是他们单位同事去医院看父亲时拿的礼品,在医院没吃了,就拿回家了。媳妇不情愿地洗了水果,但没洗彻底。马大地拿在手上的苹果上就有一块没洗净的污泥,他是乡下人,和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但他爱干净,这一点儿子知道,吃的东西不能稀里糊涂,这个时候,老爷子意识到话不能明说,可他又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把苹果放在了茶几上,没吃。

马耕地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手指厨房隔壁外边,同事装水果拿来的色彩鲜艳的花篮说:这城里人是能,装水果的篮子也搞这么复杂。

马大地不知是生儿子不争气的气,还是生儿媳妇的气。就接着说:城里人是能,能得都上天了,能得都在天空上“失联”了。马大地说这话的时候,电视新闻正播报一条新闻,一架客机和地面失去了联系,机上二百九十多人不知去向。好像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失联,成了马大地的口头禅。

马大地说到失联,就觉得自己说话失误,便不再说什么,只看电视新闻。

这话不管是气话,还是顺嘴说说,但还是让人感到苦涩和心酸,飞机上不管是坐着的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一提到失联,就有着失去生命的风险,人心都是肉长的,连一项喜欢抬杠的父亲,也不再说下去了。有些话也说不出口,爷俩沉默了很久,客厅里传出马小地睡觉轻浅的呼吸,夜在深入,马耕地想和父亲交流下去。

每逢这时,马大地就不再说了,他成天看着马耕地和媳妇奔忙,把孩子扔给他,可他们的生活还是老样子,就像他上肥的死了的那棵小树。

马大地觉得,不管怎样,自己是给城里的地上肥了,就像别人说的那样,种了别人的地,荒了自己的田。明天就回家种地去。这乡下的地上肥,无论是树木还是庄稼,可劲的疯长,这城里的树上肥,不仅不长,还越上越死。

马大地没跟马耕地打招呼,就坐车回了乡下的老屋。

马耕地下班回来,发现自己儿子一个人在家,哭得眼睛通红,是父亲走了,准是回了乡下老家,心里说,我栽的树是活的,可父亲却回家了,这是怎么一件事情?

父亲走后,他想把马小地送回老家陪老爷子,他宁可牺牲一代人,尽管这个决定对儿子马小地来说残酷了一些,但他也要尽到做儿子的孝心。但马小地任他怎么做工作也不回去,马小地说乡下没地方玩,不如城里。他低下头,自己觉得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矛盾,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尽不到做儿子的责任。

也许他应该把父亲从乡下再接回来,或者还有别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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