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海翔
屋子里烟雾缭绕,一直不吸烟的我咳嗽得肺都快咳出来了。打完这一圈再也不能打了,我再次暗下决心。此刻,被邻居小王照看的儿子不知道高烧烧到了多少度,虽然打着扑克,但我心里无时不惦记着二十公里以外的四岁的儿子。我想抽身而出,可又不甘心输掉的一千多块钱。
一个多小时前,邻居小王打来电话,说你儿子发烧了,我问多少度?小王说38度。我接手机时手里正拿着一副好牌。我说请你帮我从你家里找片退热药先给吃上,我忙完就回去。又打了半个多小时牌,手机又响了,小王说你儿子烧到了40度,你快回来给看看吧。小王的声音明显很紧迫,还带着胆怯。
再打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必须回去。我明知心乱绝对是打牌的大忌,但又不服气,我必须要把刚才输的钱扒回来,即使扒不回来,也不能输得太多。我扒拉了一下烟盒,一根烟也没有。李连说,不抽烟的人都想抽烟了,早都没有了,你看我们抽的是啥。我一看,李连和另外几个人嘴里都叼着半截烟头,李连的烟已经烧到海绵嘴了还舍不得扔。这是他们从地下捡的烟屁股,他们常这么干。我一想到嘴里叼着别人吐出的烟屁股就有股恶心。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看了看时间,离自己规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李连总算赢了一把,兴奋得整个身体扑到桌子上,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抱子把钱揽过来,他边揽,边往衣服内兜里塞着钱,也顾不上整。正当李连往口袋里装钱时,招待所的门咚地响了一声,接着是咔嚓咔嚓的开门声,大家立即警惕起来,迅疾地往衣服口袋和床底下塞钱。门嘭地一声被撞开了,从门外冲进来三个穿制服的警察,一个老警察边向桌子跟前冲边嚷着,风声这么紧,还都这么嚣张!另外两个年轻警察厉声喝道,都不许动!谁也不准动!李连往内兜装钱的手便僵在了空中,大侃俯下身还没来得及立起身,也像照相一样定格在那里。年轻警察说,站起来,你往哪塞呢。一个瘦瘦的警察走到桌前,李连就规规矩矩地把钱交给瘦警察,瘦警察让大侃脱了鞋,大侃从鞋里取出一沓钱。
很快,警察没收了桌子上的钱和我们口袋里的钱。老警察拿起床上的衣服,是张浮的衣服,他从里面掏出皮夹子。张浮说,你不能拿我钱包里的钱,我还要交药费呢。不要动!老警察厉声喝道,只要是这个房子里的钱,都属于赌资,全部没收。一个子没留,所有人的钱都被没收了。
我们被带出了招待所,外面已是灯火阑珊。
上车,派出所!一个警察说。
一听是上派出所,我连忙说,我还要回家呢,我儿子发高烧,烧到了40度。
老警察说,少来这套,见多了,你咋不说你父母亲快不行了。
真的。我急切地说。
煮的也不行,上车!
警车在街道上行驶着,透过窗户,我看见渐渐黑下来的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动着,街道上显得很清静。我想给邻居小王打个电话,但手机已经被没收了。车上的几个人都蔫了,连一贯口若悬河的大侃也像霜打的茄子。强子宣说,要知道有这事今天就不玩了,这倒好,进警察局了。李连说,知道尿床就睡筛子了。我沉默着,我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废话,我只想着儿子,我发着高烧的儿子。
派出所里完全没有我想象得那样安静,一楼的楼梯栏杆上用手铐铐着一个小伙,他耷拉着脑袋,头发像一丛蒿草,酒气熏天,他发直的舌头繁忙地搅动着,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二楼楼道,两个小伙互相怒视着,一个鼻子上满是血迹,看不清鼻子和嘴的位置,一个耳朵耷拉着,被撕开了半截。警察说,你俩打够了吧?现在谁还打架呢,打架的头都让门挤了。在楼梯口的房间里站着一男一女,女的长发披肩,嘴唇血红,男的染着金黄的头发,吊儿郎当。警察问女的,你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强奸的?我们正要听下文,瘦警察说,快走!
就在我们上三楼时,楼道的栏杆上用手铐铐着一个女子,女子坐在台阶上,长长的头发上漂了一缕彩,像红色的火焰。她皮肤很白,白得失去了血色,但有着一种惊艳的病态美。从女子身边经过时,她的眼神里透出麻木和傲慢,似乎又显得玩世不恭和嫉世愤俗。走过去后,李连说,肯定是吸毒的。大侃说,你没看出来像个卖淫的。张浮说,我看既卖淫又吸毒。瘦警察说,哪那么多废话,走!
办公室很大,墙上挂满了锦旗,南边两张桌子横连着,老警察和戴眼镜的警察坐在桌子前,进门的墙边放着一张长椅。李连刚要坐下,老警察说,谁让你坐了,站起来!李连赶紧站起来。屋子里一片肃静。看来这下不是一时半伙的工夫,儿子现在怎么样了啊?我越想,心里越着急。你们胆子简直大得无法无天了,你们知道最近在严打吗?老警察说。
我们默不作声。
国家三令五申地要严打黄赌毒,你们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还这么嚣张,说,你们耍多大的?老警察喝道。我们就耍了个小的,斗地主。大侃说。我们其他人急忙随声附和。
小的?小的还那么多赌资,大概五千多吧。
我们真的耍小的,一块两块的。大侃说。
嘴还犟,这样,给你们的媳妇打电话,让你们的媳妇来领你们。
这一下我们都傻眼了,就连大侃也蔫了。
咋了?哑巴了?好好交代咱们还好说,如果执迷不悟,告诉你们,严惩不贷!
报告警察,我想上厕所。张浮说。
能忍住不?瘦警察问。
张浮一笑,再忍就成前列腺炎了。我们就笑了。
好吧,谁想尿,给你们三分钟时间。
我们就都上厕所了。
不要耍小聪明。瘦警察站在厕所外面说。
被尿憋急了的我一泻千里。
大侃说,会不会一直审到天亮啊?
不会的,估计很快,不就做个笔录嘛。张浮说。
回到办公室,老警察抽着烟,他左边的眼镜接过老警察递过去的香烟,闻了闻,抚了抚眼镜,点上了。瘦警察坐在老警察的右边。老警察咳嗽一声说,想要尽快把今天的事了结,就要如实回答。你们到底玩啥?玩多大的?
我们互相看了看。
扎金花,封顶四十。
那也不小了,一个晚上恐怕也要输个几千吧?谁支的场子?
我们一起,对,就是一起,就想凑到一起随便玩玩。张浮说。
一起?随便玩玩?我看你们……老警察正要往下说,有个女警察跑进来说,杨警官,那个女的晕倒了。
哪个女的?
就是在楼道里铐手铐的那个。
小李,你先看着他们。你们几个规矩点。说完,杨警官就带着瘦警察跑出去了。楼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家站在屋子里谁也不敢说话。张浮小声说,我说的对吧,一看就不是个好货。不要说话!眼镜说。张浮也就不再吱声了。我盼望立即结束审讯,但这是不可能的,那个女的节外生枝,杨警官和瘦警察处理完恐怕都得一会。
下午真不应该赌啊。我在心里说。但我又为自己好笑起来,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四十次了,甚至在前天,我都给自己发过一个短信,短信里发了毒誓。可这又能怎样呢?儿子烧到了40度,我还在赌,我还有人性吗?我想扇自己耳光。可这又能怎样呢?即使是把手剁了又会怎样?张浮不是去年右手砍掉了小拇指,不出半年又赌上了吗?狗改不了吃屎啊。
上个月,一次赌博,妻子打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外面和客户谈业务。妻子问,你又在撒谎。我心里虚,但坚持说,真的在谈业务。妻子说谈业务还有扑克的声音,我就立即给大家做了个手势。妻子说,你到底在哪?我真的无法回答了,几年来我已撒遍了谎,再也编不出新鲜的谎言了。我只能关了手机。正当我以为平安无事时,突然有人敲同事家的门。同事开了门。一看是妻子,我傻眼了。妻子没有像一些同事的妻子泼妇一样又是掀桌砸牌,又是破口大骂,她抓住我的袖子说,你不是和客户在谈业务吗?这就是你谈的业务?走,到你父母那里。妻子拉着我的袖子,儿子恐惧地看着我们。我嬉皮笑脸地支吾着,在同事面前我极力地维护着所谓的尊严。
打车来到父母家,妻子哭着对我父母亲说,如果以后他再这样,我把话今天撂给你们二老,以后咱们就各过各的。母亲抱起被吓哭了的孙子说,这么贤惠的媳妇和这么乖的儿子,要啥有啥,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古以来耍赌的哪有一个好下场!我仍在嬉皮笑脸地敷衍着。寡言的父亲说,人一生也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跟前的例子很多,究竟是当讨吃还是穿绸子,你看着办。我没再言语,突然意识到,形势真的如暴风雨前的乌云,滚滚而来。临走,我在二老面前发誓,以后我坚决不玩了。
但是今天,我故伎重演,我趁妻子周末到省城学习,向邻居小王撒了谎,说到外面谈业务,把孩子托付给了她。我忽然想,现在儿子是否高烧烧得很高了?我想到了同事小司的儿子。那年,小司的儿子晚上发高烧,小司和他妻子用毛巾给敷,也服了药,可是好长时间都不见好转,小司和他妻子也是没经验,想着第二天再送医院,就睡着了。可是,第二天送到医院,孩子已经不省人事。最后,还是夭折了。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警察,什么时候完啊,我孩子还在发高烧。我问道。
眼镜看了我一眼说,等着。知道你儿子发高烧还赌博。
我就不再说什么了。我盼着杨警官和瘦警察赶快处理完事回来。
他们总算回来了。进了屋,杨警官摘掉帽子,在头发上抹了一把说,看来那边还比较棘手,他们先弄吧。杨警官戴好帽子,点了支烟。前面说到哪了?哦,对,说到谁支的场子。嗯,一起玩的。你们经常在一起赌吗?杨警官看着我们。
是经常在一起,也就随便玩玩。大侃满脸堆笑地说。
胡说!随便玩玩?五六千的赌资,能叫随便玩玩吗?一毛钱也不能玩,玩了就是赌。十赌九输你们不知道吗?你们见过哪个赌徒最后致富了?赌徒没有一个好下场,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妻离子散,再不就和丧家犬一样东躲西藏。
杨警官又点上一支烟,说,你们都是什么职业?
我是个体户。大侃说。
我是包工头,也就包个小工程,砌个墙呀,搞个粉刷的。张浮说。
李连说,我……我开火锅店。
我跑出租。强子宣说。
你呢?挤牙膏呢,非得让我问。杨警官说。
我犹豫了再三,说,我是个体,搞美容的。杨警官看了看我们,指着我和李连说,你,还有你,你们撒谎!我搞了多少年刑警了,你们能瞒得了我的眼睛。你们俩一看就是在单位机关里,你看你们的脸,再看你们的手,我是吃素的,你以为你们瞒过一般人能瞒得了我,你俩,告诉我你们家里面的电话,让你们媳妇来领人。
我和李连一下急了。李连忙说,别,千万别,杨警官,刚才的确谎报军情,我不是开火锅店的,在单位当技术人员。
我赶快说,对,对,我是哄你们了,我在单位从事供应工作。
你看,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不要和我玩捉迷藏,我们没时间,你们怕是也不想来这个地方吧?我们就着急着赶快交代。
我儿子还发着高烧呢。我赶快说。
杨警察看着我。我第一个看出来的就是你,一看就不像个搞理发美容的。现在才知道孩子发高烧了,孩子发高烧还耍赌?还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不说不生气,你们知道我们刚才出去干啥去了吗?那个屋子还等着我们处理问题呢。就刚才楼道里铐着的那个女的,你看那相貌,恐怕在我们这个城市也屈指可数啊。就这么个人,唉,真是白生了这副脸蛋。杨警察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眼镜赶紧端了杨警察的杯子到纯净水桶跟前接水。
那个女的,开始也是规规矩矩的,朝九晚五地上班,家里也不错,老公在税务局,自己在财政局,还是个主任,儿子四岁。小康生活不过,染上了赌博,开始小赌,后来小钱淹不住心,越赌越大,打麻将,最后把科里的钱都给输了。赌徒赌到一定时候都一样,眼睛红了,不择手段。也是几个常在一起耍的,另几个合起来设套,那个女的就钻套了。二十多万,又要赶快补窟窿,又不想失去职位,怎么办?杨警官喝了口水,口里喝进了茶叶,他把茶叶从口里取出来,扔在垃圾桶里。可惜了相貌了,两口子男才女貌,很般配。这个女的一直瞒着老公赌,一看窟窿堵不上,知道给老公说数目太大,就瞒着,自己想办法。就爬板,也就是借高利贷。总想,借了高利贷,快速赢钱,哪有那么好的事,不但没赢来钱,反而入套更深,又输了十几万,这一下加上以前的总共三十多万,三十多万啊,你让我们这些干警察的干一辈子,不吃不喝,恐怕也就能挣个三十万。咋办呢?这个女人,总把自己看得太高,想着一本万利的好事,出卖姿色。开始自己肯定也是不愿意,可是那么多钱,怎么办?和有钱人睡,哪个有钱人给钱就跟哪个睡,最后竟然把毒瘾都染上了。你看,一个家,本来非常不错,这下完了。
说到孩子呢,真是综合了他们两口子的相貌优点,长得那个漂亮,可以说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男孩子。儿子就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上幼儿园,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这个孩子更聪明,刚到四岁就能看报纸……
正要往下说,那个女警察又站在门口说,杨警官,不好了,那个女的撞墙了,流了一地的血。
什么?你们怎么搞的,连一个女的也看不好,走!
杨警官和瘦警察就风风火火地向楼下跑了。屋子里只留下眼镜盯着我们。
大家就小声猜想着那个女子的结果。眼镜看了看我们,没有出声,但从他的表情里,我们感觉他不再像刚才那么严厉了。
是啊,孩子,也是四岁,和我的儿子一样。现在不知道儿子烧退下去了吗?已经是七点半,妻子到家了吧?警官,我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吗?我儿子高烧得厉害。我几乎是哀求了。
不行,坚决不行。眼镜说。
就几句,问问孩子情况。
给你说了不行,这是规定,哪那么多事。
一看不行,我知道说多少话也无济于事,就不再说了。我又想起了同事小童,以前的赌友。就在刚过完春节,小童洋洋得意地说最近状态不错,不但把以前输的钱赢回来了,而且还赢了好几万。我说那就不要再玩了,好不容易赢回来了。小童答应得不错,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去赌了,而且还是去活动房赌,结果几个晚上输了将近一百万,就在那个周一我们上班时,听说小童自杀了,我们极其吃惊。后来知道他借了高利贷,他还不了钱就走了这条路。小童死了,留下了妻子和不满三岁的女儿。人们就议论纷纷,有人说小童是个傻瓜,怎么能自杀呢,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不会学大唐,跑。大唐是我们单位的,输钱后逃得不知去向。也有人说,小童太不负责,这下把孩子老婆扔到干滩上,这让她们以后怎么生活呢。反正没有一个人再念及小唐活着时的好来。这也正如父亲所说,世界上有两种死人不会得到别人的同情,一种是酒鬼,一种就是赌徒。
杨警官进来了,脸色很难看。他把帽子狠狠摔在桌子上。怎么搞的,怎么就让撞墙了呢。看那情景,结果不会太好,小王,你待会打电话问问医院那边情况。眼镜点了一下头。
杨警官坐下来,镇定了一下说,那个女的,以前是个不错的人啊,就几年时间,说变就变。吸毒以后,开始还上班,反正大家也不知道,后来同事都觉得情况不对,有一次她竟然晕倒在单位,这下全败露了,就上不了班了。那个孩子,前面说到那个孩子,孩子真懂事,尽管大人都瞒着,可孩子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跟明镜似的。有一次她在家里吸毒,让孩子看见了,不过这种事也没办法回避,毒瘾上来了连人性都没有,哪还有那么多顾忌。四岁的儿子抱住妈妈的腿说,妈妈你别吸了,再吸我就没有妈妈了。你看,多寒心啊。可是,她避开孩子到卫生间还是吸。最后没办法,他老公只能离婚,老公领了孩子,到现在还一个人过。多好的一个家庭就这么给毁了。前面你们在楼道碰着那会,我们刚从宾馆抓回来,吸毒,卖淫。刚又撞墙,毒瘾上来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说,赌博害死人啊。你们年轻轻的,干啥不行,偏偏就好这个。你们记住,你们输的钱不只是属于你们自己,即使你们自己流血流汗挣来的钱也不完全属于你们自己。你们赌博就是在作孽。
杨警官说完长长叹了口气,他的目光是那么悠长。
接下来签字、按手印。我们四个人签了无数个字,按了无数个手印,满手的墨汁。我们又按规定,每人交五百元罚款。张浮到外面银行取了钱由他先给我们垫交。我看看表,已经九点。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所有人签的字、按的手印都已经记录在案了,信息也输入电脑了,以后如果再犯,那就恐怕不是今天这种处罚了。还是我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有心的话,你们再细细思量一下。
我们走到一楼的时候,眼镜给杨警官汇报说,那个女子医治无效,死了。杨警官的脸色无比凝重,僵立在楼道里。
在我们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眼镜说,你们不知道,那个死了的女的就是杨警官的表弟媳妇。
走出派出所,天空黑沉沉的,几颗寥落的星星疲倦地眨着眼。我和那四个人打了声招呼,就急忙打车向家里奔去。出租车司机在我的催促下不断地加着油门。我想急切地见到我的儿子,他不知道高烧退下去没有?妻子是给他热敷还是送他到医院里了?我越想心里越像着了火。此时的我内心无比的惭愧,是啊,我输的所有的钱并不属于我自己,即使是我流血流汗挣来的也不只属于我自己,我赌博就是在造孽。我又想到了我可爱的儿子,想到了我贤惠的妻子。
那还是我刚沾上赌博不长时间,妻子知道后感到非常意外,妻子说,你让任何人看着都不像个赌博的人,可你偏偏就成了赌徒。如果你以后再赌就不要回来了。
我果然没赌。
过了段时间,同事给我打手机打牌,我说不去。同事又给我打了好几次手机,终于,我没坚持住,去了。那次我输得一塌糊涂,回家时竟然连五块打出租的钱都没有。
我溜溜探探地走到家门口,蹑手蹑脚地拿出钥匙,又悄无声息地开门进了屋。就在我悉悉索索脱掉衣服躺在客厅沙发上的时候,里屋的灯亮了,妻子靠在床头上。我站起身,一脸的愧色。你还知道回来,你不是不玩了吗?妻子说。
我走到里屋的床边,给儿子掖了掖被子,儿子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的。妻子从床上坐起来说,你出去,这不是你的家!
我就退到客厅说,我再也不玩了。
你发了多少次誓了,你出去!
我说,我再要赌就剁了手指。于是,我走到厨房,嘭的一声放下案板,拿起菜刀,咚的一声。随后我向客厅走去。我听到里屋很安静。我蹲在地下,不住地呻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里屋仍没有动静。我说,快,快送我到医院。我听到里屋有了动静,是妻子起床的声音,然后是匆忙穿拖鞋的声音。妻子半信半疑地走到客厅,俯下身,一看我手上包着毛巾,毛巾上渗出了鲜红的血,惊讶地喊了一声,说,快,快走医院。妻子就往外搀我,急得都哭了。我松开毛巾,妻子一看,手指头安然无恙,破涕为笑,再一看,毛巾上的血竟然是我用红墨水染的。
那一夜,我搂着妻子,我觉得太对不起温柔贤惠的妻子了。我发誓,以后真的再也不赌了。
可是啊,今天,今天怎么会昏了头呢。
我边走边想,待会我怎么回去呢,我怎么给她说呢?
开了门,进了屋,屋子里很安静。
我开了客厅里的灯,向卧室走去。妻子醒了。我急忙问,儿子好着没有?烧退了吗?
好着呢。体温早都降下来了。你吃饭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摸摸儿子的头,温度很正常。儿子睡得很安静。妻子下了床,说,你还没吃吧,我给你下面条。
我说,不用,我吃过了。我背过脸,不让妻子看到我的脸。那一刻,我发誓,这真是最后一次誓,以后我绝对绝对不再赌博了。
妻子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说,刚才在楼道里眼睛里进了沙子。说着,我假装从口袋里掏面巾纸,掏出来的却是一张在招待所里连同钱慌乱装进兜的扑克,是红桃K。
(责任编辑:李亚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