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
那年,因我爸忠厚老实,身体又不好,我妈便同情人出走了。
这样一来,我爸只好出外去打工。
没有主妇的家庭大都很贫困。因此,村委会把我家列为低保户。
这年腊月二十八一大早,村长送来了春节慰问物资米和肉,还有一条大草鱼。
家中无手机,打工的爸,传递信息总是靠村长辛苦代劳的。
村长一进来,就避开我奶奶小声说:“你爸由于过度疲劳,一不小心,右腿骨被车子碰断了,得好久才能治好。”说不能回来过年,叮嘱我切莫告诉了奶奶,说奶奶的年纪太大,怕一时承受不了。
是的,妈妈走了,家中只有我和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七十好几了,骨瘦如柴的,牙齿脱落了好一些,嘴也瘪了。由于过度劳累,走起路来总是佝偻着腰、面朝地、双手反剪在背后蹒跚而行。哪怕这样,她老人家还得每天辛辛苦苦地操劳着家务。
这不,慰问物资收下不一会,奶奶就拿刀去剖那条鱼。我说:“奶奶,您别急,还有两天才过年哩。”
“知道”,奶奶手指抖抖的,边剁鱼边朝门前公路望上几眼,“说不准你爸就要回来咧!”然后噙着泪,低头不语剖那鱼。
“哪能?”我的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好一会才说,“爸爸回不来了——不,是不回来过春节哩。”
“么样说?”奶奶立马放下手中的刀,抬起头,吃惊地问,“你听哪个说的?”
我说是村长告诉我的。
“这、这……我怎么不晓得?”奶奶一个劲地追问。
我急了,心想:该如何对奶奶讲真情呢?于是我只好撒着谎:“听村长说,我爸心疼钱,嫌春运时节车费贵,就不回来过年咧。”
说到这儿,我见奶奶扯着衣角擦眼泪,低声自个儿说:“这孩子也真是!车费再怎么贵,也得回家过个年嘛!好歹也是一年一度啊。”然后继续剁那鱼。
鱼头剁下后,我见奶奶把鱼身剁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放到铝盆内,撒上盐,腌了起来。
我不解,心想,干吗把鱼块腌着呢?难道过年不吃鱼么?
一晃就到了吃年饭的时候,奶奶好不容易弄了几样菜:一盘大蒜炒肉丝,一盘萝卜烧肉丁,还有一盘豆皮炖蘑菇,唯独没有鱼!
“不吃鱼?”我问。
“在锅里煮着哩。”
我揭开锅盖一看,哪里有鱼?只是剁开的鱼头碎骨和豆腐混在一块儿煮哩。
这是为什么?我琢磨不透。
奶奶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说:“过年有鱼头吃就不错了。过去缺吃少食的时节,过年连鱼腥味也难闻着哩!”说着,奶奶抖着手盛上那鱼头碎骨。我担心奶奶摔着,赶紧出手端上,并叫奶奶稳着点。
奶奶摇晃了几下,没吭声。
良久,奶奶才说:“春儿,你莫怪,今儿祖孙俩过年,我好歹也算弄了四菜两汤,有荤有素、有青有白的。这便是人家常说的那种‘四喜发财和‘两全其美哩!”
我只好点着头,让奶奶感到欣慰。
由于心里惦记着不幸的爸爸,除夕夜,我早早就上了床,但总是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我发现奶奶一夜也没睡。有时还有坛和罐的磕碰声混杂在年夜的鞭炮声里,奶奶在干什么?我不解。
天刚蒙蒙亮,我听见奶奶打开了大门,然后又掩上。知道奶奶是在盼望儿子能回来给她拜拜年。
一会儿,掩着的门“呀”的一响,我起来,见奶奶好像喜出望外了,她一定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
进来的人却是村长。村长笑嘻嘻地说:“大婶新年好!身体安康!我给您老拜年来了!”
“好,好,好!”奶奶赶忙回答着。触景生情,我见奶奶流出了泪水,用纸巾抹着眼眶问:“这是怎么回事?今年过年怎么劳驾村长你给我这老不死的拜年呢?”
村长说:“您老德高望重,一年一度,我当然要来。”
“一年一度?”奶奶喜不自胜,“嗳哟哟!我们穷家小户的,么样领情才是哇?”
我连忙说:“妈走后,我们家冷冷清清的。村长您弄错了吧?难道太阳会从西边出吗?”
奶奶连忙向村长赔不是。接着说:“傻丫头,么样在说话!村长今天是客人,我们要讲礼貌才是咧!”
于是,奶奶急忙弓着身子从柜子里取出一塑料袋炒熟了的南瓜子,摆在村长的面前。村长说:“您老别客气嘛!”
奶奶腼腆地笑着说:“今日你是稀客,应当的,应当的!大婶家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招待你,这些南瓜子炒熟后是准备捎给春儿她爸的,今日你这贵客来了,我只好拿出来先让你磕磕,尝尝这家常瓜子的香味,也算尽到了我这穷大婶的一点心意。”
说到这儿,奶奶于是问:“听说你晓得春儿她爸不回来过年的事……”
村长只得“呃”了一下,大概是不好怎么回答的缘故吧。
于是我忙向村长使眼色。
恰巧这时村长的手机响了。
奶奶快速地问:“啊,啊,这电话是不是春儿她爸打来的?快快问他怎么不回来过年?”
村长说不是。
“那么,你把手机借给春儿打一打,问她爸为嘛事不回来过年?”奶奶似乎央求着。
我立马跑到奶奶的背后,慌忙地向村长摆手使眼色:“别、别、别!村长您是晓得的,我奶奶常说,春头上向别人家借东西不吉利。昨天已经立春了,这可不行吧?”
村长当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说:“那是,那是。春儿懂事,新春大节的,是得有个讲究。”
“那也好。”奶奶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了,腼腆地向村长一笑,“只是——”
村长知道奶奶有话想说,便问:“好大婶,有事您尽管说,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捎给春儿她爸?”
“有,有,有!”奶奶连忙说。于是弓着身子从厨房里搬出一口陶瓷坛子放到村长面前,“就是这东西,要是有人去春儿她爸那儿,麻烦你给我捎去。唉,春儿她爸不回来过年,我不责怪他,只是……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他哩。”
村长点点头,便问这坛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奶奶说是鱼。
“鱼?”我和村长异口同声问。
奶奶笑容可掬地说:“就为这点东西,弄了我一宿哩!儿在外,母担忧,手指头怎么也不听使唤……”然后叹了一口气,“老了,老了,真的不中用了!”
村长连忙说:“大婶不老,还没活到一百岁咧!后面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为此,我觉得好奇怪:村长在村民面前是位很忙又很有脸面的人物,新年大早怎么有闲工夫同我奶奶扯东聊西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村长对我说,“你妈走了,你爸又没回家过年,怕你奶奶感到孤独和寂寞,我才特意来拜年的哟!”
哪知,奶奶却抽动着鼻子说:“哼,只有春儿她爸的心才不是肉长的咧!为嘛事不回来过年呢……嗯嗯,没良心的崽子!”
一时间村长低头无语。他在想什么……我不说你也许会晓得。
(责任编辑:刘泉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