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万云 赵 鹍
语言接触的修辞学考察
高万云 赵 鹍
从修辞学视角看,语言接触与语言创造、语言运用一样,也是一种修辞行为和结果,是一种以交际效果与极尽语言文字一切可能性为目的的语言对接,一种以适应题旨情境为基本原则的修辞运筹。因此,对语言接触的研究自然也应该借助动态的修辞学方法,这样才可以全面揭示语言接触的运行机制,也可以弥补其他视角研究的缺陷。
语言接触;效度原则;语境适应;修辞学方法
语言接触主要指不同语言系统(包括分系统)在跨文化交往中的对接与冲突、共生与互动。随着经济与文化生活的提升、交通与信息技术的发展,人际交往无论从频度上还是质量上,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飞跃。人际关系也扩大了传统的血缘、姻缘、地缘和业缘的范围,血缘、姻缘、跨人种和民族已成常态,地缘、业缘、跨国家和行业也更普遍。于是,文化的接触与碰撞便成了必然。而作为交际工具的语言便成了这接触的首要且重要的环节,因此,语言接触研究也就越来越为学者们重视。在接触语言学的百余年历史中,中外学者已经做了大量工作,从语言本身的语音、词汇、语法、语义、语体等结构方面的借用、替代、混合和语言功能的兼用和转用,到影响接触的民族、文化、经济、人口、婚姻、宗教等社会因素;从语言接触主体语言识别、语言态度、语言取向、语言动机等心理因素,到语言应用方面语言政策、语言规划、语言教育等政府行为,都有较为全面而深人的研究成果。然而,对语言接触的运行机制,即对语言接触过程中根据所有的非语言因素去使用或改造语言的整合式研究却较为少见。本文拟借助修辞学的理论和方法来解决这一问题。
什么是修辞?仅中国学界可能就有数十个定义。就其传统认识而言,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两种:一是源于古代希腊,认为修辞就是说服的技巧;一是源于近代中国,认为修辞就是语辞的修整。可以看出,这两种认识都有重大缺陷,第一种认识只把修辞限定在说服一种言语行为上,而把其他言语行为诸如拒绝、道歉、鼓励、警告、恐吓、请求等排除在外,这显然是不公正的。第二种认识只局限于对已在的“辞”进行修补、修饰、修改,而把未在的“辞”的修建、修炼、修养排除在外,这显然也是不全面的。陈望道整合古今中外的相关认识,得出结论说:“修辞不过是调整语辞使达意传情能够适切的一种努力”①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76年,第3页。。我们则认为,修辞是追求高效沟通的一切言语行为。笔者曾在《文学语言的多维视野》中指出:“修辞是一种复杂的话语优化形态,但是,与西方修辞学只强调技巧不同,中国修辞学更多的是对修辞行为和修辞过程的整体把握。它认为,修辞是修辞者为了达到信息传递最优化而对语言作的某种选择,是根据修辞目的、语境、对象以及各种随机因素的交互作用所作的言语决策。”①高万云:《文学语言的多维视野》,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181页。又在《钱钟书修辞学思想演绎》中指出:“有哲人说,世界,尤其是与知识相关的世界是由语言构筑的,而我们进一步认为,语言世界又是以修辞的方式完成的,进而言之,创造语言本身就是一种修辞行为。”②高万云:《钱钟书修辞学思想演绎》,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48页。我们之所以说创造语言和使用语言都是修辞行为,是因为这二者都与“高效沟通”的修辞目的紧密相关。交际必须在交际主体、交际工具和交际环境三大要素的基础上才能进行,原始初民在当时的环境中要把一个个个体联系起来,必须要选择一种高效的沟通工具。在与实物、图画等比较后,他们发现语言是容量最大、效果最好且最易携带的工具,于是创造了一个个与客观事物相对应的语言符号,建立了反映符号关系的组合规则。从此,人类的一个个族群用已有符号表示已知事物,用新创符号对应新事物,并逐步完善其语言系统,从而完成了各种语言的修辞性创造。而在这个过程中,对已有语言的高效运用自然也是修辞问题。当两个不同族群的人接触时,不同的语言阻隔了他们的联系。为了沟通,尤其是为了高效沟通,接触者就要用最简便、高效的方式对接两种语言,于是就出现了语言之间的“释”与“译”、“讹”与“化”、“输出”与“接纳”、“混合”与“化合”、“兼用”与“转用”等一系列问题,而这些问题的解决都是根据追求交际效益最大化的修辞目的、借助最能体现效益最大化的修辞手段来完成的。譬如语言直接接触中的“饭已OK了,下来咪西吧,吃完就拜拜啦”等日常表述和学术中的多语混杂现象,都是根据表达最优化、效益最大化的修辞目的来完成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语言接触中所产生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说是修辞问题。创造语言是为了交际,借用语言也是为了交际;创造语言是一种语言的自我完善,而借用语言则是一种他山之石攻我之玉的融合式完善。
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有两大经典命题,一是“修辞所可利用的是语言文字的习惯及体裁形式的遗产,就是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二是“修辞所须适合的是题旨和情境。”其中,“语言文字的可能性可说是修辞的资料、凭藉,题旨和情境可说是修辞的标准、依据”。③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第8页。可以说,这两大命题就是两大修辞原则。既然创造语言和使用语言都是修辞行为,那么,使用语言中的语言接触自然也是修辞行为,所以语言接触自然也必须遵守这两大修辞规律。
在单语交际中,极尽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是指利用、挖掘所持语言音、形、义的所有潜力来强化表达,如利用同音、谐音、拗音、叠音、拟音等语音现象来增加美感和表现情趣,利用同义、反义、显义、潜义、固定义、临时义等语义现象来精确所指,利用象形、指示、会意、形声等造字法,顺序与逆序、本性与变性以及各种句子类型来区别事物联系。这就是传统修辞学中所说的语音修辞、词汇修辞、语法修辞、汉字修辞。简言之,修辞就是根据修辞目的对语言文字一切可能性的利用。如为了传递实用性信息,就须选择确定的音、形、义;而如果传递情感性信息,就须利用语言各层面的弹性功能;如果传递审美性信息,可能就要利用音的悦耳、形的悦目、义的增趣功能。
从理论上说,双语交际或多语并存也是对语言文字可能性的利用,但在操作上却要复杂得多,因为这要考虑到两种或多种语言和文化之间的利用问题。如借词(外来词),为什么有的用直称?如用其音的“雷达”、“咖啡”等新异性词语;为什么有的用换称?如用其意的“热狗”、“篮球”等意译性词语;为什么有的用兼称?如音义双兼的“迷你”、“幽默”等化译式词语;为什么有的用混称?如“拜拜”与“再见”、“麦克”与“话筒”等并存式词语;为什么有的用分称?在目标语词语中引人源语言的义项,如汉语的“蒸发”现在增加了英语中的“指人或事消失”的义项,“泡沫”也根据英语增加了“虚假或有其表无其实”的义项,而汉语从英语中引人的“吧”(bar)在其汉化为汉语语素后,也增加了“小型娱乐场所”的义项等。我们认为,这一切都与使用者或引人者的修辞目的直接相关。直称为了方便,换称为了易解,兼称突显巧妙,分称强调经济。一般而言,目标语词汇库中空缺的词大多借用源语言中的名称,如源语言中的人名、地名以及反映新事物、新概念或具有特殊含义的词语,一般要利用两种语言的近音关系进行直转,如“Obama―奥巴马”、“Manhattan―曼哈顿”、“brandy―白兰地”、“radar―雷达”、“dink―丁克”、“hysteria―歇斯底里”等。这些词之所以多用音译的方式,主要原因有三:一是为了准确统一。如人名、地名、物产名等,只有用最接近源语言的语音才能够具有保真性。二是为了快速简洁。如“雷达”之所以用音译,或因为一时想不出对应的词,或因为要用较多的文字表示。作为“Radio Detection And Ranging”的缩写,其全译是“无线电探测器”,字数显然偏多。三是具有特殊含义。如“hysteria”,将它翻译成汉语的任何词可能都不对等。这就是说,为了达到上述三个目的,这些词的借用往往利用语音的相近关系。
最初的语言接触往往有一种谐音旁转的情况,就是根据相近的语音把两种语言中不同词语联系起来。或者为了便于记忆,如“thank you very much―三克油喂你妈吃”;或者为了幽默俏皮,如“IT―挨踢”、“IP―挨批”、“TPP―踢屁屁”、“husband―黑漆板凳”等,它们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一种修辞性处理。至于谐音附义,就更是一种修辞性创造了,如“humorous―幽默”、“cool―酷”、“Show―秀”、“yuppies―雅皮士”、“Hacker―黑客”、“Benz―奔驰”、“gene―基因”、“mini―迷你”、“Coca-Colo―可口可乐”等,就是根据源语言中词语的发音创造或对应一个发音相近、词义相近或相关的词。我们曾探讨过一种“因声附义”的辞格,即根据当时的心境、语境,人们把一些自然的声响和声音与之相近的词语对应进来。如布谷鸟的叫声,有人对应“布谷”,有人对应“脱却皮裤”,有人对应“光棍好苦”①高万云:《简说辞格“因声附义”》,《修辞学习》1993年第5期。等。以此律之,上面几种情况都属修辞格“因声附义”现象。在交际中的随机处理,更是如此。如徐志摩在一首诗中把意大利城市Firenze译成“翡冷翠”,口语交际中把英语中的Chinese说成“踩你死”等,都是人们在语言接触中对谐音现象的利用。
与语音相关,目标语在吸纳源语言的词语时,为了表达习惯,往往要按照源语言的构词模式来完成表达。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是,几乎所有的方言都有用普通话语音来说方言词语的情况。从修辞学角度看,一方面,在同一方言族群中交际,用相同符码可确保信道通畅,属于修辞正偏离现象;另一方面,在不同方言族群中交际,用差异性符码又阻碍信道畅通,属于修辞负偏离现象。不管哪种情况,这都与源语言的词汇形式有关。在不同语言接触中,为了交际效果,目标语也往往按照自己的构词方式来改造源语言词语。如英语中的microphone和Mike,汉语分别语音直转为“麦克风”和“麦克”,它们本来是单纯词,每一个音节是不能拆开或单说的,但汉语交际者往往直呼其“麦”。再如“的士”、“巴士”、“奔驰”、“迪斯科”、“维生素(维他命)”、“布尔什维克”,每一个音译词的第一个音节都可以代表所在词作为词根或根词参与组合,如“的哥、打的”,“巴旅、大巴”,“奔C、小奔”,“迪厅、蹦迪”,“布礼、俄布”。这种按照汉语简称的用词方式,自然是为了表达的简洁。更为极端的是,“黑客”本是hacker的音意兼译,借来后完全按照汉语构词法,让“客”单独作为语素参与构词,衍生出“红客、蓝客、灰客”等新词。“伟哥”也属这种情况,本是Viagra的音意相兼,现在让“伟”作为语素,引出“伟姐”、“伟嫂”了。
汉语发展到今天,词以双音节为主要形式,所以除了专有名词和“吨、磅、酷、秀”等外,多数借词取双音或三音形式,这也与遵守民族习惯有直接关系。
还有一个利用汉字字形的问题。众所周知,汉字是因形及义的文字,特别是形声字,更有语义类化功能,因此汉语在引人外来词时,往往也要利用汉字字形来强化效果。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表示化学元素,金属性强的多用金旁,金属性弱的固态的用石旁、气态的用气旁。汉译外国人名用字基本按照中国人名的性别常用字习惯,女性强调秀美,多用糸旁、玉旁、草旁等字;男性强调刚猛,多用山旁、水旁、刀旁等。
综上,就语言本体而言,语言接触就是极尽源语言和目标语言在形、音、义各个层面的一切可能性。
修辞要极尽语言文字的一切可能性,其前提是必须适应题旨和情境,因此陈望道强调“修辞以适应题旨情境为第一义”①陈望道:《修辞学发凡》,第11页。。题旨就是修辞内容,在话语中是主题思想,在词语中是实际所指。修辞的最高境界是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钱钟书曾借歌与词的关系阐述内容与形式的关系,他说:“夫洋洋雄杰之词不宜‘咏’以糜糜涤滥之声,而度以桑、濮之音者,其诗必情词佚荡,方相得而益彰。不然,合之两伤,如武夫上阵而施粉黛,新妇人厨而披甲胄,物乖攸宜,用违其器。”②钱钟书:《管锥编》,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60页。其实,语言接触中的语言运用也是如此。在具体的言语交际中,人们往往因意借言、因意译言,如前面提到的“翡冷翠”,这是徐志摩在《翡冷翠的一夜》诗中对意大利语Firenze的译名,因为诗的色调是清冷的,主题思想是依恋与哀怨、痛苦与幸福、无奈与无助等情绪的交织,加上现根据英语Florence译为“佛罗伦萨”的意大利名城其官邸和教堂专用一种绿纹大理石,将城市点缀得如同一粒翡翠,与诗中意境相得益彰,所以我们认为这种借用是得体的。当然,如果单纯用它表示一个城市的名称,现在通用的佛罗伦萨则是适宜的。类似情况表现在各个方面,生活中、网络上,我们经常听到、看到这种音意兼译的情形。如:
(1)中、印、巴西、南非等国不参加,G8就是鸡巴!
(2)稀拉里又拉稀哩,昨天在南亚大放厥词。
(3)这个主持人张口不离性,难怪节目名字叫脱口骚!
以上这些是网上回帖中的语句,虽然不雅,但与说话者的主观态度与表述内容紧密相关。例(1)中,作者把英语groupr的简称“G”和汉语数字“8”混用构成“G8”,译为中国的骂人话“鸡巴”,意思是说在目前的国际环境中,八国集团办不成什么大事。例(2)中,作者把美国前国务卿Hillary惯常的译名“希拉里”改为“稀拉里”,意谓此君说话好似拉稀,明显表现出对她攻击中国的不满。例(3)中,作者把平常译作“脱口秀(talk show)”的节目名改为“脱口骚”,这与某主持人的黄色主持风格是一致的。
临时的修辞改造需要适应题旨,同样,固化的表现方式也要考虑所述对象和内容。如前面提到汉译外国人名用字必须注意性别因素,尽可能避免无性化或单性化处理,就属于语言文字层面的题旨适应。如蒙娜丽莎(Mona Lisa),一望便知是女性,如果改成“猛拿立杀”或“蒙那利煞”,那肯定是大煞风景。同样,如果把拿破仑改为“娜婆伦”、把“奥巴马”改为“媪巴玛”,也会显得不伦不类。再如词语借用,其定名、定形也要考虑词义或内容。如“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其英文名称为“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简称为“AIDS”。对此,汉语中有“爱之病”、“爱滋病”、“艾滋病”三种译法,前两种是意译,都强调这种病的主要传播途径是不洁性爱,意谓这是“性爱的病”、“由爱滋生的病”,然而这种译法却与原词的本义相距甚远:一是从病理上看,此病属免疫性疾病,况且其传播途径还有血液、母乳等;二是爱不只限于性爱,性爱也不只限于不洁性爱,把这种病译为“爱之病”和“爱滋病”明显有“扩大化”倾向,所以从题旨的角度衡量,大陆现在直译为“艾滋病”要中性得多。
不同的语言之间是这样,同一语言各方言间的互相影响和借鉴也是这样。普通话中的方言借词,如垃圾、把戏、名堂、忽悠等,在词汇义或色彩义上,都有普通话词语不可替代的功能,而这也属于思想内容。
题旨也指修辞目的,即用什么语言实施什么修辞行为,预期获得什么修辞结果。如钱钟书《围城》中的苏文纨用汉语和方鸿渐交谈,却用法语“Embrasse-Moi(吻我)”示爱,其修辞目的是既要表明心迹,又要保持女性的矜持和含蓄。而那位张吉民先生喜欢在中国话里嵌上无谓的英文词语,只为炫耀,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典型的语码转换更是如此。一个掌握双语或多语的人在一个多语并存的场合交际,如果他不停地进行多种语码转换,你必须首先考察其修辞目的。下面是笔者亲历的一个场景:
20世纪末,笔者在上海参加过一次修辞学国际研讨会,一位上海学者在作主旨发言时用英语,在小组讨论时用汉语普通话,而在与北方一位学者争论语用学与修辞学的关系时却突然用上海话与身边的另一位上海学者交换意见,然后再用普通话参与讨论。
在这次会议上,在场的大部分学者都采用类似的交际方式,有时候对某个英文单词的语义把握不准,往往用汉语甚至汉语某方言中的词语去对译。对这种现象,接触语言学往往用认同与顺应等理论去解释,而从修辞的角度看,认同与顺应不过是根据不同的交际对象选择最合适的语言和方式来达到预期的目标罢了。而这又引出另一个问题:语言接触必须适应情境。
情境就是修辞环境,它表现为一种时、空、人、言的整体复合关系。这种关系制约着人们的一切言语行为,自然包括语言接触。也就是说,语言接触无论是以哪种方式进行的,如自然接触和非自然接触、历时接触和共时接触、个人接触和社会接触、亲属语言接触和非亲属语言接触、单语接触和多语接触、语言兼用和语言转用、表层影响和深层影响、单向影响和双向影响等,都是在追求特定语境压力下的修辞目的——交际效益最大化。强势语言对弱势语言的改造或覆盖,其典型例证是中国元朝时蒙语和清朝时满语对汉语的影响,二战时德语和日语对所接触语言的挤压;弱势语言对强势语言的主动接纳或吸收,其典型例证是汉唐时期日语和韩语对汉语的吸收,20世纪中期汉语对俄语的借鉴,20世纪末汉语对英语的吸收,1949年以来中国各方言、各少数民族语言向汉语普通话的靠拢;均势语言之间的互相借鉴或融汇,其典型例证是现阶段汉语与其他非英语语言的接触;等等,它们无一不是在语境压力下完成的。
时空对语言接触具有极大影响。“时”指时代,不同时代的语言接触有着不同的特点。以汉语为例,几次大的语言接触都与时代特征有关,如汉代张骞出使西域,强化了汉朝与西域的政治经济文化往来,引进了那里的一些物产,同时也引进了物产的名称,如骆驼、苜蓿、石榴、箜篌、琵琶等。东汉至唐朝,佛教传人,于是有关佛教的词语引人很多,如佛、罗汉、阎罗、和尚、魔、僧、塔、偈、瑜伽、劫、禅、刹那等。由于这些物产和文化产品都是和平引人且丰富了人民的生活,所以词语的借用较为普遍。由宋至清,契丹、女真、蒙古和满族先后在全国或部分地区建立辽、金、元、清政权,然而,由于汉族人口众多,文化优良,倒是把这些少数民族汉化了,从这些民族语言中借的词除了主要为社会组织、官职官衔、亲属称谓等,其他词语都很少。鸦片战争以后,西方的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其先进文化也潮涌而至,于是涉及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科学、技术、日常生活等各个方面的外来词语都大量增加。到了日本侵华、前苏联援华期间,又有大量日语词、俄语词融人汉语。这就是说,汉民族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语言接触,其目的自然是交际的需要。不过,随着交通工具的发展,语言接触的空间分布有着重要变化。在语言接触的历史中,不管是汉语输出还是外语输人,时间越早,接触的语言越呈现相邻种族。如先秦的语言接触多为相邻的部族;汉唐盛世,交往扩大,但也仅限于周边异族,如北方匈奴、女真,西域龟兹、楼兰,东亚高丽、倭奴,南亚印度等。直到鸦片战争以后,英、法、德、美、意、奥等西方列强依靠强大的海上交通人侵中国,他们的语言也开始了与汉语的碰撞与交融。为了学习西方先进技术,中国人必须学习外语,并翻译外语、借用外语词;为了融人中国的文化生活,外国人也必须学习汉语,并吸收汉语词汇。这就是说,是现代交通工具、通讯工具把远隔重洋的两种语言联系起来。
交际对象是语境的重要因素,其中交际者双方的身份、地位、年龄、文化修养、性格等起着重要作用。对说话者而言,地位高、年龄大、文化水平较低、性格内向的人一般偏重少用外来词,更谈不上兼用和转用了。相反,知识阶层、年轻人、性格外向的人会多用外来词,多语混杂、兼用甚至转用的现象较为常见。当然,从修辞效果而言,如果遇到了上面的各类人,就必须根据他们的实际情况去适当地选用外来词、外语词或者外语(包括方言词、方言)。
语言接触语境中的“言”,一是指语言间的关系。它是一种语言中不同方言间的关系还是亲属语言间的关系?抑或是非亲属语言间的关系?不同关系中的语言接触须采用不同的方式。不同语言之间语言接触的结果主要是语音的模拟和语义的增加,而不同方言之间的接触则主要是语音的修正和词语的补充。二是语体。不同的语体对外来词、方言词的使用要求是不一样的,如口语语体和书面语体中的科技体、文学体多用外来词,书面语体中的事务体不用或慎用外来词和方言词,政论体介于二者之间。一句话,语码的选用必须适应语体才得体。
场合也是语境的重要因素。场合越正式,语码选择也越正式;场合越随意,表述也就越随意。在网络论坛和聊天室我们发现,汉语普通话与各种方言并存,汉语与外语互补甚至杂交的情况比比皆是,如“木有”、“郁闷ing”等。在流行歌曲的歌词中,中西合璧的情况也普遍存在。而政治声明、外交照会、总结报告、唁电悼词中则很少使用外语词。在学术著作或报告、科研院所,语言兼用甚或转用较为常见,而在家庭交谈、老乡聚会则多用母语,尤其是方言。
总之,一种语言或语言成分的引人,都要适应目标语交际的题旨和情境,只有这种语言接触才是科学的,符合语言和交际规律的。相反,则是不可取的。
有人认为,修辞学没有特定的方法,其实我们以前曾提出的“辞效认定法”、“优劣调查法”、“修辞因子分析法”等,这些对语言接触中的影响、借鉴、利用、改造等都有积极作用。
一般认为,“辞效认定法”是极不科学的,因为它是建立在个人修养和语感基础上的,这和内省法很相似。其实,如果诸多个人的语感都一致,这就很接近科学归纳了。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有一个古天乐做的报喜鸟广告:“everybody一起来,越分享越精彩”。笔者认为,这是一个很不成功的广告,不仅是因为古天乐的歌唱,更重要的是把毫无必要的英语词“everybody”混进汉语表述中,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当然,这只是我们的个人看法。为了验证我们的感觉是否有理,笔者曾在大学二年级两个班80人中进行了调查,题目很简单,就是根据直觉给这个广告打分,并指出理由。结果在五分制的分值中有67个同学打了1分和2分。可以看出,这种概率极高的“辞效认定”还是有其科学性的。
关于外国人名、地名的翻译,我们认为,除个别译名外,只要可用就应该基本保持原翻译的稳定性。如莫桑比克,以前曾译为“莫三鼻给”,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个国名,所以改成现译名。与此相对的是前几年的一个小官司:伍铁平先生曾批评某位学者不该把“卡西勒尔”译为“卡西尔”,并对其屡教不改很是恼火。其实,大多数学者都习惯用“卡西尔”,一是因为早在1985年,甘阳翻译出版了《人论》,1988年于晓等翻译出版了《语言与神话》,这两部译著在中国影响很大,而译名都是恩斯特·卡西尔;二是中国人的名字多为二字或三字,译为“卡西尔”更顺口些。所以,尽管伍先生等个别语言学者多年呼吁、批评,但使用“卡西勒尔”的人还是很少。到网上百度搜索引擎搜索,找到与“卡西尔”相关结果688000个,而与“卡西勒尔”相关的结果仅有143个。这就是说,“辞效认定法”和“优劣调查法”是判定语言接触的重要的研究方法。
关于“修辞因子分析法”,主要是分析语言接触中是否符合修辞诸因素的要求,如是否符合题旨、情境,是否符合语言音、形、义的形式和功能等。雷红波在《上海新移民的语言社会学调查》的博士论文中对上海新移民的语言接触进行了深人研究。正如题目所示,论文所用的方法主要是调查法。然而,在研究语言接触过程中的语言影响和语言变异现象时,就使用了我们所说的“修辞因子分析法”。如第九章“语言变异与变化”就对各阶层新移民的语言变化进行了语境因素分析,如阶层(包括专业人士、初级白领、商业服务员、体力劳动者等)、场合(包括公共交际场合与私人交际场合)、目的(包括工作需要、生活方便、好听、语境压力等)、交往对象(包括同乡、上海人、其他移民等)。同时,论文对新移民语言变化进行了语音、语义、语法各层面的分析,特别强调了语言借用、兼用的可能性。①雷红波:《上海新移民的语言社会学调查》,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8年,第155 175页。很显然,这是一种动态的修辞分析。
总之,语言接触始于“言”,终于“语”,又用于“言”。就是说,语言接触存在于具体的言语交际活动中,长期的双言接触必然使接触的两种语言系统有所改变,而改变了的语言系统又应用于新的言语交际。可以肯定的是,在这循环往复的过程中,修辞因素是语言接触的一个重要动因,只有重视这一动因,语言接触研究才算是完备的。
The Rhetoric Insight into Language Contact
GAO Wan-yun ZHAO Kun
(School of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Shandong University at Weihai,Weihai 264209,P.R.China;School of Translation Studies,Shandong University at Weihai,Weihai 264209,P.R.China)
Language contact is a kind of rhetoric behavior and result as well as language creation and application.It is a language joint based on communicative results and potential expressions.It is also a rhetoric application regarding adaption to the theme and context as basic principle.Therefore,the research on language contact is supposed to employ dynamic rhetoric methods.Only in this way can operational mechanism of language contact be revealed all sidedly and make up for the deficiency of other perspectives.
language contact;the principle of the validity;context adaptation;the method of the rhetoric
[责任编辑:丁秀菊]
2014-08-3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汉语修辞学方法论研究”(12BYY102)。
高万云,山东大学(威海)文化传播学院教授(威海264209);赵鹍,山东大学(威海)翻译学院讲师(威海264209),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200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