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间带(组诗)

2015-04-03 19:45高鹏程
飞天 2015年2期
关键词:浪尖潮头潮水

高鹏程

潮间带

在潮间带的上限和下限之间

是一片貌似死寂的沙滩

泥涂、浅海以及一些散乱的礁石

只有俯下身来,你才会发现,无论水浅

还是水深之处,有着同样隐忍

但火热的生活:

海葵在浅水下的岩缝里观测着日影的变化

海胆把自己缩成了一堆尖刺

而龟爪把自己隐藏在更深的岩缝里……

它们从不发声,因为涛声里包含了所有

它们试图表达的东西

“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控制着这块区域。”

——只有沙层中的蛤蜊感知到了

来自月光的谶语

只有它们

从头顶的潮汐中听出了时间中隐含的真相

并且用背部的弧线刻录了它神秘的轨迹

被潮水推高到浪尖

又打翻到海底的浮游,用短暂的一生

见证了命运的浮沉

即便岩缝中的生存

也有叵测的命运:

一枚海星在潮水的间隙里

向近旁的马蹄螺伸出了尖利的腕足

礁岩上,被敲碎壳的藤壶和被撬过的牡蛎

留下一片类似月球上荒凉环形山的遗址

触目惊心却又稀松平常

用不了多久,又有新的幼苗,依附于

这荒凉的家园

在潮汐的进退之间,像它们的祖先一样

忍受着高温、高盐

仅仅依靠飞沫中有限的营养苟延残喘

是的,这里,生死有着自身的法则

万物各从其类,保持着恒久的沉默

但有必要,向一只招潮蟹保持敬意

只有它们,在潮水到来之际

面朝大海举起了它威武的蟹钳——

海 葵

因为一场台风的命名,我注意到了它

在潮间带浅水下的岩缝里

造物的命名的确存在着

某种随意性

它状若花瓣的顶端,和某种植物

并不相似

它花枝招展的触须也不随着光线转动

似乎只是基于某种本能在舞动,在诱食

接下来度娘的介绍,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

它没有大脑。也就是说,它并不思考

它其实并非刻意和它名称接近的那种植物

保持不同的信仰

同时它没有骨骼,也即意味着,它无力

承担那些强加给它的责任

事实上,这的确是一种

简单的生物。敏感。木讷

这艳丽、孤独的物种,喜独居,偶尔

聚集,相互之间,也保持着有效的距离

甚至,它自身众多的触手之间

也无法相互感应

只有在受到强烈的刺激时它们才会

相互援手且在收缩之时释放出致命的毒素

藤 壶

据说它出生时也是自由的。在潮头漂浮

数个星期后,遇到某个坚实物体才会

定居下来。礁岩、码头、船底甚至

鲸鱼、海龟、龙虾的体表,都是它们

依附的对象。而一旦

附着其上,身体就会分泌某种

类似于胶质的物质

它们作为藤壶的一生就会被

牢牢地固定下来

聚族而居。仿佛月亮之上

荒凉的环形山。而现实的情况,并不比

比喻来得更好:在潮间带的上端

除了一月仅有的大潮期

它们打开顶部的背板贪婪吞吸

余下的时间,它们灰褐色的外壳总是紧闭

承受高温的炙烤

以及某种海鸟的啄食

我曾蹲伏于一块礁岩长时间观察

它们单独的一只,像一座微型的火山

它们有过愤怒的喷薄吗

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而付出

一生的代价?

但它们总是无声。死寂。似乎处于

永远的休眠期。但

在我用石块砸开其中的一只后

我看到了一滴泪滴状的海水

和一团类似于火山岩浆的血肉

注:藤壶,依附于海边礁石上的一种圆锥状的贝类。

我见过另一些波浪

我住在海边。日日得见

大海的起伏

我也去过另一些地方

我曾长久地站在一条江边

看见不同于海水的波浪

随着逝水翻卷,未及抵达岸边

就消失在一个又一个漩涡

我曾在高原的湖泊夜钓

湖面闪烁、平静

而头顶的星空嘶鸣

后来我仰望星空

我看到了另一种形式的波浪

划出一道又一道神秘的波纹

拍打着虚无

那些遥远的星辰,仿佛夜晚

海水中闪着荧光的乌贼,随着波浪沉浮

在漆黑的夜空里

我的心贴着水面运行

慢慢地,擦出了一朵渔火的光亮

波浪、波浪

我曾独自走过冬日无人的海滩

看那些兀自掀起的浊流和狂澜

我以为它和我一样,有着需要铺排的哀痛

我记得春日明媚之际,一同去看海的人

我们都还年轻,却又故作沧桑

指着浪尖上的事物说

——看:美

——看:幻灭

——看:绝望、痛苦和幸福纠缠着的

转瞬即逝的一张脸

然后我们高喊着冲进波浪

沉醉于波峰和谷底的转换

直到大海苍凉如幕

直到一道夕光给它镶上了金边

仿佛一根着火的绳索

系住我们的脚踝……

这些年,我们经历了多少远离,多少

随波逐逝的日子?

现在我又独自回到海边

厌倦了潮头间的沉浮

但它为什么还不停息

还不停息这疲倦的燃烧、追逐和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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