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亚群(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学术关注:科举废止110周年专题研究
晚清科举改革滞后的原因与教训
张亚群
(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特约主持人:张亚群
主持人话语:在中国近代高等教育史上,科举制度的改革与废止具有划时代意义。它标志着传统高等教育的终结和西方现代高等教育制度的确立,由此奠定20世纪中国学校教育制度的根基。作为封建王朝“抡才大典”,科举考试在中国盛行1300年之久,并传播到古代东亚国家和地区,促进了儒学教育和汉字文化的传播与普及。百余年来,科举虽废,但考试选才制度却不断发展。今天,学术界对科举制评价趋于理性,形成一门新的综合性学科领域——“科举学”。在废除科举110年之际,本期发表4篇论文,包括张亚群教授的《晚清科举改革滞后的原因与教训》、田建荣教授的《论科举考试中的“文武分途”》、冯建民博士的《科举革废与晚清程朱理学的兴衰》和杜春燕博士生的《“眼光向下”:科举民俗研究的价值、方法与目标》,从不同视角,探析科举考试改革的制约因素、演化特征及其对教育、文化的影响。晚清科举改革迟缓,延误了中国教育现代化进程,国家和社会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汲取其教训,高考改革应遵循考试发展规律,主动适应时代和社会发展的要求,循序渐进,兴利除弊,配套改革,整体推进。科举“文武分途”的得失分析,对当今高考改革亦有重要启示。探讨科举革废与经学教育的互动关系以及科举民俗的影响,可深化和丰富科举文化研究。
与科举改革思潮及新式教育创办相比,晚清科举改革迟缓了60年。究其原因,既有清朝腐朽专制政权、落后生产方式、僵化教育内容的制约,也受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阶层的阻挠,而其综合性和根本性的原因在于旧的文化观念的束缚。科举改革迟缓延误了中国教育现代化进程,导致1905年科举制骤然而废。国家和社会为这场迟到的人才选拔制度改革付出了极为沉重的历史代价。汲取科举改革的历史教训,高考改革应遵循选拔性考试发展的一般规律,主动适应时代和社会发展的要求,改革考试的内容与形式;依据循序渐进的原则,兴利除弊,发挥正确的教育与社会导向功能;需进行“顶层设计”,配套改革,整体推进,以实现考试与教育、社会的协调发展。
晚清;科举制;改革;教训
人才选拔制度与国家命运息息相关。晚清60年间,列强侵凌,内忧外患频仍,民族危机日益加深,有识之士改革八股取士制度、选拔西学人才的呼声不断。为因应时局剧变,洋务派、维新派官员先后创办一批新式高等学校,培养外语、军事和科学技术人才,由此开启中国高等教育现代化的历程。然而,1902年之前,科举考试并无实质改革,严重阻碍了新式人才的培养与使用。美国学者指出:“倘若当初清廷能把时局和西学问题放入科举考试的内容,那本来是能对接触西方后所带来的各种困境,唤起更大的警觉性的。但这样做并非易事。”[1]254为何阻碍新式人才选拔的科举制迟迟难以变革,而改革一启动,数年间,科举制就骤然而废,其间的缘由、得失与教训值得深究。探析这些问题,有助于认识科举改革的复杂性与艰巨性,为当今大规模选拔性考试制度改革提供有益鉴镜。
晚清科举改革思潮兴起于19世纪三四十年代。少数具有政治忧患与民族危机意识的士绅与官僚,如龚自珍、林则徐、魏源等人,提出废除时文,改试策论,武举增设水师科等改革主张。这些建议涉及人才选拔标准问题,对其后科举改革思想的发展及西方科学技术的引进产生直接影响。
五六十年代,随着封建统治危机加深,更多有识之士要求改革科举考试制度,其中以改良派思想家冯桂芬最具代表性。他在《校邠庐抗议》和《显志堂稿》中提出一系列变革考试与教育的主张。在除弊方面,他要求加大科举考试难度,减少侥幸,选拔真才实学;废除过多复试,改革会试程序,减轻士子与考官的负担;在科目之外,辅之以荐举,多途并举。在布新方面,主张采西学,制洋器,设立西学科,选拔西学人才。为此,需创立新式学堂,在各通商口岸设立船炮局,学制洋器。他提出,聘洋人为师,“招内地善运思者从受其法,以授众匠。工成与夷制无辨者赏给举人,一体会试;出夷制之上者赏给进士,一体殿试。廪其匠倍蓰,勿令他适”[2]。冯桂芬的科举改革思想,对李鸿章等洋务派官员的兴学活动产生直接影响。
七八十年代,有关科举改革议论更为普遍,形成改革传统考试制度的时代思潮。王韬把改革取士制度与学校教育视为变法自强的两个重要方面。郑观应认为,西方取士之法设有数科,先通文理、算学,而后听其所好,各专一艺;中国专尚制艺取士,明显落后于时代需要。为此,应改革科举,分立两科,广揽人才。首科考经史、策时事、判例案;其次,考西学科目,包括格致、化学、电学、重学、矿学、天文、世界地理、内外医科、配药及农家植物新法。此外,在文、武岁科之外,另立一科,专考西学。他认为:西学专科“可与科目并行不悖,而又不以洋学变科目之名,仍无碍于祖宗成法也”[3]295-296。这一改革方案,带有调和中西教育的特征。
上述科举改革思潮的出现,与晚清社会大变局及改良派思想家的个人阅历密切相关。如冯桂芬,生于苏州,为道光庚子(1840年)科榜眼,亲身感受第二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运动的深刻影响。传统经世思想的熏陶,寓居上海的社会阅历以及集官僚、士绅、教员于一体的特殊身份,使他清晰认识到中西教育的优劣,萌发教育改革思想。王韬生于苏州东南之甫里镇(今属吴中区),乡试落第后赴上海,开始接触西方文化。1862年,因“上书太平军”,被迫流亡香港,继而游历欧洲、日本,从事译书、办报生涯。1884年回到上海,主持格致书院的办学活动。郑观应出生于广东香山(今中山),早年受传统儒家教育,后赴上海经商,修习英文,受到近代西方文化影响,对教育改革颇有新见解。其他如薛福成、容闳等人,其教育改革主张无不受到沿海社会环境和西方文化影响。
事实上,这是一种普遍性的教育现象。台湾学者苏云峰曾列举清季教育思想发生的特点:一是受西方冲击而起;二是新的思想多发生于与西人接触较易之口岸地区;三是提倡教育改革者多为官绅及商人,却很少教育专业人员(诸如书院山长、分校、教谕、训导、塾师等),这是因为教育人员忙于科举制度中讨生活,长期封闭,不与外界接触所致。[4]344
在清朝统治阶级内部,洋务派作为倾向变革的官僚集团,在改革科举方面也提出不少建议。随着第一批洋务学堂的创立,洋务派开始认识到,必须改革旧的取士制度,才能促进新式人才培养。1869年,江苏巡抚丁日昌奏请将武科分为三途,选取“谙通机器、制造精能”及“枪炮命中、勇敢善战”的军事人才。[5]4328次年6月,闽浙总督英桂与船政大臣沈葆桢合议:“水师之强弱,以船炮为宗。船炮之巧拙,以算学为本。”因此,他要求特开算学科,“使家有其书,人自为学”[5]4095。这些奏议皆为礼部所驳。
1874年底,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鉴于“用人最是急务,储才尤为远图”,文武两途以章句弓马施于洋务,隔膜太甚,要求“应于考试功令稍加变通,另开洋务进取一格,以资造就”。他建议:“海防省分均宜设立洋务局,择通晓时务大员主持其事,分为格致、测算、舆图、火轮、机器、兵法、炮法、化学、电气学数门。”选收有志趣者入洋务局学习,延聘西人为教习。如学有成效,“分别文武,照军务保举章程,奏奖升阶,授以滨海沿江实缺,与正途出身无异”[6]23-24。这一折中方案同样为守旧派所不容。
此后,清政府官员有关科举改革的建议络绎不绝。1875年2月,礼部奏请考试算学,多设其途。对于专精算学者,由京外三品以上大员核实保荐,听候简用。“若有资质明敏愿学算法者,统归国子监算学照章学习。无论举贡生监及大员子弟,均准录用。其各省学政考试,仍一体录送科场,不阻其上进之路。”[7]19-22
1878年4月,沈葆桢奏请停止武举。他指出历科武闱、院试、郡试耗费巨大,却不能选拔有用之才,因此建议:“将武闱例销之款提解部库,每科合各省亦可得数万金,而总计州县所省亏累犹属不少。为州县省一分亏累,即为民间留一分元气。”废武举后,“其有志向上者,或兵或勇,任其所托,早得窥见行阵真际,以自奋于功名;朴愿者归农,无从沾染习气。则财与才均化无用为有用矣”[8]。这一建议被光绪帝以“实属不知大体”[9]582驳回。
1883年1月,山西道监察御史陈启泰奏请储养人才:“目今学额太滥,士习日卑,变通科举之制既有所难,可否特设一科,专取博通掌故、练达时务之士。无论举贡生监皆准赴考,试以有用之学,由督抚考定优等,咨送总理衙门,题请朝考引见,发往沿海各省委用”;“武试亦可别设水师一科,凡有能造战舰、炮台、火器及熟悉风涛、沙线、驾驶、测量兼用枪炮有准的者,由各省考取,咨送总理衙门验试,如有成效,即以擢补海防各职”[10]213。
1884年7月,国子监司业潘衍桐建议,仿照翻译科之例,另开一“艺学科”:“凡精工制造、通知算学、熟悉舆图者,均准与考。”并拟出章程十二条,从分场考试、分地报考、阅卷,到考试日期、等级、录取标准、任用等环节都做了周密筹划。如规定:“略分数场,以制造为主,而算学舆图次之。”分地录取,北洋在天津,南洋在江苏、福建、广东3处开科考试。各处选择襄校2人。为避免请托情面之嫌,北洋开科,不准用天津机器局内人襄校。福建开科,不准用船政局内人襄校。每处各取录一等2名或3名为举人,二等10名为生员。[10]214-216
上述建议均未被清廷采纳。中法战争后,边疆危机加深,统治阶级内部要求改革科举的呼声越来越高。
1887年4月,江南道监督御史陈琇莹奏请将明习算学人员归入正途考试,量予科甲出身。他指出,国子监原设算学,比岁各省学臣于考试经古外,加试算学;因此建议,于岁、科试报习算学之卷面,试其实在通晓者,即正场文字稍逊,亦宽予录取。原卷咨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经该堂官复勘后,作为算学生员。届乡试时,治算学之生员,除头二场仍试《四书》《五经》外,其三场照翻译乡试例,策问五题,专试算学。再照官卷例,另编字号,于定额外酌中数名。会试亦如之。中式后,授予京职;遇有游历员缺,即令其赴泰西各书院学习,学成归国,专充洋务及出使等项差使。“如此虽不必特设专科,而此项人员,其学则参究中西,实事求是;其职则多居清要,进非他途,不为时论所轻,而得力亦与艺成而下者有间。”[10]221
清廷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及洋务派的力争,经总理衙门奕劻等人与吏部、礼部共同商酌,认为“试士之例未容轻易变更,而求才之格似可量为推广”,采纳了陈琇莹的建议,设立算学科。规定:岁、科试时生监中有报考算学者,其考试经古场内另出算学题目,考试合格后,于乡试之年按册咨取,赴总理衙门,试以格物测算及机器制造、水陆军法、船炮水雷,或公法条约、各国史事诸题。择其明通者,录送顺天乡试。不分满、合、贝、皿等字号,如人数在20名以上,统于卷面加印算学字样,与通场士子一同试以诗文策问,毋庸另出算学题目。其试卷另为一束,比照大省官卷之例,每20名额取中1名。只要文理清通,即为合式,宁缺勿滥。卷数虽多,亦不得过3名。至于会试,仍按旧例,与各省士子合试,凭文取中。[11]
从科举改革进程来看,清政府允许在乡试中单独录取算学科举人,不仅是晚清科举考试的一种突破,也是中国历史上将现代科学与经学并重之开端。“它复兴了千余年前唐代科举设立明算科的传统,更重要的是将西方近代自然科学引进科举这一东方古老的取才典制中”[12]109,表明西学终于在传统的科举考试中获得一席之地。只是这一改革举措姗姗来迟,比同文馆和船政学堂的设立,晚了20多年。尽管如此,算学科的设立,在中国考试发展史、近代高等教育史上仍不失其应有的价值。
郭秉文在其博士学位论文中曾高度评价这一改革举措:“官方对于科学与文学同等地位的承认,预示着现实主义对人文主义的未来胜利,这在现代西方大多数国家的类似进程中是令人瞩目的。例如,1901年、1902年德国和法国改革计划的相继实施,就是如此。”[13]67他指出,虽然此后十余年间科举改革裹步不前,但是,已经迈出的步伐具有极大意义,在中国教育史上举足轻重。正如当时评论家所言,科举这项改革犹如凿木楔于考试制度之中,使中国保守思想的墙壁逐渐分裂,解放文人学士的心灵,将之推向进步与变革的道路。
在算学科实施过程中,这项考试改革办法很不完善,其象征意义大于选拔人才的实际作用。1888年戊子科乡试,总理衙门将各省选送的生监及同文馆学生试以算学题目,共录送32人,取中举人有1名。这是中国近代史上首名西学举人,也是整个洋务运动期间,倡议改革科举考试的唯一实际成果。及至1889年恩科①清代每三年举行的乡试(于子、卯、午、酉年)和会试(于乡试次年),称为正科。若遇皇帝即位、生日或其他庆典,特诏举行的乡、会试称为恩科。正科或于前一年预行,或于后一年补行。恩科一般单独举行,有时与正科合并,称为恩正并科,按两科名额录取。乡试,投考算学科者仅15人。经总理衙门严加考试,“于算法均尚明通,惟人数未及二十名,不敷取中”,遂改送顺天府参加乡试。除八旗、顺天、奉天生员仍归满、合、吏、贝字等号外,其各省生员则与监生一并散归南皿、北皿、中皿字号,一体乡试。[7]31此后历科乡试,算学科无不因报考人数过少而改应顺天乡试。
甲午战争失败后,在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强烈刺激下,国内改革科举考试的社会思潮再次高涨。1895—1898年间,有关改革科举的奏议逐年增多,可分为两类:一是改革武科,增设特科;二是改革文科考试内容,废除八股文,改试策论。这些建议是对前一时期科举改革思想的继承与发展,由此促成了戊戌变法期间颁布科举改革一系列措施。[14]76-79
1898年1月27日,清廷颁令正式设立“经济特科”。7月13日,总理衙门与礼部合奏经济特科章程六条,规定具体实施办法。光绪帝再次催令:“著三品以上京官及各省督抚、学政,各举所知,限于三个月内,迅速咨送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会同礼部奏请考试。一俟咨送人数足敷考选,即可随时奏请定期举行。不必俟各省汇齐,再行请旨。”[15]
6月23日,光绪帝诏令:“著自下科为始,乡、会试及生童岁科各试,向用《四书》文者,一律改试策论。其如何分场命题考试,一切详细章程,该部即妥议具奏。”[9]41027月19日,清廷批准湖广总督张之洞和湖南巡抚陈宝箴合奏《妥议科举新章折》。确定分场考试方法:第一场考中学经济,第二场考西学经济,第三场考《四书》文两篇,《五经》文一篇。“大抵首场先取博学,二场于博学中求通才,三场于通才中求纯正。”[7]898月19日诏令废除朝考及诗赋考试,不得凭楷法取士。
上述改革只是变革考试内容与形式,并非废除科举制,但仍为封建顽固派所阻挠。“戊戌政变”后,10月9日和11月1日,清廷两次颁令:“嗣后乡试、会试及岁考、科考等,悉照旧制。仍以《四书》文试帖经文策问等项,分别考试。经济特科,易滋流弊,并著即行停罢。”“所有武场童试及乡、会试,均著仍照旧制,用马步箭弓箭刀石等项,分别考试。”[10]473-474至此,科举改革宣告失败。
1901年,在内外交困的双重压力下,清王朝宣布实行“新政”,重启科举改革。6月3日,慈禧发布懿旨:“允宜敬遵成宪,照博学鸿词科例,开经济特科,于本届会试前举行。”[9]46688月29日又令:“著自明年为始,嗣后乡、会试,头场试中国政治、史事论五篇,二场试各国政治、艺学策五道,三场试《四书》义二篇、《五经》义一篇。考官评卷,合校三场,以定去取,不得全重一场。”生童岁、科两考,进士殿试,朝考,均以中国政治、史事及各国政治、艺学命题。以上一切考试均不准用八股文程序,而改用策论。同日还宣布:“嗣后武生考试及武科乡、会试,著即一律永远停止。所有武举人、进士,均令投标学习。其精壮之幼生及向来所学之童生,均准其应试入武。俟各省设立武备学堂后,再行酌定挑选考试章程,以储将才。”[9]4697-4698至此,延续1200年之久的武科考试制度,在军事教育近代化冲击下,最终退出历史舞台。
上述各项科举改革举措,实际上是戊戌变法新政的恢复。所不同的是,三年间,国内发生了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占北京、签订《辛丑条约》等惨痛事件,最终陷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深渊。若与科举改革思潮及新式教育的创办相比,科举改革迟缓60年之久。国家和社会为这场迟到的考试改革付出了极为沉重的历史代价。
晚清科举改革是在传统教育危机加深和外来势力的不断冲击下发生的,是清政府应对政治、教育与人才危机的无奈选择。虽然科举改革思潮兴起早,但改革进程异常艰难,严重滞后于新式教育实践。究其原因,既有清朝腐朽专制政权、落后生产方式、僵化教育内容的制约,也受盘根错节的既得利益阶层的阻挠,而其综合性和根本性的原因在于旧的文化观念的束缚。
首先,从政治因素来看,科举考试作为“抡才大典”和官僚政治的杠杆,在清代社会政治和文化教育中居于重心地位,改革科举制触动封建统治的根本利益和社会基础,因而为统治阶级内顽固派所竭力阻挠,导致科举改革一波三折。
科举改革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连锁反应。清朝遗老何刚德曾言:“有清时代,一科举时代也。二百余年,粉饰升平,祸乱不作者,不得谓非科举之效。所谓英雄入吾彀中是也。大抵利禄之途,人人争趋,御世之术,饵之而已。乃疏导无方,壅塞之弊,无以宣泄。其尾闾横决,至不可收拾。末季事变纷歧,何一不因科举直接间接而起。”[16]1这里虽流露出他对清末科举改革结果的责难和无奈之情,却真实地反映了科举改革与近代政治变迁的互动关系。
洋务运动时期,尽管洋务派大张旗鼓开展“自强新政”,但处处受到守旧势力的掣肘。李鸿章曾感慨说,“鸿章涉历洋务已十余年,尝苦有唱无和”[17]991,“天下无一事不误于互相牵掣,遂致一事办不成”[18]。洋务派重要首领文祥长期兼任总理衙门大臣,1876年诉说苦衷:“是以历来练兵、造船、习器、天文、算学诸事,每兴一议而阻之者多,即就一事而为之者非其实。至于无成,则不咎其阻挠之故,而责创议之人。”[19]895
另一方面,洋务派自身也存在妥协性。他们多出身科举,对科举旧制仍依依不舍。尚未及第的广大读书人,则期盼通过科举而入仕。“因为每个士子都为应试而在现行的考题上下了几十年的功夫,而每个官员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也完全是由于过去在这些传统的老题目上考过来的。”[1]254因此,士绅阶层大多不愿改革旧制。倡导改革科举考试的洋务派官员,只要求增设新科,并不主张废止八股取士。
维新变法时期,科举改革思想发展,从增设新科扩大到废八股、改试策论,其间充满了维新与守旧的激烈斗争。以慈禧为首的保守势力,为巩固自身利益,竭力阻挠科举改革。
1898年,设立经济特科后,大学士徐桐甚至削去严修门生之籍,严修九诣其门而不见。其子副都御史徐承煜请问所举之人,遭其严斥,“举朝望风,三月无敢举一人者”[20]317。至5月,始有张之洞推荐梁启超、华衡芳、杨锐等18人作为特科人才。此后荐者渐多。“戊戌政变”之际,“应举入都有百余人,政变后多狼狈出京”[21]678。其中11人直接受到牵连,“或摈、或窜、或禁锢终身,甚者仓卒临刑,且牵连其举主,徐致靖、李端棻、王锡蕃、陈宝箴均以此得罪”[20]390。
废八股改试策论,阻力更大。康有为、杨深秀的奏议为礼部所驳后,梁启超连署请废八股取士制,都察院、总理衙门均不转递。当时聚京参加会试的近万名举人,“皆与八股性命相依,闻启超等此举,嫉之如不共戴天之仇。遍播谣言,几被殴击”。宋伯鲁上疏请废八股,引起顽固派纷纷反对。徐桐谓:“八股代圣贤立言,朝考复试为祖宗成法,变更则正士寒心。”[20]270,468光绪帝决议废八股,最后得到慈禧懿旨,才得以颁令天下。康有为对此十分感慨:“上扼于西后,下扼于顽臣,变法之难如此。”[22]147-148诏令发布后,一些地方官仍阻隔拖延。
其次,就经济因素而论,晚清社会缺少新的社会生产方式和工业革命的支持,导致科举改革动力小、阻力大,进展迟缓。
清王朝被迫打开国门,最高统治者既无改革社会政治、经济制度的愿望,也缺乏整体的教育改革计划,洋务派所推行的军事、经济和教育改革举措,处处受到旧体制的钳制,往往事倍功半。
洋务运动期间,我国创办了第一批近代工商企业,引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但发展缓慢。官办工厂有亏无盈。官督商办企业则是官掌大权,商认亏损。1881年,刘锡鸿奏称:“凡百施为,类皆虚伪。工料之发给,十每不得五,价值之浮销,一或竟报三。”[23]219民族资本主义工业虽已产生,但在外国资本和封建官僚资本的双重压迫下,很难发展;并且企业规模小,技术含量低。中国国民经济仍然是农耕型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对近代专业人才的需求不足,导致科举改革缺乏应有的经济动力。
美国学者分析中国现代化进程,曾就日本“明治维新”与晚清“同治中兴”作国际比较,指出这一时期中日在“知识与教育”领域的显著差异:“当时中国没有工业或研究机构来雇佣科学家,抽象的科学研究究竟是否有用,亦值得怀疑。由于同样的原因,19世纪末出现的由政府和教会开办的专门学校,很难招到质量较高的学生。最受人尊敬的职业是当官,但宦途的大门对于这些专门学校的毕业生是关闭的,其他能发挥他专长的出路又几乎没有”,这种状况与同期日本形成鲜明的对照,“日本政府当时迅速地将官员的选拔与现代教育学历紧密地联系起来”。[1]254
由于清政府以八股取士为正途,科学技术人才出路狭窄,因此束缚了算学科的改革与发展。1887年算学科设立后,应考者寥寥无几。从人才选拔制度来看,主要是由于其考试方法和录取制度存在缺陷。当时洋务学堂已有一定发展,学生往往课余兼习诗文以备科举;国子监及部分书院也讲授算学课程。这表明算学生源是充足的。之所以“罕来应试”,主要原因有三:
一是因为算学科难于常科考试,令知难者逡巡不前。近代高等教育是专业性教育,它所培养的是在某一科学领域学有所长的专门人才。“今定例以算学及格物、测量、机器制造、水陆军法、船炮水雷、公法条约、各国吏事,一律考试,安有如此奇才,一人而兼众长乎?”[24]
二是因为名额所限,导致符合条件者不愿报考。算学科乡试,每20人取中1名,定额不得超过3名。“倘诸生文理均优,反因考算而限于定额”[24],如此不如报考常科更易取中。
三是因为算学科缺乏应有的优势,不足以吸引士人报考。西学在科举中虽有一席之地,但并不能与中学平起平坐,它只是清朝统治者选士的一种点缀。“算艺与时文、试帖兼习之必未兼精,定章今习算者并考诗文,不过借此以塞文士之口,徒徇俗情,乃归敷衍。”[24]肄习算艺的考生通过算学科参加会试,仍是与各省士子合试,凭文取中,不能发挥特长。这就使应试者视算学科为多此一举。
上述事例表明,算学科并未得到晚清统治的重视,它只是科举考试改革的一种应付与陪衬。
最后,在文化上,占统治地位的儒学意识形态和根深蒂固的传统社会文化观念,严重阻碍和限制了科举考试内容与形式的变革。
金耀基先生认为,中国现代化的障碍,真正的原因还是文化问题。由于近代中国普遍存在的“民族的崇古心理”“知识分子不健全的心态”“普遍认知的不足”以及“旧势力的反抗”四种因素的合力作用,产生“反现代化和非现代化两股势力”,削弱和抵消了现代化的力量。[25]137揆之于晚清科举考试改革的艰难历程,印证了这一论断。
科举改革作为中国教育与社会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深受传统社会文化观念制约。科举制实行千余年之久,不仅形成极为深厚的社会政治基础,而且已积淀为深层的民族文化心理和普遍的社会习尚,形成一股强大的惯性力量,左右人们的思想行为。“士方没首濡迹于其间,无复知有人世当为之事,荣辱得丧,缠绵萦系,不可解脱,以至老死而不悟。”[26]397在这种社会文化氛围的笼罩下,改革科举考试必然会受到社会习惯势力自发而顽强的反抗。
晚清时期,西学虽为中国一些有识之士所接受,但还限于语言文字、器物技艺层面;在社会文化层面,西学受到传统观念的强烈排斥。19世纪80年代,王韬曾说:“盖以西法为可行者,不过二三人,以西法为不可行不必行者,几于盈廷皆是。或惧其难以持久者,此也。且西法之明效,犹未大著于国中,所行者不过在沿海数省而已。”[27]34至90年代初,郑观应指出:“今之自命正人者,动以不谈洋务为高,见有讲求西学者,则斥之曰名教罪人,士林败类。”[3]272这种文化观念上的封闭保守性,成为科举考试改革的最大障碍。
此类事例颇多。当潘衍桐奏议增设新科时,通政使于凌辰指责,这是“用夷变夏”,“师事洋人,可耻孰甚?”大理寺少卿王家璧攻击李鸿章“变科目以洋学”,放弃弓马、章句是忘本业。他认为洋务派首领“皆从科目进身,并未读洋书,习洋技,而其克成大功,洋之枪炮轮船皆足供其用者,正贵深明大义,能用洋人而不为洋人所用也”;“今之设馆教幼童以洋学者,不过欲备他日船主、通事及匠作之用,非谓体国经野之才皆在此中,此外更无人也”。[10]209-210
在一片反对声中,清廷主持洋务大臣奕䜣虽为开洋学、设特科辩护,但也不得不退让:“其事原为将来次第应理之件,惟查现在情形……遣使一层,恐有难再缓之势。而洋学特科,尚非仓猝所能举行。”应先议急务,挑选出使人才。“将来出使各国之人,著有成效,中外臣工皆知其有益于国家,则于设学设科之举必且众论交孚,不至再有异议矣。”[10]212
再如,内阁大学士徐致祥反对开设“艺学科”,认为:“近世士大夫议及西法,或歆羡弗遑,或逊谢弗及,积习移人,势成固结。彼必有一说焉,以上动圣听,傥或曲从,即隳大计。艺科不行,恐将来更有以铁路之说进者,以气球之说进者,谓不如是不足制敌御侮。”[10]21晚清守旧派普遍存在的“惧外”“自卫”的文化心理于此可见一斑。
综上所述,尽管早期改良派思想家、洋务派官员以及维新党人一再要求改革科举考试内容与考试程式,戊戌变法一度颁令改革科举考试,但终因社会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守旧势力竭力阻挠而未能实行。正如有论者所言:“如果没有外来或内部潮流猛烈的震荡,这种近似稳态的社会心理结构没有动摇,废科举就难以被人们所接受。”[28]事实上,正是在经历长期反复的社会政治、文化激烈冲击之后,20世纪初年,科举改革才付诸实施,并最终废止科举制,使新式高等教育获得突破性发展。
考试是社会文明和学校教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它随着时代发展和社会需要不断变革。科举作为大规模选拔性考试制度,历史上曾发挥重大的积极作用。晚清时期,在西方列强的军事侵略和文化教育渗透中,这一古老的人才选拔制度受到近代科学技术革命的严峻挑战与激烈冲击。由于清朝统治者因循守旧、腐败无能,数十年间,被动应付,从洋务运动到戊戌变法,一次又一次坐失科举改革的良机,对教育变革和现代化进程产生严重负面影响,留下深刻的历史教训。
其一,就结果而言,科举改革迟缓延误了中国教育现代化的进程。
中国近代高等教育变革与日本相似,均属“后发突变模式”,但改革进程与结果却呈现巨大差异。尽管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起步时间仅晚于日本7年,其发展却极为缓慢。日本1890年基本完成高等教育近代化,由此迅速跻身西方资本主义强国。中国迟至1912年才初步奠定近代高等教育基础,并且未能摆脱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形态。形成这种教育差异的原因,包括国内经济、政治、文化、传统教育、改革主导者和外国势力影响诸多方面[29],其中科举制度改革缓慢是一关键因素。
日本学者实藤惠秀曾对比中日近代化差异,在其所列的类似事项中,有关教育者4项:外语学校中国晚于日本7年;留学晚10年;国立新式大学晚25年;教育改革诏令晚37年。[30]8在这里,实藤惠秀以废科举诏书而不是以戊戌变法诏令,与明治维新“五条誓文”相比,意在注重其实际影响。由此可见,在教育改革诏令这一事关高等教育变革全局方面,中国晚于日本时间最久。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近代中国高等教育转型缓慢的内在原因。
在晚清教育现代化起步的关键阶段,由于科举改革未能同步实行,不仅束缚了近代高等教育的发展,阻碍新式教育体系的建立,而且极大地削弱了新式专门人才的作用,贻误留学教育的发展机遇。[15]75这是令人深思的历史教训。
其二,从科举改革政策导向来看,决策者将学校育才等同于科举选士,混淆了教育与考试的目的与功能,对新式高等教育的培养目标产生严重误导。
清末“新政”期间,张之洞等重臣提交的递减科举方案认为:“凡科举抡才之法,皆已括诸学堂奖励之中,然则并非废罢科举,实乃将科举学堂合并为一而已。”[31]44清政府据此颁布学堂奖励科名制度。此后,以学堂替代科举逐渐获得官、绅阶层乃至普通士人的认同。1905年颁发的《谕立停科举以广学校》诏令明确指出:“学堂本古学校之制,其奖励出身亦与科举无异。”[31]59这种科举考试改革导向,滋生新的弊端。
科举制度寓高等教育考试于选官考试之中,其目的、功能与近代学校教育存在明显差异。张之洞等人虽然意识到“学校之成期有定,必累年而后成材;科举之诡弊相仍,可侥幸而期获售”,因而要求废科举以兴学校[31]8,但在指导思想和改革举措上却存在误区。这些决策者把新的学校教育制度当作科举考试的替代物,学堂奖励科名考试办法与科举考试在程序上并无二致,“学堂”与科举考试仅仅一词之异而已。[32]429把学校教育等同于选官制度,合学校育人、选官功能于一体,实际上仍然延续了科举时代的教育培养目标,为害至深。
民国建立后,虽废除奖励科名出身制度,但学校育人目标仍受读书做官思想的冲击。梁启超曾批评:“其误国最甚者莫如奖励出身之制。以官职为学生受学之报酬,遂使学生以得官为求学之目的,以求学为得官之手段。其在学校之日所希望者,为毕业之分数与得官之等差。及毕业以后,即抛弃学业而勉力做官矣。即以海外之留学生日浸染于外国学风者而言,当留学之时,故多以学问为目的,而勉力求学。然毕业以后,足迹甫履中国,亦即沿染其恶风,抛弃其数年刻苦所得之学问,而努力做官矣。故中国兴学十余年,不仅学问不发达,而通国学生且不知学问为何物。”因此,他希望作为最高学府之北京大学,在学风上应为全国做表率;并针对时弊,提出改善全国学风的三大要点:“服从”,“朴素”,“静穆”。“望诸君以学问为目的,不当以学问为手段。盖大学为研究学问之地,学问为神圣之事业。”[33]这一教育改革目标在蔡元培主政北京大学后,在一定程度上才得以实现。
其三,在改革策略与方式上,科举改革由渐进改革转为“突变”,虽然促进了新式教育的发展,但也留下了诸多“后遗症”。
在科举改革的策略选择上,清政府一直处于被动地位。中法战争失败后,开始增设算学科;甲午战败后,提出增设经济特科,废除八股文、改试策论,直至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后,1902年才恢复实施;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后,清朝统治危机加深,随即将原定的“十年递减举额”渐进改革方案,改为立即废止科举。短短的三年内,科举改革仓促走完此前数十年徘徊不前的历程,由此引发社会、政治、教育、文化的剧变与震荡。
就教育与文化影响而论,1905年科举制的废止,产生了巨大现实作用和深远的历史影响。“它不仅提升了学堂的地位,促进高等教育数量的扩展,而且引发中国教育行政系统大变动,使近代高等教育行政管理体制得以创立和转型,并推动教学内容的更新和课程结构的变革;不仅推动国内教育的发展,而且激起留学高潮的兴起。”[15]230国外学者也指出:“它把中国人探索社会问题答案的方向转到向外国寻求知识,致使大批学生出国留学,这批人对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的发生十分重要”;“它大大地改变了教育在中国发展过程中的地位,形成了明显的文化中断,引起人们就究竟哪种教育形式更适合新时代需要这一问题进行了长期的争论。就其现实的和象征性的意义而言,科举制度的改革代表着中国已与过去一刀两断。”[1]602
从教育与政治变革来看,科举考试的改革与废止具有历史必然性。它适应了现代社会发展和科学技术革命的要求,促进了新式人才的培养与选拔,奠定20世纪中国教育发展的基本制度。另一方面,我们也能清晰地看到,废科举后相当长的时期内,官员选拔失序,社会动荡不已,乡村教育与文化衰退,民众识字率下降①据饶懿伦研究,清代男性识字率约达30%~45%;废科举后,新式教育远比老式教育昂贵,加剧普及教育困难,没有直接缩小文盲的数量。参见:吉尔伯特·罗兹曼.中国的现代化[M].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比较现代化”课题组,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234,496.,城乡教育差距扩大,社会整合力大为削弱。这些都是科举考试“突变式”改革产生的严重“后遗症”。
由于古今大规模选拔性考试制度具有某些共性特征,考试变革与发展具有内在规律性,因此,透过晚清科举改革进程及其教训的分析,可为当今高校考试招生制度的变革与完善提供有益启示。
第一,高考变革需遵循选拔性考试发展的一般规律,主动适应时代和社会发展的要求,改革考试的内容与形式。
清末科举改革之所以走入死胡同,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考试内容和形式没有随着时代发展和社会进步而及时变革,积重难返。它表明,大规模选拔性考试的内容和形式必须随着社会和教育的发展而变革,这是考试发展的一般规律。“只有顺应这一规律,才能保持考试制度的活力;反之,则导致考试制度僵化,阻碍教育和社会的发展。”[15]249
当今时代,知识更新加快,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对人才的知识、能力和素质要求更高;高等教育大众化发展也推动考试招生方式方法的变革。吸取科举考试教训,我们需主动遵循和充分利用考试发展的一般规律,探究新问题新要求,积极推动选拔性考试内容、形式与方法的改革,使之适应知识经济时代及高等教育大众化、国际化发展的需要。
第二,考试改革应依据循序渐进的原则,兴利除弊,发挥正确的教育与社会导向功能。
在晚清社会历史背景下,科举改革滞后误国误民,危害至深。受其影响,废科举后很长时期,社会大众对科举的评价多是负面的。民国时期,虽然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高度评价中国古代科举考试的价值,并将之合理内核融入“五权宪法”思想,20世纪30年代,南京国民政府据此创建考试院,但是,就教育理论界而言,大多贬斥传统考试制度,否定其合理价值。经过一个世纪的社会变革与教育发展,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反思晚清科举改革历程,我们应全面认识与客观评价科举制的利弊得失,为当今人才选拔制度改革提供正确的价值导向。
考试制度变革是教育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金耀基先生剖析近代中国知识分子存在民族的“优越情结”与“自卑情结”两种不健全的心态,阻碍了中国现代化的发展。他认为:“中国的现代化,基本上是中国传统的新陈代谢,是中国传统在合理的保守下的更新。中国的现代化工作决不能建立在虚无上,而必须建立在一个被批判过的传统上,现代与传统之间根本无一楚河汉界,传统与现代实是一‘连续体’,是不应、也不能完全铲除传统的。”[25]144高校考试招生制度的现代化改革也应如此。高考改革既要适应教育与社会发展要求,也要总结、汲取既往的经验教训,走渐进改革之路,在继承中创新和发展。那种动辄以批判传统考试制度为幌子,全盘否定现行高考制度,不仅在理论上难以成立,实践中也是有害的。
第三,高考改革需要整体推进,配套改革,才能发挥积极效应。
大规模选拔性考试改革受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多种因素制约,需要整体推进、协调发展。晚清科举改革由于缺少主动性和整体改革,贻误了教育发展良机。如论者所言:“倘若当初中国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能直接从现有的教育入手,或者有急剧变化市场的间接推动,是完全有可能对中国传统教育为现代化所奠定的基础设施加以利用的,并逐步消除其冗杂累赘。但是问题太大,不易掌握,以至变革的过程姗姗来迟了好几十年。”[1]271
这就启示我们,高考改革需要进行“顶层设计”和配套改革,协调考试与教育教学、考试与社会等多重关系,促进人才的选拔与培养。为此,教育理论研究者和管理者需积极探索考试发展规律,深入调查教育实际,在科学论证的基础上,提出和完善考试招生综合改革方案,制定相应的教育和社会保障措施,整体推进,以实现考试与教育、社会的协调发展。
在废科举110周年之际,反思晚清科举改革滞后的历史教训,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它不仅警示后人,常怀教育忧患意识,重视各种人才选拔制度建设,也激发我们深入探究考试的性质、内容、形式、功能及制约因素等理论问题,认识选拔性考试发展的一般规律,借以指导高校考试招生改革实践,少走弯路,免走错路,真正促进教育和社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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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雯瑶]
The Belated Imperial Examination Reform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Reasons and Lessons
Zhang Ya-qun
(The Institute of Higher Education Research,Xiamen University,Xiamen Fujian 361005,China)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reform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occurred 60 years later after the appearance of reform proposals and the establishment of new-style education.The reasons for such belatedness include the corrupt dictatorship,the backward mode of production,rigid content of education and the obstacles created by the vested interest group.The root reason lies in the restraints of old-fashioned cultural conceptions.The belatedness in reform postponed China’s education modernization and led to the sudden abolition of the examination system in 1905.The state in general paid a historical price for the belated reform in the talent selection system.Lessons must be learned from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reform:The national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reform should follow the general law of the selection examination,adapt itself to the needs of the times and society,and reform the content and form of the examination.It should follow the principle of incremental progress and optimize its role of educational and social guidance;it should be promoted through“top design”,supporting reforms and concerted progress of other undertakings,so that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examination,education and society is possible.
late Qing Dynasty;imperial examination system;reform;lesson
张亚群(1961— ),男,安徽庐江人,博士,厦门大学考试研究中心副主任,教育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高等教育历史与理论、教育考试、大学文化、通识教育研究。
教育部2013年度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科举通史”(项目编号:13JJD88001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G424.74
A
2095-7068(2015)01-0001-10
2015-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