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波
(沈阳大学外语学院,辽宁沈阳 110044)
一种特殊结构偏正式复合名词的中心词问题
刘波
(沈阳大学外语学院,辽宁沈阳110044)
摘要:从隐喻角度,以及后项语素的隐喻义出发对汉语“N+N式”复合名词的中心词确认问题进行研究,认为此种复合名词的中心词仍然是后项语素。
关键词:偏正式复合名词; 隐喻; 隐喻义; 中心词
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对名词+名词复合词结构研究众多,这种结构形式简洁清晰,但语义关系却甚为复杂。例如,学术界在“饼干、人海、浪花、情网”这种结构特殊的复合名词的中心词确认问题上一直存在不同意见。
中心词原本是对向心型短语进行语法描写时使用的一个术语,指在分布上等同于整个短语的那个中心成分。中心词这一概念的内涵应包括语义和结构两个方面。在复合词中心的确定问题上,目前操作性比较强的理论为Packard提出的中心性原则,该学者通过汉语双音节复合词内语素语法范畴与复合词语法范畴进行了对照分析,认为复合名词的后项语素是中心词。但是用中心性原则来解释上述复合词时却遇到了麻烦,虽然所有人认为此种名词在结构层面适用该原则,但是在语义层面上意见却不能统一。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该学者又把中心词划分为结构中心和语义中心,认为此类名词的结构中心为后项语素,而语义中心为前项语素[1]。
复合名词的中心词确认问题有着重要的意义,这是因为中心词提供整个复合词的范畴结构,构成整个复合词的认知基础,而且复合词毕竟是由(至少)两个有意义的语素合成产生的,所以人们无法回避这一问题。
那么这种结构特殊的复合名词的中心词到底是在前还是在后呢,笔者对《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进行了穷尽性考察,一共找出166个符合上述特点的复合词,试着从后项语素的隐喻义来考察一下这种复合词的中心词问题。
一、后项语素的隐喻义
1. 隐喻
现代的认知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的研究表明,隐喻本质上是人类的一种认知现象。认知语言学家G.Lakoff和M.Johnson(1980)在他们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指出隐喻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段,更是人类一种普遍的思维方式,一种认知手段,隐喻在我们的思维、语言和生活中无所不在[2]。
隐喻是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是不同领域内一个范畴向另一个范畴的延伸。隐喻强调从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通常是将源域的特征映射到目标域,或者说以源域的特征来说明目标域。而隐喻的本质就是通过另一类事物和经验来体验某一事物或经验,隐喻的过程实质上是借助一个概念域结构去理解另一个不同的概念域结构的过程。
隐喻有个重要的认知原则——相似原则,它指的是源域与目标域两者之间具有某种类似或相仿佛的特征或特性。相似可分为物理相似和心理相似,物理相似可以是在形状或外表及功能上的一种相似,而心理相似是指由于文化、传说或其他心理因素使说话者或听话者认为某些事物之间存在某些方面的相似。相似原则告诉人们人类往往将相同或相似的东西看作一个单位。这一原则在概念和语言的形成中是最重要的原则,因此相同或相似的事物往往被给予相似的名称,类似的事物可用来互为隐喻。王文斌认为,隐喻无非就是施喻者对源域与目标域两者之间关系的一种认知确认,其真正的认知内容就是两者的相似性[3]。换言之,相似性一旦被确立,隐喻也就往往随之成立。所以说,相似性是隐喻产生的基础和灵魂,人们正是通过相似原则,把不同的概念域联系起来,从而完成隐喻这一认知活动的。
2. 隐喻义
(1) 隐喻义的形成。以相似性为基础的隐喻思维和词义的演变有着密切的联系,隐喻认知机制对词义演变的贡献最主要体现在词义扩展方面,尤其是对一词多义现象的产生具有强大的解释力[4]。隐喻在语言系统中的一项重要功能就是对原有的语素义进行意义扩展甚至意义创造,由此产生了语素的隐喻义。
人类在使用语言之初,创造并使用的语素大多是表示具体事物的。随着人类思维能力的不断增强,当需要为某一新事物即目标域命名时,由于认知能力的限制,不会另起炉灶对之重新进行命名,而是依据本身的理想认知模式与相似原则,有选择、有目的地甄别出与之有共同突显特征的源域,通过隐喻这一认知过程,用源域之名来称呼指代目标域。其结果体现在词义变异上就是由人们熟悉的义项滋生出与之相关的隐喻义。G.Lakoff和M.Johnson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指出,隐喻是“一种语义变化的过程,这种过程从语义的角度看是迅猛的,即在两个语义域之间通过某种抽象图式类比的方式,将一个词从一个语义域应用到另一个语义域[2]。”正是这种词语从一个语义域向另一个语义域的应用、转变或跨越,使得词语获得了新的隐喻义。
新的隐喻义在形成之初都不太稳定,体现在语言形式上往往是有标记的,或者是有上下文具体语境的支撑,否则人们不会将理解导向新的隐喻义。人们往往会在努力理解之后感觉到新颖,但只会认为这是说话人出于语言生动性与鲜明性的考虑而赋予语素的一种临时的新义。这一隐喻义在初次使用之后有的可能消失,也有一部分经过高频率的使用,其新颖性已经大大地减弱,人们不再注意它与本义之间的差异,而是专注于两者之间的共有特征,这就使这种原先看来很偶然、很“棒”的相似性形成了比较固定的关联,新的隐喻义褪去了隐喻色彩。结果是这一隐喻义从本义中派生出来,成了本义的自然延伸,并与本义保持某些语义特征的交叉。发展到一定程度,该隐喻义就会固化成为语素的一个义项并被载入到词典中。
以“花”为例,其本义为“种子植物的有性繁殖器官”,这是人们对花的最初和最基本的认识,应该说该语素义所指十分有限。人们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中,当需要对形状像花的目标域进行命名时,就会着眼于目标域与花在外形上的相似,根据相似性原则确定“花”为源域,从而将两个概念域相互关联并进而形成两者之间的隐喻。这样,通过隐喻机制,完成了“花”的隐喻映射过程。随着“花”具有了“花状物”这一隐喻义,当要给“空中飘下的比较小的雪,多呈六角形”这一目标域进行命名以区别于鹅毛大雪或是颗粒很小的雪霰时,就会合成复合名词“雪花”。
而“花状物”这一隐喻义,一旦在特定的语境中得到“形象化”的使用,常常会在该社会群体中普及开来,这样的使用就变成了相对固定的用法,而频繁的使用使人忽略了其是隐喻义这一事实,人们尝试着用它来命名其他目标域,例如,鲜血与铜水飞溅起来所形成的“花状物”分别被命名为“血花”与“钢花”, 波浪互相冲击或拍击在别的东西上所激起的“花状物”被命名为“浪花”,此外还有腰花、灯花、蜡花、棉花、烟花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凡是形状像花的物体均可以借助这一隐喻义来命名。
(2) 隐喻义的辨认与推断。隐喻义的辨认要从语义冲突入手。所谓语义冲突,就是指组合在一起的词语由于彼此接纳了不相容的语义特征而产生的矛盾冲突。每一个词都包括必有特征和不可能特征,必有特征是属于某个类别的对象必须具有的特征,当这一类别被词语指说时,它就是这一词语的区别性语义特征或内涵特征;而不可能特征是属于某个类别的对象不可能具有的特征,当这一类别被词语指说时,它就是该词不能通过句法组合接受的语义特征[5]。换句话说,凡是与一个词的必有特征相冲突的语义特征就是不可能特征。隐喻就是要让一个认知域的词语接受属于另一个认知域的语义特征,而这个特征对它来说,是与其自身的语义特征相冲突的,这就产生了语义冲突。所以说隐喻的突出特点之一就是语义冲突,它是隐喻产生的基本条件,也是识别隐喻的主要标志和信号。而隐喻的理解就是要通过这一表面的语义冲突去发现冲突双方的相似性,从而建立起对隐喻的理解。
消解语义冲突的过程也就是隐喻的理解过程。当从语义冲突辨认出存在隐喻之后,就要对这一语义冲突进行消解,也就是对隐喻所表达的意义进行理解,具体可以分三步来完成:首先找出隐喻中的源域和目标域;然后比较出两者之间最重要的相似点;最后根据这一相似点推断隐喻的意义。
从语义冲突入手来辨认一下“花”的隐喻。花的必有特征应该是植物,而这一必有特征对于雪花、浪花、火花、灯花、水花等复合词来说,却是不可能特征,如“雪花”不可能像桃花一样是自然界真正存在的一种植物,这就产生了语义冲突。语义冲突就会提示我们必须按照隐喻方式去理解“花”这一语素。
以“雪花”为例,在推断其隐喻义时,首先找到花为源域;“雪所形成的花状物”为目标域。然后比较两者之间最重要相似点在于:它们的形状相似,都是花形或是类似花形。最后推断出这一复合词的含义就是“由雪所形成的花形物”。正是由于花的隐喻义的形成,它与雪、浪、火、冰、水等的语义冲突没有了。至此.我们就可以说花的隐喻义已经正式形成,如果再说“雪的花”“浪的花”等则反而成了逻辑废话。
需要指出的是,同样是花这一词,可能形成不同的隐喻义。这是因为花的形状、颜色、状态都可能成为突显特征,从而导致不同的隐喻映射。如果说“雪花”中的“花”是以花的形状为突显特征向目标域产生映射,“花”喻指“花状物”,那么由花的体积小和花的可爱这一点为突显特征向目标域发生映射,“花”就可以喻指某些小的颗粒、块、滴等星星点点的的事物甚至幼小的动物。如葱被切碎时所形成的“颗粒物”被命名为“葱花”,极少量的一星一星的盐粒儿被命名为“盐花”,此外还有泪花、蚕花、蛋花、油花、鱼花等。
另外还有以花的形态美丽,颜色鲜艳这一点为突显特征向目标域产生映射,此时的目标域为人,即用“花”来喻指人,特别是喻指美女,如校花、交际花、警花等。
二、后项语素的语素义
1. 语素结构义与语素义
语素结构义是语素在特定的结构(如复合词)中所显示的临时意义,即语素在一定语法结构中所表现出来的临时性语法意义,它必须依赖于一定的语法结构才能显现出来,辞书中一般不予立项。而语素义是语素在词义演变过程中所形成的固定意义,即语素在一定条件下所形成的不依赖具体语法结构的稳定的词汇意义,是语素本身所固有的意义,辞书中一般予以立项。当然,语素结构义与语素义之间也有联系,即在一定的条件下,语素结构义有可能转化为语素义[6]。
2. 语素义的形成条件
如上所述,此种复合词中后项语素以隐喻方式形成隐喻义,但是这一隐喻义还只是语素结构义,其中有的会进一步形成语素义,而有的不会形成语素义,只是停留在语素结构义阶段。隐喻义要进一步形成新的语素义还有一些条件,我们认为,具体要满足以下两点:
(1) 该隐喻义所指称事物的特征要有较高突显度,要易于提取。能形成新的语素义的隐喻义通常具有明显的能被感知的特征,正是因为这些凸显度高的特征,该物体才称为该物体。如花的形状就具有较高的凸显度,所以由这一本义隐喻出来的隐喻义也最终形成语素义。相反,例如“布”,它一般凸显的是“质料”特性,所以它经常可以组成“布衣”“布鞋”等词,而在“瀑布”中凸显的是“布”的形貌特征,而这一特征的凸显度并不高,相应地该隐喻义就仍然停留在结构语素义阶段,不能进一步形成语素义。
(2) 这一隐喻义要有泛指性。即并不是固定地映射于某一事物,而是同时映射那些具有相同特征的多个事物,其表现为该语素参与构词的频率较高。如当“海”隐喻指称“连成一大片的很多同类事物”时,就可以构成人海、脑海、火海、烟海、林海、云海、苦海、股海等,当“网”隐喻指称“如网般严密之物”时,就可以构成林网、情网、水网、法网、电网等,这些语素均显示出了较强的构词能力。
满足以上两点的隐喻义就可以进一步发展成为语素义,在词典中作为独立的义项来解释,并且表现出较强的构词功能,如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可举出以下几例:
丝: (像丝的物品)铁丝 钢丝 蜘蛛丝 萝卜丝
舌: (像舌头的东西)帽舌 火舌
相反“瀑布、豆腐脑、鲸鱼、蜗牛、豺狗”等复合词的后项语素的隐喻义还只是停留在语素结构义阶段,没有发展成语素义。
三、结论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可知在此种复合名词中,后项语素通过隐喻这一认知过程具有了隐喻义,该隐喻义有的只是停留在结构语素义阶段,有的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固定义项。即后项语素并不是以词语本义而是以隐喻义进入复合词来参加词义的构成,这一隐喻义在复合名词的语义合成中仍然居于主位,承担了该复合名词语义的中心语义。至此我们可以说此种复合名词,无论是在语法结构还是在语义方面,后项语素都是中心,这也就证明了此种复合名词仍然是正常的偏正结构,而不是通常所说的特殊的定中逆序复合词。
另外,语素的隐喻义还与民族文化密切相关,各个民族可能由于隐喻思维的差异,对同一隐喻产生不同的联想,从而推断出不同的隐喻义。因此,在隐喻的理解过程中要充分考虑文化因素,在充分了解民族文化的基础上,正确理解和推断隐喻的含义。
参考文献:
[1] Packard J L. The Morphology of Chinese: A Linguistic and Cognitive Approach[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1.
[2] Lakoff G,Johnson M.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3.
[3] 王文斌. 再论隐喻中的相似性[J].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006(2):125-130.
[4] 陈瑜,赵华俊. 词义扩展的隐喻和转喻认知机制探微[J]. 沈阳大学学报, 2008(1):70-73,77.
[5] 刘大为. 比喻、近喻与自喻——辞格的认知性研究[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1.
[6] 苏宝荣. 词(语素)义与结构义及其在语文辞书编纂中的处理原则[J]. 辞书研究, 2010(4):1-10.
附录:《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结构特殊的偏正式复合名词
菜干 饼干 萝卜干 豆腐干 葡萄干 豺狗 烟头 蛋卷 发卷 肉松 韭黄 鸡黄 人海 脑海 火海 烟海 林海 云海 苦海 股海 林网 情网 水网 电网 色魔 病魔 旱魔 车流 人流 客流 电流 意识流 书山 海米 虾米 火星 吐沫星 雪花 泪花 浪花 火花 玉米花 窗花 雨花 灯花 冰花 水花 葱花 血花 油花 钢花 盐花 腰花 藻花 蜡花 烛花 烟花 刨花 铅丝 情丝 铁丝 钨丝 钢丝 柳丝 雨丝 碑林 禅林 石林 塔林 艺林 冰柱 光柱 脊柱 烟柱 火柱 冰柱 天幕 烟幕 夜幕 字幕 雨幕 水珠 泪珠 露珠 汗珠 眼珠 松球 星球 眼球 地球 月球 灯苗 火苗 豆饼 棉饼 铁饼 柿饼 煤饼 河床 牙床 蒜泥 印泥 枣泥 冰砖 茶砖 煤砖 麦浪 人潮 心潮 京华 眼袋 脑袋 星河 爱河 眼波 光波 火舌 帽舌 蜡泪 烛泪 林涛 松涛 视线 光线 盐霜 糖霜 豆沙 骨盆 乳房 心房 冰锥 冰排 林带 糖瓜 疑云 骨刺 光环 光束 火龙 脸蛋 屁股蛋 帽翅 帽耳 帽檐 石笋 脑桥 脑勺 松针 欲火 祸水 植被 瀑布 豆腐脑 鲸鱼 蜗牛
【责任编辑王立坤】
①吕叔湘先生的这几篇文章是:《释〈景德传灯录〉中“在”“著”二助词》(1940)、《论“底”“地”之辨及“底”字的由来》(1943)、《与动词后“得”与“不得”有关之词序问题》(1944)、《说“们”》(1949)、《说代词词尾“家”(1949)。
Headword of a Kind of Modified Compound Noun with Special Structure
LiuBo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enyang University, Shenyang 110044, China)
Abstract:From the angle of metaphor, it points out that the headword of this kind of compound nouns is still the back morpheme, through analyzing the metaphor meaning of back morpheme of “N+N” compound nouns in Chinese.
Key words:modified compound noun; metaphor; metaphor meaning; headword
文章编号:2095-5464(2015)02-0409-04
作者简介:刘波(1975-),男,黑龙江哈尔滨人,沈阳大学讲师。 刘海波(1989-),男,江西余干人,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
基金项目: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资助项目(L13DYY05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11CYY041)。
收稿日期:2014-12-17 2014-12-09
中图分类号:H109.4
文献标志码: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