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凯
长这么大,我一次春运都没经历过,所以每次年关前,看到外地同事战战兢兢的刷票,总有点瞧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意思。老实讲我对春节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小时候盼着压岁钱,买新衣服,现在连盼头都没有了,非要揪出一个来,或许就是希望春运开始后,北京可以恢复它许久未有过的稀松和安静。我总想着,一年到头,也该让这座城市歇口气了。
2006年,我当时的单位在白石桥,那里距离西直门很近,上下班路上堵个两小时那是家常便饭。那一年的春节,我印象特别深,我坐着一个叫916的公交车,从南四环一直杀进城,半个小时,司机连一刹车都没踩。我站在他身边,看着前挡风玻璃上,宽阔的二环路,看着草桥、西便门、复兴门、车公庄,看着整个环线和主干路,连个卖煎饼的都没有,宛如一座鬼城。这令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时而兵荒马乱,时而静如死水的北京城,很多人一边在刮它的肉,一边在抱怨,这肉太难吃了。
中国人过年讲究四个字,衣锦还乡。不论你是富甲一方,还是贩夫走卒,过年了,报喜不报忧。那喜从何来呢?喜的基础,就是车票。说出来都寒碜,我几乎没有在春节期间,进过火车站。好像仅有的一次,也带着采访任务,报社给的题目是,“发现春运里的美”。于是我就去了,结果举着相机在北京站溜达一整天,屁都没有。我感觉特别不公平,老天似乎没有给我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我看到的,只有疲惫的归乡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对对苦命鸳鸯,互相从保温壶里倒热水,泡方便面给对方吃。有一位满脸黑油的打工者,坐在候车大厅的地上,砖地又滑又凉,他一个人很费力的想咬开那根香肠,努力很久,最后交给旁边的工友,请他帮忙。最后是对方咬开了,然后还给他,看着他一口一口吃下去。我端着镜头,却无法按下快门,因为这不符合,单位对于“美”的要求。很多人当时都能看到一个白痴似的矮个子,拿一个相机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明知道这个人是在拍自己,却无力做出反应,他们太累了,只求背靠背的睡一小会儿。
北京从来都不是一座,固步自封的城市,只谈新中国,五十年代响应周总理的号召,全国人民,齐心协力支援北京。自己家乡再苦再穷,人才、物资、商铺,甚至财政,全部输血到中央,现在北京变成国际化大都市了,这里的人再说得便宜卖乖的话,确实有点儿理亏。那些整天在社交网站上,嚷嚷着怀念童年的所谓“小老北京”们,我想他们只是在宣泄一种不满的情绪,如果这座城市真的回到以前,要啥没啥,最先哭的估计还是他们。崔健有一句话形容的特别准确,我们这代人,“没吃过什么苦,也没享过什么福。”但是北京城,又的确可怜,因为在梁思成,在汪曾祺,在王世襄的心里,北京城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现在的活法,都不对。那我们又该去问谁呢?谁又和我们商量过吗?
现在的北京,每到春节期间,我就记得,以前洗车15元,现在不敢洗,车都发臭了,长毛了也不能洗,否则价钱翻翻。尽管这也合情合理,但是我总觉得,这座城市,少了它本来最宝贵的一种精气神。那种人与人之间的谦和、帮衬、松散和幽默感,有些人,想到的是如何榨干这座城市的财富和机会,能带走便罢,带不走的,宁可毁掉也不能落入他手。于是,我眼中的北京城,满目疮痍,他甚至不比上海、南京、厦门和深圳。那种本该属于这座城市,最原始的结构和色调,灰飞烟灭,它在一年中的11个月里,就是一台庞大的机器,翻来覆去的搅动着每个人的利益与希望。而在这仅有的1个月里,请让它好好休息吧。
在这一个月,哪怕是半个月,甚至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你去想一想,你能为这座城市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件不伤害到它的事,哪怕只是一件。也许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安静的离开,或者只是安静,就好了。当然,谁都不容易,你可以去埋怨任何人,如果你认为,那么做真的会对你,对这座城市有帮助的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