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罗斯的文学创作:祛魅
李俊宇
(宁德师范学院 外语系,宁德 352100)
摘要:祛魅是美国犹太作家菲利普·罗斯创作上的一个重要特征。罗斯通过描写犹太青年的反叛行为,揭示了犹太人心理层面上的祛魅,表达了犹太人对犹太传统的复杂情感。罗斯采用揭示、嘲讽、戏谑、颠覆、解构等作为其文学祛魅的方式;既祛犹太传统与犹太主流话语之魅,又祛美国主流文化价值之魅,是罗斯文学祛魅之特点;而还原人真实、本来的面目,实现人的彻底解放与自由,是罗斯文学祛魅之目的。罗斯的创作彰显了其人道主义精神实质。
关键词:菲利普·罗斯;祛魅;文学创作;犹太传统;美国主流文化
收稿日期:2013-11-10
基金项目:福建省中青年教育科研A类项目(JA13339S);宁德师范学院创新团队项目(2013T09)
作者简介:李俊宇(1977-),男,讲师。研究方向: 英美文学、叙事学。E-mail:junyuli1998@163.com
中图分类号:I 106.4文献标志码: A
DOI:10.13256/j.cnki.jusst.sse.2015.01.013
Philip Roth’s Literary Writing:DisenchantmentLi Juny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ingde Normal University,Ningde 352100,China)
Abstract:Disenchantment is an important feature of Philip Roth’s writing.Through describing the rebellious behaviors of Jewish youths,Roth exposes the disenchantment in Jews’ mind,and expresses the complicated feelings toward Jewish tradition.Roth’s ways of literary disenchantment are exposure,satire,banter,subversion and deconstruction.The feature of Roth’s disenchantment is that he disenchants not only Jewish tradition and mainstream discourse but also American mainstream culture.And the purpose of Roth’s disenchantment is to restore the original and true human nature and achieve complete liberation and freedom of humans.Roth’s writing demonstrates his humanitarianism.
Keywords:Philip Roth;disenchantment;literary writing;Jewish tradition;American mainstream culture
菲利普·罗斯的《波特诺的抱怨》一经发表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在给他带来文学声誉和财富的同时,也招致了犹太界的强烈指责,几乎令他陷入“众叛亲离”的局面。犹太社区称他为“犹太人的逆子”,尽给犹太人脸上“抹黑”。那么,罗斯为何要揭自家人的“短”、出自家人的“丑”呢?本文借用马克斯·韦伯的“祛魅”一词来阐释其深层次原因。“祛魅”是一个含有多重意义且具动态性的概念,它源于韦伯所说的“世界的祛魅”。韦伯说:“从原则上说,再也没有什么神秘莫测,无法计算的力量在起作用,人们可以通过计算掌握一切,而这就意味着为世界祛魅。”[1]韦伯后来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又几次提到“祛魅”。其意义指的是随着科学发展,宗教抛弃与祛除作为拯救手段的魔力。“祛魅”一词自韦伯提出以来,在使用中赋予了诸如“去神圣化”这样新的含义,而在后现代语境中,“解构话语权威”也归入祛魅的范畴,因为权威往往被附上了一种神秘莫测非一般人所能企及的力量。总之,“祛魅”有“去神秘性”、“去神圣化”、“解构话语权威”等含义。
整个近现代文明史就是一部祛魅的历史。在犹太文明史上,一方面,犹太教本身随着犹太民族的发展也在不断主动或被动地进行变革,趋向世俗化。另一方面,许多犹太先哲如马克思、斯宾诺莎、弗洛伊德等对祛魅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斯宾诺莎的《伦理学》用理性主义的态度来考察上帝及其功能,祛犹太教之神秘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深入到人类的意识乃至无意识深处,进一步从科学理性上祛除了宗教的神秘性,“弗洛伊德对人的行为与社会伦理所进行的心理分析解构了西方传统的宗教神话”[2]。美国犹太文化是犹太文明的一个重要部分,是犹太人在适应美国社会过程中所创造的少数族裔文化,其在当代社会的发展趋势之一就是“祛魅”。当代著名的美国犹太作家艾·辛格、伯纳德·马拉默德、索尔·贝娄和菲利普·罗斯的创作证明了这一点。辛格在创作中努力维护犹太传统,有护魅之特征,而贝娄则已表现出祛魅的倾向,到罗斯这里,祛魅倾向更加明显,其笔下的主人公大多是积极“祛魅”的人。不仅如此,罗斯的创作本身就是一种祛魅,即“文学祛魅”。有学者认为:“‘文学祛魅’即统治文学活动的那种统一的或高度霸权性质的权威和神圣性的解体。”[3]该定义将文学祛魅的对象局限于文学本身,而本文将祛魅对象予以扩充后认为:文学祛魅是通过文学创作来解构文学、政治、社会、乃至宗教的话语权威和神圣性。本文从心理祛魅、身份祛魅、政治祛魅来探讨罗斯文学祛魅的方式、特点和目的。
一、心理祛魅:除神魅之束缚,去历史之阴影
神之为神,在于其神秘性和神圣性。神正是利用其神秘性和神圣性来驾驭人之心灵,并使得人只能匍匐于其脚下。理性的追问,往往令神性陷入尴尬境地,是祛魅最直接的手段。罗斯发表于早期的《犹太人的改宗》是一部对犹太教的祛魅之作。在这部短篇小说中,十三岁的主人公奥齐·菲德曼向宾达拉比就上帝提出了一连串问题,其中一个令拉比啼笑皆非的问题是,“如果上帝能在六天之内创造万物,如果上帝能从不知哪儿刚好选出他要的六天,那他为何做不到让女人不经过性交就能怀孕呢”[4]奥齐因为“刁难”拉比,被母亲一气之下打了,加上在拉比的课堂上,奥齐因为奇怪的发问引得拉比十分难堪,情急之下拉比不小心用手把奥齐的鼻子“拂”出了鲜血,奥齐逃出教室跑到屋顶上威胁要自杀,拉比、母亲和其他人被迫跪在地上。这一场景极富隐喻意味:按理人只能匍匐在上帝的足下,而此时奥齐似上帝般高高地站在屋顶上,母亲和拉比却跪在地上乞求他。这一戏剧性场景的描写,彻底颠覆了神的权威。最后,奥齐在安全跳下来之前,要求母亲和拉比作出允诺,“再也不会因为上帝而打任何人……”[4]113,奥齐再也不会因为上帝而挨打,他达到了挣脱上帝束缚之目的。从整个故事看,奥齐从楼梯爬上屋顶,实现了人与上帝平等的“升格”;而奥齐得到允诺从屋顶跳下,则实现了其祛除上帝束缚之目的。摆脱神对人的精神和心理上的束缚,这是人获得解放和自由的第一步。罗斯通过这一隐喻性场景的叙述,成功实现了其文学祛魅之目的。
然而,罗斯笔下主人公的祛魅往往是不成功的,他们力图摆脱梦魇般犹太历史的魅影,但是却在其中越陷越深,呈现出一种悖论状态。在《愤怒》中,主人公马科斯一方面想尽快融入美国社会,但家庭教养塑成的清高、孤傲的性格又使他不屑与非犹太人为伍。在家庭内部,一些犹太年轻人常将父母亲之爱视为压力和包袱,乃至挑战父母亲之权威,但其内心深处却很感激父母之爱,当然也无法摆脱之。在《解剖课》中,叙事者祖克曼大篇幅深情地讲述这种根深蒂固的母爱就是明证。有一个细节很值得注意:当医生要求祖克曼的母亲在一张纸片上写下她的名字时,母亲在纸上写的是“大屠杀”而不是“西尔曼”,在处理母亲的遗物时,祖克曼决定精心保存这个纸片,“永远也不会把它扔掉”[6]。在《波特诺的抱怨》中,波特诺的堂兄与一位非犹太女子相爱,遭到其父乃至整个家庭的强烈反对,以致发生激烈的冲突,父子扭打在一起,体力上已开始衰弱的父亲把身强力壮的儿子压在身体下,而完全可以翻身过来的儿子“最后还是自愿屈服了”[7]。父亲把儿子成功地“压”在身下并令其不能“翻身”,这隐喻了犹太传统力量对反叛力量之成功控制。在该小说中,叛逆的波特诺一心寻找非犹太女子,结果最后真正中意的仍然是一个像他母亲一样的犹太女子。波特诺力图摆脱母亲的影响,但又在不知不觉中延续母亲对他的影响,这说明他的祛魅是不成功的。
那么他们的祛魅为何不能彻底成功呢?如前所述,罗斯作品中主人公的祛魅,更多是在心理层面上去除一个浓重的阴影。对于受家庭影响颇深的波特诺、祖克曼或祖克曼的堂兄来说,这个阴影往往通过承载犹太历史传统的父母以爱的形式投射到他们的心灵上。对于这些心理阴影,拉康认为:“进一步审视这些黑暗特征,即组成阴影的低层次部分,就会发现这些特征具有情感性,一种自由意志,因而具有着迷性,或更确切地说,具有占有性的特征。”[8]可见,这种经过投射的阴影具有情感性、占有性。这里的情感性,是一种天然的欲罢不能的复杂情感。在拉康那里,母亲是比喻、象征意义上的,“这种比喻意义上的母亲象征还代表了我们渴望获得拯救的愿望,比如天堂、神的国度、天堂般的耶路撒冷”[8]201。正如儿子既希望能摆脱父母,同时又在内心深处希望从父母那里获得拯救自己的力量一样,犹太人在努力摆脱犹太传统时,又希望从中获取拯救的力量。这种矛盾的心态,根源于“母亲”与儿子之间的复杂情感。因为除了最可靠最亲近的“母亲”作为依靠外,别的力量无法取代他们。而这里的占有性,是一种下意识或无意识的占有行为,它利用情感来实现其功能。波特诺堂兄之所以屈服于其父亲,就是这种占有性的特征作怪。《愤怒》中马科斯的父爱明显带有占有性,而其母爱亦如此。母亲虽然鼓励儿子积极融入美国社会,但她斩断儿子与手上有疤痕的非犹太女子的恋爱关系,表明母亲在下意识占有儿子的情感,且极不愿意异类女子来“插足”。总之,这种着迷性或占有性,就是祛魅失败的主要根源。祛魅陷入窘境的结果是造成了美国犹太人的精神焦虑症。在罗斯的作品《乳房》中,凯普什变成一个大乳房,是犹太裔试图祛魅、试图融入美国主流社会而不可得的表现。罗斯以带黑色幽默的嘲讽笔调,讽喻了犹太人的生存状态,并表明:犹太人完全彻底地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是不太可能的。罗斯在作品中通过揭示历史阴影对美国犹太人心理上的消极作用,达到其文学祛魅之目的,揭示成为罗斯文学祛魅的手段之一。
二、身份祛魅:去神圣光环,除模式化形象
从历史渊源来说,犹太身份与犹太教息息相关。在犹太教经典《旧约》中,犹太子民是上帝的“选民”,且与上帝立了约。如果违了与上帝订下的约,他们必受惩罚。因此,一方面犹太人获得了“神谕”,戴上了金光闪闪的光环;另一方面,这个光环又是上帝给犹太人下的符咒(spell)。如果犹太人有不尊上帝之处,他们必受惩罚。“该隐永久性的流浪惩罚被转化成一般犹太人注定的命运。在中世纪,圣经中的这些细节被固化为一种神话,这种神话又被赋予了真实性:因为事实上犹太人从13世纪起就被逐出欧洲的许多国家,包括英国。”[9]而罗斯力图打破这个神谕,他通过其创作表明:犹太人也是普通人。罗斯的前辈伯纳德·马拉默德通过他的创作如《店员》表明“人人都是犹太人”,“而罗斯的观点却相反:所有的犹太人都是人”[10]。在《波特诺的抱怨》中,罗斯通过塑造一位带有性变态心理的人物,并使用“粗俗的”市井语言,彻底推翻了犹太拉比们苦心经营的“守规矩、勤奋上进”的犹太青年形象。罗斯这样做,在主观与客观上表明了“犹太人也是普通人”,他们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罗斯的做法祛除了犹太人身上的神秘色彩。可以说,《波特诺的抱怨》也是一部祛魅之作。
罗斯不仅祛了普通犹太人身上的魅,而且也祛犹太拉比的魅。众所周知,“在犹太传统中,拉比是学者、老师、法官,也是犹太法律的权威”[11]。在《解剖课》中,当祖克曼因为撰写了涉嫌亵渎犹太人形象的作品时,其父将此事交给了拉比来处理就可见一斑,而在《反美阴谋》中,罗斯用假想的方式对象征着犹太权威和维护犹太法统的拉比形象进行了解构:面对法西斯的威逼利诱,一些犹太拉比迅速投入法西斯的怀抱,为法西斯摇旗呐喊,成了法西斯最积极的帮凶,犹太拉比高大伟岸的形象被罗斯无情地推倒了。在文学的祛魅中,“嘲讽”是一个重要的手段。罗斯在很多作品中,都采用了这种手法,达到了有效祛魅的功能。在《解剖课》中,罗斯用嘲讽祛除了犹太作家祖克曼身上的神圣光环:祖克曼在病痛时,只能躺在地上,依靠几个女人生活。
去除犹太人身上的神圣光环与神秘色彩,是身份祛魅的第一个方面;身份祛魅的第二个方面是去除刻板的、千篇一律的模式化形象。犹太人的模式化形象在不同历史阶段被赋予不同的内涵。犹太人在二战前的负面形象是“夏洛克”式的:贪婪,残酷。二战犹太大屠杀后,犹太人获得了似乎是正面的“受难者”形象。以色列建国后的三次中东战争使得犹太人的形象似乎又有新的变化,即复仇,好战。因此,犹太人的形象极易被模式化和标签化。模式化是给某一族群的形象赋魅,而标签化即给模式化的族群贴上标签。模式化和标签化使得物或人的分类得以固化或暂时性固化,采取的是归类的方式,从而使得某一类群与其他类群区别开来,突显出来,并易于辨认。这种模式化和标签化尽可能地减少个体的变动性、抹杀个体的差异性。另外,这种模式化和标签化带有强烈的“强加性”,将某些个体行为或事例、甚至是捏造的事例予以命名并枉加给某一群体的所有个体。模式化和标签化,往往是话语霸权的产物,常被某些意识形态所利用。在很多时候,它不利于族群的生存与发展,也不利于大民族的团结和社会的稳定,欧洲犹太人的劫难史就是例证。这种闪光的、模式化的身份使得犹太人在其他族群中显得异常突出,常招致某些人的嫉妒与排斥,甚至导致反犹、排犹浪潮。在历史上“会做生意的犹太人”却成为“扰乱经济秩序的罪魁祸首”,成为排斥与打击的对象。犹太人至今也没有忘记,二战法西斯分子在清除犹太人时,逼迫他们戴上醒目的标志,据《大屠杀文学》的统计资料表明,“在Wloclaweek,波兰等地,犹太人被要求展示衣服上‘大卫’星号”。在1939年11月23日,“德占区的所有犹太人被迫展示他们衣服上的‘大卫’之星”。[12](大卫是圣经《旧约》中一个重要人物,生于伯利恒,以法他人耶西最小的儿子,后做以色列的王。)“大卫”已经成为了犹太人的身份符号,蕴含着强烈的宗教含义。因此,丢掉光环,去除模式化,撕掉“标签”,低调地生活,做个普通人,尽量将自己融入到美国社会中,成为许多明智的美国犹太人的现实选择。因此,罗斯祛犹太身份之魅,有其深刻的历史原因和现实的考虑。在《鬼作家》中罗斯身体力行,以解构文本的方式进行文学祛魅。在二战后,《安妮日记》被公诸于世,在欧洲和美国等地广为流传,成为现代犹太经典文本。这部日记是犹太少女安妮对犹太人遭迫害的心理记录。安妮成为犹太圣徒的代言人,《安妮日记》确立并强化了犹太人的“受难者”形象。在《鬼作家》中罗斯以戏拟的方式续写《安妮日记》:安妮并没有死,后来她尽力掩盖自己的身份,在美国开始新的生活,并成为了犹太作家郎诺夫的学生和情人。在这部作品中,“罗斯把世人同情的犹太受难者的正面形象改写成一个反面角色,把一个圣徒变成了一个不顾亲情、惟利是图的凡夫俗子”[13]。戏拟是从内部来解构元文本的方式,罗斯的写作有效地颠覆、解构了安妮的“受难者”形象。罗斯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解构这一成为铁证的文本,也有反拨后大屠杀话语霸权之缘故。二战后,犹太大屠杀这一历史事件在一定程度上被政治意识形态所利用,并形成了一种强势话语,压制异己声音的表达。小说中有一个耐人寻味的情节:受到犹太父亲和拉比严厉批评的祖克曼也想利用安妮这个犹太圣女来提升自己的地位,改善自己的形象,获取话语权。这情节意在表明,“受难者”形象是可以被利用的。
三、政治祛魅:祛民族主义之魅,破“美国梦”之神话
祛民族主义之魅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祛“族国”之魅。在历史上犹太民族屡遭劫难,犹太人流落世界各地。一些犹太人渴望有自己民族的国家,正是迎合这种“族国”诉求,犹太复国主义者力主推动以色列的建国。在犹太教中,以色列被看作上帝给犹太人的应许之地(Promised Land),但罗斯认为,“美国也是犹太人的应许之地”[14]。罗斯的这个观点冲破了神谕的限制与束缚,其实也是犹太人为了更好地生存的现实欲求。罗斯从现实出发,对“应许之地”与犹太人身份进行重新定位,这是祛民族主义之魅。以色列问题是罗斯创作中探讨的一个重要主题,最典型的作品是《夏洛克在行动》。这个故事讲的是主人公“菲利普·罗斯”发现在以色列有人在冒充他的身份并竭力鼓吹“流散思想”,而且此人计划带领犹太人从动荡不安的以色列撤出,重返欧洲各国。于是真实的“罗斯”决定前去以色列揭穿冒充者并阻止其行动。这是一部叙事手法极其复杂的小说,《夏洛克在行动》的作者菲利普·罗斯,叙事者菲利普·罗斯,人物作家菲利普·罗斯,仿冒作家的人物菲利普·罗斯都是同一个名字。作者故意模糊真实与虚构、现实与小说、叙事者与作者、叙事者与人物的边界。其目的是试图通过人物来表达自己对以色列、以色列犹太人、中东问题的一些内心想法,又不至于成为政治派别责难与攻击的对象。作者在多处借人物之口讲述了以色列的极度不安全状况,并戏谑道:“对于大多数欧洲犹太人来说,以色列只不过是一个流散之地,一个偶尔逗留的地方,一个可以继续作为为欧洲人演绎传奇故事的插曲而已。”[15]在这里,罗斯用戏谑的方式祛了以色列的魅,力图打碎犹太人可以建立一个强大安全的“族国”迷梦。
祛民族主义之魅的另一个重要部分就是祛英雄主义之魅。犹太复国主义者为达建国之政治目的,在意识形态上倡导犹太英雄主义。这是一种浸透受难意识的英雄主义:犹太人天生是要接受磨难,但犹太人在敌人面前,不是受宰割的羔羊,而是敢于反抗的英雄。在《复仇女神》中,罗斯以隐喻的方式对这种受难式英雄主义话语进行了剖析与反拨。《复仇女神》是一个虚构性很强的故事:美国纽瓦克地区流行传染性疾疫,体育教师布奇·凯特带领学生们与瘟疫抗争,成为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但后来发现自己就是病毒的携带者,凯特陷入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之中,并从此一蹶不振。在精神彻底崩溃前,支撑凯特与传染病灾难抗争的是一种受难式英雄主义,他有一种强烈的罪责意识与受难心理。罗斯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受难式英雄主义并不能带领人们走出灾难,也并不能带给人们真正的幸福。
在前期预实验的基础上,以综合评价、破碎力、挥发性成分和含油量为指标,分别考察不同切片厚度(1、3、5、7 mm)、漂烫温度(70、80、90、100 ℃)、漂烫时间(1、3、5、7 min)、浸渍液(添加0.1%的食盐浓度和不添加食盐)、冷冻时间(1、2、3、4 h)5个预处理单因素对马铃薯脆片产品品质的影响。经样品预处理后进行真空油炸,真空油炸参数为:真空度0.098 MPa、油炸温度(88±2)℃、时间32 min、离心脱油转速400 r/min、时间6 min。
罗斯不仅祛犹太传统之魅,而且还祛美国主流文化价值之魅。美国社会似乎塑造了一种任何人如果努力奋斗、发挥聪明才智就可以实现自己成功梦想的神话。它具有无穷的魅力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尤其是流落到美国的犹太人。然而,罗斯却在其创作中力图打破这种神话。其作品如《反生活》、《美国牧歌》等都表现了主人公美国梦的破灭并最终成为悲剧。“罗斯讽刺性的、颠覆性的爱好使得他成为一个反乌托邦和反田园牧歌神话主义者。”[16]罗斯对于犹太人的美国梦抱以悲观的态度说明他与美国主流社会的价值观点相异其趣。他的观点似乎极其悲观且不合时宜,但9·11事件却验证美国神话的虚幻性。可以说,罗斯打破美国梦也是一种祛魅。
美国总统是美国梦的倡导者和推动者,也是美国梦的化身之一,亚伯拉罕·林肯成为许多年轻美国人实现梦想的楷模,因为他靠自我奋斗从一名穷小子成为一位众人仰慕的总统。历届美国总统为了赢得选举、达到其政治目的,用漂亮的言辞、廉洁亲民形象来努力包装自己,不断往自己脸上贴金、给自己身上赋魅;而且他们通过各种媒体建立起自己的话语权威,实施其带有霸权性质的政治行为。在道貌岸然形象掩盖下和霸权话语的支配下,有些总统干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水门事件”下台的理查德·尼克松总统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代表。台前台后的尼克松,完全是两个人。“水门事件”揭露后,在总统及幕僚们被迫交出的录音盒里,脏话连篇,令美国民众目瞪口呆。在《我们这一伙》中,罗斯使用戏拟、反语、夸张与漫画等讽刺手法尽情地嘲弄了尼克松总统一伙的虚伪无耻,颠覆了总统的话语权威。而通过讽刺,罗斯毫不留情地褫夺了美国总统们身上那层华丽的外衣,摘下了他们头上象征话语霸权的皇冠,最终祛了他们身上的魅。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在犹太主流话语与美国主流话语的众声喧哗中,菲利普·罗斯发出了“另类”的声音。这声音不啻给那些犹太复国主义者与一心追求美国梦的犹太人泼了一盆冷水。这声音是极其可贵的,它是一个冷静的犹太知识分子正视其民族历史并深深思索的结果,其审视带有强烈的悲剧意识,这种悲剧意识是犹太性的一个重要部分,成为犹太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像罗斯这样有悲剧意识的犹太知识分子与美国主流社会保持着一种既接近又疏离的状态,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犹太人自身的生存与发展。
四、结束语
综上所述,罗斯的小说创作是一种祛魅文学,祛魅是其创作动力之一。罗斯通过描写犹太青年的反叛行为,揭示了犹太人心理层面上的祛魅,表达了犹太人对犹太传统的复杂情感。罗斯采用揭示、嘲讽、戏谑、颠覆、解构等作为其文学祛魅的方式,既祛犹太传统与犹太主流话语之魅,又祛美国主流文化价值之魅,是罗斯文学祛魅之特点。从人本身来说,罗斯之所以要祛魅,是因为“魅影”遮挡了心灵的阳光,遮蔽了人本来的真实面目,使人失去了自身。罗斯的祛魅正是为了还原人真实、本来的面目,实现人的彻底解放,获得真正而全面的自由。罗斯的祛魅创作彰显了其人道主义精神实质。值得注意的是,罗斯的祛魅决不等同于抛弃犹太传统文化,更不可能彻底摆脱犹太传统,犹太性已经植根于其灵魂深处。
正如许多评论者所注意到,罗斯晚年的创作有回归犹太传统的趋势。他的《普通人》是一部回望传统的标志性作品,而他的晚年之作《复仇的女神》在叙事手法与叙事内容上,似乎更是印证了这种回归的趋势。在这部作品中他对人与上帝的关系进行了审视,这不由得使我们想起出版罗斯作品的编辑立奇特尼斯特因在评论《美国牧歌》时所说的话,“在我看来他也许很快会除了转向上帝和犹太传统而无路可走”[17]。可以说,罗斯这种回归是返魅趋势的体现。但这位编辑的断言未必正确。如同其作品中的人物一样,罗斯对犹太传统抱有一种复杂的难以割舍的情感。但是与许多犹太人一样,他已经不可能回到以前的犹太传统上去,更不可能完全转向上帝和犹太传统;当然,也不会一心扑入美国主流文化价值的怀抱。他小心翼翼地、设法在犹太传统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取得平衡,与之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其内在原因是:美国犹太人具有美国人和犹太人一明一暗的双重身份,犹太主流文化与美国主流文化都在给他们施加一种“诱惑力”或牵引力。而罗斯则试图使用“祛魅”这种力量来消解和平衡这两种牵引力。即使《复仇女神》这部作品有“返魅”现象,但其“对受难式英雄主义”话语的反拨,验证了罗斯仍在“祛魅”之路上继续前行,只不过偶尔回望传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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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朱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