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贾平凹是以意象主义的方式而非现实主义的方式来掌握世界的,他追求着实现文学的大境界。这一追求体现着中国的艺术思维与其文学追求的内在统一。
关键词:贾平凹;意象;大境界;典型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324(2014)41-0096-03
忠实于对生活的真实再现,注重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刻画,突出细节的真实,具有生活的逼真感和历史的真实感,这种掌握生活的审美方式,通常称之为现实主义。表现为对理想境界的热烈追求,创作主体有着强烈的情感抒发,按照作者想象中的理想世界,而不是按照实际的生活逻辑,注重想象的真实和情感的真实而不注重生活的真实,这种掌握生活的审美方式,通常称之为浪漫主义。
在贾平凹的长篇小说中,丰富大胆的想象,调动各种艺术手法,塑造了各种变形的人物形象。在他的小说世界里饱含着隽永的抒情和某种形上意味。这些方面,使贾平凹的长篇小说有几分浪漫主义色彩,但是根本不能因此认为,贾平凹属于浪漫主义作家。在贾平凹的小说世界里,也有对他先后生活了多年的商州大地和西京城的生活状貌的描写,其中展现出的是对社会风习和地域特征描摹和对人物活动、人物细节的生动叙写和刻画,使很多人都认为贾平凹是典型的现实主义作家。而贾平凹则认为,这是文学批评中对自己作品的一种误解和误读。在长篇小说《高老庄》的后记里,贾平凹说:“我不是现实主义作家,而我却应该算作一个诗人。”贾平凹的散文成就在当代文学史上获得的学界的评价是较为一致的。在上世纪80年代末以后,散文创作往往成为其排解创作生活中苦闷情绪的方式。他曾自述说:“我写散文,多是心绪不好的时候开笔。”从创作实际看,也确实如此。应该说,贾平凹的诗歌水平也是拥有一定水准的。我们阅读贾平凹的诗作,不难感到贾平凹本人的那种诗人气质和才情。他的那首《一个老女人的故事》,很能展现贾平凹在诗歌方面的才华。作者对故事的诗性叙述、诗情提炼颇值称道。不过从当代文学史和贾平凹的全部创作而言,诗歌创作不能代表贾平凹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主要实绩。就拿同题的诗作相比较,贾平凹的有些诗作和当代的一些著名诗人的诗作,从境界呈现和诗情汲取上,都是可以做出文学史的高下评判的。例如,贾平凹到陕北米脂县博物馆参观后,曾就馆内的一块包含有若干条鱼的化石,创作了诗篇《鱼化石》。当代著名诗人艾青也写过这个题目,艾青的《鱼化石》曾作为思想性和艺术性结合的较为成功的典范,选入中学课本,供中学生阅读。如果把这两首《鱼化石》来进行比较,作一翻艺术的分析,就可以看出其中水平的高下。这样一来,为什么贾平凹要说自己算是一个诗人呢?他的长篇小说有着那么深厚的现实主义成分,而他又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呢?
原因在于:贾平凹掌握世界的审美方式是意象,可以称他是以意象主义的方式来把握生活的。中国古典美学的研究表明,中国诗歌的深层美学特征是以意象为本体的。诗人如果在自己的作品中呈现出意象,他的诗歌就可以说是呈现了中国诗歌艺术的本体,体现了中国古典美学的精髓。在这个意义上,贾平凹自认为是一个诗人,而不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其根本原因就在这里。而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写完长篇小说《浮躁》后,贾平凹就表达了自己意欲对现实主义超越的想法,他表述过这样的意见:“我欣赏这样一段话:‘艺术家最高的目标在于表现他对人间宇宙的感应,发掘最动人的情趣,在存在之上建构他的意象世界。”在《废都》出版之后申明的《<废都>就是<废都>》一文中,贾平凹说:“我写不了纪实作品,也从不善于以生活中的原型放大后进入小说。小说家的任务是建构一个意象世界,所以我历来讨厌就事论事的作法,更反对任何心态下的对号入座。”在长篇小说《高老庄》中,他在后记里写道:“我无论写什么题材,都是我营建虚构世界的一种载体,载体之上的虚构世界才是我的本真”。在这些文章和小说的后记文字中,贾平凹表述了超越现实主义而专著于意象主义的努力,力图通过形而下的生活描写建构形而上的意象世界。在一篇名为《世界需要我睁大眼睛》的文章中,贾平凹说:“博大的艺术,何时亲近到我呢?哪一日才能蜕去小家子的硬壳啊,我的上帝!”古代作品《红楼梦》和《西厢记》深得贾平凹的青睐,他为自己40岁还未能写出这样的堪称大境界的伟大作品而深感痛楚。他主编《美文》刊物,鼓呼“大散文”的艺术理念,也是在渴望产生大境界的散文艺术作品。
贾平凹想要实现的大境界的文学有着怎样的内涵呢?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他的表述是不明确的,而之后,他明确的表述了自己的观点。在一篇题为《四十岁说》的文章中,贾平凹有段论述:“文学或多或少,或大或小,都是要阐述着人生的一种境界……中国的儒释道,扩而大之,中国的宗教、哲学与西方的宗教、哲学,若究竟起来,最高的境界是一回事,正应了云层上面的都是一片阳光的灿烂。”应该说,这些表述,是深得艺术真谛的。更重要的是,贾平凹在这里认为他所阐述的文学的大境界,好像是云层之上“一片阳光的灿烂”,这个境界贯通中西文化,为两种文化所共有。在其他场合的演讲中,他也多次阐述了这个意思,比如在北京大学的一次讲演中,他明确地讲了自己的这个观点:“我们坐飞机,飞到云层之上是一片阳光,而阳光之下的云层却是这儿下冰雹那儿下雨,多个民族的文化犹如这些不同的云层,都可以穿过云层到达阳光层面。”通过这些表述可以看出,东西文化可以通过不同路径到达各自的文学艺术的大境界,就像通达了云层之上而获得了阳光的普照。这个阳光照耀的层面,就是艺术应该通达和实现的大境界。
这个大境界怎样去做才可以实现呢?贾平凹解释说:“我们民族的这块云在下雨,美国民族的那块云在下冰雹,我们可以穿过我们的云到阳光层面,不必从美国的那块云穿过去到达阳光层面。”贾平凹认为,无论是东方民族还是西方民族都应该以自己最具民族性的艺术手段去实现这种文学的大境界。需要指出的是,贾平凹在坚持民族性的问题上,不同于传统上对民族性和世界性相互关系理解的观点。贾平凹对民族性的解释赋予了新的内容,他说:“也正是如此,说得很久了的那句‘越是地域性,越有民族性,越是民族性,越有世界性的话,我总觉得疑惑。剪纸、皮影,虽然独特,但毕竟是死亡的艺术,是作为一份文化遗产仅供我们借鉴的资料,它恐怕已难以具有了世界性,如果我们不努力去了解、融汇人类文明新的东西,不追求一种新的思想新的艺术的境界,我们是无法与世界衔接的。”“越是民族越是世界”的言论,关键在这个“民族的”是不是通往人类最后相通的境界去。对于西方文学的技巧,不必自卑地去仿制,因为思维方式的不同,形成的技巧也各有千秋。通往人类贯通的一种思考、一种意识的境界,法门万千,不管我们在哪一个法门口,世界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和平而伟大的,世间万物都是那么和谐而又充满着生命活力的……在这方面,贾平凹认为,坚持走民族化的道路,是古今中外通达艺术、宗教、哲学的必由之路。一个民族要想坚持自己的民族艺术个性,必须开放包容,兼收并蓄,尽力吸纳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各种时代社会因子,使自身不断丰富和完善。只有这样,民族化的道路才能最终通达艺术的大境界。
贾平凹的这种见解应该说是非常新颖独到的。而一个作家如何既坚持民族化的道路,又要去实现这种文学的大境界呢?在长篇小说《怀念狼》中,贾平凹在后记中说:“十年前,我写过一组超短小说《太白山记》,第一回试图以实写虚,即把一种意识,以实景写出来,以后的十年里,我热衷于意象,总想使小说有多义性,或者说使现实生活进入诗意,或者说如火对于焰,如珠玉对于宝气的形而下与形而上的结合。”在这段表述中,贾平凹清楚的说出他是通过意象来走民族化的道路的。应该说,贾平凹的这些见解深得古典美学的精义,把握住了古典美学的核心。中国古典美学认为,意象创造理论体现了中国古典美学的根本精神是中国的艺术思维在中国艺术创造规律上的本体呈现,它是中华民族在数千年的艺术发展中形成的审美习惯和审美要求。而西方美学则认为,“典型说”揭示了西方古典美学的基本要义,反映了西方艺术创造的基本规律,体现了西方艺术的思维模式、基本形态和审美要求。两者在艺术追求和艺术路径上有着明显不同。但是应当看到,无论是中国古典美学的意象说,还是西方美学的典型说,这两种艺术取向,都是东西方各民族在数千年的艺术实践中对人类文明的创造探索出的深具各自民族艺术特色的实现路径。伟大的艺术家总是能站在各自民族的路径上,心会神游,用自己丰硕的艺术实践成果不断开拓自身的民族化之路,并使之不断通向人类艺术的大境界。“古老的中国味道如何写出,中国人的感受怎样表达出来,恐怕不仅是看作纯粹的形式的既定,诚然也是中国思维下的形式,就是马尔克斯和那个川端先生,他们成功,直指大境界,追逐全世界的先进的趋向而浪花飞扬,河床却坚实地建凿在本民族的土地上。”正是有着这种深刻的艺术体悟,贾平凹才能在把握中国艺术精义的基础上,以独具中国艺术意味的意象主义去实现和通达人生和艺术的大境界。
丰厚的中国古典美学滋养着贾平凹实现大境界的文学创作之路,也为贾平凹在以审美把握世界的方式中提供了独具民族特色的意象主义。在这条意象主义而非现实主义的艺术道路上,贾平凹表现着不同于外国作家,也有别于中国当代其他作家的独特艺术风格,这使得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在当代文学中别具一格,也使他更是一个诗人而非一个现实主义者,从而呈现出了他作为作家的品格,又呈现出了他不断创作出的长篇小说的艺术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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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利军(1973-),山西吉县人,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现就职于哈尔滨工业大学(威海),海洋科学与技术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