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朱德宣,男,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工作之余,倾心于古典文学、中国历史(含地方史)、中国书法的学习与研究,发表诗词、散文、论文近20万字,有部分作品入选诗集、文集或获奖。现供职于姚安县人大常委会。
在姚安县启明村委会,有一所老式学校,叫做启明小学。它建于民国时期,至今仍然完好地保留着。
在我的记忆里,启明小学是一所环境优美的学校。它位于启明村子的北边,四周都有围墙围着。呈长方形的校园,占地大约二十亩地,显得非常宽敞。校园内,教室、宿舍、厨房、厕所、庭院、池塘、操场、球场、花园、菜园等,一应俱全且布局得井井有条。给人映象最深的是教学楼的建筑模式和校园环境的合理设置。教学楼位于校园的西边,坐西向东。由正房、两耳、两厢组成“走马转阁楼”式的楼房建筑。楼上楼下大约共有十二个教室,中间还夹杂着几间教师宿舍。由三幢教学楼围成的庭院中等距离地分布着四棵呈伞状的常绿树木,其余地方铺着规则的地砖和甬道。校园东边部分,靠南边,依次分布操场和球场。中间部分又分为两个部分:水塘和花园。水塘位于最东边。水塘中有一个人工岛,上面生长着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花草。花园位于水塘与教学楼之间,四周的白蜡树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中间有花圃,有凳子。课余时间,置身此境,或阅读,或观赏花木水景,都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情。
这里,曾经是我少年时的乐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就是在这里读完小学和初中的。读初中时,正赶上大办附设初中,启明小学也办了附设初中班,更名为启明“五·七”中学,负责招收启明、马草地、白龙寺、百家屯、大龙口等村委会的初中生就读。说实在的,那个时代,能在这样好的一所学校里读书,真算是我们的福分。进入新时期后,国家调整学校布局,形成了一个乡镇一所初级中学的格局,原来的小学附设初中班被取消。启明“五·七”中学也因此恢复为启明小学。
吃水不忘挖井人。每当想起这所少年时就读过的学校,就自不而然地想到这所学校的创办人。他,就是张与仁,一位民国时期的将军,家乡人称他为“张师长”,蒋介石称呼他为“张铁牛”。
在姚安,张与仁确是一位值得纪念的优秀人物。他的一生,主要奋斗在中国社会大动荡、大变革时期。1892年,他出生于姚安县马草地村的一个农民家庭。1917年,张与仁毕业于省立第一中学。面对军阀割据,中华民族陷入深重灾难,仁人志士奋起救亡的革命洪流,张与仁 弃文从武,考入保定军校步兵科第六期,1919年结业后从军入伍,立志为救亡救国而奋斗。1922年冬,结识国民党元老廖仲恺,经廖仲恺介绍加入中国国民党,成为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1925年夏,应廖仲恺之邀,到黄埔军校任第二期第一队队长,同年秋调任第三期大队长,继而升任第四期军官预备团第二团团长。1926年,黄埔军校学生分配到国民革命军中,新编为两个师。张与仁任第一师师长,驻守赣州;第二师师长叶剑英,驻守吉安。张与仁虽然身为国民党党员,是三民主义的忠实执行者,对孙中山提出的联俄联共政策深信不疑,亲共、容共,支持共产党的态度极为明显,因而他的部队里共产党员也特别多。1927年,蒋介石发动“4·12”事变,新编第一师被解散。他只得投奔时任江西省主席兼第五路军总指挥朱培德,被任命为金汉鼎所部第九军参谋长。1928年,因朱培德曾经收留过朱德率领的八一南昌起义部队,蒋介石下令将朱培德所部两个军整编为两个师。张与仁先后担任第十二师参谋长和第三十五旅旅长。在担任旅长期间,他一贯敢于伸张正义,体恤下属,同情士兵,深得他们的拥戴,因而招来上司的不满和猜忌。1930年,张与仁被调往南京军事参议院,实际上是削去了他的兵权。到南京后,长期无所事事,也无人过问。这样消磨了两年,直到1932年1月,张与仁便辞职回滇。途经上海,正赶上十九路军与日军作战,遂加入其中,任六十一师干部教导队主任。战后,随所部调防泉州。1933年,张与仁又被调离作战部队,让他到江西星子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特别训练班任副主任。尽管是在训练基地,他任然保持和发扬优秀军人的作风,训练学员,坚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甘于吃苦。一次,蒋介石到训练班视察,亲眼见到张与仁训练学员的较真情景,不禁当场称赞道:“张与仁真是个铁牛”。此后, “张铁牛”的称号就在国军中传扬开来。1935年5月,父亲病逝,张与仁告假回家奔丧。丧事完毕,应云南省主席龙云之邀,担任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昆明分校少将副主任。1938年,抗日军兴,张与仁又任云南总动员委员会委员和滇黔绥靖公署第三、四、五、六大队训练主任。1939年秋,任新编第十二师师长,奉命率师开赴江西万载。1940年7月,所部划归五十八军孙渡指挥,移师湖北平江。1941年1月,与日军激战。3月,奉调赣北,并归还新编第三军建制,任副军长兼新编十二师师长,晋升中将衔。4月,率师扼守高安、奉新境内的一线阵地。12月,日军三十四师团为策应第三次长沙会战,向新三军防守阵地进犯。战斗自12月打响,至次年1月结束,虽然打得惨烈,最终还是击溃了敌人的进攻。战斗结束后,张与仁命令部队收拾战殁英烈676人葬于高安县龙潭乡老虎山,并亲自题写了纪念碑。此后,张与仁奉命率部在赣北抗战,直到日寇投降。抗战胜利后,张与仁在星子治疗伤病。1947年后,年届55岁的张与仁,不愿卷入内战,遂告老回乡,携家回到阔别多年的姚安县马草地。
回乡后,他并没有真正闲暇下来。而是倾力为服务家乡和追求光明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倾其一生积蓄,造福乡里,先后提议并出资修筑本乡乡村道路,出资新建了启明小学。特别是在规划创办启明小学这一件事情上,可以看出将军的胸怀、气度和操守。过去,我曾经犯过糊涂:马草地和启明,本是两个村委会,中间相距不少于两公里。将军出资建学校,完全可以把学校建在自己的家门口。这样既方便自己管理,又能使本村娃娃就近上学。为什么他偏偏要把学校办到别的村委会去?后来才慢慢悟出将军的用意。将军办学,不是图自己方便,也不仅仅只想让自己村的娃娃有书读,还要让四乡八里的读书娃娃们少走一段路。由此,将军热爱家乡,热爱家乡人民之心昭然若揭。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他就是希望通过以己之力来解决尽可能多的孩子的就学难的问题!为了办好这所学校,他不仅自己忙于选址、选料、聘请教师等事务,还让夫人到工地检查督促建设工作,继而让夫人当任学校校长。将军夫人姓徐,名茹云。单看这名,就不是一个俗人。人说有什么样的将领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士兵。套用这句话,就是有什么样的夫君,就会带出什么样的妻子。据老人们讲,无论是建校时期,还是当校长管理学校时期,徐茹云女士都非常尽职尽责,每天都骑马到学校上班,老人们还说,夫人长得秀气,身材很好,经常身着旗袍,一看就是读书人出身。解放后,学校收归国有,许茹云女士不再担任校长,又不会干农活,自食其力着实困难。特别是将军辞世后,无儿无女,无依无靠,一个人守着一座小小的院落,形只影单,孤苦伶仃,日子过得格外艰辛。好在将军夫妇恩惠施于前,尽管社会环境多么恶劣,村民们都不苛求她。她也以友善待人。在住房问题上,她将自己搬到一间小小的耳房中居住,把其余的房子让给公家。此后的很多年,张家这座小小的院落便成了马草地村委会用房;实行集体化以后,她虽然不会干农活,但她用自己的一台老式缝纫机帮助村民缝缝补补,从不计较得失。这样一来,村民们反倒时时牵挂着她,直到她已驾鹤西去,人们仍在时不时地念叨着她。
将军办学,确实非比寻常。他不只是谋划建一所学校,还解决了学校的生存发展大计。在校园布局上,不仅有教学用地,还留出了充足的地方用作教师的生活菜地;又在离学校大约一公里远的中运河畔,购置了一大片田块,作为学校的学田,以兹解决学校教职人员的生活待遇问题。这不能不让人叹服将军的良苦用心。解放后,学田随学校一同收归国有,依然作为学校的财产,但已不再是用来解决教师的生活待遇问题,而是作为学生的学农基地。还记得,儿时在启明小学读书,每到劳动课,不是在校园里浇班里的菜水,就是到学农田里劳动。
解放前夕,张与仁不仅修路办学,还向往光明,支持革命。他积极支持当地人民反对国民党反动统治,将自己存蓄的武器弹药赞助卫士参加游击队。
解放后,他欢欣鼓舞。1951年2月,蒙冤入狱,1957年平反出狱,受聘为省文史馆馆员,1959年病逝于昆明,享年67岁。
现在,将军已辞世半个多世纪,他追求进步,同情革命的思想和抗日救国的英雄壮举,也随着时光流逝,仿佛都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和记忆。但是,将军创办的启明小学还在。将军出资兴建的教学楼已破旧得不能再用,但政府投资新建的教学楼将军所办的学校又在它的旁边建起。七十多年来,将军兴建的启明小学,为无数的求学少年提供了一个较好的读书场所,其功德何其大焉。将军办学的故事也在当地一代代人中流传。扪心而问,后来的人们又怎么能忘记呢?
当然,在今天看来,办一所小学,已算不得什么。但在七十多年前,能以一己之力,办这样规模的学校,在穷乡僻壤的姚安地区,确实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情。也许有人会说,一个在旧军队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人,拿点钱建所小学还不容易?这有什么值得张扬的。我以为不是这样。我们应该改变一种认识:国民党的军官不是个个都无能。有不能打战的,也有能打战的。如最近中央八频道热播的《保卫长沙》中的薛岳将军,在长沙会战中,你能说他不能打战吗?同样,还要改变一种认识:国军将领也不是个个都是以克扣军饷为能事。在国军中,能严谨治军,廉洁奉公,爱护士兵的人大有人在。张与仁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一生追求进步,追求真理,虽没有像叶剑英那样加入到共产党的革命队伍中来,但也没有真正走上以革命为敌的道路。正因为这样,在他的人生旅途中,往往因猜忌和怀疑而累累受到排挤。从他的人生简历中可以看出,国民党所重视的,只不过是利用他的军事才能为其培养人才而已;之所以在抗战全面爆发以后,能授予他少将军衔,激战之际,再升任他为中将副军长,蒋介石的用心也是非常明显的。面对种种的不公,作为一心报效国家而又受过良好军事教育的张与仁,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只要有用武之地,他都会认真对待。面对强敌入侵,哪里有战斗,他就留在那里,哪怕是捐躯疆场,马革裹尸也在所不辞。就是这样一个从骨子里充满军人气质的人,你能说他会是一个营营苟且之徒吗?事实上,他不仅是这样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而且,还同情士兵,身先士卒,敢为士兵说话,也因此而深受士兵拥戴。有这样一件事足以说明这一点。1930年,张与仁被调离第三十五旅。车过新安镇,驻防此地的六十九团全体官兵到车站列队欢送。其实,该团官兵名为欢送张与仁,实为反对师长金汉鼎。金汉鼎拖欠军饷,士兵要求他清算数月欠饷。士兵们说;“张与仁是个好旅长,为什么要调他走”?一时间,群情激奋,大呼:“拥护张旅长,打倒金汉鼎”?事情闹大了,南京方面只好把金汉鼎调走,同时函慰张与仁,并命其速到南京候用。因为这事,到南京后就被闲置起来了。人们可以试想一下,这样的人能是贪图钱财和贪图享乐之辈吗?既然是这样,将军虽然戎马一生,其收入不外乎自己的正当收入而已。一个人,为国奋斗了数十年,临老,还竭尽毕生积蓄,为家乡修桥筑路,建校办学,不图获利,不为己谋,只为造福乡里,实惠百姓,其事虽小,其心之贵,其品之高,其怀之大,天地可鉴。当然,我们也不可否认,在国民党的官僚机构中,包括军队在内的众多高官,不仅尸禄其位,还是国家、民族的蠹虫。他们侵吞起人民血汗和国家财产,比狼贪婪,比虎凶狠。他们虽然贪得无厌,却不愿为贫者、弱者做一点、半点好事。倒是他们自己,却过着花天酒地的腐朽生活。他们也大兴土木,但建造的是专供自己享乐的豪宅、府邸、庄园、别墅之类。客观地说,天下的贪官,本性都是相同的。改革开放的今天,在“打虎”、“拍蝇”的反腐浪潮中落马的那些 “虎”和“蝇”,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利,谋划的不是人民的福祉、国家的发展,而是不顾党纪国法,处心竭虑的为自己、为家人机关算尽。他们编织利益网络,买官卖官,收受贿络,侵吞国家财产,其贪婪的本性,远远胜过豺狼虎豹,他们贪污受贿的胆量比天大,谋取私利的城府比海深,非法获取的资产数额比夜空里的星星还要多。然而,在正义与法治的面前,他们的胆量却比老鼠都还小。你看,他们的不义和不法之财虽然多得数不清,却不敢正大光明地用来做一件两件事情,甚至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存到银行里面,只好任其堆放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或发霉腐烂,或等待正义的这辆一车车拉走,落得的结果只有身败名裂,遗臭万年。这样看来,无论是过去的贪官,还是今天的贪官,也不管他地位有多高,权势有多重,其思想、其人格,都很难与张与仁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后人对他们的评说自然也就泾渭分明。这难道不值得为官者们深思吗?
将军办学,彰显民族精神;将军精神,永励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