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春
(广东工业大学管理学院 广州 510520)
建构主义视野下的侨务公共外交——基于华裔青少年“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的效果评估*
林逢春
(广东工业大学管理学院广州 510520)
[关键词]建构主义;侨务公共外交;华裔青少年;“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
[摘要]在建构主义视野下,侨务公共外交可被理解为中国同海外华人间共有观念的相互建构过程,借以在彼此间建立起一种依赖集体认同的合作型文化,进而促使侨务公共外交理念为海外华人所接受。本文以广东省华侨职业技术学校开展的华裔青少年“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为例,通过评估该项目的效果来检验建构主义视角的实证价值。经研究发现:侨务公共外交所开发的文化交流项目有助于提升华裔青少年的文化认同,当他们在文化交流活动中感知到祖籍国综合国力和国家形象的全方位进步时,他们会对中国国家形象进行正面的“二次传播”;然而,目前他们对中华民族持一种浅层的文化认同,侨务公共外交的实施应注意文化认同培养的渐进性和持续性,并注重中国的社会性成长。
Public Diplomacy in Overseas Chinese Affai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structivism
—Based on the Evaluation of Chinese Teenagers’ Root-Seeking Summer Camp in China
Lin Fengchun
(School of Management,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Guangzhou 510520, China)
Abstrac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structivism, public diplomacy in Overseas Chinese affairs can be viewed as the construction process of the common conception between China and Overseas Chinese, which helps to establish a cooperative culture that depends on the collective identity between them, and also contributes to the cognition and acceptance of the behavior of Overseas Chinese public diplomacy by Overseas Chinese. In this paper, Chinese Teenagers’ Root-Seeking Summer Camp held by Guangdong Overseas Chinese Vocational School is taken as an example to check the empirical value of constructivism through the assessment of its actual effect. Results show that the cultural communication program developed by public diplomacy in Overseas Chinese affairs can improve the cultural identity from Overseas Chinese. They can be aware of a full range of progress in China’s comprehensive power and national image during the cultural exchange activities, so they will probably disseminate the positive national image again. However, the cultural identity that Overseas Chinese of the Chinese nation are still superficial at present, so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public diplomacy in Overseas Chinese affairs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gradual and continuous development of cultural identity, and promote national image fundamentally.
亚历山大·温特(Alexander Wendt)的建构主义引入了身份认同(identity)这一社会学概念,实现了国际关系理论的“社会学转向”,从此奠定了建构主义在国际关系理论范式中的席位。基于此,该范式时常被用于解释一国外交政策模式与取向*请参阅袁正清《建构主义与外交政策分析》,《世界经济与政治》2004年第9期;李开盛:《利益、身份与外交政策》,《国际论坛》2010年第2期等诸多作品。。近年来,它也被用作一种重要理论视角而探究公共外交。这种研究先是分析了建构主义与公共外交两者间的理论契合点,进而从文化、观念方面探寻公共外交的策略路径*如Rosaleen Smyth,“Mapping US Public Diplomacy in the 21st Century”,Australi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55,No.3,2001,pp.421-444;张庆园:《建构主义视角下公共外交的新概念》,《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骆平、周巧生:《公共外交理论探究与中国的实践——兼论人民政协开展公共外交的有效途径》,《湖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2011年10月,在全国侨务工作会议上,国务院侨办提出了“十二五”时期,要“以‘以侨为桥——沟通中国与世界’为主线,加强侨务公共外交”。在官方的意义诠释中,“侨务公共外交就是通过侨务渠道开展的公共外交”。作为一种公众性、人文性和互动性的公共外交模式,它与聚焦于认同、观念等文化范畴的建构主义是否存在类似的共通性?此外,近年来,基于身份认同在国家建构性运行的潜在功能,国外一些学者已经意识到“身份认同成为连接国际关系与国际移民的天然纽带”;那么,基于海外华人的民族性和跨国性,这种指向公共外交与侨务工作的战略融合而构筑的侨务公共外交,其战略设计与有效实施势必牵涉海外华人的身份认同。从这个意义上讲,身份认同成为连接海外华人与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理论结合部。但目前建构主义者对身份认同的研究相对滞后于国际规范的研究,温特、费丽莫(Martha Finnemore)等学者围绕规范的兴起、传播和消长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但学界对于身份认同的概念分类、形成,尤其是集体身份的形成及其对国际行为体的意义还存在分歧。而建构主义与公共外交关系的学理分析和基于身份认同的实证研究则明显不足。
有鉴于此,本文首先依循建构主义理论范式的分析路径,对侨务公共外交的战略意图和作用机制进行阐析;在此基础上,通过对侨务公共外交的一种实施项目——华裔青少年“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的效果评估,以实证研究方法来检验建构主义理论范式的实证价值,并进一步探寻该理论范式对侨务公共外交深入开展的启发意义。
一重视身份认同:建构主义国际关系理论的分析框架
建构主义是20世纪80年代末兴起的一种国际关系方法论,其主要特点在于把国际关系视为一种社会关系,即人与之所在的社会相互建构的持续进程。它以身份认同、观念和文化为分析基点,并提出该研究范式的主张:观念建构身份认同,身份认同建构利益;身份认同在赋予利益充分意义的基础上促使施动者与结构相互建构,形成不同的国际文化结构。身份认同是建构主义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它根植于行为体的“自我理解”(self-understanding)。包括国家在内的不同行为体*“身份认同”概念不仅适用于国家,也适用于各种类型的行为体。下文将论及针对海外华人开展的侨务活动,文化认同是中国连接海外华人的重要变量。海外华人并非独立的主权国家,但这并不碍于运用建构主义的分析框架对其身份认同加以论述分析。,其本身都具有各种文化价值体系,这些行为体根据不同的信仰内容形成对世界以及其他行为体的偏好和认知,在互动实践中建构起“自我身份认同”和“集体身份认同”,并界定“他者”,进而影响着行为体之间的相互关系。不同行为体在初始的实践活动中通过互应机制使得彼此间产生并强化某些观念,并开始共同拥有这些观念时,便逐步有了行为体间层面的文化结构;反过来,行为体会从这些共有观念出发,界定自身身份认同、利益及其行为意义,并依此规划自身的对外政策。身份认同在人类社会中发挥着一种重要功能,即让社会行为体确认了“我是谁”、“我从何而来”并“走向何方”,使行为体顺利完成社会化。在国际关系实践中,自我身份认同类似的行为体经由彼此间相互认同(identification)的过程,使自我和他者逐步达致“同一性”,模糊了两者的界限,从而建构起一种“集体身份认同”。而行为体之间一旦建立起这种“集体身份认同”,那么,它们便有可能建立起一种合作型的文化结构。
当前,我国侨务公共外交试图在面向海外华人开展的文化交流过程中建立某种共有观念,希望通过中华民族特有的语言和文化符号提供中国的信息,诠释中国的政策理念,使海外华人对中国建立起一种文化认同;在此基础上,借由海外华人向居住国民众传播中国的和平外交和中华文化价值理念,进而拓展中国的国家利益。在建构主义视野下,国家是一个遵循“适当性逻辑”(logic of appropriateness)的行为体,文化交流被视为认同政治下不同行为体有关文化价值体系接受和认知过程的互动。建构主义以理念主义和结构文化观立场审视结构与行为体之间文化观念的互构关系。在温特看来,文化是自我实现的预言,具有自均衡的倾向,“当行为体在观念互动基础上形成的认同频率和分配经过一个临界点时,就能实现文化的变化”。可见,行为体之间观念互动所建构的文化结构便具有一种可变迁性。侨务公共外交倚重文化外交模式,在这个实施过程中,从事文化交流的行为体在文化的认知与学习过程中建构并形成彼此间认同和秉承的共有观念,形成行为体之间交流与互动的行为体间文化结构*建构主义的文化结构特指行为体社会互动实践所形成的共有知识和共有观念。不同层面上的社会实践将产生不同属性的文化结构,分别有国际体系文化结构、行为体间文化结构和行为体内部文化结构。侨务公共外交侧重于论述中国与海外华人的互动关系及其产生的文化互动,故而本文有关的文化结构自然侧重于行为体间文化结构,它也是一种主体间观念结构。相关分类可参见赵磊、李海英《中华人民共和国对联合国的外交行为——建构主义的分析视角》,《学术探索》2005年第3期。。来自中国母体的中华传统文化在参与交流的过程中成为了特定“文化共同体”(“中华文化圈”)共有观念的有机构成部分,而中国同海外华人间所具有的共有观念和共有知识,有助于在彼此间构建起一种“认同同心圆”。在这个同心圆中,凭借相近的文化符号及其互动进程,有助于在中国与海外华人之间建立起一种依赖集体身份认同的合作型文化。合作型文化的分享程度越高,彼此的信任程度和利益合作取向就越高。此时,他者和自我的界限逐步模糊,行为体将他者的利益界定为自我利益的一部分,具有“利他性”。在这种状态下,中国的侨务公共外交及其政策取向将为海外华人所认知和接受,从而有助于中国国家利益的实现。
二实证研究:基于华裔青少年“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活动的效果评估
根据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假设:面向海外华人所开展的文化交流项目,有助于提升该群体对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对文化母体——中国形成一种亲和感,进而表现为信任与支持关乎中国国家利益的侨务公共外交。接下来,笔者以近年来国侨办开展的华裔青少年“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为案例,探讨中国针对华裔青少年所开展的文化交流项目与其文化认同的相互关系和实际效果,以此对以上假设进行检验。
1.基本概况
海外华裔青少年“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活动(下文统称“夏令营”),是国侨办和中国海外交流协会于1999年创办的一项具有战略意义的文化交流项目。该项目主要通过课程学习、文化认知、体验传播和交流学习等方式,推动华裔青少年学习掌握中国武术、民族艺术、汉语文化和人文地理等内容,旨在激发海外华裔青少年学习中国语言文化的兴趣、增进其对祖籍国的认知情感,进而加强该群体对中国的文化认同,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
自1999年以来,国务院侨办联同地方侨办依托地域文化资源和整合媒体力量,从课程设计、教材编写和使用、教学管理和运作机制等方面进行统筹规划,在重庆、杭州、北京等地开展一系列具有地方特色,并融汇课程学习与体验感知于一体的“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活动,以帮助广大海外华裔青少年学习汉语言文化、了解中国国情和中华文化。创办于1979年的广东省华侨职业技术学校(下文统称“省侨校”),是国务院侨办“功夫龙狮”培训基地、广东省侨办“华文教育基地”和广东省“中华文化传承基地”。自2001年以来,该校招收了来自6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外国留学生,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海外华裔寻根之旅夏(冬)令营和交流考察团年均1000多人次,并从2009年起,借由该校同国际禅武联盟合作创立的“中华文化传承基地——禅武中心”等特色项目,面向华裔青少年推广和传播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参见广东省华侨职业技术学校官网,http://www.gdhqzz.cn/SchoolSurvey.aspx。自1979年建校以来,广东省华侨职业技术学校立足国内,拓展海外,办学足迹遍布七大洲,被广东省侨办誉为“广东省重要的侨务文化交流窗口”,主要承担着职业教育、海外华文教育和文化传承等三大教育服务职能,是国务院侨办“功夫龙狮”培训基地、广东省侨办“华文教育基地”和“中华文化传承基地”。2013年10月,经广东省人民政府批准,学校挂牌成立“广东省华文教育培训学院”。。自2001年起,举办华裔青少年“寻根之旅”夏令营的时间一般是在每年的6月中旬至7月中旬,周期一般为两周。在这个时间段里,营员学习汉语文化基础知识、中国书画、民族舞蹈和手工艺,领略禅武文化精髓,参观名胜古迹和侨乡建筑与民俗文化,并赴祖籍地(原乡)祖屋开展纪念活动。每届夏令营都由华裔青少年参加,他们主要来自美国、新西兰、马来西亚、印尼和泰国等国家,平均每个国家约20名,多数属于第四代华裔。营员的年龄集中在14-18周岁。一般情况下,这些华裔青少年大部分是首次报名来华参加夏令营。他们参加夏令营的形式分别有公费、自费和半自费。
本部分主要运用访谈法和观察法来描述省侨校“中国寻根之旅”夏令营活动的实施情况,考察近年来华裔青少年参加者对该文化交流项目的实际感受,并结合文献分析法评估华裔青少年的语言文化学习成果。本文的主要访谈对象是省侨校国际部李志立主任和学生科陈维泽科长,他们长期从事侨生和夏令营等涉侨事务的管理,了解夏令营的课程设计及绩效考核全过程;为了提高考察效果,本文还采访了该校团委副书记陈爱娟和华侨学生马忆津,她们都参与过夏令营的项目(联欢)活动。相关的深度访谈内容和文献内容有助于验证该项目在提升华裔青少年文化认同方面的实效性,进而检验上述的基本假设。
2.参加活动前的汉语言文化学习背景
省侨校国际部李志立主任透露,不管来自哪个国家,也不管这些华裔青少年是否都入籍居住国,他们的家长都普遍重视子女的华文教育问题。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中国经济与文化对海外华人产生了一种辐射源作用,国际社会对学习汉语的需求日益增长。基于此,老一辈华侨华人希冀华裔青少年能够掌握汉语并秉承中华文化优良精神品质。这对其子女在海外安身立命、创业奋斗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除了这种实用性动机,有些家长还认为“是华人就必须会说华(汉)语”,并希望子女来参加中国创办的夏令营活动后的汉语听说读写能力都有大幅提升。而该校学生科科长陈维泽则坦承,尽管家长对子女接受华文教育的期望值较高,但是大多数华裔青少年自身参加夏令营和学习汉语的主要动机在于多掌握一门语言工具,以方便自身在中国的观光旅游,在居住国乃至中国找到一份好工作。他们来华学习汉语的信息渠道和影响因素主要有:朋辈介绍、网络媒体和交友软件、海外华文学校及相关培训机构以及父母的信息分享;值得一提的是,父母对华裔子女学习汉语言的影响力趋于下降。
这些华裔青少年大都第一次踏足中国,而且大体上汉语言能力较低。在来华之前,他们主要通过父母的介绍、家庭订阅的华文媒体和相关网络间接地了解祖籍国——中国及其祖籍地(原乡)。在参加“寻根之旅”之前,有关祖籍国或祖籍地原乡文化的概念框架基本上是源于老一辈华侨华人的反复告知和提示。不过,来华之前,其思想意识当中所浮现的“祖籍国(地)”也仅是一种遥远的“祖籍记忆”*俞云平对“祖籍记忆”所下的定义是,(东南亚)华人由于自己祖辈源头上的同源而形成的心理纽带。在这种纽带的作用下,华裔承认自己与中华民族具有一种象征性的联系,以此影响自身的族群认同定位和对祖籍国的态度反应。可参见俞云平:《从“祖籍认同”到“祖籍记忆”——马来西亚祖籍地(国)认同的演变》,《互动与创新多维视野下的华侨华人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50页。。
在日常学校受教育过程中,汉语是他们的第二语言,华文教育大体属于第二语言的学习;在家庭生活中,他们主要使用当地语言或方言交流。在有限的华文教育和日常家庭交流中,他们间接了解到中国“长城”和“黄河”等地理知识,并从家人的反复介绍中形成了一些有关祖籍地的记忆和想象。需要强调的是,在一些对华族文化存在歧视性政策的国家里,由于华文教育和华文媒体不够发达,对中国的报道存在一定程度的偏见与歪曲,所以,不少华裔青少年在来华之前,脑海当中的“中国”是一幅“穷、脏、乱”的图景。近些年,得益于新媒体的广泛使用,如“脸书”(face book)等交友软件的应用,惯用网络媒体的青少年对“中国印象”有所改观,并趋向客观化。
作为第四代华裔,这些青少年正在融入居住国主流社会。长辈们希冀他们学习华文,继承中华文化优良传统和行为规范,以跻身主流社会的较高阶层。但是,一些华裔青少年试图摆脱来自父母有关华文和华人家庭伦理的学习压力,他们总体上对华文学习的积极性不高,或者说是抱着一种实用性的动机来学习汉语。一些华裔青少年有时也会报名参加海外华文学校的辅导班学习,但其目的主要是掌握汉语的基础口语和基本知识,以便他们赴中国旅行观光,或者对今后从事跟中国有关联的国际贸易有所帮助。为了更好适应夏令营学习活动,他们会在活动前进入一些华文培训机构,学习一些有关中国法规和常用交际口语。
3.活动效果评估
在此部分,笔者将从课程设置、教学课时安排、教材使用、教学内容、教学方式等方面,来评估华裔青少年参与夏令营活动的效果。
(1)课程设置与教学安排
省侨校的夏令营主要由游学班、寻根之旅、禅武文化研修班三部分构成。课程内容和课目有:汉语书写、汉语对话、民族舞蹈、书法绘画、历史地理、茶道、武术、医术养生。除了以上课程学习,还设置了名胜古迹和祖屋考察等文化体验课程。该校按照“游教结合,寓教于游”的原则,设置好文化学习课(2-4节)、书法绘画课(4-6节)、舞蹈课(3-4节)、武术课(3-4节)和音乐课(3-4节),并组织文艺联欢和考察参观活动(10节)。
活动结束后,营员们大多表示,他们的汉语能力其实难以在这么一个相对短暂的汉语学习课程班中得到实质性的提高;最让他们感兴趣的是包括龙狮表演在内的武术,并从参观考察过程中切身感受到祖籍国物质生活水平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从祖籍地(原乡祖屋)找到了自己的“根”。他们也特别强调一点,一个多月的相处,让他们来华有了最大的收获——认识了一群好朋友。
陈维泽科长也肯定了营员的活动效果,他告诉笔者,华裔青少年的华文基础较为薄弱,汉语言能力参差不齐,所以尽管他们大多对讲求养生和强身健体的武术感兴趣,但是当授课老师在讲授“高境界”的禅武“道”精神的时候,他们根本听不明白。同时,相比知识理论课,营员们对参观考察更感兴趣。对他们来说,一方面通过观赏广州塔、黄埔古港等广州地标和名胜,可以领略到祖(籍)国经济文化的飞速发展;另一方面也通过寻访台山、潮汕地区等原乡祖屋进行认祖归宗,寻获文化之“根”。值得一提的是,在“寻根”活动中,有些营员对着祖宗的画像和龛位潸然泪下,怀念之情油然而生,并从宗亲家中带走一些祖先遗物、族谱等物品回居住国作永久性纪念。在参加寻根问祖等考察观光等活动后,他们最大的感触是“终于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2)教材使用和授课方式
由于夏令营时间跨度较短,所以该校通常是由教学经验较为丰富的教师组成一个工作委员会,综合暨南大学等侨校或北京语言大学等语言类高校的华文教育(对外汉语)系列教材精要,编制教学提纲读本。该校利用自编读本,对华裔青少年进行汉语言知识和交际语言的知识和技能传授。这种以功能为纲,以交际和技能为基点,强化练习任务式的教学法,主要运用交际能力来加以完成,属于语言学中的“交际教学法”。该校也注重“体验教学法”和“情景教学法”,加强华裔青少年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情感认知。该校主要依托禅武中心,向营员开展一系列的文化体验课,通过龙狮表演、武术表演、茶道展示等环节,让华裔青少年形成对中华文化精髓的认知;通过祖籍地祖屋的路线规划和不同国籍学生的文体联谊,增进他们对行为规范、“和合”文化价值取向的理解;也通过认祖归宗活动,来激发其文化认同。
不少营员表示,通过基础课程初步掌握了汉语交际能力,但是,他们更喜欢那些类似舞狮和武术表演等“趣味性”和“体验性”较强的教学方式。而那种引导他们寻访原乡、开展祭祀和纪念的活动,更让他们刻骨铭心。可见,华裔青少年对富有趣味性和体验性的“情景教学法”的需求远远高于那种纯粹的知识性课程教学。陈爱娟和马忆津告诉笔者,该校在夏令营期间会设置一些文艺联谊活动,让在校学生和营员开展文化艺术节目表演。这些年龄相仿的青年,在承载中华文化符号的文艺联欢中找到了共同的语言和兴趣,增进了友谊。
(3)教学内容和目标管理
在汉语知识理论课学习中,教学内容主要为朗读经典课文和古诗词、毛笔书写、剪纸绘画、民俗音乐、禅武文化体验。朗诵的课文主要选《游子吟》、《回乡偶书》和《静夜思》等篇目进行诗文鉴赏;在课堂上,老师通常会利用多媒体讲述中国文化概论,以专题讲座形式,传授有关中国民俗、地理历史等常识;在剪纸绘画课堂上,教导学生画出具有中国文化符号意义的荷花和竹子,编制中国结;在音乐课上,一方面教授具有民族特色的曲目,如《茉莉花》、《梁祝》,另一方面也排练《童话》、《龙的传人》和《我的中国心》等流行歌曲;在武术体验课上,通过该校“禅武中心”的建筑文化和龙狮演绎的行为文化,以一种“仪式化”情景教授学生一些基本武术的拳术套路以及有关茶道、养生的文化内涵,让华裔青少年领略“上善若水”和“修身养德”的“禅”文化。
为了让夏令营活动不流于游玩形式,该校在夏令营课程设计初期便引入了目标管理模式,提出了所谓的“五个一”目标,即促使华裔青少年在结束夏令营活动后学会“背一首诗、唱一首歌、打一套拳、画一幅(国)画、编一个中国结”。在这种“软”考核方式作用下,夏令营活动促使华裔青少年对中国传统文化符号和基本常识有了一种感性认识。在活动结束后,营员们大多携带自己编制的中国结和自绘国画回居住国,以纪念“学满归来”。
李志立主任透露,在一系列文化课程当中,华裔青少年最感兴趣的莫过于通过夏令营活动,掌握了一些有助于强身健体的武术基本套路;同时,这些青少年更加偏爱流行音乐,在网络媒体的作用下,他们学习一些类似《两只蝴蝶》等网络歌曲的速度比《梁祝》等民族音乐来得快;再者,该校实施“五个一”目标管理模式后,一方面促使这些青少年正视夏令营文化寻根的本质意义,保证夏令营活动不流于形式;另一方面促使他们在完成字画等实际成果的过程中,逐步提升自身对中华文化符号的感性认知。
文化认同是指特定个体或群体对某种文化生活所产生的归属感,是彼此间在文化交流过程中寻求生存方式同一性并促成彼此关系亲近。它主要由行为规范、语言符号和价值理念等三方面构成。我们可以对照这三个参考系来评估夏令营对华裔青少年文化认同的影响效果。
首先,华裔青少年通过艺术鉴赏、武术体验和交友,初步了解中华文化的行为规范。在夏令营活动中,该校在每一节课开始,都会提示必要的“礼数”,如师生互动时保持谦和态度、武术切磋时的“作揖”、对民族音乐表现出“崇敬”之情,这些动作语言增强了华裔青少年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礼”、“敬”的体会。在与境内生和其他侨生交友相处时,他们从一开始就自觉地践行这些礼节。此外,在“寻根之旅”环节,他们也尊重和沿袭当地民间风俗,上山祭拜祖坟。
其次,华裔青少年通过《中国文化概论》等课堂知识和书画等学习,掌握了更多的汉语言文化及相关文化符号。来华前,华裔青少年的华文基础参差不齐,但是在夏令营活动后,大体上都能够掌握基本的汉语交际能力,听说读写能力有了长进。尤其是在“五个一”目标管理模式下,他们在习得编中国结和画国画过程中,也初步了解了承载中华文化的符号意义——例如荷花所代表的“和合”寓意、中国结象征的“团结幸福”。
最后,通过茶道、禅武和寻根问祖环节,使华裔青少年对“敬”和“孝”等中华传统价值理念产生触动。夏令营中的茶文化课程阐明,“敬”乃“对人尊敬,对己谨慎”,禅武文化体验班通过少林武术展现“以德服人”、“孝敬师僧”。两者同“寻根之旅”所追求的“孝”可谓殊途同归。在这些情景体验教学环节中,华裔青少年对这些活动现象背后折射的“敬”和“孝”有所感触。
当然,囿于短暂的学习时间,原本华文基础相对薄弱的华裔青少年,通过夏令营项目学习,最终只能说是提升了对中华文化的感性认识。他们在短时间里还难以真正领悟禅武精神和茶文化的深层次内涵,也难以在短时期内内化和践行“仁、义、礼、智、信”等中华文化价值理念。考虑到他们参与汉语言学习的动机更多在于旅行、商务等目的,而非一种文化亲近和融合,从总体上看,通过夏令营活动,华裔青少年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但是目前只是一种浅层的文化认同。
三结论与启示
广东省华侨职业技术学校通过精心策划夏令营活动,将汉语、书法、武术、书画和寻根祭祖等活动环节有机融入汉语游学班、禅武文化体验班和寻根之旅三部分的体验式教学,并辅以“五个一”目标管理模式,促使学生了解到中国语言文化、民俗风情。经过“寻根之旅”夏令营活动,华裔青少年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文化认同有所提升,具体表现为他们增进了对行为规范、价值理念和语言能力的整体认知。不过,经过本次深度访谈和观察,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华裔青少年来华参加夏令营等文化交流项目和学习汉语言能力,主要动机还在于实用性目的。根据加拿大心理学家兰伯特(W.E.Lambere)的“第二语言学习获得”理论,一般学习者学习第二语言存在实用型和整合型两种动机。前者主要基于习得目的语言而带来的实际利益而开展学习活动;后者则是基于对目的语言文化和语言群体的好感,或者希望成为该群体中的成员而开展学习活动。在兰伯特的研究基础上,盖尔斯(H. Giles)进一步证实,学习者学习第二语言的过程,其实是不断调整自身同本群体文化和第二文化间的关系和看法的过程。那些持有“整合型”动机者主观上愿意并能够积极融入到第二文化群体的社会生活。换言之,对第二语言持有整合型动机的学习者对第二文化具有较高的认同感;然而,那些抱有实用型动机语言学习者,他们对第二文化还持有一定的“社会距离”感*哲学家伯纳德·威廉姆斯(Bernard. Williams)认为,“社会距离”是某个群体成员在与外群体成员的接触和交往过程中,该群体成员不愿意接纳或承认一种既定亲密程度的情感。该概念广泛地用于族群社会学领域。参见王启富、史斌《社会距离理论之概念及其它》,《晋阳学刊》2010年第1期。,或者说是仅仅持有一种浅层的文化认同。由此可见,华裔青少年对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目前还处于一种浅层层次。现实中,海外华人日益强调区分“中华文化”与“族群文化”(如“华族文化”)以及“中华民族”与“华人族群”的反应,便是华裔青少年对中华文化母体持有某种“社会距离”的现实表现。
华裔青少年“寻根之旅”夏令营实质上是一种强调注重“体验式教学”的文化交流项目。作为侨务公共外交在侨务工作的内部延伸,“寻根之旅”夏令营借由古屋、祖坟、宗祠以及名胜古迹等文化符号体系,让华裔青少年明白了“我从何而来”。这对他们来华前的祖籍记忆,进行了再提示和再确认。华裔青少年这种被提示的祖籍记忆也激发了其族群文化意识,强化其作为华人的族群身份认同。在参观考察环节中,他们大都感叹于中国日益提高的经济文化和物质生活水平,感恩于地方政府为其祭祖寻根活动所做的管理服务工作。在“寻根”途中,他们通过具体化的旅行生活,感受到祖籍国公共管理和公众素质的整体形象。而这种旅行中所形成的对华形象认知,是对他们与祖籍国建立象征性联系的祖籍记忆的确认要素。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和公民素质的提升,他们对华的祖籍记忆总体上趋于强化*俞云平等学者认为,在多元文化主义背景下,海外华人认同结构呈现复杂化和多重性。多元文化主义强调差异的合理性和共存性。这种理论框架有助于海外华人实现自主的“落地生根”,也有助于他们建立起明确的族群认同,防止因为身份认同“暧昧”而陷入居住国的政治博弈。祖籍记忆不等同于祖籍国归属感,也并非族群认同的全部。对华人祖籍国中国而言,这种社会记忆的功效在于他们承认和中华具有一种象征性联系,并在自身的生活实践当中持续表达对这种记忆所蕴含的有关中华文化特征的认同。参见杨晋涛、俞云平《东南亚华裔新生代的“祖籍记忆”——马来西亚、泰国、印度尼西亚个案比较》,《世界民族》2007年第8期。。这集中表现为对中国勃兴的经济文化发展有了一个相对正面的认知图景。在回到居住国后,当被其他民众问起中国的发展状况,他们倾向于正面地介绍中国的相关信息(经济文化发展动态和地方政府管理状况)和在中国的经历(如汉语言文化学习体会),在华人社区乃至其他社群间进行“二次传播”。
在建构主义视野下,身份认同是中国寻求同海外华人加强联动,并借以发挥中国软实力的重要变量。中国在实施侨务公共外交时,倚重文化手段来增进中国与海外华人的文化认同,希望以此建构彼此间的一种合作型文化结构,促使海外华人对事关中国国家利益的外交政策作出积极反馈;在此基础上,再经由海外华人的“二次传播”,使居住国其他民众了解和接受中国崇尚和谐的对外政策取向和文化价值理念。以“寻根之旅”夏令营为例,类似的文化交流项目确实有助于提升海外华人的文化认同,当他们在文化交流活动中真切感知到祖籍国综合国力和国家形象的全方位进步时,他们存在对中国国家形象进行正面性的“二次传播”的可能。然而,基于当前海外华人的多重认同、来源地及其所处政策环境的差异性,他们对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还持有一定的社会距离感,属于一种浅层的文化认同感。这种文化认同未能自动转化为他们主动传播中国正面形象的动力,这中间还需要一些催化剂——如对中国经济社会进步和政治治理绩效的感知。这也告诉我们,在侨务公共外交的过程中,忽略中国自身的社会性成长而过分强调文化认同,或者是急于形成彼此间的集体身份认同而掀起“文化(项目)大跃进”,效果并不明显,甚至有可能适得其反。当前,孔子学院在海外遭遇的办学窘境便是最好的注解。当前中国的侨务公共外交一方面要铭记文化认同培育的渐进性,精心挖掘和耐心持续地推进那些有助于培养祖籍国与海外华人之间集体认同的文化交流项目;另一方面则要从经济、文化和政治等方面推动中国的全方位发展,促使那些参加过文化交流项目的海外华人建立起一种正向的祖籍记忆,进而在居住国传播中国好声音。
【注释】
[1]袁正清:《国际政治理论的社会学转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99页。
[2]谢萍:《全国侨务工作会议首提“侨务公共外交”》,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zgqj/2011/10-21/3406592.shtml
[3]《释放侨务公共外交巨能量》,《人民日报·海外版》,http://paper.people.com.cn/rmrbhwb/html/2013-10/16/content_1310440.htm
[4]Chris Ogden,“Diaspora Meets IR's Constructivism: An Appraisal”,PoliticalStudiesAssociation,2008,Vol.28,No.1,2008,p.3
[5]季玲:《重新思考体系建构主义:身份理论的概念与逻辑》,《世界经济与政治》2012年第6期。
[6]〈美〉亚历山大·温特著,秦亚青译《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0年,第31页。
[7]同上,第289页。
[8]信强、倪世雄:《行为“身份”与对外政策:美台关系的建构主义分析》,《世界经济与政治》2006年第1期。
[9]赵磊、李海英:《中华人民共和国对联合国的外交行为——建构主义的分析视角》,《学术探索》2005年第3期。
[10] 崔华华、吴卓:《建构主义理论视角下的跨文化认知——以“和谐世界”建构国际文化之中国选项》,《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2期。
[11] 同,第452-454页。
[12] 王治理、蓝丽蓉:《中国寻根之旅与文化认同及华文教育之关系》,《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13年第5期。
[13] 刘朝晖、俞云平、陈奕容:《菲律宾华裔青少年汉语进修团学习评估报告》,《海外华文教育》2005年第4期。
[14] 李其荣:《寻求生存方式的同一性——美加新华侨华人的文化认同分析》,《东南亚研究》2008年第5期。
[15] 沙平:《第二语言获得研究的理论流派及模式》,《福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3期。
[16] 王爱平:《东南亚华裔学生的文化认同与汉语学习动机》,《华侨大学学报》2000年第3期。
【责任编辑:石沧金】
Keywords:Constructivism; Public Diplomacy in Overseas Chinese Affairs; Chinese Teenagers; Root-Seeking Summer Camp in China
[中图分类号]D63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6099(2015)06-007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