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伏清,彭文桂
(1.湘潭大学 哲学系,湖南 湘潭 411105;2.湖南都市职业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尊孟与非孟
——韩愈孟学观探析
李伏清1,彭文桂2
(1.湘潭大学 哲学系,湖南 湘潭 411105;2.湖南都市职业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0)
孟学思想是韩愈儒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尊孟与非孟是韩愈孟学思想的一体两面。其孟学思想不仅是孟学转型的开端,也是论“道统”、重“心性”的宋学的重要思想课题,更是宋代“四书”得以升格集结的重要推动力量。概而言之,韩愈的孟学思想是探讨“唐宋儒学转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系统地了解韩愈经学思想的重要部分。
韩愈;尊孟;非孟
正如历史上的“尊孟”与“非孟”两股思潮并行一样,韩愈思想有着“尊孟”与“非孟”的双面性,而无论是“尊孟”还是“非孟”,不仅对孟学思想的走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对儒学思想的发展乃至整个中华学术思想的流变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遗憾的是,较之于韩愈的尊孟思想,后人对韩愈非孟思想的关注和探讨可谓少之又少。本文试图弥补这一缺憾,以求教于方家。
孟子在宋代以前的社会和文化地位与先秦诸子无异,处于不著不察状态。其亚圣的显赫地位是被逐渐抬高的,而这正归功于唐宋儒学转型中的一个重要思潮,后人称之为“孟子升格运动”。
孟子作为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被封为“亚圣”配享太庙,用“孔孟之道”来指代正统儒学,这些都是宋代以后的事。孟学地位的变化基本上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考察:为《孟子》作注或引用《孟子》的情况;孟子在儒家道统中的情况;孟子是否被祀奉于太庙;《孟子》是否被列为科举考试的必考科目,即是否被定为经典。孔子殁后,儒分为八,孟子只是儒家八派之一,《孟子》也只是以“子”的身份存在。汉代,针对《孟子》设置“传记博士”,《孟子》作为辅经之书被视为传,地位较之前有所上升。由汉及初唐,孟子其人其书的地位都徘徊不前,基本处于沉寂的状态,士林中常以“孟荀”并称,更有以卢照邻和权德舆为代表提出的“荀孟”之称。自中唐伊始,孟子其人其书的地位开始悄然发生变化,关注孟子的人逐渐增多,并被韩愈列入道统。到宋代,孟学升温,孟子入庙,《孟子》升经,“孟荀”逐渐被“孔孟”取代。《孟子》由子到传再到经,中唐入宋,孟学地位的实质性变化就是周予同先生所说的“孟子升格运动”。
韩愈作为中唐思想界活跃的人物,以其“抑荀扬孟”的主张,在“孟子升格运动”中扮演着发端者的角色。正如清人赵翼所说,宋人尊孟子,其发端于杨绾、韩愈,其说畅于皮日休。韩愈在“孟子升格运动”中之所以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就尊孟而言,一方面韩愈是唐代思想界较为突出的代表,而尊孟又是韩愈思想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另一方面韩愈尊孟的方式跟前人不同且对孟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韩愈为何要尊孟?首先,这是中唐孟子升格和儒学转型的大环境所致,韩愈只不过是这一转型过程中一个链接体;其次,孟子和韩愈所处的时代都是战乱频仍,儒家思想在外部争鸣中,受到极大的挑战,直接威胁其独尊的地位,而孟子辟杨朱拒墨子和韩愈排佛抑道有着惊人的相似性,韩愈深信只有孟学才是中唐社会的一剂良药;最后,韩愈自身的儒家素养和强烈的社会担当意识是其学缘基础,韩愈的“欲自振于一代”的气概和孟子“舍我其谁”的英雄气节二者如出一辙。
就内容而言,韩愈的尊孟思想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一)续“孔孟”道统
孔子殁后的儒门八派都自称得孔门真传,儒家内部派系林立,故儒学道统也是五花八门。在相当长时期内,颜渊、荀子的地位都比孟子高,常有“周孔”、“孔颜”的提法,即使到唐初,颜渊的地位都是在孟子之上的。到中唐,杨绾上书建议将《孟子》列入科举考试的范围之内,此举虽未被采纳,但掀起了尊孟的浪潮,韩愈更是将孟子列入儒家道统。在《原道》一文中,韩愈指出:“尧以传之舜,舜以传之禹,禹以传之汤,汤以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1]4。韩愈将儒家道统追溯到尧、舜、禹时代,在儒家诸多传“道”脉络中采用“孔、曾、子、孟”的传承路线,认为这才是圣人之“道”传续的唯一路径。在这一“道统”中,孟子扮演着传“道”者与卫“道”者的角色,是圣人之道的唯一传人,无疑有助于孟子在儒家地位的提高。
从孔子到韩愈,历朝历代的大儒比比皆是,地位最高者可算荀子和颜渊。秦朝重用法家思想,而韩非子、李斯法家代表人物均出自荀门,荀子思想在秦朝的地位明显高于孟子思想。自汉至唐,孟、荀基本处于齐名的状况,“孟荀”也是儒士中常见的提法。另外,“孔颜之乐”在相长一段时期被奉为儒家的代表词,在这时期颜渊的地位高于孟子是不言自明的。到唐玄宗时,颜渊还被封为“亚圣”、“兖国公”,而孟子几乎不被当时的统治者所关注。可韩愈为何不顺着前代学术的路经尊荀或尊颜,而是建立孟子位列于其中的儒家道统,把荀子、颜渊都置于“道统”之外呢?笔者分析,主要在于其建立“道统”本身就受到孟子的启迪。
关于韩愈建立“道统”的原因分析众说纷纭,但最有影响力的是受佛教法统的影响和孟子思想影响这两种说法。陈寅恪先生的观点颇有代表性:“退之自述其道统传授渊源固由孟子卒章所启发,亦从新禅宗所自称者摹袭得来也。”[2]320笔者也认为,孟子是其“道统”说得以建立的最重要因素。韩愈尊孟,这为学术界所公认,尊孟言语在韩愈的文章中多处可见。如《读荀子》一篇名为谈荀子,实为尊孟,这篇短小精悍的文章有大半内容是在尊孟。开篇则言:“始吾读孟轲书,然后知孔子之道尊,圣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为孔子之徒没,尊圣人者,孟氏而已。”随后又言:“火于秦,黄老于汉,其存而醇者,孟轲氏而止耳。”最后,“孟氏,醇乎醇者也;荀与杨,大醇而小疵”[1]111-112。韩愈在这里很明确地说明为何尊孟,而将荀子和杨雄排除在儒家“道统”之列。在《孟子·尽心下》中,孟子对儒家道统有过清晰的表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3]343-344“五百年必有王者出”,韩愈顺着儒家的这一思想逻辑,将儒家“道统”延续至孟子、自身。如果说儒者韩愈的“道统”说受佛教影响,那么这种影响充其量也只能是“道统”说得以建立的外因,而孟子学说才是其“道统”说建立的内在因素。
(二)宣扬“夷夏之防”,排异端
中唐的韩愈,身处佛道驰骋、儒学式微的大环境中,一心想振兴儒门,光大圣人之“道”。但韩愈在排佛抑道的过程中,并不是不分主次,而是有所偏向,把主要矛头指向外来的佛教。这是因为,在唐代,儒释道三家并立的时代,佛教虽为外来文化,却异常盛行,严重地威胁儒家的正统独尊地位和道教“皇亲国戚”的至尊地位,在三家相互攻讦的过程中,两家本土文化即儒家和道家常有联合起来抑制佛教的倾向,这是本土文化对外来文化本能的排斥和枪打出头鸟思维的双重结果。
韩愈排佛的又一利剑便是儒家常谈常新的老话题——“夷夏之辨”。儒家创始人孔子开“夷夏之辨”之先河,“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4]。孟子接过孔子大谈“夷夏之辨”,“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3]112,划清夷夏文化之楚汉河间,标榜华夏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贬斥“夷狄”。“夷夏之辨”是孟子“四辩”中的一辨,是孟子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韩愈尊孟势必会关注这一思想,且这一思想对排斥外来的佛教极为有利。大论“夷夏之防”,以排斥异端,这是韩愈尊孟思想的又一重要组成部分,效仿孟子在“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3]138的话语环境中排佛。
可以说,韩愈的排佛将孟子的“华夷之辨”与斥异端很好地结合起来。韩氏多次提到自己的排佛是受孟子影响,多次将释老比之杨墨。在《与孟尚书书》中,韩愈有言:“释老之害过于杨墨,韩愈之贤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虽然,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恨!”[1]888表达了效仿孟子排斥异端的决心。在《上宰相书》中有言:“今有人生七年而学圣人之道以修其身。”“其所读皆圣人之书,杨墨释老之学无所入于其心”[1]646。在韩愈心中“自孔子没,群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1]1114,“求观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1]1115,常以孔孟之道“存圣人”之志以斥释老。
韩愈的排佛思想主要体现在《谏迎佛骨表》《原道》《与孟尚书书》等篇章中。其中韩愈不顾生死向宪宗上奏《谏迎佛骨表》,无疑是韩愈表达排佛思想最强烈的一篇。此文从四方面入手辟佛,开篇便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1]2904,贬斥佛教为外来夷狄之雕虫小技,认为“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能,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1]2905。文章分别从言语、服饰及儒家纲常伦理论述佛教与华夏文化尤其是与儒家文化的种种冲突。可见,“夷夏之辨”是韩愈反佛的重要武器。正统和异端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夷狄之法”在“夏”的大势流行势必导致伤风败俗,媚惑人心。
《谏迎佛骨表》一文给韩愈本人带来的后果严重,但就反佛而言,可谓掷地有声,造成了极大的社会影响。“宋初三先生”及柳开等人对韩愈排佛作了充分的肯定,其中孙复认为如果没有韩愈排佛,天下人都将沦为夷狄。后人对韩愈郊仿孟子斥异端这种行为多有议及,王十朋认为,“孟子以浩然充塞天地之气,而发为七篇仁义之书,韩子以忠犯逆鳞、勇叱三军之气,而发为日光玉洁、表里六经之文。故孟子辟杨墨之功,不在禹下;而韩子抵排异端,攘斥佛老之功又不在孟子下”[5]。苏东坡也认为,“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6],“退之以臣民之资格,痛斥力诋,不稍讳避,其胆识已自超其侪辈矣”[2]326。
(三)以己解经:尽信书不如无书
韩愈受孟子思想影响是全方位的,在对待传世文献的可信度方面也深受孟子影响。孟子在对待传世文献方面有其独到的见解。在《孟子·尽心下》篇章中,孟子言“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3]319。于读书和治学,孟子主张要保持自己思想的独立,不能迷信于《尚书》。《尚书》为儒家经典著作之一,在孟子时代虽未取得经的地位,但在儒士心目中的地位却是很高的。孟子对这样一部权威著作保持独立思考,勇于怀疑,体现了圣贤严谨的治学风范。这样一种学术态度对后世中华思想文化产生了重大影响,如疑古、疑经思潮的泛起,这种“不信《书》”的最高峰则是清代“疑古辨”派的出现,按照“层累”的规则,“疑古辨”派几乎对所有经典文献产生怀疑,在当时的学术界引起了震动。
韩愈身处的中唐,儒学仍恪守章句家法,毫无生机活力。儒家经典虽被奉为官方意识形态,但在更多的时候只是求仕的一块敲门砖,专心研读经典,探圣人之旨的极少。面对昌盛的佛、道,儒家显得疲惫无力,无法应对释老的高深理论。韩愈一心要排佛抑道,光大儒门,但现形的经学无法担此重任,势必要改变传统的章句训诂之学,而韩愈尊孟,很自然地从孟子思想中吸取营养。自汉至中唐,绝大数经学家严守“注不破疏,疏不解注”的家法,对圣人的真实意旨很少有自己的思考。以孟子继承者自居的韩愈,为建立自己的理论体系,大胆冲破传统的解经方式,“春秋三传束高阁,独抱遗经究终始”[7],对传、注乃至经都产生怀疑,舍传求经,以己意解经,删减经文。
总之,韩愈对传、注、经都怀疑,保持自己思想的独立,深究圣人之旨,与孟子的“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如出一辙。
韩愈尊孟,世人共知,也是后世学人探讨研究的重要课题,但韩愈也有非孟的主张。较之于韩愈的尊孟思想,后人对韩愈非孟思想的关注和探讨可谓少之又少。而笔者认为,非孟思想是韩愈孟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离开这点谈韩愈的孟学思想,是不全面的,也是不完整的。韩氏尊孟主要体现在孟子其人其思想方面,而非孟则主要体现在对《孟子》一书作者的看法上。
关于《孟子》一书的作者,历史上有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孟子》是由孟子和其弟子共同编撰而成的,而主导者是孟子。最早提出这种观点的是汉代司马迁,据《史记·孟轲荀卿列传》中记载:“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8]指出《孟子》是孟子和他的弟子一起完成的。第二种观点认为《孟子》是孟子一个独自完成的。持此观点者有赵岐、朱熹、金履祥、阎若璩等人。其中,赵岐的影响最大,赵氏认为《孟子》之所以谓之《孟子》,就是因为此书是由孟子所作。朱熹、金履祥、阎若璩等人从不同角度论证赵岐观点的正确性。第三种观点认为《孟子》是由孟子的门人万章、公孙丑等人根据孟子生前的言行编撰而定的。最先提出这种观点的是韩愈和他的好友张籍。韩愈在与张籍的往来书信中对这一观点有明确的表述:“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殁,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1]553这三种观点中,以下笔谨慎、以实记史的司马迁的观点最具权威性,也最有说服力。赵岐、韩愈同为尊孟,但在《孟子》作者这一问题上的态度却截然不同。赵岐尊孟,认定《孟子》其书的作者是孟子,是在情理之中。韩愈尊孟,却认为《孟子》其书的作者不是孟子,而是其弟子。这似乎与韩愈的尊孟有出入,该如何理解韩愈对孟子的矛盾态度?韩愈为何会提出这样一种观点,又对他的尊儒反佛、反道思想造成怎样的冲突呢?
从韩、张的书信往来中可知,张籍力劝韩愈郊仿孟子著书立说以排异端,而韩愈认为自己未到著书立说的年龄,应以实际行动捍卫、发扬圣人之道而加以拒绝。“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1]561孟子承周孔之道,辟扬、墨,斥“扬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3]138,晚年“退而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9]452,《孟子》一书便是孟子思想的体现。张籍认为韩愈乃当代孟子,应仿孟子著书扬圣人之旨,排斥佛道。但韩愈此时因各种原因不想或不能著书,又没有充足的理由说服张籍赞同自己,于是便提出《孟子》非孟子所著的说法。而从《重答张籍书》中可推导出,张籍对韩愈的这种观点予以默认。韩愈、张籍之所以会认定《孟子》非孟子所著,在韩、张的著作中并无记载,但支持韩愈观点的晁说之、崔述似乎给出了很好的解释。晁说之认为韩愈关于《孟子》非孟子所作的言论并非妄发,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孟子所见诸侯皆称“谥”,而孟子著书时,所见诸侯不可能全部已死,此谥号必是后人所称。崔述在《孟子事实录》中提出三个观点,皆是针对“孟子自撰”论而发:“《孟子》七篇之文往往有可议者。如‘禹决汝、汉,排淮、洒,而注之江’,‘伊尹五就汤,五就桀’之属皆于事理未合。果孟子所自著,不应疏略如是,一也。七篇中,称时君皆举其谥,如梁惠王、襄王、齐宣王、鲁平公、邹穆公皆然,乃至腾文公之年少亦如是。其人未必皆先孟子而卒,何以皆为谥,二也。七篇中,于孟子门人多以子称之,如乐正子、公都之、屋庐子、徐子、陈子皆然;不称子者无几。果孟子所自著,恐未必自称其门人皆曰子,三也。”[9]433正是因为有这些疑问所在,韩愈认为《孟子》是孟子所著,不利于孟学思想的发扬光大,而认定《孟子》非孟子所著。可见,韩愈这一非孟实则是为了更好地尊孟护孟。
关键是,“言意之辨”中,自著“本文”尚且难能表达“本意”,即有“言不达意”之时,更何况是他人呢。《孟子》既然非孟子而是其门人所著,是否又能准确无误地反映孟子思想的原貌或孟子之“本意”呢?韩愈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从此,韩愈的尊孟思想中便有了“疑孟”的思想因子,也为中晚唐及宋的“疑孟”思想拉开了“阀门”。
韩愈尊孟非孟思想不仅是孟学转型的开端,也是宋代“四书”得以升格、集结的重要推动力量,更是论“道统”、重“心性”的宋学的重要思想课题,因此,在唐宋儒学转型中有很重要的地位和意义。
(一)掀起孟学升温的序幕
中唐以前,孟子的地位一直不高,孟子其人,被视为“儒门”八派中一派的一员,孟子其书,也只被视为“子”学一类,儒家思想传承谱系中更没有孟子的位置。韩愈首提儒家“道统”,把孟子列为儒家“道统”中至关重要的一员,以“孔孟”并称,盛誉孟子拒异端、息邪说之功,极力将孟子推向神坛。尽管唐代未将《孟子》列为经,却拉开了“孟子升格运动”序幕,为孟学在宋代的兴旺燃起了点点之火。
(二)推动经学的转型
韩愈作为晚唐儒学的捍将,其经学思想颇为丰富。韩愈的经学思想主要有他的“道”论,即明圣人之“道”、溯“道”之原、序“道统”和对传统解经方式的背离。而在这个“道”论中,韩愈认为思孟派才是儒家正统。因此,其孟学思想自然而然也就成为韩愈经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韩愈在《与孟尚书书》《原道》中都对孟子大加赞赏:“孟子虽贤圣,不得位,空言无施,虽切何补。然赖其言而今学者尚知宗孔氏、崇仁义,贵王贱霸而已。”[1]887又说:“然向无孟氏,则皆服左袵而言侏离矣。故愈当推尊孟氏,以为功不在禹下者,为此也。”[1]887-888在“道统”论中又将孟子置于关键的地位,重谈孟子所喜的心性,意图将儒家的外王世功之学转向内圣修养。韩愈对孟子的褒扬拓展了经学的空间,也使得孟子在经学界的地位愈来愈高。加之,韩愈和其弟子李翱合著《论语笔解》打破传统治经方式,以己解经,这些为经学关注视角的变化和整个经学的转型都起了很好的推动作用[11]。
(三)开启宋学新局面
韩愈首发《小戴礼记》中之《大学》,谈心说性,以维护封建伦理;《论语笔解》一书,一改传统章句训诂的治经方式,开启一代学风;李翱作《复性书》阐发《中庸》思想,这些为“四书”在宋代的集结打下了很好的基础。韩愈的这些言行直接影响着“唐宋儒学的转型。
中晚唐儒学复兴是唐宋儒学转型的嚆矢,是完整的思想之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韩愈则是这一转型时期准备阶段的关键人物,在唐宋儒学变革中,韩愈起着牵针引线的作用。对于这一点,国学大师钱穆、陈寅恪等都有议及。钱穆认为“治宋学必始于唐,而昌黎韩氏为之率”[10],陈寅恪有言:“唐代之史可分为前后期,前期结束南北朝相承之旧局面,后期开启赵宋以降之新局面,关于社会经济者如此,关于文化学术者亦莫不如此。退之者,唐代文化学术史上承先启后转旧为新关捩点之人物也。”[2]332
需要指出的是,韩愈思想之所以对宋学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其孟学思想功不可没。无论是“道统”中对孟子的突出,还是谈心说性,都是韩愈重建儒学理论系统的重要内容,也是宋学的关注点。从这个意义而言,韩愈的孟学思想不仅是孟学升温的重要力量,也是儒学转型不可忽视的力量。而韩愈对“孟子自撰”论的否定,则成为唐宋“疑孟”的重要切入点和“非孟”的重要攻击点。历史上的尊孟与非孟两股思潮并行不悖,成为中国思想史壮丽的景观,韩愈集尊孟与非孟于一身,是这一美丽景观中引人注目的景点之一。而其尊孟非孟思想,也如其《论语笔解》所反映的经学思想一样,与儒学复兴这一思想主题内在一致[11]。
[1]中国古典文学基本藏书.韩愈文集汇校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0.
[2]陈寅恪.论韩愈[M]//金明馆丛馆初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3]孟子[M].万丽华,蓝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
[4]论语[M].张燕婴,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27.
[5]王十朋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963.
[6]苏轼.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316.
[7]韩愈.韩昌黎诗系年集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282.
[8]四库全书.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第244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452.
[9]崔述.孟子事实录[M]//崔东壁遗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10]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4:1.
[11]李伏清,彭文桂.韩愈经学思想探析——以《论语笔解》为中心[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3).
2014-06-1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2FZX015)
B241.9
A
1000-2359(2015)02-0089-05
李伏清(1981-),女,哲学博士,湘潭大学哲学系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湘潭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湘学和近现代思想研究;彭文桂(1984—),女,湖南都市职业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