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廷贵 杨祯海
(1.梧州学院 成人教育学院,广西 梧州 543002;2.梧州职业学院,广西 梧州 543002)
牟子《理惑论》是佛教中国化的里程碑式的理论论著,是一份厚重的历史遗产。作为我国首部佛学理论论著,《理惑论》有着深邃的思想内容。牟子在促进儒道佛融合、弘扬佛学教义、推动佛教信仰方面所作的历史贡献,早有公论。在内容的表达方面,牟子《理惑论》辩论技巧也很有特色,这特色可称之为牟子的雄辩术。牟子在《理惑论》中采取了正名、类比推理、实例论证、广比博喻、比较说明、反诘问句等方法,逐一为佛教找到合法的身份,找到与中国的儒家、道家学说相同或相似之处,一环紧扣一环,鞭辟入里,使《理惑论》成为中国雄辩术的上乘之作。对《理惑论》中的雄辩术进行深入探析,具有重要理论和实践意义。
在牟子《理惑论》序言里,牟子说他“锐志于佛道,兼研老子五千文”[1],却被世俗之徒非议,认为是“背五经”“向异道”,为此他要引圣贤之言来作证,解释佛道,于是就作了《理惑论》。《理惑论》灵活运用儒学经典的答辩式文体,在世俗之徒提出的三十五个问话中,除开头几个提问用叙述和说明作答外,其余都是答辩。答辩世俗之徒的质疑、追问和责问,既有严密的论证,也有尖锐的辩驳。
牟子承传儒学的思维方法和雄辩技巧,其显著的特点是:重视正名,用归纳推理、演绎推理,而更多的是用类比推理、实例论证、比较说明、比喻修辞和反诘问句。
正名是儒道学者十分重视的基本思维范畴。“正名”是论辩的基础。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一般地说,“正名”就是明确逻辑概念。如果概念含糊不清,被偷换了,或论题被转移了,根本就谈不拢,就无所谓辩。
例如:关于“佛”的最基本概念,牟子在回答世俗之徒的发问时说:“佛者,号谥也。犹名三皇神,五帝圣也。佛乃道德之元祖,神明之宗绪。佛之言觉也……”[2]牟子在这里指出“佛”有四个含义:(1)佛学创始人释迦牟尼的谥号;(2)道德的始祖;(3)神灵的事业;(4)觉悟(能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达到佛教修行最高果位)的人。这就把“佛”的概念外延和内涵明确地限定了。
类比推理,是以关于两个事物某些属性相同的判断为前提,推出两个事物的其他属性相同结论的推理。一般要求前提中确认的共同属性要足够,而且共同属性和推出来的属性有关系。儒、道七经等论著中,广泛运用类比这种逻辑推理方法。牟子《理惑论》类比推理用的也较多。牟子运用类比推理常常是跟比喻修辞手法同用。
例如:在第十六个问答里,牟子接连运用类比推理。问者偷换论题,认为佛道使人变坏,说“沙门耽好酒浆。或畜妻子。取贱卖贵。专行诈绐(欺诈谎骗)”是“世之大伪”,但佛道却说是“无为”,这是“佛道有恶”。牟子说“工输能与人斧斤绳墨,而不能使人功”。这里,牟子以木匠工输能给人工具,不能使人熟练操作做类比,得出“圣人能授人道,不能使人履而行之”的结论,从而驳倒对方立论的前提。再以“皋陶能罪盗人,不能使贪夫为夷齐;五刑能诛无状,不能使恶子为曾闵;尧不能化丹朱;周公不能训管蔡”[1]等实例做类比,指出:世人“学通七经,而迷于财色”,跟佛徒学通佛经,却迷于酒色,是一样的,并非道使之然。既不能说成世人有恶行是源于儒学经典有过错,也不能说沙门有恶行是源于佛道有过错;既不能说儒道有恶,也不能说佛道有恶,从而给偷换论题证伪。
实例往往是归纳推理的前提,是论证论题的论据。归纳推理是从包含特殊性知识的前提,推出包含一般性知识的结论的推理。跟归纳推理相对称的是演绎推理。演绎推理是从包含一般性知识的前提,推出包含特殊性知识的结论的推理。牟子在第八个问答的简短答辩里,巧妙地运用了归纳推理、演绎推理和类比推理。从论证视角看,这里用实例做论据,是实例论证。
例如:在第八个问答里,问者质曰“云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何其异于人之甚也。殆富耳之语,非实之云也”[1]。问者认为“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太过不同常人,是虚妄的说法,不可信。就牟子答辩的内容,进行逻辑推理分析如下:先是进行归纳推理,一气列举尧、舜、皋陶、文王、禹、周公、伏羲、仲尼、老子九个圣人长相特殊的实例,得出“异于人”的一般性的结论。这是不完全归纳推理,得出的结论无疑是或然的。如果补足省略的主项,结论就是命题“圣人长相异于人”。再以这个命题为前提,作演绎推理,即:圣人长相异于人,佛是圣人,得出“佛的长相异于人”的结论。进一步运用类比推理:圣人的长相异于人可信,佛的长相异于人也是可信的。层层推论,增强了辩论的说服力。
比喻修辞手法就是打比方,即用某些有类似点的事物来比拟想要说的某一事物。比喻,尤其是博喻,即广泛地运用比喻,是先秦诸子最常用的修辞方法,能增强说理的生动性和说服力。牟子《理惑论》拟设的问者和答辩者都善于运用比喻手法。
例如:第五问。问者质疑佛经烦而不要,说:“夫至实不华,至辞不饰。言约而至者丽,事寡而达者明。故珠玉少而贵,瓦砾多而贱。圣人制七经之本,不过三万言,众事备焉。今佛经卷以万计,言以亿数,非一人力所能堪也。仆以为烦而不要矣。”[1]牟子答辩说:“江海所以异于行潦者,以其深广也;五岳所以别于丘陵者,以其高大也。若高不绝山阜,跛羊凌其颠;深不绝涓流,孺子浴其渊。骐骥不处苑囿之中,吞舟之鱼,不游数仞之溪。剖三寸之蚌求明月之珠,探枳棘之巢求凤凰之雏,必难获也。何者?小不能容大也。佛经前说亿载之事,却道万世之要。”[1]这里,问者辩者均用比喻。比喻连用谓博喻,也就是广比博喻。
比较是经常使用的辩论说理方法。比较是就两种或两种以上同类的事物辨别异同或高下。牟子善用比较方法进行说理。比较方法往往跟比喻修辞方法一起使用。
例如:第七问。问者责问牟子“好佛道喜异术”,怀疑“佛道至尊至大”。牟子取比喻事物进行比较,说儒道“比之于佛,犹白鹿之与麒麟,燕鸟之与凤凰”[1]。通过列举四种动物做比喻并比较,高下立见,喻佛比儒高,褒佛抑儒。
又如:第三十六问。问者说:“仆尝游于滇之国,数与沙门道人相见,以吾事难之,皆莫对而辞退,多改志而移意。子独难改革乎?”[1]问者以知难而退的沙门道人与牟子相比较,责难牟子不愿“改志移意”。牟子说:“轻羽在高遇风则飞,细石在溪得流则转,唯泰山不为飘风动,磐石不为疾流移。梅李遇霜而落叶,唯松柏之难凋矣。”[1]牟子在这里用“轻羽”跟“泰山”“细石”跟“磐石”“梅李”跟“松柏”比喻两种人,即“改志移意”的沙门跟“锐志于佛道”的牟子自己,进行轻重、俗雅的比较,显示“吾之顽且不可穷”。反责问者“子不自改而欲改人”。再以“仲尼”跟“盗跖”“汤武”跟“桀纣”作比喻并比较,说:“吾未闻仲尼追盗跖,汤武法桀纣者矣。”[1]从而加强了辩论的力度。
又如:牟子对辟谷成仙的说法和做法是反对的,认为“辟谷之法,数千百术,行之无效,为之无征”[1]。世俗之徒却极力推崇辟谷养生,贬抑佛道。如第三十七问,问者认为“神仙之术秋冬不食,或入室累旬而不出”是“憺怕之至”,认为“可尊而贵”,而佛道比不上儒道。牟子拿“鸱枭”“蝼蚓”这些小动物比喻世俗之徒,以“凤凰”“龟龙”这些神化的动物比喻佛学信徒。指出“以鸱枭而笑凤凰,执蝼蚓而调龟龙”是“指南为北”“以西为东”,自己装作糊涂。再拿“蝉”“蛙蟒”这些小动物比喻辟谷养生者,指出“蝉之不食君子不贵。蛙蟒穴藏圣人不重。”这个答辩,也是用比喻比较方法来增强辩驳力。
反诘,即反问,是有所判断,却明知故问,或者反过来对提问的人发问,或者用疑问语气表达与字面相反的意义。其理性意义显现,感情色彩鲜明。牟子吸收并灵活运用了儒、道大家表述理论观点的手法。《理惑论》是答辩文体,用反诘大大增强了辩驳力度和感情色彩。牟子在《理惑论》里,问者不吝使用反问句,辩者也多巧用反问句,均表达鲜明的观点。闻者的设问和反问,有探讨语气、追问语气和责问语气。辩者以反问作为结论,既有劝导语气、商量语气,也有谴责语气。
例如:第十问。问者说:“沙门弃妻子,捐财货,或终身不娶,何其违福孝之行也?自苦而无奇,自极而无异矣!”[1]牟子针锋相对,对沙门的修行表示截然相反的见解,指出:“沙门修道德,以易游世之乐;反淑贤,以背妻子之欢。”[1]之后,对是否奇是否异,进行反诘:“是不为奇,孰与为奇?是不为异,孰与为异哉?”[1]这个反诘,带有商讨的语气。
又如:第十五问。问者说,太子须大拿“以父之财施与远人,国之宝象以赐怨家,妻子自与他人,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须大拿不孝不仁”[1]。牟子却从大处考虑,认为“苟见其大,不拘于小”。说:“须大拿睹世之无常财货非己宝故,恣意布施以成大道,父国受其祚,怨家不得入,至于成佛,父母兄弟皆得度世。是不为孝,是不为仁,孰为仁孝哉?”[1]这个反诘,带有谴责的语气。
牟子选用答辩文体,充分展示他的雄辩技能。他认为他的答辩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在《理惑论》末,牟子以生动的笔触描述了世俗之徒为牟子的精彩答辩所折服。世俗之徒忏悔的神情跃然显现,“踧然失色,叉手避席,逡巡俯伏”。表示愿意改变心意,接受“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做家中奉佛的居士。
[1]僧佑.弘明集(卷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