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西方生态批评史》

曾永成

早就期待着胡志红教授的《西方生态批评史》（人民出版社2015年出版）出版，现在终于看到这部大著。捧在手上，真切地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这绝不只是这部近50 万言大书的物理重量，而是指其丰厚的内容和和重大的意义。须知，无论在中国还是世界，这都是第一部对西方生态批评兴起后四十来年间的发展历程进行全景审视和深入评析的史著，其筚路蓝缕的开创之功和总结来途以启新路的开拓之功，都是会铭刻在生态批评发展史上的。

2006年，作为作者的博士论文的《西方生态批评研究》一书出版，当时乃是国内第一部对西方生态批评作全面深入研究的学术专著，为中国的生态批评界提供了新鲜丰富的学术资源，开阔了大家的学术眼界，多角度地启迪了学人们的学术思维，因而引起广泛注意，发生了重大的影响。现在这部大著，是作者搜集、研读了几十种欧美生态批评的原著，对更加丰富、全面而广阔的资料进行梳理和评析的结果。其中涉及的著作，当时绝大多数尚未翻译过来。要把四十多年间思潮起伏的生态批评著作按其思想发展的脉络进行清理，该要付出多少心血和精力！好在作者不仅正值年富力强，而且对直击人类生态问题的生态批评抱有饱满的热情和坚定的信念，经过好几年的紧张努力，终于用他的心血和睿智把几十种西方生态批评原著的思想成果凝聚在这部大著中。正如曹顺庆教授在本书的《序》中所说：“总的说来，该著是国内外首次较为全面地呈现了西方生态批评的发展历程、理论建构及学术实践的学术尝试，有助于开拓中国生态批评界的学术视野，推动中西生态批评学术之间的深度对话与交流，建构开放包容且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生态批评理论，让其成为推动中西生态对话与交流的重要文化实力，进而为建设中国乃至全球生态文明发挥应有的作用。从这个角度讲，该著为中国生态批评界奉献了一份扎实而丰赡的学术成果。”读完全书，你会感到，这个评价是符合事实的。这段话也足以说明我之谓沉甸甸的含义。

全面审视西方生态批评从上世纪70年代到现在的学术成果并梳理其发展进程，考虑到西方生态批评在这四十来年间波澜壮阔、气象万千的局面，这本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在西方尚未有类似著作的情况之下，胡志红教授却以一人之力把它做成了，不能不令人钦佩和深致感谢。综观全书，最为鲜明的印象有这样几点：

首先，对相关资料的搜罗集中空前广泛全面，为读者提供了一个西方四十来年间生态批评学术的全视野景观。书后罗列的中文和英文参考文献，占篇幅20 多页，亦可显示其涉猎之广泛，甚至堪称浩瀚。细数书中介绍和评述的生态批评著作，即使不完全统计也多达100 种。把这么多学术著作的内容要点和主要贡献及重要影响，还有它们之间相互对话、诘难和推进的关系展示开来，足以使读者对这四十来年间西方生态批评的学术成果和整体势态有一个全面而鲜明的了解。这样一个全视野的景观，对于扩展中国学人的学术视界，丰富其相关知识，深入了解学科进路，启迪其学术思维的路向和结构，无疑具有十分巨大而又切实的作用。

其次，本著对西方生态批评在四十来年间的发展进程的梳理，线索清楚，评述深入，使之呈现出轮廓明晰、特征突出的动态“史”貌。在历史长河中，四十来年本不是很长，但是由于世界经济社会和科学技术发展迅速，生态问题越来越加急迫，受到越来越广泛的关注，因而造成各种生态思潮风起云涌，起伏转折，生态批评也风云四起、纷纭芜杂。在该著颇具功力的梳理下，的确呈现出生态批评这个学科和思潮的“历史”规模。在这部学科发展史中，不仅展开了生态中心主义问责人类中心主义的戏剧性交锋，还有从抽象的非人类中心主义诉求向社会政治深入探究的“环境公正”思潮顽强崛起的高潮。这个生态批评从“第一波”推进到“第二波”以至呼唤“第三波”的过程，把西方生态批评从抽象到具体、从理论到实践、从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不断深入和扩展的历史面貌，鲜明而有生动地展示出来。这个“史”貌所展示的最重要而又尖锐的思想内涵，就是生态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自然主义与人本主义、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如何从分裂、对立走向对话和融合，从而实现两者大综合的历史性趋向及其实践性追求。这无疑是人类在世纪之交面对生态危机进行的精神探究的一个特别重要的侧面，因而具有重要的思想史和精神史的意义。

再次，对几位影响重大的生态批评家的学术成果的评介具体详实而又重点突出，使之能够作为生态批评发展中的重要坐标，并昭示出西方生态批评发展中学术实绩和深度。该著在前四章清晰深入地对西方生态批评的发展过程加以概述之后，在这个思潮演变的大背景上，选择了美国和英国的四位著名的生态批评家——劳伦斯·布伊尔、帕特里克·D·默菲、斯科特·斯洛维克和乔纳森问责·贝特，各以专章对他们的主要著作和基本思想及其在西方生态批评发展过程中的影响，进行了既全面概略又有所侧重的介绍和评述。这些生态批评家，在西方生态批评的发展过程中，都享有类似坐标甚至里程碑的地位。他们的相关思想，显示了生态批评的思想和实践所达到的高度和深度。如果说前四章描述的是全景，这四章则是特写，使读者对西方生态批评的理论成就和现实追求有更加明确而深入的把握。书中第九章以“生态女性主义批评”为题，也着重介绍了麦茜特和普鲁姆德两位学者，这也是对生态批评一个重要的特殊领域的特写。这既从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补充了西方生态批评演进的全景，又使读者对生态女性主义批评有更为深入的认识，并且理解它之所以受到特殊重视的原因。

不少哲人都强调过学习哲学史对于学习哲学的重要性。要对生态哲学和生态批评有深入的了解，最好的门径也是首先熟悉他的历史。今天，生态批评已经大有成为热门的趋势。在西方也还没有相关的史述著作的情况下，这部《西方生态批评史》无疑为广大感兴趣的读者提供了一部难得的指南式的入门读物。它的内容全面而丰赡，梳理清晰而明确，评述深入而剀切。尤其重要的是，通过对西方生态批评四十来年间发展进程的全面而深入的梳理与阐发，使我们对于生态批评的理论思维进路有了更加真切而深入的了解。

比如，对生态批评的跨学科特种的认识更为清晰。把生态学与文学结合起来，这样的跨学科具有终极的性质。是生态学术语自然科学，而文学史人文学科，长时间以来这两者就处在“两种文化”的分裂与对立之中。由于人类生态学和生态哲学本身具有自然主义与人本主义结合的终极性质，也就是生态批评的跨学科性质不同一般，而是一种终极性的跨越，其跨越的尺度大打超越于所谓文化批评。正是这种具有终极意义的跨学科特征，是生态批评的独特而重要的学科地位得以确立和彰显。

又比如，西方生态批评的发展过程中各种理论分歧和纠结，凸显了必须解决的一些重要问题。这包括：如何超越和消弭人类中心主义与生态中心主义的对峙，把生态与人统一起来？如何深化和坚守生态批评的实践性和科学性品格，高扬生态现实主义的精神，使之更加有力地介入人类生态维护和改善的艰巨实践？如何强化生态批评的审美之维，揭示人与自然和社会环境之间的生态关系中的审美因素及其功能的奥秘，以充分发挥以自然美为主的生态美进而生态审美经验在生态保护中的诱导和融合作用？对这些问题的高度重视和深入探究，直接关系着生态批评自身的发展，更影响到帮助人类走出生态困境的实际效用。书中介绍了许多生态批评家在这些方面的探索成果，为我们继续深究提供了的宝贵的思想资料和思维启示。

从《西方生态批评史》可以看出，对马克思主义的人本生态观的隔膜和疏远是西方生态批评中一个突出的理论盲点，甚至早已成为理论热点的生态马克思主义似乎也没有进入他们的视野。同时，向杜威和怀特海等具有先明自然主义特色的思想家的哲学思想所蕴含的丰富、深刻而精辟的生态见解，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一偏颇对西方生态批评的理论建构和健康成长都造成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因此，开阔理论视野，认证而系统全面地整理人类生态思维的精华，特别是吸取马克思、恩格斯以及杜威、怀特海等的现代生态思维成果，乃是生态批评在理论建构上自我成长所必须重视的任务。须知，在他们的相关论述中，已经明确地包含着在生态批评的各个向度的对话中提出的疑难问题的答案或者启迪，我们决不能无视和轻视这些对于生态批评来说极为宝贵的学术财富。生态批评应该以自己特殊的手段，通过运用和阐发他们的思想，让这些充盈着生态智慧的思想成果得到越来越广泛的了解和掌握，使之成为应对生态问题的有力的精神武器。

由于以上这些重要的思维启示，我们理所当然应该对作者表示深切的感谢，并且相信这部史著一定会极大地推动中国生态批评的学术进步和社会影响。

还应说到的是，在西方生态批评原著大多没有中译本可以借用的情况下，本书对原著内容的转述能做到明白晓畅而又要言不烦，使之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易于理解的品质，这也是很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