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西方新修辞学理论研究
——格局与范式
冯志国
(青岛理工大学,青岛,266520/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200083)
摘要:西方修辞学在经历了相对萧条的发展期后,在20世纪初作为一门研究语言和意义的跨学科理论重新崛起。哲学家和文学批评家重新阐释修辞学,以求解决传统有关意义理论所提出来的一系列问题,当代西方修辞学进而在研究范式上呈现出历时性的转型态势。文章首先分析当代西方新修辞学的转型动因,然后重点从结构特征和理论形态两个方面论述其转型态势,试图厘清当代西方新修辞学理论研究格局与范式。
关键词:转型态势,新修辞学,结构特征,理论形态
[中图分类号]H315
doi[编码] 10.3969/j.issn.1674-8921.2015.02.006
作者简介:冯志国,青岛理工大学外语学院讲师、上海外国语大学在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西方修辞学、语篇语言学。电子邮箱:fzg266520@126.com
基金项目*本文系上海外国语大学2012年第七届研究生科研(编号1207133)及2013青岛理工大学教育教学课题研究项目的阶段性成果。
1. 引言
西方修辞学(Western Rhetoric)在经历了历史的沉浮后,终于在20世纪初形成新修辞学(New Rhetoric)①理论研究范式,在内容和研究方法上实现了蜕变与转型。一方面,与修辞学临近的学科(如哲学、语言学、社会学、心理学等)纷纷开始重新审视这门古老的学科,挖掘修辞学所蕴藏的理论价值;另一方面,也更为重要的一方面是,修辞学也正积极从其他学科汲取丰富的理论营养,努力完善自身的学科内涵,构建了崭新的新修辞学研究格局和范式。概括起来,当代西方新修辞学结合临近学科的理论优势,将一切与意义有关的象征行为纳入其研究视阈,意义、人与社会的关系等问题成为其研究的核心内容。新修辞学逐渐发展成为人类话语行为的综合性研究理论,并在结构特征和理论形态上呈现出既注重研究内容的传承性又关注理论系统多元构建的发展取向。
2. 转型动因:新修辞学运动
新修辞学运动是指20世纪30年代开始由哲学、传播学、文学、英语以及写作研究领域的一些学者对古典修辞学,特别是亚里士多德修辞学理论的创新研究,他们将语言哲学、语言学以及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引入传统修辞学,并将其逐步发展成为一个具有凝聚性和完整性的“新修辞学”研究格局。新修辞学运动实践者们重新思考了修辞的本质,使西方修辞学又一次成为重要的跨学科理论,其研究的深度和广度都得以无限延伸,开始触及多个研究领域,难怪有学者称“20世纪是一个修辞学的世纪”(Moran & Ballif 2000:ⅰ)。总体而言,新修辞学不是某一具体理论的代称,而是一个综合的理论体系,是一场对古典修辞学理论的创新运动。它涉及多位修辞学家的修辞理论,如Richards的修辞哲学和隐喻理论、Burke的动机修辞学、Weaver的价值修辞学、Perelman的论辩修辞学和Toulmin论辩模式的修辞价值理论等。虽然新修辞运动可用“杂乱”来形容,“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富有成效的杂乱……这种杂乱的状况在这一领域中的很多人中间产生了一种不适感,但它也可能说明了为什么在学术杂志上出现了越来越多令人兴奋的修辞学理论的原因”(胡曙中1999:94)。
尽管新修辞学者对修辞学的理解与界定令人眼花缭乱,但各新修辞学理论之间存在某种同质性,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主要表现在新修辞学运动的一个哲学假设和两个基本命题,即新修辞学理论是基于人类必须通过语言交际而生存这一哲学假设,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两个基本命题:一是对语言的态度,二是认识论的变化。其中新修辞学对语言的命题是:所有语言使用都具有劝说功能。这一论断可以通过以下演绎推理(syllogism)得出:
所有的劝说行为都是修辞性的(rhetorical);
所有的象征行为(语言使用)是劝说性的,因此,
所有象征行为(语言使用)是修辞性的。
在认识论上,新修辞学打破了科学和修辞、必然与偶然、绝对与或然的“二元对立”,强调了偶然和或然,认为所有的知识都由修辞活动创造,知识由论辩产生,这就使新修辞学一反20世纪初兴起的实证主义(positivism),将人类的生存与修辞环境关联。美国新修辞运动的领军人物Kenneth Burke(1897~1993)认为,修辞现象无处不在,修辞不仅蕴藏于人类一切话语交际中,而且组织和规范人类的思想和行为的各个方面,所以“人不可避免属于修辞动物”(Ethninger 1982:9)。所以,“修辞行为存在于有限的修辞环境中还是存在普遍的人的生存环境中,成为新、旧修辞学的重要区别之一”(宁等1998:17)。Burke的新修辞理论让人相信,新修辞学是人类生存状态与行为方式的代称。
总之,当代西方新修辞学既是一门实践艺术又是一种话语研究的综合理论,修辞学已从早期对演讲术的研究转向一切人类话语形式(语言和非语言)的考察。正如Fogarty(1959:4)指出,“新修辞学是任何语言形式、视觉符号、象征符号的劝说表征;它是促使人们相互理解并产生合作的方式”。在这种情况下,修辞作为一种人和群体之间相互影响的形式,很自然地应该与促进人类的理解、改善交际过程联系起来。因此,劝说不再是修辞的唯一目的,“修辞学逐渐转向关注作为语言和思维共同体的人及语言与思维、存在与语言的相互关系问题”(孙汉军2012:27-28),同时开始研究如何用话语去加强人类的沟通和理解,用修辞的力量去缓解社会矛盾,解决社会问题等。据此,新修辞学运动是围绕着改善当代社会话语实践以及人们社会生活质量展开的,它囊括了一切具有象征性意义的行为,其中对语言作为社会行为、意图作为意义之决定因素等倍加关注,例如话语与知识、交际及其效果、语言与社会等问题。新修辞运动成为当代西方修辞学转型的强劲推动力,而这一转型特征集中体现在新修辞学的结构特征和理论形态两个方面。
3. 结构特征
新修辞学对修辞学本质的全新理解与界定为西方修辞学在当代的转型做好了充分的理论准备,之后西方修辞学的理论范式、研究方法等层出不穷,在结构特征上主要表现在对传统的承袭性以及研究的跨学科性两个方面。
3.1对传统的承袭性
作为一门古老的人文学科,西方修辞学传统上一直被认为是“言说的艺术”(the art of speaking),或者“劝说的艺术”(the art of persuasion)。如果从亚里士多德的Rhetoric算起,西方修辞学至少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发展历史。在这条历史长河中,修辞学几经沉浮,终于在20世纪初期得以复兴,形成了崭新的研究格局。但是当代西方新修辞学的复兴不是孤立于传统修辞学而骤然发生的,它具有古典修辞学的根基,是对古典修辞理论,特别是亚里士多德修辞学理论的承袭与创新,因为从这一学问刚一问世起,西方修辞学就不仅产生了研究语言实践的一套体系,而且还提出了涉及语言与知识之间联系的许多具有深远意义的理论问题。
从实质来看,亚里士多德以后的修辞学家们只是对他原来的理论进行加工提炼,偶有扩充而已。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在修辞学理论纷繁众多,而且许多理论体系大相径庭的今天,仍可发现有些不朽的著作依然保持着亚氏的传统,如有学者就将传承性称为“‘亚里士多德’”过程(Aristotelianization)(转引自Gaonkar 1997:28)。古往今来,西方修辞学所研究的根本问题似乎不外乎亚氏在古典时期所规定的五个方面的内容:话语的功能、受众的本质、情境的本质、对所表达内容的评价标准以及寻找构成修辞学内容的方法,这也是当代修辞学与古典修辞学所呈现“家族相似性”的根本所在。就各个历史时期而论,西方的古典修辞理论在修辞学史上的继承和发展既包括承袭与补充,也包括挑战与否定。这一发展事实揭示出当代修辞学理论与古典修辞理论体系的因袭和发展关系,体现在修辞学史上在理解话语和知识、交际和效果、语言和经历等多组关系方面长期存在的斗争,也为古典修辞理论体系在整个修辞史上成为这一门学科的基础提供历史性的剖析。例如,在论及Burke新修辞理论时,Day(1960:273)就明确指出,Burke的“同一”理论不是新修辞学,而是考察“旧”修辞学的一种新视角。虽然这一论断有些过于绝对,但当代西方修辞学对古典修辞学理论的承袭性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就像过去一样,亚氏关于演讲的性质及其原则的论说,关于在某一特定场合下寻找劝说手段的论述,一定是任何成熟修辞学体系构建的理论背景。
3.2研究的跨学科性
跨学科性是当代任何学科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选择,修辞学也不例外②。Moran和Ballif(2000:)指出:“20世纪中后期,修辞学不仅在其已有的英语系与传播系,而且在几乎所有的社会科学领域,都成了一个重要的概念和核心术语”。可见,新修辞学已不再是一门单一的演说艺术或者写作教学实践,它开始关注一切与语言和意义有关的象征行为,成为最重要的语言和意义的跨学科理论,跨学科性是其最突出的结构特点③,因此20世纪“是对修辞学重新发现的世纪,这一世纪的修辞学不仅仅在历时性研究、系统分析、教学实践和理论探索的领域,而且还是跨学科的文化研究项目”(胡曙中2008:73)。
在西方修辞学的英文文献中,新修辞学既有“new rhetoric”的表述又有“new rhetorics”的说法,虽然以“new rhetoric”的表述居多,但是仍有不少学者偏好“new rhetorics”的表达,主要原因是后者强调了新修辞学的跨学科属性,如Steinmann明确表明自己对“new rhetorics”的偏好,他(1967:ⅲ)认为“当代修辞学的概念及其丰富,涵盖了众多新兴学科而非某一单一学科”。Bryant对修辞学的总结评论最能体现当代修辞学的跨学科性:
总之,我们可以给修辞以一个具有四个方面意义的地位。就它在具体情况下支配语言以达到现实目的的这一功能而言,它是一门方法性学科。它又是一种文学研究,涉及语言学、文学批评理论以及语义学,因为它涉及启示性思想的艺术以及语言的运作。就它研究调查和探究的方法这一点而言,它也是一门哲学研究。最后,由于它与政治学有血缘关系,同时又借助心理学和社会学,它还是一门社会研究,是对社会中人们的行为中的一种主要力量的研究。(转引自宁等1998:115)
因此,当代修辞学的跨学科性集中体现在修辞意识、视角和方法在人文社科不同领域和不同学科获得广泛接受,“也表现在通过引进、吸收和利用所有这些不同学科提供的理论资源构建起一个20世纪‘新修辞’这一事实”(刘亚猛2008:295)。当代修辞学是一个“大修辞”(Big Rhetoric)概念,和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以及政治学一样,它是一个涵盖范围极其广泛的概念,是由社会构建的一个范畴或者视角,而非客观存在物(thing),因此出现了诸如话语修辞学、视觉修辞学、建筑修辞学、媒介修辞学、传播修辞学、宗教修辞学、公共修辞学、比较修辞学等众多修辞学次研究领域。可以说,新修辞学研究的跨学科性赋予了传统修辞学更强大的辐射力和阐释力,其学术视野无限放大,开始在其他学科渗透与扩散开来,形成一种泛修辞研究趋势。所以,如果缺乏对修辞学的跨学科结构特征的认识和理解,就很难把握并领会新修辞学理论形态的本质特征。
4. 理论形态
新修辞学在结构上所表现出的两大特征直接决定了其理论形态构建。如前所述,新西方修辞学是一个理论综合体,关涉多个修辞学家的理论观点,虽然他们的理论阐述各异,但仍具有某些理论共性,集中体现在修辞的语言哲学化、批评修辞学的确立以及由主体向受众的转变三个方面。这三个方面共同结合起来,如同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构筑了新修辞学研究的主要范式。
4.1修辞学与语言哲学的融合
作为西方中世纪人文三学科④之一的修辞学与哲学具有深厚的历史渊源,然而,自柏拉图以来,修辞学被认为是有别于纯粹逻辑和真理的,具有“或然性”的诡辩特征,这使修辞学与追求真理的哲学在一开始就分道扬镳了,造成修辞学在后来的发展中一直处于与哲学“对立”的一面。直到20世纪哲学的语言转向才使修辞学与哲学出现了融合。究其缘由,哲学在发生语言转向后,进入了过去哲学从未涉及的处女地,致力于研究语言意义与使用的关系,试图通过合理的语言来克服传统哲学的思辨性和抽象性,使哲学世俗化、具体化和社会化,“这就与当代西方修辞学逐渐具有了共同关心的内容,如对语言的意义、人(思想)与世界关系研究以及研究中语言辩证法思想的体现”(冯志国、于丹2012:557)。
当代西方修辞学以语言哲学⑤为突破口,超越了对劝说进行心理描写的传统修辞学研究范式,开始涉及到关于人类使用语言的本体论假说问题,体现了对“语言、人、世界”的本体论特征。当代修辞学理论正是以语言哲学为基石,重新丰富了作为语言使用理论的修辞学内容。例如,日常语言学派的代表人物维特根斯坦关于语言意义的哲学思考“不仅颠覆了传统形而上学的语言哲学观,而且对修辞学的哲学化也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价值”(同上:555)。关于修辞的哲学化问题,Muckelbauer(2002:175)曾指出,“哲学或许已经修辞学化,具有知识、历史及政治内涵;修辞学内蕴哲学并与语言及其使用相关;哲学从来没有停止修辞学化,修辞学也未停止哲学化,两者之间的界限渐现模糊”。因此,修辞学的具体对象不再是交谈或劝说或评判的技巧,而是这些行为本身的意义。这样,语言哲学和修辞学的深度融合就产生了研究修辞学理论的修辞哲学,即关于语言及其含义之间的关系;思维及思维对象之间的关系;知识与其学科之间的关系;意识与其不同内容之间的关系等。修辞的语言哲学化,或者说修辞哲学,是新修辞学最本质的理论形态,为新修辞学的研究提供了基本的理论支撑和方法论依据。
4.2批评修辞学的确立
古典修辞学是以演说实践作为其主要研究对象,理论体系也是围绕如何演说、如何撰写演说稿而构建的,注重话语实践的生成。但是随着20世纪人文学科的修辞转向,修辞学本身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发生了本质变化。Gaonkar(1997:27)认为,“当代西方修辞学与古典修辞学最根本的区别就是实现了批评转向,即由传统的生成行为(a productive activity)转变为批评或解释行为(a critical/interpretive activity)”,这一事实表明修辞学实现了由生成向批评的转向,这样批评修辞学(critical rhetoric)应用而生。推动修辞学批评性转向的主要是20世纪社会批评理论,如哈贝马斯的交往理性观和福柯的话语与权力理论等。现在看来,修辞学的批评性转向是修辞学对其学科尴尬境地的一次积极回应,是其自身学科建设的需要,因此修辞学家试图通过将修辞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和实践方式来重新构筑修辞学的地位。另外,修辞学只有具备了批评功能,才能揭示话语的社会特征以及权力关系对劝说性话语的操控等。McKerrow(1989)提出“修辞学的第一要义就是批评”(转引自Jasinski 2001:117)。
修辞批评范式无疑是新修辞学主流的理论形态,“为理解修辞过程而对象征行为和人工制品进行系统分析与考察的一种定性研究方法”(Foss 2004:6)。所谓批评就是修辞学家对修辞制品(rhetorical artifact)的定义(define)、分类(classify)、分析(analyze)、阐释(interpret)与评价(evaluate)过程,具体到某一语篇时,它是指用修辞学理论对修辞文本所做的整体分析、解释与评价。一般认为,话语本身没有什么内在价值和能力,但是它们一旦在具体社会、文化、政治语境中得到应用,产生实际效果,也就是说,一旦从语言层面上升到修辞层面,就成为一种异乎寻常的修辞力量。“修辞批评就是使个人的意义重构、认识过程公共化的过程,是对话语的社会功能的批判性操作,体现了主体间的对话特性。”(曲卫国2008:116)批评修辞学的具体操作方式则表现为修辞批评(rhetorical criticism)范式。
就修辞批评的具体实施步骤或方式,Foss(2004)教科书中将修辞批评具体分为四个步骤:选择一个对象;分析这个对象;设定研究问题;撰写评论,并结合主要的批评模式进行了具体的、操作性强的修辞批评实践。目前批评修辞学常见的批评范式有“新亚里士多德主义”、“词群批评”、“幻想主题批评”、“女性批评”、“类型批评”、“意识形态批评”、“隐喻批评”、“叙事批评”以及“五位一体批评”等方式,其主要切入点有读者定位、视角定位、词义定位、声部定位、论据定位等五个方面。由于其适用性广和可操作性强的特点,批评修辞分析已经成为一种有效的话语分析和社会批判的实践,构成了当代修辞学研究的主流取向,并“使一度被边缘化的修辞学重新获得了与社会现实的关联,为修辞学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契机”(曲卫国2008:114)。
4.3由主体转向受众
受众(audience)无论在西方古典修辞学还是当代修辞学中都是重点关注的内容。一提到受众,只要熟悉西方修辞学史的人就会联想到亚里士多德所开创的受众心理分析法。亚氏正是按照演说受众的三类不同群体将演说分为了法学演说、议政演说和宣德演说。古典修辞学的受众是指聚集在特定场合聆听演说者演讲的真实听众,后来转变为修辞者在做口头或者书面话语时所指向的话语目标体,它可以是个体也可以是群体。因此修辞者在做演说或者写文章时必须考虑受众需求,他们不能忽视受众也不能简单地将受众视为类属实体(generic entity)。然而西方传统修辞学在对话语传递的方向上是一种线性的修辞模式,偏向于“演讲者”,注重话语的生成与表达,而是在只是被动的修辞作用体。而新修辞学的注意力则从修辞主体(演说者/作者)转向受众(听读者),进一步将修辞学中的受众研究向前推进了一大步。Porter指出20世纪有两大研究路径共同重新突显了受众的重要性,一个是读者反应理论,另一个就是新修辞学,其中Porter将新修辞学理解为所有话语的形式(哲学的、学术的、职业的、公众的等),并认为“所有话语类型中应考虑受众因素”(Porter 1996:46-47)。
概括起来,现代受众概念可以从广义和狭义进行理解。广义的受众包括所有在场或缺席的信息接受者,既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群体。狭义的受众主要是指文本的读者(reader),是文本意义的阐释者,当然也包括个体读者和群体读者。本文对受众的理解援用Borchers(2011:11)的界定,即“对修辞者而言,受众指那些有能力决定象征交流互动中意义的个体成员”。据此,新修辞学不再承认修辞主体的“中心”地位和对受众的管理职能,而是把修辞看做是一种互动行为和社会行为,受众也可以参与意义的构建,修辞发明和劝说是双向作用的结果。对受众研究最具代表性的是Perelman“受众中心”理论以及Bitzer的“修辞情境”理论。Perelman和Olbrechts-Tyteca(1969)阐释了它们对新修辞学的理解,并认为所有论辩都必须适应听众,以听众所能接受的信念为基础,并详细描述了三种类型的听众:自我即听众——与自己进行论辩或质疑自己;普遍听众——一种理想的听众;特定听众——真实听众。Perelman和Olbrechts-Tyteca提出受众意识应该是所有修辞活动的基础,并认为受众意识是论辩构建的出发点。同样在Bizter的“修辞情境”(rhetorical situation)理论中,受众是关键要素,他认为要成为修辞受众(rhetorical audience)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修辞受众只能是那些能受话语的影响、能成为变化的中介的人”(Bitzer 1968:8)。这一点与Burke的“同一”论有相似之处,Burke在吸收了Aristotle的观点后,提出劝说不是由说写这到听读者的单向过程,而是“同一”的伦理化过程,是一种合作活动,因此他提出“自我即听众”(self as audience)的概念,即修辞者本身也是受众的一员。Keith(1997)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认为修辞者和受众的角色是一种动态和相互依赖的关系⑥。因此,受众作为一个修辞概念已经超越了作为具有稳定性格特征之生物体的人的概念,而是与修辞者同样重要的一个概念。受众在话语修辞活动中的作用得以重视,并以一种新的功能出现在社会修辞学理论体系中,这一新的功能体现在受众对话语意义的构建作用,所以,在社会修辞学家看来,话语实践是一个话语参与者之间的对话行为,修辞者与受众同处于话语交际的主体间框架内,没有主导与被动之分,他们共同构成了话语修辞社团(rhetorical community),从而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修辞对话。
不管修辞学者如何使用学术用语,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与比传统修辞学相比,新修辞学更重视受众分析对话语交际的影响,明确了话语交际是说写者和听读者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因为“修辞是在人们的互动中发生的”(Borchers 2011:11)。这样新修辞学打破传统修辞学单向信息传递的观点,将修辞者和受众置于平等地位,期待两者之间的合作与对话。可以看出,新修辞学认为话语交际是一个双向交流过程,无论演说还是写作都必须考虑听读者、情景和希望得到的回应。对受众类型、构成等的分析能提高话语表达的修辞效果,但是话语在说写者处完成意义构建后,最终能否被接受还要取决于听读者的参与和解读,所以从这个方面讲意义在受众,受众对话语意义有再创造、再建构的积极作用,因而受众在修辞活动中的作用就显得至关重要。
5. 结语
无论在古典时期还是在当代,西方修辞学都是一门研究如何有效使用话语的学问。当代西方新修辞学以此为出发点将话语概念予以扩大和延伸,赋予其更多的历时意义和社会功能,使修辞学在结构特征和理论形态上呈现出新的发展态势,这一态势是历史的必然结果,也是其学科发展的必然趋势。新修辞学向其他人文学科的理论借鉴,以及人文学科研究的修辞学转向共同为当代西方新修辞学营造了广阔的学术提升空间和良好的时代发展机遇,同时也为新修辞学与其他学科共享学术研究界面提供了可能。
附注
① 20世纪西方修辞学主要有“当代修辞学”(Contemporary Rhetoric)、“新修辞学”(New Rhetoric)以及“现代修辞学”(Modern Rhetoric)三种表述,从莱庭和徐鲁亚(2007)对这三者做了详尽论述。本文采用“当代修辞学”与“新修辞学”并用的表述,因为“当代修辞学”和“新修辞学”的表述在国外修辞学界较为常见,并且它们具有后现代主义特征,囊括了现代修辞学的主要内容。
② 其实,修辞学的跨学科性自古有之,因为修辞传统上以如何在社会互动中说服和影响他人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因此它注定是覆盖了语言、文学、社会等诸多领域的一门综合性艺术(刘亚猛2008:293)。
③ 虽然跨学科性是当代西方修辞学最本质的结构特征,但它另一个侧面则反映了当代修辞学“学科身份”的模糊和“主体性”缺失的尴尬境地。
④ 西方中世纪人文三学科分别为:语法、修辞和逻辑。语法是有关语言的能力;逻辑是所表达内容的通情达理;传统上修辞学被视为对辞格研究的学问,而摆脱了修辞格之羁绊的当代修辞学所关注的不是纯粹的形式,而是语言与世界(生活)的关系以及语言表达与意义生成的具体环境之间的关系。
⑤ 20世纪的语言哲学门派诸多,观点各异,本文所谈及的语言哲学主要关涉日常语言学派的哲学思想,因为该学派的哲学思想与当代西方修辞哲学思想有着共同关心的问题,如语言的意义问题、语言与世界、语言与认识、语言与真理等。故除非另作特殊说明,本文所言语言哲学主要指日常语言学派的哲学思想。
⑥ 此处所列举的修辞学家虽然强调了受众在修辞活动中的重要性,但本质上来说,受众在他们的研究中仍由修辞者构建并存在于修辞者的话语之中,他们对受众如何理解处理话语信息并未作出系统描述。
参考文献
Bizter, L. 1968. The rhetorical situation [J].PhilosophyandRhetoric(1): 1-14.
Borchers, A. T. 2011.RhetoricalTheory:AnIntroduction[M]. Long Grove: Waveland Press.
Burke, K. 1945.AGrammarofMotives[M]. Englewood Cliffs: Prentice-Hall.
Day, D. 1960. Persuasion and the concepts of identification [J].TheQuarterlyJournalofSpeech(3): 270-73.
Ethninger, D. 1982.ContemporaryRhetoric:AReader’sCoursebook[C]. Glenview: Scott, Foresman.
Foss, S. K. 2004.RhetoricalCriticism:Explorations&Practice[M]. Long Grove: Waveland Press.
Gaonkar, P. D. 1997. The idea of rhetoric in the rhetoric of science [A]. In G. Gross & W. Keith (eds.).RhetoricalHermeneutics:InventionandInterpretationintheAgeofScience[C].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5-88.
Jasinski, J. 2001.SourcebookonRhetoric:KeyConceptsonContemporaryRhetoricalStudies[M]. London: Sage.
Keith, G. D. 1997. Rhetorical situations and their constituents [J].RhetoricReview(2): 264-79.
Moran, M. & M. Ballif. 2000.Twentieth-CenturyRhetoricsandRhetoricians:CriticalStudiesandSources[M]. Westport: Greenwood Press.
Muckelbauer, J. 2002. Intensifying philosophy and rhetoric [J].PhilosophyandRhetoric(3): 175-84.
Perelman, C. & L. Olbrechts-Tyteca. 1969.TheNewRhetoric:ATreatiseonArgumentation[M]. Notre Dame: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
Porter. E. J. 1996. Audience [A]. In T. Enos (ed.).EncyclopediaofRhetoricandComposition:CommunicationfromAncientTimestotheInformationAge[C]. New York: Routledge. 42-49.
Steinmann, M. 1967.NewRhetorics[M]. New York: Scribner’s.
从莱庭、徐鲁亚.2007.西方修辞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大卫·宁等.1998.当代西方修辞学:批评模式与方法(常昌富、顾宝桐译)[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冯志国、于丹.2012.维特根斯坦“语言游戏”的修辞哲学意蕴[J].东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6):555-60.
胡曙中.1999.美国新修辞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胡曙中.2008.英汉修辞跨文化研究[M].青岛:青岛出版社.
刘亚猛.2008.西方修辞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曲卫国.2008.人文学科的修辞转向和修辞学的批判性转向[J].浙江大学学报(社科版)(1):113-22.
孙汉军.2012.论西方哲学对修辞学的影响[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6):25-28.
(责任编辑玄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