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红梅
(韩山师范学院门诊部,广东潮州 521041)
恽毓鼎的中医思想与中医愿景
谢红梅
(韩山师范学院门诊部,广东潮州 521041)
恽毓鼎以传统的经史子集知识和相对较为开阔的学术视野从事医学的研究和实践,在比较诸家学术的基础上形成了较为系统的中医理论.恽氏推崇中医“三经六家”,对他们的学术理论多有评骘.恽氏对中医怀有远大的理想,期欲设一极大医学,然而恽氏宏大的中医学理想却为现实击碎.
恽毓鼎;恽毓鼎澄斋日记;中医思想;诸家学说;中医愿景
恽毓鼎(1862-1917),字薇孙,一字澄斋,河北大兴人,祖籍江苏常州.光绪十五年(1889年)考中进士,历任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讲、国史馆协修、纂修、总纂、提调、《各国政艺通考》总办等职务,充任晚清官修史书史官近20年之久,在史学领域颇富造诣.作为翰林院学官,他以传统的经史子集知识和相对较为开阔的学术视野备于皇帝顾问,并在修史实践中孜孜不倦.作为翰林院里的“另类儒医”,他以儒家“经世致用”、“修齐治平”观念自况:“达则为良相,穷则为良医;用我则施之政事以济一时,不用则垂为学说以济百世”[1]550.恽氏不仅是这样表达自己实现理想的期许,而且用儒家的治学方法,挖掘传统中医经典文献的医学原理和药学原理,梳理和解读传统医学流派的经验得失.
1901年,恽毓鼎开始学医生涯,触发其学医的动机在于“京师庸医如蚁”的现实环境,他抱持利济万民的宗旨学习中医,他说:“吾之习医,实见京师庸医如蚁,杀人如麻,深悯痛恨,欲以一身济生命于什一,犹仲景先师之意也.故虽车马疲悴,不敢生退沮心,不敢存轻厌,下至婢仆辈亦兢兢立方,务求至当,以是为利物义务云尔.”[1]275
由上可见,恽氏学医源于对中医的浓厚兴趣,更在于他以良医自况的理想相谐振.与科班中医进入医学的路径不同,恽氏的中医理论、知识不是仰给于师门的传授和较好的实习环境,而是植根于坚实的国学根基、良好的自学方法、开阔的学术视野以及晚清京师较好的学术氛围.他以目录学、文献学、校勘学、文字学的方法阅读中医古籍经典,深刻体悟古代重要医家的医学思想,发明其中独特的医理,并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医学理论体系.
恽氏认为,医学的特殊性决定了医学“成一家之言”对于医学的发展不利,需要综合诸家之说:“凡学皆可以一家言为专门,独医学不宜.人之受病多端,证虽同而有内外因之分,表里、虚实、寒热之别,差以毫里,谬以千里,欲以一法施之,可乎哉?洞垣一方之无人也,辨之于其证与脉,此以一说揣之,彼以一说度之,言各成理,理各有据,脏腑不能语,果孰是而孰非,而欲以一家之说概之,可乎哉?”[1]492
中医学的理论体系是在元气、阴阳五行、六气学说指导下产生的,故元气、阴阳五行、六气学说是中国传统中医学的核心文化哲学要素[2]1-4.总括而言,元气、阴阳五行、六气学说是中医学的思想灵魂,脏腑理论、命门三焦理论、伤寒六经理论、经络理论、气血津液理论等皆是该学术的必然产物.恽氏对“运气”学术有独到的理解和认知,他说:“运气随时会而变,人处气交之中,病亦相因为起伏.往往古人未见之证,今忽盛行.或乃怪古书治法之不详,或更曲为之说,迁就古法以医新病.此未达运气之理也.”[1]529
运气学基于“天人相应”的整体观,依据古气象学的理论建构中医气象学思想.突出表现在:其一,人体脏腑经络气血的生理变化与气象变化紧密相关,具有与四时气候相适应的运动规律;其二,疾病的发生、发展和变化受气象变化呈现正相关的关系;其三,疾病防治应该本着“因时制宜”的预防治疗原则.运气学以四季气象变化为背景,以中医学特有的四时五脏理论为依据,构建中医运气理论.
对于“阴阳五行”学术,恽氏特别不满山东昌邑黄元御《黄氏八种医书》动辄推阴阳五行阐释中医理论,他说:“余则尤厌其满纸金木水火土,无证不本于此.夫五行生克,见于《灵》、《素》、《难经》,原不可废,然只可心知其意,识其有此理而已.若夫医治之要,则在虚实、表里、寒热、风寒、暑湿、燥火之外感,七情、饮食之内伤,外见、内合之相应,以定夫汗、吐、下、清、温、和、补之治法,自然病无遁情,治鲜失手.观于仲景《伤寒》、《金匮》,何曾有一语及此.皆认定六经,直指病机,备详传变,而千古之论治者,自能奉为标准.唐后诸大家,已渐据此论病,非仲师本意,然总不如黄氏之反复执持,呶呶不已者也.看似精深元妙,其实节外生枝,玄之又玄,病情愈晦.”[1]590
在恽氏看来,阴阳五行学说对中医治疗有指导作用毋庸讳言,但作为医家明其理论即可,不必繁冗论证.医治的关键在于遵从六经,遵从外感和内伤的理论,依从外见、内合相应的方法,直指病机,备详传变,由此确定治疗的原则,这才是最符合恽氏推崇的先师张仲景中医治疗的原则的.可见,恽氏对于黄元御的批评可谓入木三分,既指出黄氏繁冗论证的玄虚之处,又申述了自己对于疾病治疗的主张.
恽氏强调医家学医必须知其所以然的重要性,他说:“余凡读书,皆喜求其所以然,故往往所得较深.得失寸心知,非自负也.”[1]534他称赞李东白《痧证治要》说:“首论病,次诠药,末录方.言之唯恐不明,治之唯恐不尽,使人了然于斯病所自起及传变之由,而曲施其补救.仲圣复起,不易斯言矣.近世泰西人重新理,于医亦然.每理一证,则推究尽变,著为专书.余尝服其善.”[1]517说明李东白知道疾病之所以然,颇合西方人知晓疾病病机的原理.
恽氏推崇中医“三经六家”,对他们的学术理论多有评骘.三经是《伤寒论》、《难经》、《金匮》,六家指:张子和、刘完素、朱丹溪、李东垣、喻嘉言和叶天士.他认为从经典和注本的考索中,才能见经典本义,明诸家学术的特色和成就,如此“不患不神医也”.比如喻嘉言误认春温为少阴证,以附子细辛主治.余久辟其谬.今读朴老及九芝先生说,其谬益明.芝老解《伤寒论》“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为温病”云:“发热为太阳证,而渴不恶寒,则已变为阳明矣.”语极简明[2]512.恽氏对《金匮》研究最透,对诸家注本的优劣评判也最有见地:“夜间细读《金匮》.自来注《金匮》者少于《伤寒论》.余所见数家,皆不甚惬意.尤氏平稳,苦乏精义.黄氏时有精义,而金木水火土,搅扰无已时.程氏、陈氏各有得失.《金鉴》臆断甚多,遇所不解,则指为讹错,最为劣妄.唯喻氏发挥详尽,能于无字句处窥破奥窒,所得最深矣.徐忠可以喻氏门人,所得亦较深.”[1]588
他希望将来能为《金匮》作注本,1913年《金匮疟病篇正义》出版,实现了恽氏的愿望.他极重视《难经》,因为《难经》与西方解剖手术有相通之处,故而他想借助《难经》以提高中医手术操作.
明代著名医家张景岳的《类经》,是继隋代杨上善《太素》整理和发覆《内经》医理的代表性著作,他将《灵枢》、《素问》分作十二大类,全书从易理入手,着重阐发五运六气、脏腑阴阳气血的理论,由此来开掘《内经》医理的微言大义,深为后世医家所推崇.西安叶秉敬赞叹此书为“海内奇书”,并指出:“向日之《内经》不明、而诸家横出,灯之光也.今《类经》一出,太阳中天而灯失色矣.”[3]138《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它,条理井然,易于寻览,其注亦颇有发明,在医史上,它是一部规模宏伟、内容全面的综合性医学著作,充分体现了张景岳在继承的基础上,有了新的发明创造.张景岳对古代医经,特别对《内经》钻研深透,所以他临证明审,诊断准确,能抓住主要矛盾,用药精当.他强调看病施治,贵在精一,认为医生用药犹如用兵,治病如治寇攘,因而疗效很高.恽氏对《类经》评价较高,并说明医家融会贯通、不墨守一门的必要性:“张景岳取《灵枢》、《素问》二经,区分门类,详加诠释,名曰《类经》,余新得于文友堂,明刻大字本,为两函.景岳主张用温补药扶阳,为叶天士所诋,作《景岳全书》发挥以辟之.余意古今医家所值气运不同,因而各立宗旨,吾辈志在救世,大可相剂为用,不必过于执持.学者各从一门悟入则可;墨守一门以概万变之病,则不可也.景岳此注,融贯参互,发明经义,其中误解之处诚所不免,亦犹先儒之注经,而用力之深,可称体大思精矣.”[1]482
恽氏对痉病的治疗,颇重张仲景的《金匮要略·痉湿暍病脉证并治》,认为诸家之说“动多龃龉”,只有张仲景之说言简意赅,分型准确,方药效果最好,他说:“而诸家皆堕于一偏之见也.何以言之?《金匮》治痉,只出二方:一为桂枝加葛根汤,专治寒湿之痉;一为瓜蒌根汤,专治燥气之痉.盖湿为寒束,故郁为发热而无汗,湿束则阳不得达,故反恶寒.肺气过燥,则收敛不固,津液外泄而汗出,燥甚,故发热而不恶寒.”[1]608痉病属急症范畴,因此,急则舒筋解痉以治其标,缓则扶正益损以治其本.故祛邪扶正是其治疗大法.具体治疗时,治实宜祛风、散寒、除湿、清热;治虚当滋阴养血.虚实错杂者,当标本并治,用泄热存阴、益气化瘀等法治疗.
恽氏对西医并不排斥,日记中对此有记载,如:“九下钟至大学堂访珏生,为武阳学生吴友梅(简)看病.珏生导观动物标本室,皆用药水浸制,历久不朽,无奇不备.”[1]285但他对西方医学并不十分了解,他天真地认为中医“经文所见证象,以理想实之,自信无殊实验”,想以此作为消解西医“重实验,不能纯仗理想”的妙着[1]597,他对西医的体系和治疗方法只是一知半解,对中西医的理论与治疗方法并不能洞彻先机.故他对中医虽有美好的愿景,希望在西医冲击之下,中医同仁应该有远大的抱负,并将西人研究科学的思路和眼光运用到中医研究中:“中国古圣贤医学,实能兼西学之长……吾辈如能以西人研究科学、心理学、算学之心思眼光,研究《内》、《难》、长沙《千金书》,必能契古圣之心源,发前人所未发,中国医学将有大放光明之一日.否则,我不自求,泰西明达者流渐知《内》《难》诸书之可贵,以深锐心力代发其藏,而华人反而学习西人以求中医之微言大义,岂不大可耻乎?此实吾党之责也.”[1]613他以“中体西用”的思想来解读中医,指出中医要发展必须借鉴西方科学理论,否则在与泰西学术的竞争中将会为西人制约,应该说这是比较清醒、中肯的建议.其后,恽毓鼎一直申述自己的主张:“吾平生大愿,欲请巨款设一极大医学,以中医《内》、《难》、长沙书为主,唐宋元名家为辅,而以泰西医学参之,附立伤科、产科,兼立医院,以为实地练习,药物检查,所以杜药肆伪混.开中华四千年未有之业,造亿万姓健全之福.此愿若遂,竭终身心力为之,不限止境,不营他业,庶几不虚生斯世乎?”[1]615然而,恽氏宏大的中医学理想却为现实击碎:“教育、内务两部,务扬西医而抑中医,甘心为白人之孝子顺孙,一般恶魔降生世界,造劫杀人,天心毋乃太忍乎?”恽氏由此悲愤难忍,突然觉得“热泪满框”[1]653.其后,中医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国外史学界“从下往上看”和“整体史”的研究方法,在英国马克思主义史学派与法国年鉴学派中表现最为突出,强调对社会各个群体,特别是社会底层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史和医疗疾病史做出深入研究.日记作为“从下往上看”的重要载体,记录了日记主人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的生活场景和社会风貌的变动.他们的日记最大的特点在于,以私人化的感性文字,真实记录下大时代的历史现场.基于此,本文通过对《恽毓鼎澄斋日记》的梳理和解读,对恽氏的中医理论与思想作了初步的勾勒和分析,对恽氏对于中医的深厚感情作了初步的解读,对于恽氏对待传统中医流派和代表性医家的观点作了初步的解读.
[1]恽毓鼎.恽毓鼎澄斋日记[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
[2]谭春雨.中医发生学探微[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3.
[3]叶秉敬.类经·序[M]//曾时新,叶岗.名医治学录[C].广州:广东科技出版社,1981.
Yun Yu-ding’s Thought and Vis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XIE Hong-mei
(Clinic of Hanshan Normai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Based on traditional knowledge and the relatively open academic perspective,Yun-yu Ding engaged in medical research and practice and formed a relatively systematic theory of Chinese medicine.Yun praised and respected highly famous doctoys of“San Jing Liu jia”,and much of their academic theory was evaluated.Yun had lofty idea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However,Yun’s grand ideal was shattered by the reality.
Yun-Yu Ding;Cheng Zhai diary;Chinese medicine thought;some theorie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Chinese medicine vision
R 2-09
A
1007-6883(2015)06-0101-04
责任编辑 朱本华
2015-11-23
潮州市卫生局科研项目《“慢咽汤”治疗慢性咽炎的临床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1172).
谢红梅(1970-),女,安微淮北人,韩山师范学院门诊部主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