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的认知转喻研究

2015-03-28 18:40:02葛文峰季淑凤
红河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副词语法程度

葛文峰,季淑凤

(淮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淮北 235000)

汉语“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的认知转喻研究

葛文峰,季淑凤

(淮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淮北 235000)

汉语“程度副词+名词”结构作为目前流行的一种特殊语言现象,引起了学者的广泛关注。文章首先分析“程度副词+名词”结构的类别特征,然后运用沈家煊提出的“转喻的认知模型”来探讨这一结构的转喻本质,最后讨论该结构的语法化问题。

汉语“程度副词+名词”;转喻;认知模型;语法化

一 引言

“程度副词+名词”(以下简称“副+名”)作为一种独特的句法结构形式,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就已在一些著名文学大家的作品中偶有出现,但真正大量流行起来却是近一二十年的事情。由于这一结构的语义内涵非常丰富,语言学界对此的讨论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讨论大致分为三个阶段:最开始,集中讨论副词能不能修饰限定名词,大多数学者持否定态度或认为只是个别活用现象。主要代表有朱德熙(1982)、于根元(1991)、张国安(1995)、陈一民(1999)。后来随着这一结构的不断涌现,学者们开始正视这种语言现象的存在,并逐渐能接受。如,桂诗春(1995)、储泽详,刘街生(1997)、张谊生(1996,1997)、刑福义(1997)等。近些年来,语法学界对“副十名”结构的研究,由单纯争论副词到底能否修饰名词,逐渐过渡到尝试运用当代语言学理论对各种复杂的“副+名”现象做出描写和解释。比较有代表性的有杨永林(2000)、张谊生(2000b)、胡学文(2005)、刘正光,崔刚(2005)、刘荣琴(2008)、康灿辉,徐群爱(2008)、黄洁(2009)、席留生,毛继光(2012)等。综观以往的研究,必须承认我们已经取得了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这无疑加深了对这一现象的认识和了解。但以前的这些讨论很少涉及到“副+名”结构的本质问题。本文在对该结构中的副词和名词的类别性质进行分析的基础上,主要运用沈家煊(1999)提出的“转喻的认知模型”来探讨这一结构的转喻本质,最后还讨论了该结构的语法化问题。

二 “副+名”的类型

(一)“副+名”结构中副词的类型

不同的语言学家对程度副词的划分有所不同,本文主要依据朱德熙在他的语法讲座中列出的17种副词进行的分析,像“很”、“非常”、“最”、“太”、“极”、“十分”、“比较”、“挺”、“怪”、“更”、“特”、“尤其”、“特别”、“稍微”、“不太”、“怪”等。

(二)“副+名”结构中名词的类型

该结构中的名词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1、程度副词+专有名词。如:太林黛玉、特葛朗台、很中国、太雷锋、十分堂吉轲德、太阿Q。

2、程度副词+抽象名词。如:很传统、顶悲剧、很个性、很青春、特知音、很忠心、很现代、非常生活。

3、程度副词+具体名词。如:很男人、特女人、很学究、太流氓、挺汉子、特农民、太小儿科。

(三)“副+名”中副词和名词的特点

从我们收集的语料观察,“副+名”的特点可总结如下:

首先,能够进入“副+名”结构的程度副词,其语义特征总体上倾向于表示程度深。越是表示程度深的程度副词,越能够较为顺利地进入该结构。如“很”、“太”、“非常”、“特”等。

其次,并非所有的名词都能进入“副+名”结构。像我们可以说“太林黛玉”,却不能说“太李一”。能够进入这一结构的名词具有一定的限制条件。他们大多是具有强区别性和描述性特征的名词。如“太林黛玉”,“林黛玉”这一文学形象已经为很多人所熟悉,一提起她,人们想到的是它所代表的体弱多病、多愁善感、多才多艺、说话刻薄、爱使小性子等典型特征。此时它已失去了作为名词时的指称义,不再实指这个人,而指它跟林黛玉有关的特征。而对“太李一了”,大家可能就不知所云了。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李一”不具有区别性和描述性的特征,人们不能通过已有的百科知识或语境对此作出理解,所以不能进入这一结构。

三 转喻的认知模型

转喻(metonymy)在修辞学上被看成特殊的修辞格,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人们不再把转喻仅仅看成是一种修辞手段,而认为是一般的思维和行为方式,转喻是一种普遍的语言现象。我们的思和行所依赖的概念系统从根本上说具有转喻的性质。基于上述基本观点,沈家煊提出了转喻的认知模型,如下:

(一)在某个语境中,为了某种目的,需要指称一个“目标”概念B。

(二)概念A指代B,A和B须同在一个“认知框架”内。

(三)在同一“认知框架”内,A和B密切相关,由于A的激活,B(一般只有B)会被附带激活。

(四)A附带激活B,A在认知上的“显著度”必定高于B。

(五)转喻的认知模型是A和B在某一“认知框架”内相关联的模型,这种关联可叫做从A到B的函数关系。

那么我们具体看一下“副+名”结构是否符合这一认知模型。

四 转喻的认知模型与“副+名”结构

(一)在某个语境中,为了某种目的,需要指称一个“目标”概念B。

在第一部分,我们已经总结了“副+名”这一结构里的名词需要具有强区别性和描述性特征。像上面提到的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名词“雷锋”、“流氓”和“女人”并不是实指这几种人,而是指他所具有的某种典型特征,如“雷锋”的艰苦朴素、乐于助人,“流氓”的无耻、下流,“女人”的“温柔、善良、文静、柔弱”。即:他们已经失去了作为名词时的指称义,转而指与之有关的特征或者说指名词所表述的概念。我们完全可以说为了追求语言的经济原则,需要用一个具区别性和描述性的名词,它本身所具有的基本意义,我们称为A, 来指称“副+名”结构中表现出来的意义,我们称为“目标”概念B.。

(二)概念A指代B,A和B须同在一个“认知框架”内。

Kovecses Radden(2002)将转喻分为两大种:整体ICM与部分及同一ICM部分之间互换而产生的转喻。整体ICM与部分的转喻又可分为:事物与部分之间的转喻、标量转喻、构成转喻、事件转喻、范畴与范畴成员之间的转喻、范畴与其特征之间的转喻。同一ICM部分之间的转喻又可分为;工具转喻、因果转喻、生产转喻、控制转喻、领属转喻。

“副+名”这一结构属于名词范畴这个整体代替其主要特征,我们可以说概念A和概念B共同处于“范畴—特征”这个认知框架。

(三)在同一“认知框架”内,A和B密切相关,由于A的激活,B(一般只有B)会被附带激活。

语言使用者有联想的能力,可以以一概念及其特征激活另一概念及其特征,这种联想能力就是转喻的思维方式。在“副+名”结构中,通常人们一看到名词就可以联想到与这一名词相关的性状特征。如,“农民”被定义为“从事农业生产的人”,但同时从“农民”这一结构可以自然的联想到:“生活在农村”、“土里土气,憨厚,粗鲁”、“思想观念保守,缺乏现代意识”、“文化水平低”等一系列相关知识构成了一幅幅不同的意象,形成一个意象组合。这样,该结构中的名词通过前加程度副词的方式激活了本来内隐的内涵义,使得名词暗含的描述性特征取代指称作用成为该结构的表达重心。

(四)转喻的认知模型要求,A附带激活B,A在认知上的“显著度”必定高于B。

Lakoff(1987)认为转喻是同一理想化认知模型(ICM)中存在的一种代替关系,也就是说,在同一认知域内,可以用易感知、易理解的部分代替另一部分或者整体。用显著的东西来转喻不显著的东西,其实是一种普遍现象,因为显著的东西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在“副+名”这一结构中正是用具体事物来转喻该事物的性质。

像“太阿Q”、“挺汉子”, 阿Q是为人们所共知的一个人物形象,显然比它所代表的“愚昧无知、精神胜利法”要容易识别、理解。同样“汉子”的形象也是在生活中人们所熟悉的,也比它所代表的“坚强不屈、顶天立地”更容易记忆和理解。因而具有更高的“显著度”。 而且具体事物和它所代表的事物的性质在一个认知框架内是紧密关联的。所以也满足认知模型的第5条。

所以,我们认为“副+名”是一种语言认知现象,它的存在是语言转喻本质的外部表现形式之一,人们在认识和描述事物时,总是抓住其最突显的特征。用具体事物来表示该事物的性质是人类转喻思维模式的一种体现。

五 “副十名”结构的语法化问题

语法化通常指表实在意义的词或词组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的过程。我们认为“副+名”结构正处于一个语法化过程中。

(一)“副十名”的语法化的表现

1、程度副词的语法功能得到拓展

程度副词由最初的修饰形容词,发展到修饰一部分具有量度义的名词,再发展到现在大批的专有名词、抽象名词、具体名词都可以进入该结构中。在此过程中,程度副词的语法功能逐步得到拓展,修饰名词的能力逐渐增强。

2、名词的语义逐渐虚化、泛化

早期进入“副+名”结构的名词一般须具有、隐含或可以临时获得量度义,这样才可以与程度副词的量度义相匹配,后来越来越多的普通名词都可以进入该结构,而且这些普通名词已经失去了名词的典型的指称性特征,转而表示与该名词相关的性状特征。像上面提到的“很林黛玉”、“挺汉子”等都很好的说明了这点。实际上,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一些经常在该结构中出现的名词已经标注了形容词词性,如:专业、传统、内行、精神、风趣等。名词的语法意义在不断虚化,泛化。

3、“副+名”趋向固化

程度副词与名词的关系日益紧密,并共同承担了新的语法语义功能,不再像普通的副词修饰形容词那样,副词只是起到外围的修饰作用,其存在与否对意义不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如果去掉“副+名”结构中的程度副词,该名词的内涵意义就无法被激活,因此就失去了其转喻功能。可见,程度副词和名词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4、“副+名”表达一个稳定的语法意义

“副+名”结构可以做定语、状语、谓语和补语,获得了新的稳定的类似于形容词的语法功能,与一般的程度副词和名词已不相同。

因此,我们认为“副+名”结构正处于语法化过程中。将逐渐成为一个较为稳定的新语法结构。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该结构语法化的动因又是什么呢?

(二)“副十名”的语法化的动因

首先,是为了追求经济原则。Grice的经济原则认为在会话过程中,说话人应遵守合作原则、删繁就简。因为从信息传递看,简约、缩略的语言表达比繁杂、累赘的表达更能迅速地传递人们的思想和情感。像“特农民”仅仅三个字就表达了“生活在农村”、“土里土气,憨厚,粗鲁”、“思想观念保守,缺乏现代意识”、“文化水平低”等丰富的含义,信息量大且言简意赅。

其次,“副+名”结构可以弥补同义形容词的缺失。由于汉语缺乏形态变化,不能通过添加词缀的方式直接将名词转化为与其语义所指有等价对应关系的形容词,因而必然会造成一些名词的语义内涵没有相对应的形容词来充分涵盖的效果,这样,使用“副+名”可算是一个捷径。

再次,为了达到幽默生动、新颖时尚的效果。试看下面的对比:

a.他的英语很山东。

b.他的英语带有山东口音。

a.别跟他借钱,他这个人特葛朗台。

b. 别跟他借钱,他这个人特别小气。

显然a句要比b句更生动形象,也幽默诙谐了很多。

“副+名”作为一种较晚出现的语言现象,一种超越传统语法的结构,特别符合青少年求新求异的心理追求,与他们的青春、时尚、追求自我的特征很相符。因此,该结构的使用在青少年中特别普遍。

六 结语

“副+名”结构自出现以来,对它的研究有表及里不断深化。虽然众语言学家莫衷一是,但正是在各抒己见中,问题才更清晰,许多富有自发性的结论得以产生。我们的研究认为“副+名”是一种语言认知现象,它的存在是语言转喻本质的外部表现形式之一,人们在认识和描述事物或事件中总是抓住其最突显的特征。“副+名”结构是通过转喻机制将名词的一些描述性特征映射到该名词,该名词的某些显性描述性特征和程度副词映射到“副+名”的合成空间后才产生“副+名”结构。另外,随着这类语言结构数量的剧增和能产性的增强,这类现象将逐渐被人们所接受、认同和广泛运用,且从种种迹象可看出“副+名”结构正处于一个语法化过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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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鲁海菊]

A Cognitive Study of Metonymy of the “Degree Adverb + Noun” Structure of Chinese

GE Wen-feng,JI Shu-feng
(The Foreign Language School of 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 Huaibei Anhui 235000,china)

The “Degree Adverb + Noun” structure of Chinese, as a currently-popular language phenomenon, has aroused extensive interest among researchers. This paper starts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is structure, goes on with a tentative probe into the metonymy nature by using the Cognitive Model of Metonymy that set up by Shen Jiaxuan and ends with a discussion of the grammaticalization of this structure.

The “Degree Adverb + Noun” Structure of Chinese; Metonymy; Cognitive Model of Metonymy; Grammaticalization

G623.31

A

1008-9128(2015)01-0086-04

2014-04-22

安徽省高校省级人文社科研究重点项目(2011sk215zd)

葛文峰(1981-),男,山东莒南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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