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雄鸡生卵，雌化为雄”一句看严鸿逵的反清情绪

余杭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从“雄鸡生卵，雌化为雄”一句看严鸿逵的反清情绪

余杭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严鸿逵，清初著名学者，明末清初理学家吕留良的门徒，继承了其师的反清思想。严有反清日记一本，清雍正帝在《大义觉迷录》一书中直言日记内容荒唐不实，悖逆不轨，却并未一一指出日记语句中蕴含的反清思想。其中一句“近日有雄鸡生卵，雌鸡化雄”显露出其隐藏的反清思想。此事从文献记载来看是自然界存在的一种异象，而在历史上人们通常将异象归于时政变动，所以严鸿逵正是以诸如此类的语句来证实时代动荡、天地失序，从而传达其反清情绪。

严鸿逵日记；《大义觉迷录》；“雄鸡生卵，雌化为雄”；反清思想

严鸿逵，字庚臣，号寒村，浙江归安人，清初著名学者，生卒年不详，但据史景迁《雍正王朝之大义觉迷》一书推断其生于清顺治十一年，卒于雍正八年，时年七十六岁①史景迁：《雍正王朝之大义觉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99页。。严鸿逵师从明末清初著名理学家吕留良，吕留良是明朝遗民，其著述带有浓厚的反清色彩，严鸿逵作为其得意门徒，承继了吕的思想，“严鸿逵和吕留良、曾静一样，都醉心于地方上的先兆异象”②同①。，这在其日记中有所反映。雍正六年，曾静张倬投书案案发，因曾静招供策划反清是受吕留良书籍的影响而波及吕留良相关人等，严鸿逵自然受到牵连。其日记因所言有浓厚的反清色彩，在曾静案后遭到禁毁，现在只能在雍正皇帝专门为辩驳吕留良等人反清言论所写的书《大义觉迷录》中见到残存片段，从中可见日记有部分内容为自然异象，而雍正帝认为这些文字荒唐不实，悖逆不轨，却语焉不详，并未罗列证据证明其虚假与荒诞，也并未披露其中包含的悖逆不轨寓意。本文就以日记中的一句“近日有雄鸡生卵，雌鸡化雄”③上海书店出版社编：《<大义觉迷>谈》，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年，第268页。为例解读如下。

一、关于“雄鸡生卵”的记载

关于雄鸡生卵的记载据笔者目前能搜集到的资料可知，宋代时已有文献记录，如（宋）邵雍《梦林玄解》记载：“雄鸡生子……此又为雄不雄，雌不雌，男作女之象，须防口舌是非。”④[宋]邵雍：《梦林玄解》（卷十九梦占）,《续修四库全书·子部·术数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44页。对“雄鸡生卵”的梦做解析，卜吉凶。此后文献记载也是历代不乏其例，从笔者搜集的资料可见元明清三朝发生很多诸如此类的事。如元至正间，瑞安郑氏家“有雄鸡生子”⑤柯劭忞：《新元史》（卷四十四志第十一）,北京:中国书店,1988年，第225页。，明中叶，吴、陕等地又多有发生“雄鸡生卵”、“公鸡生子”、“白雄鸡生卵”⑥[清]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卷九）,《续修四库全书·子部·医家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13页。等事，至清代，我们所能见到的雄鸡生卵的事件较前代更多，自顺治至乾隆间，几乎每朝均有发生，甚至有如“雄鸡连生二卵”、“雄鸡忽生卵，日产其一，如是旬余”⑦同⑥,第114页。等更为详细的记载。除以上记载外，和严鸿逵同为浙江归安人的清朝学者戴璐的著述《吴兴诗话》中也有类似的记载：“雄鸡生卵，家人疑不祥，以鸡作供而投卵于河”①[清]戴璐：《吴兴诗话》（卷二），民国吴兴丛书本。。

关于此种蛋的形貌，纪昀《阅微草堂笔记》、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等书记载，其大小“如指”、“如鸽蛋”；外壳“顶形似闽中落花生，不能正圆，外有斑”、“甚坚厚”；内里“深红如琥珀”、“亦有黄白，白如凝脂不散，黄带赤色，质谈耳”，也有种说法“此卵有青无黄”。②姚元之,王倬撰,曹光甫,陈大康校点:《竹叶亭杂记·今世说》（竹亭杂记卷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10页。这种说法有待考证。既然雄鸡生卵是既定事实，那雄鸡生卵的缘由为何？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一书中记载了产卵原因:“精气团结自能成卵”，而使雄鸡生蛋的方法则为：“将雄鸡圈入笼内，四外多放雌鸡，雄者急不得出，终日躁跳不使饮水，三日则必下卵。”③同②。且此种蛋药用价值很高，纪昀《阅微草堂笔记》记载：“以目眚甚效。”《说文·目部》：“眚，目病生翳也。”即能治眼疾。又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记载：“入药用可安胎稀痘。”由以上材料可见“雄鸡生卵”一事是真实发生的，严鸿逵此句可以说属纪实，而并非荒唐不实。

二、关于“雌化为雄”的记载

在“雄鸡生卵”一事的文献记载中，将此事与时政联系的并不多，除上述邵雍占梦结果此事为“男作女之象，须防口舌是非”外，清人周人甲著述中也有对此梦的解析：“雄鸡生卵有改换”④[清]周人甲：《管蠡汇占》（卷十二），清道光刻本。，占为朝代更替之象。而在笔者搜集的从汉至清对“雌化为雄”一事的记载中却是大部分都与时政有某种神秘的联系，据文献记载可知“雌鸡化为雄”为“王室将卑”⑤[清]汪价：《中州杂俎》（卷十六），民国十年安阳三怡堂排印本。、“下将夺上”⑥同④。之象，与女子参政、大臣篡位、宦官专权、外寇入侵等政治变动有关。如西汉时数朝发生“雌鸡为雄”事件，《宋书》将此事与汉武帝时窦太后“令行于外”，哀帝时，“元后与政”⑦[南北朝]沈约：《宋书》（卷三十）,《四部备要》,第9页，上海中华书局据乾隆四年殿本校刊。一并提及，意在于讽刺女子参政；元帝时“雌鸡伏子、渐化为雄”、“生角”,刘向认为是“小臣执政之象，石显伏诛之效”。东汉灵帝时，南宫寺也有此类事情发生，蔡邕“谓下将有事而未成之象”，后“果有黄巾贼叛而未成”⑧[宋]陆佃：《增修埤雅广要》（卷四十二神异门），明万历三十八年孙弘范刻本。。魏明帝时廷尉府“有雌鸡变为雄，不鸣不将”，干宝曰：“晋三后并以人臣，终不鸣不将”。晋元帝时有“雌鸡化为雄”，天戒若曰：“雌化为雄，臣陵其上”。晋安帝时亦有“雌鸡化为雄，八十日而冠萎”，应在之后发生的桓玄篡位“八十日而败”⑨同⑦。之事，皆为暗讽大臣篡位；“夏四月地震，侍中寺雌鸡化为雄”应在东汉末“阉竖用事”⑩]宋]朱熹：《通鉴纲目》（卷十二上），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暗喻东汉末年宦官专权；明朝靖边有“鸡雌化为雄”之事应在这年“寇患已大成”輥輥輯訛[清]吴伟业：《绥寇纪略》（卷十二），《丛书集成初编》，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280页。輥輰訛杨凤城等著：《千古文字狱·清代纪实》，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2年。輥輱訛[清]林星章：《（道光）新会县志》（卷十四），清道光二十一年刻本。輥輲訛[清]许应缫.：《（同治）南昌府志》（卷六十五），清同治十二年刻本。輥輳訛[清]刘鸿逵：《（光绪）平陆县续志》（卷之下），清光绪六年刻本。輯訛，指外寇入侵之事。

到清代，此类记载相较前朝明显为少，且不与时政相联系，总体特点是康雍乾三朝的相关记载较少，而这之后直至民国，记载又渐多了起来。究其原因，应与康雍乾三朝“文字狱”之盛使得人们言论著述自由受到禁锢有关联。据《千古文字狱·清代纪实》一书统计康雍乾年间文字狱有案可考的近150起，其中有近60起是因为被统治者认为所写文字论及当朝而被冠以“悖逆”之罪，祸及全家輥輰訛，此三朝文字狱之严酷可窥一斑。笔者搜集的康雍乾三朝仅康雍二朝各有一例“雌化为雄”事件，且不附时事。而从嘉庆到光绪朝此类记载层出不穷，虽不附时政，但渐有与星象灾异、民间轶事相联系，如：嘉庆时，潮居“雌鸡化雄，七月地震”輥輱訛，咸丰时，义宁州书院产芝，“是年民家有雌鸡化雄”輥輲訛。同治时，“有星自东陨，西天鼓鸣，兴郭里槐下村雌鸡化雄”輥輳訛等，可见文字狱的余威虽还在，但已经不能束缚人们的言论自由了。

三、“雄鸡生卵，雌化为雄”一句所暗含的作者反清情绪

由上述材料可知，“雄鸡生卵，雌化为雄”一事，其真假姑且不论，但其与时政的关联是不可忽视的。古人认为天下大变之前必然发生灾异之事，比如地震，海啸。这是由于当朝皇帝德行不佳，君臣不为民所遭致的上天责罚，如周幽王时地震一事，《国语·周语·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论周将亡》记载：“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灭，周乃东迁。”①《国语译注》，张永祥译注，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第23页。周幽王不勤于王政，荒淫暴虐。当时西周三川干涸，岐山地震，周大夫伯阳父就将此自然现象与周王的统治相联系，推断周朝的国运盛衰，而事实证明其所言非虚。清雍正年间文字狱曾静案中，曾静、吕留良、严鸿逵也在各自著述中记录当时耳闻目见的怪事，以此讽喻国政，本文所述严鸿逵日记即为其中一本。上文论述了其中的一句“雄鸡生卵,雌鸡化为雄”的历朝文献记载情况，并且论及其与时政的关系。那么在严鸿逵日记中此句如何反映出反清思想，其反清思想又包括哪些方面？笔者不揣鄙陋，试作解析。

严鸿逵所记“近日有雄鸡生卵，雌鸡化雄”，虽因《大义觉迷录》中未保存此则日记的时间，而无法去查证此事在所记当天是否有发生，但也可证明严鸿逵所记是有前代著述的理论支撑的，并非空穴来风，胡编乱造。而严鸿逵本身就深受其师反清思想的影响，所以将“雄鸡生卵，雌鸡化雄”一事与其反清思想相结合就不难得出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雄鸡生蛋“须防口舌是非”应在天下芸芸众口。当时民间有很多关于雍正的传闻，曾静张倬投书案中曾静更是列举了雍正的“十大罪行”：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怀疑诛忠、好谀任佞。吕留良、严鸿逵的著述中也反映出对当时统治的不满，所谓“夷夏有别”等说法，《大义觉迷录》一书正是雍正对吕严等人种种反清言论的辩驳。雍正年间其他文字狱中受到惩罚的文人作品也大多是犯了这些忌讳，如雍正八年发生的范世杰呈词案，本为溜须拍马之作，不受奖赏也罢，但却因所献呈词中有“三兄有抚驭之才，钦遵父命，让弟居之，而圣君不敢自以为是，三揖三让，而后升堂践天子位”一句涉及雍正很敏感的兄弟之争而被罚；“雄鸡生卵”寓意为改朝换代，即指本为明朝之天下被清朝统治者所代。“雌鸡化为雄鸡”是与朝政大乱“下将夺上”相联系的，严鸿逵此番说法在雍正看来真的是对他统治的诅咒了。况且“雌鸡化为雄鸡”是不合自然规律的变异现象，正如清朝代替明朝不合天理，所以严鸿逵也有暗讽朝政将大乱之意。无怪乎雍正会龙颜大怒，说严鸿逵日记中的言论大逆不道，悖逆不轨了。综合两方面而言，恰恰证明了“严鸿逵为了强调时代动荡，天地失序，所以随时记载了他闻悉的自然异象”②史景迁：《雍正王朝之大义觉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00页。的说法。

在严鸿逵日记里不仅“雄鸡生卵，雌鸡化为雄”之类的自然异象暗含反清情绪，且其他语句同样表现出了反清思想。比如记载浙江文人用穿明朝的服装、披麻戴孝等方式来表达对明朝的追思和对清朝统治的不满与反抗：“徐孝先终身衣直领，戴孝头巾，言与先皇帝戴孝……练市有沈开生名伦，不去发，白衣冠终其身”。不仅如此，严鸿逵还身体力行，坚持戴明朝的“六合一统帽”，以表达对前朝的眷恋之情。

总而言之，严鸿逵日记确实是承载了作者浓厚的反清情感，所以雍正帝才将日记中重要句子选入《大义觉迷录》中，认为“严鸿逵背理逆天，无父无君之罪，无所逃于天地之间”③上海书店出版社编：《<大义觉迷>谈》，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年，第268页。，继而展开对严鸿逵之类“知识分子中间存在着相当强烈的民族敌忾情绪，认为明亡清立乃‘乾坤反复，中原陆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④杨凤城等：《千古文字狱·清代纪实》，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2年。观点的批驳。虽然日记在曾静案后即遭销毁，但今仍能从《大义觉迷录》及其它零星资料中了解严鸿逵反清思想的概貌，这对研究严鸿逵与吕留良思想传承关系及对朱熹“尊王攘夷”思想的诠释有佐助意义。

Yan Hongkui's anti Qing sentiment in the sentence "Recently ,the rooster lay eggs,and hen turned into a cock"

YU Hang

Yan Hongkui,a famous scholar of the early Qing Dynasty,was the disciple of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Confucian--Lv Liuliang,he inherited Lv's anti-Qing sentiment.He wrote a diary which wasmentioned by the emperor Yongzheng in Record of an Awoke Scholar who said that the words of this diary were untrue and reactionary,but didn't point out the anti-Qing sentiment.This paper chooses a sentence from this diary:"Recently,the rooster lay eggs,and hen turned into a cock"to reveal the hiding rebellious meaning of the author.This matter is an anomaly in the nature see from the past dynasties documentary records,historically people always associated vision with politics.Yan Hongkui used a sim ilar statement to confirm the turbulent and world disorder,thus expressing his anti-Qing sentiment.

Yan Hongkui'sdiary;Record ofan Awoke Scholar;"the rooster lay eggs,and hen turned into a cock";anti-Qing sentiment

K249.205

A

1009-9530（2015）05-0062-03

2015-06-24

2014年温州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316214018）

余杭（1990-），女，温州大学中国古典文献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古文献理论与实践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