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武术生产中的暴力美学现象探析

2015-03-28 10:21侯胜川
关键词:技击暴力影视

侯胜川

(1.福建师范大学 体育科学学院,福建 福州350108;2.闽江学院 体育教学部,福建 福州350108)

在我国近百年的武术话语中,基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悲情的武术以暴力回应民族的遭遇,即武术以强国强种;另一类是在理想主义的意象中,武术的暴力幻化出相应的美学现象,如武术套路的乌托邦技击,影视舞台艺术中的暴力打斗等。在“武”的“止戈为武”的阐释中,武术以暴力手段来制止杀戮,说明武术的终极目的是为了人类的和平,但人们惯于强调武术的暴力手段而忽略了武术的威慑目的,即武术的能指和所指被人为地打乱次序:在作为能指的技击和所指的武术本身之间,在当代刻意渲染的暴力和本应宣传的武术本意之间,在所有当代武术事件和所预示的发展之间,暴力无疑是最能吸引眼球的。

一、武术与暴力美学

从武术的起源来看,无不和暴力紧紧联系一起。无论是“原始社会人兽相搏”还是“部落战争”或者是“游侠私剑”,武术都是通过暴力手段来解决问题。诚然,暴力是人类用非理性手段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极其残忍却有不可替代的效用。进入21世纪以来,虽然和平发展成为社会主流,但是局部的暴力冲突从未停止过,现代文明的持续发展,使暴力不再是一刀一枪的嗜血搏杀,但暴力的破坏性却更为惊人。与冷兵器时代不同,武术逐渐从军事舞台中剥离出来,融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当中,成为人们休闲娱乐的对象,而暴力从未离开武术,它是作为一种审美对象栖息于当代武术当中。

(一)当代武术发展的两种暴力美学现象

人们基本上是在一个没有深度的投影空间,一个只有重合没有持续发展的空间上来感知武术,大部分武术参与者也乐于用这种肤浅而易见效益的重叠空间来解释武术,于是我们发现,在当代发达传媒中,中国武术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技击特征呈现出两极分化的现象:一是武术的技击神话被无限夸大,武术或者是维护民族独立,痛打西洋、东洋武士的必杀技,或者是除魔卫道侠义之士的护身道具,武术技击成为无数人们追捧的对象;二是武术在当代国际搏击舞台上表现乏力,在国内主办的林林总总的中国功夫(武术)国际对抗赛,大多权威性不高,且被主办方加入了哗众取宠的噱头,客观上降低了武术在人们心中的真实地位,即使大比分的胜利并没有掩盖人们对当代武术技击的质疑。

在世界搏击赛事中,诸如UFC、PIRDE、F-1 等国际顶级的搏击赛事上,鲜见中国选手的影子,这似乎是一个悖论:无敌于天下的中国武术在国际武坛上并无建树,而武术的神话却在中国武术的各门派和影视文学艺术之间广泛传播。2012年“闫芳事件”的出现并非偶然,姑且不论该类功夫的真假,师徒间推手模式的“发人于丈外”功夫并没有脱离暴力的范畴,即使这种打斗追求“尚巧不尚力”,但是,脱离了“力”的打斗无疑进入了玄幻的神秘境界。从当代武术暴力的表现形式来看,它更像是暴力在当代社会的一种新的话语机制,即在法治文明体系中,武术的技击暴力似乎只有通过这种机制的表达才具备了合法的话语空间。它让我们明白,暴力的出场,不一定是血腥的搏斗。也有人认为闫芳师徒的推手实验显然加入了心理暗示,即功夫深的习练者才具备被老师发出去的条件,体会不到“凌空劲”乃是因为自己功夫不到。所以,徒弟在努力“寻找”师傅所倡导的美学境界,往往会先入为主地跟着师傅的暗示路子走下去。这种虚拟技击搏斗实际上是对理想状态的极力模仿,试图给人们创造出一种“闲庭信步”发人于丈外的美学场景,当然,过度的修饰难免让人生厌。众所周知,鲁迅先生对武术乃至中国传统体育是极其反感的,这当然和鲁迅所处的时代背景以及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整体的反感分不开,尤其是武术在“义和团”和江湖术士的拙劣表演下引发了鲁迅对传统体育“救国论”的彻底怀疑。历史总在不断地重演,对太极拳乃至中国武术技击神话的暴力功能的无限夸大都会对“看客”(受众)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鲁迅先生曾经对中国的“看客”作出讥讽,指出他们在观看同胞被杀时的麻木不仁而且如醉如痴。但是,“鲁迅所讲的看客现象,实在并不是中国的国民性,而是一种全人类的共性。因为,从人性本然的素质上来讲,任何一个人种,都有目睹暴力现象而产生快感的记录”[1]。这也是当代武术暴力美学现象被“看客”接受而大行其道的原因。

(二)大众文化视域中的武术暴力美学现象

兴起于当代都市的大众文化,以全球化的现代传媒为介质引导大众采取时尚化运作方式参与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来。大众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是“读书”向“读图”的转向,换言之,即视觉文化凌驾于思想体验之上,因为大众需要散心,而传统文化需要专心。比之人文精神润物无声的缓慢滋养,图像在瞬时就可以满足人们原始的欲望。当代以影视、摄影、广告为代表的视觉文化主导了“视觉文化转向”,它们提供给人们华丽、逼真、夸张的视觉影响,极大地影响了大众的日常生活。这使武术的暴力特征在当代重新彰显,并栖息于现代传媒中而大放异彩。

上个世纪80年代是竞技武术高速发展的时期,也是大众文化脱离传统文化束缚急剧膨胀的时期。这一时期的中国文学经历了其最后的辉煌,今天人们不再通读文学名著,翻阅的是图片视觉主导的时尚杂志。文学名著不得不屈身投靠于影视平面媒体,越来越多的名著通过改编而被大众熟知,改编影视的诱惑力显然超越了人们通读文化名著的乐趣,如此,文学、小说、作家才能在这个时代的历史场域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即便如此,人们记住的更多是电影导演和影视明星,编剧和原著往往被忽略。今天,书店中琳琅满目的出版物中图像化倾向日趋严重,一些作家抱怨人们不读小说,事实上,不仅仅是读图比读书更具直观感性和诱惑力,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庞大的影像产业,还有一个高科技支撑的传播技术革命以及一个日益饱满充足的视觉盛宴的贪欲需求。和文化名著、作家一样,对“形象就是资本”、“图像就是权力”的无奈,中国武术也开始了人文思想向视觉影像的转换过程以换取自己在消费时代的审美化生存空间。武术依附于影视主要是通过暴力的打斗来实现的,暴力以其炫目的形式感、痛快淋漓的节奏感受到相当多观众的欢迎。而依附于影视的武术打斗暴力以一种全新的美学形式对暴力进行消解,暴力不再是血腥,而是表现出诗情画意或者温情脉脉的感觉。

二、以视觉审美张扬的当代武术暴力消解

中国武术的技击向来最吸引人的眼球,由打斗的艺术化而衍生来的“暴力美学”使中国武术在影视中找到了自己重生的场域。受“暴力美学”的影响,近年来出品的武侠电影和电视剧对暴力(武打动作)的处理也出现了舞蹈化、诗化、表演化的倾向,人们在观看武侠影视剧的时候,仿佛在欣赏一场别开生面的武舞表演,血腥、凶残的暴力场面反倒呈现出一种视觉的美感,进而消解了暴力的残酷性。“暴力美学”是后现代主义“主体消失”在影视创作中的体现,它将传统的主体意识弱化了,注重对暴力的细节及场面处理,呈现出反对权威、反对经典、反对主体创作意识、反对精英主义的特征。武术在这场视觉盛宴中,并非真正的一招一式的动作,而只是一个文化符号。相比而言,欧美的武打场面注重“写实”,基本是一拳一脚的打斗,转眼间鲜血直流,所以欧美的打斗都是肌肉猛男猛女们的游戏,尚力而不尚巧,为了表现出更为性感的肢体语言,欧美武打主人公多为袒胸露背且身着紧身条状衣物。这种写实的动作暴力吸引观众眼球,却难以产生美感,如同围观大屠杀的看客,心中害怕却心中好奇不愿离去。张艺谋在谈到央视体育频道的《武林大会》时曾含蓄的表示:“中国功夫在打斗中蕴涵着一些独特的韵味,有诗意,有意境……我希望参加《武林大会》的高手们能够呈现给观众有韵味有诗意有意境的打斗。”[2]实际上,有韵味的打斗是影视艺术文学修辞的惯用手法,而真实的打斗如同“斗鸡”,丝毫不存在“有诗意有意境”,但是张艺谋对《武林大会》的期待契合了他在电影《英雄》的对打斗的写意处理原则,是大众文化视域中特有的武术暴力美学现象。

当代武术的存在多以休闲娱乐、养生、体悟等价值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武术的技击也多以太极推手等文化的比试而替代,邱丕相教授认为未来的武术应该是“自然的武术、智慧的武术,艺术的武术”,并认为“太极拳与推手很可能是未来武术的重要形式”。[3]而栖息于影视艺术空间的武术打斗暴力多以道德名义出场,并借道德之名消解了暴力。在早期的黄飞鸿影视题材中,黄飞鸿武功皆是以除暴安良形式出现,而横行乡里的歹徒恶霸则是武术暴力正义化身佐证的最好道具,所以,几乎在所有的拳打恶霸环节中,观众无不奋起喝彩,武术的暴力色彩在这里被正义道德而消解。

道德正义范畴可大可小,小则是拯救一家一户,大则为天下百姓请愿。张艺谋在武侠电影《英雄》中,描绘出一个以“天下”为道德至高点的暴力事件。为辅助这一事件的美学过程,张艺谋一改以往的民俗人文倾向,将武术打斗视觉形象放在重要位置,甚至不惜放弃道德的叙事性来突显视觉效果。在电影《英雄》中,张艺谋为观众设计出纯美的画面色调,飞雪和如月在胡杨林的打斗堪称MV 式的画面:蔚蓝的天空,深秋,满地纷飞的落叶,乌黑的长发,映衬出随风飞舞的大红裙裾鲜艳夺目。精心点缀的色彩使观众的视觉得到极大的满足。影片中“无论是色彩的运用还是动作的设计,瑰丽的中国西部风景与精巧的武打设计融为一体,由风景、人物、服装、动作等共同营造的影像美学一同完成了对本场戏中暴力的消解”[4]。大众心中的血腥残忍搏斗原来可以这般美奂美仑,人们完全忘却了这是一场生死对决,而全心专注于一幅幅风景画廊的场面美中。导演用舞蹈般的动作淡化了打斗时的杀气,用诗一般的神韵勾勒出飘逸的景致;即使如此,导演并未满足于视觉上的瑰丽,声音也被加入进来:无名和残剑两人打斗的场景中对水滴声的特效处理,以及琴师弹琴的声音都和打斗的节奏气氛融为一体,两人仿佛是随着声音舞动的舞者。镜头的慢性处理和音效的震撼出场使观众感官享受到了一场美学上的饕餮盛宴。

影视中精心设计的暴力美学是对武术搏斗暴力的消解,导演对武术的匠心运用使得武术在影视中有了全新的诠释,中国武术的暴力打斗幻化为诗意的视觉画面得到大众的偏爱。在导演手中,武术只是一个道具,一个虚空的符号,武术不再表现出具体的形式,武术以其特有的文化感召力依附于影视文化中,与此同时,武术的本意在大众文化极力追捧的视觉审美后逐渐缺失。

三、“武林大会”中温情脉脉的暴力美学

把武术暴力作为商品出售是消费社会商家所追捧的手段之一,各家电视台的武术搏击类节目较多、时间较长影响较大的当属央视体育频道的“武林大会”。“‘武林大会’良好地继承了传统武术的真谛,采用传统武术擂台赛的方式,以‘无拳套、无级别、无演绎’为核心理念,以‘还原真实武林,传承功夫精髓’为宗旨,通过擂台对打的形式决出武林中的强者。这种比赛形式,区别于套路演练的表演形式和西方搏击竞赛形式,更接近中国武术原来面貌。”[5]“武林大会”前无古人的武术当代生存探索一开始就吸引了人们的极大关注。据央视索福瑞提供的数据显示:“武林大会”开播3 个月,即成为CCTV5 晚间22 点20 分后时间段的收视“擂主”。7月31日播出的太乙五行拳第二期,收视率达到0.68,再创央视5 套收视率新高,高达3.88 的收视份额,意味着当天有上千万观众在收看这档节目。从最初的低调亮相到赢得业界的普遍好评、获得观众的高度关注;从7月22日登陆央视一套暑期节目并创下1.49%的高收视率超过同时段NBA 常规赛事节目的2.5 倍,到稳居体育频道收视排名前列。[6]

“武林大会”规定只能在同一门派之间进行本门派的核心技法比试,实际上是本门师兄弟之间的技艺切磋。中国传统武术门派是以宗法伦理为基础,以类血缘关系为主体构成的综合体系,师兄弟间的技艺切磋是以展示本门精妙技术和相互提高为主要目的,加之规则对技术的规定仅限于使用本门技艺,这就使得比试夺冠成了次要,成了真正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武林大会”其中一期的比赛中,两名运动员在激烈的搏斗过程中,其中一名运动员因伤倒地,但是依然坚持比赛,另一运动员并未趁此“良机”向受伤运动员进行攻击,而是不忍心击打受伤运动员,因而“消极”比赛直至结束,最后,两名运动员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总裁判长韩建中老师在评论环节也潸然泪下,现场观众无不动容。类似的比赛场面在“武林大会”中多次出现。双方运动员专注技术的搏斗,以及同门师兄弟“不争名、不夺利”高洁风格和深情厚谊加之现场主持人的煽情解说,现代传媒把武术在观众面前渲染出一份别样的暴力美学——温情。搏斗不再嗜血,双方不再敌视,比试只是切磋,之所以搏斗,是为了本门技艺的发扬和双人功夫的升华。所以,当主持人说出“每一个参赛人都是王者”的煽情话语时,所有观众都被这种温情的暴力美学感染了。在几乎所有的电视选秀节目中,煽情流泪是一个程式化的套路,难以说是导演设计或是参与者的真情流露,温情路线却是吸引关注的一个有效手段,“武林大会”温情脉脉的暴力美学无意中暗合了现代传媒的收视精髓。

尽管人们对于“武林大会”的“还原真实武林,传承功夫精髓”宗旨持保留态度,但是,“武林大会”以武术技击的暴力美学方式吸引了大量的观众却是不争的事实。摈弃血腥的暴力,展现温情的暴力使武术栖息于在“武林大会”这样一款电视节目中,借助传媒技术的发展武术以其全新的审美方式进入了大众视野。

四、结语

当代武术技击暴力现象实际上是武术技击的两种极端表现形式。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从技击神话到技击乏力,暴力是武术必须呈现的东西。严格而言,当代武术所表达出来的两种暴力美学形式都非武术的本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武术,正确地看待和理解当前武术的暴力美学现象有助于正本清源还原武术的真实面目。如“武林大会”被戏称为“推胸大会”,这就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当代武术的暴力表现究竟是否是武术的所指!

[1]路云亭.暴力的艺术[M].北京:中国时代经济出版社,2006:226.

[2]佚名.中国功夫被指过度神化 与爱国相联至输不起地步[EB/OL].http://sports.sohu.com/20120913/n353075161.shtml.

[3]邱丕相,王震.人类生态文明视域下的未来武术[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07(7):4.

[4]死亡策略:论暴力的消解在电影暴力美学范畴中的应用[EB/OL].http://liliandmouse.bokee.com/4903851.html.

[5]武林大会.百度百科[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1256745.htm#sub1256745.

[6]佚名.“武林大会”原汁原味 传统武术擂台赛吸引人[EB/OL].中国新闻网.[2007-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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