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玲
(江苏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6)
《廿二史考异》之“考异”特点
刘 玲
(江苏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6)
《廿二史考异》之 “考异”有“考证纠谬“和”考察比较“的双重意涵。考证视野开阔、纵横钩贯。以订误为引对史书书法义例、史实前因后果、问题来龙去脉、舆地及官制变迁沿革、学术源流流变分野等进行了宏观考察、论证和辨章;重视证据,援据出入。钱大昕虽强调资料的广采,但慎用小说,也较少使用无稽的理校之法;既博且精,拾遗补缺。不仅校正史,也校注书,补注也很多;佐以金石,超轶前贤。既以金石正史之讹,也以金石补史之阙。
钱大昕;《廿二史考异》;考异;特点
清代乾隆、嘉庆年间是考据学的全盛时期,考据几乎占据了整个学术界。正如梁启超所言:“夫无考证学则无清学也,故言清学必以此时期为中坚。”[1]308史学界也几乎被考据史学所垄断,以正史为考据对象的考史著作大批涌现。对二十四史进行系统研考的著作当数钱大昕的《廿二史考异》、王鸣盛的《十七史商榷》和赵翼的《廿二史札记》。对于三书的命名,金毓黼认为《十七史商榷》之“商榷”有其深刻意寓:“王氏之书命名‘商榷’,盖取《史通·自序》‘商榷史篇遂盈筐箧’之义。又谓,商,度也;榷,粗略也,言商度其粗略也。”而“《考异》、《札记》之名,无待详释。”[2]其实,被钱大昕用于书名的“考异”之词决非字面意思那样单纯,结合著作内容发现,这里“异”字既指“不同”,又指“错谬”,用“考异”一词,既能表达出考据的时代特色和淡化由考证质疑所带来的咄咄意味,又能实现“比较”和“纠谬”的一语双关,很好体现出钱大昕平实谦和的个性和他校勘中对“异文比较”和“谬误纠订”的双重侧重。本文即以“考异”意涵分析切入,结合王鸣盛在为《潜研堂金石文跋尾》作序时对钱大昕治史特点的总结“竹汀于史,纵横钩贯,援据出入,既博且精,所作《廿二史考异》,固已得未曾有,出其余技以治金石,而考史之精博,遂能超轶前贤”[3],对钱大昕的《廿二史考异》之“考异”特点做一分析。
钱大昕强调史家用语的精确得当,对于“文饰失其本真”[4]387的做法多有批评。用语考究的钱大昕为其考史著作取名“考异”,是有其深意的。钱大昕治学谨严,批评“胸无万卷书,臆决唱声,自夸心得,纵其笔锋”的做法[5]236。对于校书,他更是反对无端臆测,纵横褒贬。他自言鄙视两种校书人:一是小题大做,上纲上线,以小疵为大谬,指责过苛。二是自命不凡,任意褒贬,虚妄自大。因此,他要在书名上旗帜鲜明表达出他的考证求实的主旨。“考异”为时人常用语,如洪颐煊的考史著作名为《诸史考异》,容易为做人低调、不喜标新立异的钱大昕所接受;更重要的是,“考异”意思多维,就“考”而言,可理解为“考订”,也可以理解为“考察”;就“异”来看,既可理解为“不同”,又可理解为“舛谬”,能满足钱大昕“比较”与“纠谬”的双重侧重。
“考异”首要之义就是“考订舛谬”。关于这一层含义,钱大昕在自序中有言:因古今“文字烦多”,“义例纠纷”,“舆地今昔异名”,“职官沿革迭代”等问题,需要“祛其疑”“指其瑕”“拾遗规过”,以“开导后学”。史书记载的舛缪、岐义、不准确和遗漏疏忽以及内容错误等都进入他考订的视野。具体包括“校勘文字,辨析名物.补正谬误,指正义例,考证舆地、职官、典章制度”等,有“异”必析,有“谬”必纠。
除了“纠谬”外,“考异”还有第二层含义,即“考察异文”。这里“考异”已不在是纠谬,而是比较,通过比较发现“抵牾”[4]329。钱大昕指出的“抵牾”有多种:一是不同史书之异。如《金史》所载,“二十九年四月,宋葛廷瑞、赵不慢等来吊祭”,而钱大昕考察发现与《宋史》所载相异:“宋葛廷瑞”写成‘诸葛廷瑞’。”[4]1185二是同一史书前后之异。如《史记·白起王翦列传》所载“后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与《年表》所载相异:“《年表》在昭王二十八年,其拔赵光狼城,即在前一年。此云后七年,与《表》异。”[4]65《汉书·百官公卿表》所记“夷王摺”与《周本纪》上记载的“夷王燮”存在不一致[4]114;三是同一正史之新旧史记叙的不同。如《唐书》“表第一至十五,《宰相》《方镇》《宗室世系》四篇,《旧史》皆无之”[4]653。四是正史史文与注文之异。如裴松之对《吴主五子传》注:“元逊(诸葛恪),才而疏。子嘿(顾谭),精而很。叔发(谢景),辩而浮。孝敬(范慎),深而狭。后四人皆败。”钱大昕指出抵牾:“谢景、范慎二人未见败事。”[4]311五是同名不同人、同人不同名之异。如钱大昕指出《南史·何昌寓传》所载“父佟之,位侍中”“非《儒林传》之佟之也”[4]587。这种对异文的考察,只“存疑”,不校改,只比较,不定论。一方面反映出钱大昕治学严谨,对难以定夺之“异”,可留待后人,而不是越俎代庖,任意杀伐决断;另一方面,指出异文,引发思考,嘉惠后学,是钱大昕校史主旨之一。因此,比较“异”文,构成了《廿二史考异》的一大内容和特色。
所谓“纵横钩贯”就是对所考问题进行系统、严密的稽考。考据惯以琐碎、具体著称,就事论事,而钱大昕赋予了别样意涵,那就是在宏观视野下对考辨内容做系统、整体审视,纵横钩贯地条分缕析。钱大昕学识渊博,长期治史又养成了他对史学问题的敏感,不起眼的问题也能引发他的深度贯通思考。诸如对于史书书法义例、史实的前因后果、问题的来龙去脉、舆地及官制变迁沿革、学术源流的流变分野等问题的系统地考订辨章等皆是突出表现。
著史有其指导思想和写作规范,影响着史书的风格和质量。钱大昕循此规律,在考订之前先对史书做整体纵览,打破史书、纪传、段落之间的界线,统观统审,纵横钩贯,发现了很多不符合史书书写规范和义例的问题。如他在对《旧唐书》考察后指出:“《旧史》本纪,前后繁简不均。睿宗以前,文简而有法;明皇、肃、代以后,其文渐繁;懿、僖、昭、哀四朝,冗杂滋甚。姑以卷帙论之……年代相等,而文倍又半之。且以高祖创业之君,在位九年,而《纪》止六千八百十有四言。哀帝政在强臣,在位不盈三载,而《纪》乃一万三千有二言。盖唐初五朝国史,经吴兢、韦述诸人之手,笔削谨严,中叶以后,柳芳、令狐峘辈,虽非史才,而叙事尚为完备;宣懿而后,既无实录可稽,史官采访,意在求多,故卷帙滋繁,而事迹之矛盾益甚也。”[4]827不仅指出《旧唐书》存在的义例问题,而且分析了《旧唐书》的整体框架和特点及问题成因,让读史者在阅读《旧唐书》时有了先期铺垫。朝代更替,在国与人的归属问题上颇难处理,钱大昕赞成《史记》的书写方式,指出:“《十二诸侯年表》始于共和以前,则《三代世表》纪之,终于周敬王四十三年。其时唯陈、曹先亡耳。史公以《六国表》继之,晋、卫附于魏,郑附于韩,鲁蔡附于楚,宋附于齐,各述其后事,以续前表,文简而法密矣。三家分晋,魏,魏得晋之故都,故魏人自称晋国,而韩、赵则否。史公以晋附魏,盖以此。”[4]14廖廖数语,梳理出纷繁复杂的各国、各朝、各代的延续关系和书写义例。而对于《晋书》将嵇康、阮籍放入《晋》史中,钱氏提出质疑:“嵇、阮殁于魏世,又非佐晋创业,如魏荀彧、宋刘穆之之比,系之《晋史》义例安在?”[4]367相较《十七史商榷》和《廿二史札记》,《廿二史考异》对书法义例的指正最多。
其二,全面钩稽史书内容
“诸儒或言道德,或言经术,或言史学,或言天学,或言地理,或言文字音韵,或言金石诗文,专精者固多,兼擅者尚少,唯嘉定钱辛楣先生能兼其成”[6]1。学识的淹通支撑了钱大昕的举一反三,前后钩稽。如《宋书二·谢灵运传》中有“作《山居赋》,并自注以言其事”句,钱大昕考稽道:“宋世文士以谢、颜为首,故各立专传,而《灵运传》载其两赋,《山居》一篇,并自注亦详载之,休文之倾倒于谢至矣。此例前史未有,继之者张渊之《天象》,颜之推之《观我生》。十七史中,唯此三赋有注耳。”[4]417不仅指出史家为突出谢灵运而致史例变乱的谬误,还考察出正史中类似现象有三的结论。再如钱大昕对经学的解读:“魏晋以后,经学莫盛于北方。郑康成《易》《书》《诗》《三礼》,唯河北诸儒笃信而固守之。小王之《易》,伪孔之《尚书》,虽风行江左,不能传于河朔,《春秋》亦宗服子慎,故当时有‘宁道周、孔误,讳言郑、服非’之谚。陏世河间,信都二刘,兼通南北学,唐初诸儒多出二刘之门,由是撰定《正义》,以王《易》、孔《书》、杜《春秋》列诸学官,而郑服之义亡矣。”[4]521-522用语不多,却概说了从魏晋到唐的经学变迁、经学流派和代表人物。
扎实的史学功底,赋予了钱大昕“小题大做”的本领。比如,钱大昕以《唐书·郑裔绰传》中的“时犹衣绿,因诏赐绯鱼”为引,系统介绍了唐代服饰品级的色彩规制,指出“唐制,五品已上衣绯,三品已上衣紫”,列举出《旧唐书》中的十多个例证,用了近六百字的篇幅进行了说明[4]794-795。钱大昕又据《唐书》中“君集以丧罢”句,解说了唐代官员“夺情起复”:“唐时宰相居丧,无不夺情起复者。然君集起复,相距犹八月。若八年长孙无忌起复,十七年房玄龄起复,咸享元年李敬玄起复,乾元二年吕諲起复,天复二年韦贻范起复,则相距三月。贞观二十二年禇遂良起复,相距四月。大约而日卒哭之后,即有诏起复也。龙朔三年七月戊戌,李义府以母丧罢,九月丁丑即起复,止隔四十日,未免太促。或其中有闰月,则亦百日矣”[4]705。对唐宰相夺情起复进行了全面考察,得出唐时夺情已经成常态的结论。
其三,全方位论析问题。
钱大昕不仅要让后学“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对问题原因分析构成了《廿二史考异》的内容之一。比如,钱大昕在指出唐宋以后史书书写格式存在着严重不划一的原因在于“唐宋以来,设立官局,史非一家之书,故无叙传之名矣”[4]86。地“自唐以后,修史不出一人之手,志传之文,不相检照”[4]367等。钱大昕还综合运用知识,勘订出许多难以发现的问题。比如,他指出《元史·刘秉忠传》中所记“其先瑞州人也”句,看似简单,却存在很多问题,“此辽、金之瑞州,非宋之瑞州也。秉忠自曾祖以来,皆家邢州,足迹未抵江南,而江西之瑞州本名筠州,宋末避理宗嫌名,始改‘筠’为‘瑞’,已在金南渡之后矣”,并进一步指出,因不知舆地、避讳等知识所致大谬:“近人修《江西通志》,乃收秉忠入人物,何其谬乎。”[4]1336这里既涉及历史史实、人物谱系、舆地沿革,又涉及避讳知识和时人研究动态。宽广的学术视野和渊博学识赋予了钱大昕在考订问题时的真知灼见。
制定印发了《凉州区水利工程质量监督管理办法(试行)》《关于进一步加强和规范水利工程质量监督工作的通知》等规范性文件,对质量监督程序、各方责任、管理措施等进行了规范和明确。制定质量监督申请、项目划分申报审批、质量监督责任人、质监活动台帐等制度,设置质量监督信箱。开展业务培训,提高质量监督人员监管水平,提升参建单位质量管理人员能力。
钱大昕考据严谨,援据出入,口说有凭。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重视证据。
“凡立一义,必凭证据,无证据而以臆度者,在所必摒”[1]308。钱大昕主张博取材料,严密考订。钱大昕很少使用理校法。柴德赓曾指出:“乾嘉时代的校勘家,一般只是两本对勘,或本书校本书而已,高明的才用他校、理校法。”[7]钱大昕不是不高明,也不是不敢用,而是由他“援据出入”的考证原则所决定,“疑者阙之”“存而不论”[4]967。
其二,慎采小说。
稗官小说是史家常用资料,钱大昕对此则持谨慎态度,他认为,“小说家附会之说,不尽足信”[4]815。他批评《后汉书·方术传》:“叙事之文,当从其实,此传多采鄙俗小说,未及厘正”[4]233。批评《晋史》好采小说,“诞妄不足信”[4]365。在钱大昕看来,谨慎对待史料是史家学识体现,“小说家无稽之说,而史家采之,可谓不学矣”[4]813。他主张在博采的基础上,力争做到史料字字皆准,事事皆确。
其三,少发议论
钱大昕治学,以言心性、发空论为“虚”,以考事实、重证据为实,反对任意褒贬,因议论褒贬无外乎两个方面:一是针对历史史实,由感而发;二是针对写史之人,评说写作规范。在钱大昕看来,对这两方面的任意品评都是不智之举。就史实本身而言,见仁见智,“人之善恶,固未易知,论人复不易”[5]24。就写作规范而言,也无唯一标尺。由于时过境迁,品评者的评论如隔靴搔痒,难达要害,而且容易误导后学。考证求实,订谬较异才是考史者的主务。在《廿二史考异》中,议论很少,只是当史家不实事求是时才做评说。他指出,“史者,纪实之书也”[5]26,“史家以不虚美、不隐恶为良,美恶不掩,各从其实”[5]222。他批评《宋史》对陷害李纲的张浚“多溢美之词”[4]1091!“变乱黑白之甚者矣”。因此“予故表而出之,读史者勿以其晚节之善而置之不论也”[4]1089。再如,《宋史·史弥远传》和《郑清之传》曲笔现象严重,钱大昕指责“史臣徒以门户之见上下其手,可谓无识矣”,“难以言直笔矣”[4]1108。
所谓“博”,既包括知识涉及面的渊博和史料采获的广泛,又指考证的面面俱到。钱大昕非常看重“博”,他常言:“史家不可以不博闻也。”[4]752因只有“博”,才可具备扑捉、洞悉问题的敏感,也才有对问题进行精深思考的可能。“精”指学识的精深,考证的精细。钱氏学识淹通,“文字、音韵、训诂、天算、地理、氏族、金石,以及古人爵里、事实、年齿,了如指掌”。因此,对“古人贤奸是非,疑似难以明者,典章制度,昔人不能明断者,皆有确见”[8]13194。
其一,面面俱到。
钱大昕的考订细致,即使是些隐蔽细小的问题,也能洞悉并订正。如《晋书·吕纂载记》有“道士句摩罗耆婆,耆婆即罗什之别名也”一语,钱大昕指出此处“道士”应改为“道人”,因“六朝称僧为道人,此‘道士’当为‘道人’”[4]387。这种细微之失,如果没有对前朝旧事的了如指掌是不易发现的。再如,钱大昕指出《史记》“抱之山中”的“抱”读为“抛”,“说文无‘抛’字,徐氏新附有之,为即‘抱’之讹”[4]13。经此解说,读者豁然开朗。关于天文、历算等专业性较强的记载是歧误的重灾区。这方面钱大昕有很多校订,如《汉书·翼奉传》所载初元二年“七月已酉,地复震”,钱指出“此年七月已未朔,不可能有已酉日,已酉为乙酉之误”[4]162。钱大昕早年曾跟从梅文鼎、江永学过天文学和数学,以及自明以来传入中国的西方天文学等,对我国最早的历书——《三统历》有很深研究,因此他勘订出《律历志》中关于天文历算及年月日时的很多记载错误。另外,对辽金元史的较勘也是钱大昕的强项。“辽、金、元三朝,人名、地名、官名、旧史颇多舛讹,由当时史臣未通翻译,以至对音每有窒碍,且有一人而彼此互异者”[4]1367。对此,钱进行了细致考订,成果颇丰。史称“考核金、元诸史及外藩地名,非他儒之所易及者”[9]。他校勘了《元史》大量的史实记载之谬和写作规范之失,如《元史·孛秃传》载,“锁儿哈,事太宗。与本华黎取嘉州,降其民”,钱大昕明察秋毫,指出:“木华黎卒于太祖朝,亦无取嘉州事。嘉州恐是葭州之讹。太宗当为太祖。”[4]1289这一校勘成果为中华书局标点本《元史》本传的校勘记所采用。对于错误百出译音的订正更多。如他指出《元史》中的“者别”“遮别”“柘柏”“折不那演”“者必那演”等,“实一人也”[4]1205。“雪不台”与“速不台”也是一人,因“译音偶异”,不明就里,史家“遂分为二人,各立一传矣”[4]1331。
其二,重点突出。
钱大昕曾说:“予好读乙部书,涉猎卅年,窃谓史家所当讨论者有三端:曰舆地,曰官制,曰氏族。”[5]227因之,他对舆地、职官、氏族等有较多地着墨。任何史书都要围绕天时、地利、人和记述,考订史书本身就有着对博、精的内在要求,钱大昕对博精的相辅相承关系处理得当。以官制的考订为例,钱大昕不仅进行具体纠谬,而且不惜笔墨地对官制进行了系统梳理:“汉以太常、光禄勋、卫尉、宗正、廷尉、太仆、大鸿胪、大司农、少府为‘九卿’,而官名无‘卿’字。魏、晋、宋、齐并因汉制,梁武帝增至十二卿,始于官名下系一‘卿’字。今晋史诸传间有称‘某卿’者,如《王览传》‘以览为宗正卿’,《何遵传以》‘迁太仆卿’,《卫瓘传》‘转廷尉卿’,《司马允之传》‘追赠太常卿’。”[4]361
其三,校勘“注”文。
钱大昕不仅对正史进行细致精到的考订,对注书也特别留心。裴松之的《三国志注》很多内容属对《三国志》的补充,因此钱大昕给予了注书与正史的同样关注。如他指出裴松之对《吴主五子传》所注“元逊(诸葛恪),才而疏。子嘿(顾谭),精而很。叔发(谢景),辩而浮。孝敬(范慎),深而狭。后四人皆败”有误,指出:“谢景、范慎二人未见败事。”[4]303《夫余传》所注“昔北方有槀离之国”也有误,“《后汉书》作‘索离国’,章怀云:‘索或作橐’,‘槀或橐’之讹”[4]291。其他还有对《三国志》中的《邴原传》《任城王彰传》《赵王斡传》《裴潜传》等[4]286的注的校勘不一而论。
其四,拾遗补缺。
钱大昕做了很多拾遗补缺的工作。《元史》立传、记事漏略现象严重,钱利用各种文献和石刻,补人物传、补失书、补史实、补脱文等,以使史事首尾相具。如《元史》没有史进道的传,钱大昕据《史进道神道碑》,将其生平事迹补齐,“史不为进道立传,今据段绍先所撰碑叙次之”[4]1200。《元史·孟速思传》云其“子九人,多至大官”,但官职、事迹皆阙,钱氏据程钜夫《武都智敏王述德碑》,不仅补充了各子官职,而且考出孟速思有子十一人,其诸孙,亦有多人为官[4]1303。《元史·太宗纪》云“六年,议自将伐宋”,但对何以伐宋的原委没有任何说明,钱大昕进行了补充,将宋元分地约和及宋背约北侵之事交代清楚[4]1205。
钱大昕认为:“文集传写,久而舛伪,唯吉金乐石,流传人间,虽千百年之后,犹能辨其点画,而审其异同,金石之寿,实大有助于经史焉。”[5]因此,他热衷对金石收集。乾隆二十二年,钱大昕刚一入京,即“入琉璃厂书市,购和汉唐石刻二、三百种,晨夕较勘,证以史事。收藏金石文字自此始”[10]24。其后,一发不可收拾,每到一处,即遍访当地的金石铭文,“婆娑石间,拂拭题刻”[10]34,曾“手拓吴天玺纪功碑及梁始兴、安成、吴平三碑。所得南唐宋元石刻甚多”[10]37。边搜罗,边编写《潜研堂金石文跋尾》,随编随刻,不断校勘,直到终老。钱大昕女婿瞿中溶在《潜研堂金石文字目录》跋中称其“博采金石文字,以考证经史之学,多欧(阳修)、赵(明诚)所未逮”。岑仲勉先生也称:“清代金石家不可屈指数,然专金石而兼史者居多,专史而兼金石如钱大昕辈,寥若如晨星也。”[11]在《廿二史考异》中,钱大昕以金石证史之讹、以金石补史之阙的条目比比皆是。
其一,以金石正史文之讹
金石做为资料证据的一种,十分重要。钱大昕用金石勘定了很多史文错误。如据唐石刻改新、旧《唐史》上的文宗年号的“太和”为“大和”[4]670。据徐清叟题名石刻,校考《宋史·徐应龙传》中的“徐应龙为建安人”[4]1103。《五代史·南汉世家》载有“大宝五年,宦者李托养女为贵妃,专宠,托为内太师”之句,钱大昕据韶州乳县云门山《匡圣弘明大师碑》文所记,“列圣宫使、甘泉宫使、开府仪同三司、行内侍监、上柱国李托”文,“不见有内太师之名”[4]938。
其二,以金石补史之阙
钱大昕利用石刻补人物传、补失书、补史实、补脱文等。欧阳修《五代史·葛从周传》漏记葛从周的身份,钱大昕据《从周神道碑》中所载从周为“检校太师兼侍中”加以校补[4]894。对《元史》方面的补阙最多,如《元史·程钜夫传》只载“叔夫飞卿”句,钱大昕据《神道碑》补充道:“钜夫曾祖子明谥安僖,祖德秀谥简懿,皆追封楚郡公;父翔卿,追封郢国公,谥孝肃,进封楚国公”[4]1347。
其三,金石文献稽参互证
钱大昕除用金石补校文献和用文献正金石外,还稽参互证。文人谀墓是古今通病,再加上撰石刻碑文者的疏漏与歪曲,错误在所难免。所以,对文献金石不偏不倚是钱大昕客观求实的又一体现。如钱大昕根据《五代史·东汉世家》“无为迎继元而立之”句结合《天龙寺碑》所载“一值仓卒之变,震骇非常,上独执雄断,入平内难,时戊辰秋九月,嗣昇宸极”句相互考稽,得出“盖继元以天会十二年嗣位,即宋开宝元年也”[4]941的结论,两者互证,既确定了史实也落实了时间。
钱大昕利用文献、金石资料,结合自已深厚的学术修养,订正、补苴史书记载的讹谬和缺漏,所包括内容相当丰富,从历史时间、地理沿革、帝王年号、人名官职到重大历史事件、家族世系等,无所不考,无所不补,纠缪订论,补缺拾漏,取得了超迈前人的成就。
“名位之有尽,不若文章之无穷”[5]191。钱大昕淡泊名利、孜孜于学,研究领域广泛,史学是其最爱。钱大昕于乾隆十七年(1752年)24岁时诏试江宁行在,特赐举人,授内阁中书学习行走,开始步入仕途,到乾隆四十年(1775年)以丁忧归田止在京任官二十三年,先后担任过内阁票签办事、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编修、会试考官等,主要活动围绕学术交游、奉敕编纂、主持科考、著书立说展开,皆与学术关联,治学没受干扰,相反,由于他充任过武英殿纂修官、功臣馆纂修官、《续文献通考》馆纂修官、《一统志》馆纂修官等,参与官方修史,更锤炼了他的史学素养和深化了他对史实了解及史书规范的熟稔。因此成就了他《廿二史考异》的纵横钩贯、援据出入、既博且精、佐以金石等的卓越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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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12
10.16366/j.cnki.1000-2359.2015.06.022
K092
A
1000-2359(2015)06-0109-05
刘玲(1964—),女,山东临沭人,江苏师范大学历史与旅游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历史文献学研究。